《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 第1章 [古装迷情] 《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作者:年年穗岁【完结】 简介: 凶狠恶劣锦衣卫 x 身娇体软小太阳 姜蜜人如其名,一张小嘴甜蜜蜜,哄得人晕头转向心熨贴。 奈何一道圣旨,这花蜜一样的人儿,竟入了那最难伺候的宁安侯府。 老夫人严厉古板:“混账!一家子混帐!” 宁安侯孤高清冷:“逆子,你可知错?” 侯夫人自怨自艾:“我……我不活了!” 小侄女娇娇弱弱:“呜呜呜……呜呜呜……” 最难伺候的还属世子爷,为人暴戾冷酷、嗜杀成性,绝对是小儿止哭的最佳利器。 人人都幸灾乐祸,道姜蜜这乡下来的土包子有苦头可吃,却不想这一家子人竟都对她疼爱有加。 那最是狠厉无情的一个人,竟也能将她疼得如珠如宝,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姜蜜表示:“没有谁是一通好话哄不下来的。一次哄不够,那就哄两次。” …… 人人都说姜蜜天生一张笑脸,最是讨人喜欢。 可是有一天,谢知让捧着她的面颊,低声轻哄:“阿蜜,你不用委屈自己,想笑就笑、想哭便哭,不满了就骂回去,生气了便打回去。有我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 姜蜜红了眼眶,一头扎进男人宽厚的胸膛。 她从未想过,这一生,竟还会有人愿意这般哄她。 第一卷 第1章 成亲 “哎哟,这是哪家公子成亲?好生气派!” 只见长街之上,八抬大轿稳当,唢呐乐鼓热闹。一筐筐喜糖铜钱撒出去,一句句吉祥祝福换回来。 好一派喜庆热闹。 在这喜气洋洋之中,有知情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瞧这街牌上写了‘谢’字,是宁安侯府的谢,还是淮阴侯府的谢?” “那自然是宁安侯府,新郎官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世子爷呢。” “什么?竟是那杀人如麻的谢指挥使!” “可不是。那谢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子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听说这新娘子是江南来的,娘家也不显赫。水一样的人儿,受得住几日磋磨?” “啧啧,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这般唱衰的话,姜蜜听不见,却也能想到。 自她接下赐婚圣旨那日,家中叔伯婶娘哪个不是一边假装抹泪一边幸灾乐祸的? 这个说谢家老夫人古板严厉,最是看不起小门小户。 那个说谢家世子爷暴戾恣睢,随手一抬便是一条人命祭天。 端的是看好戏的态度。 她幼年失怙失恃,七岁便一个人在大宅子里讨生活,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 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况且,谢家曾于她有恩。 那般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其家人,应当也不会太过蛇蝎心肠吧? 就这般惴惴想着,轿子忽然停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姜蜜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谢知让竟会亲自来扶自己。 应是他等得不耐烦了,他直接上手来拉她。 姜蜜吓了一跳,手中的红果不小心掉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想去捞时,那果子已被谢知让稳稳托在了手心。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姜蜜有些耳热。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谢知让不悦的表现。 姜蜜接过红果,轻轻握住谢知让的手。见他没反应,半是讨好半是感谢地摇了摇。 谢知让看着那只软软的、只能握住自己半边手掌的白皙柔荑,眸色暗沉,眼中有几许兴味闪过。 他勾唇,将那只小手握进掌心,轻轻用力把人带了下来。 众宾客见状,自然哄笑满堂。 姜蜜看不见,只能任由谢知让拉着自己走。 这深宅大院装扮如何不知道,大却是真的大,谢家还体贴地准备了小轿。 一路晕晕乎乎地走来走去,让行礼就行礼,让磕头就磕头,等回到卧房时,姜蜜腿都麻了。 等到月上枝头、宾客散去,谢知让终于一身酒气地回来了。 揭盖头,饮合卺,吃生饺。 一系列礼仪结束,喜婆领着赏钱离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外人离去,谢知让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自己这位新娘子。 只见美人一身红嫁衣,巴掌大的小脸娇艳欲滴,一双鹿儿眼圆溜溜水润润,直看得人心里发软。 可惜她面前这位,怕是这世间最心狠的人了。 谢知让觉得她的眼睛漂亮极了,就像祁连山上的小鹿。 那是一头刚出生的幼鹿,也是用这般怯生生湿漉漉的眼眸盯着自己,祈求自己能放它一条生路。 谢知让闭上眼,松手把箭射了出去。 “嘟”地一声,尖锐锋利的箭头射进旁边的树干。 大树晃了几下,叶子扑簌簌地落下。 鹿儿呦呦叫唤两声,跑了。 他心软了一次,可不会心软第二次。 谢知让俯身,刚想亲亲那双蛊惑人心的眼,却不想听见一声“咕噜”轻响。 姜蜜彻底红了脸。 “我……我一整日未吃东西了。” 谢知让垂眸看她,舌尖轻抵牙根,低低“啧”了一声。 第2章 “想吃什么?” 姜蜜心思动了一下,捏着帕子小声要求:“想吃……豆腐羹……” 说到底她不是真想在这档口吃豆腐羹。 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二,看看自己这位夫君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她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谢知让接话。 想来,自己这位夫君,也是同那些叔伯婶娘一样,嘴上说说显得自己宽厚,若真提了什么要求,不定怎么腹诽自己没深没浅、不知进退。 她心下叹了口气,抬头刚想说“什么都可以”,却见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好似那些小心思全让他看了个干净。 姜蜜简直头皮发麻。 “一碗豆腐羹可能不够吧。多吃些,不然等会儿受不住。” 什么……什么受不住? 姜蜜直觉不能问,涨红了一张小脸,没敢搭话。 谢知让逗了她一会儿,扬声吩咐下人端一碗豆腐羹和几个饼子进来,而后自去洗漱。 姜蜜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心跳逐渐加快。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谢知让就看着她慢吞吞地洗漱、慢吞吞地脱衣服、慢吞吞地上床。 对待即将到嘴的猎物,他从来不着急。 烛火摇曳,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极尽缠绵。 “我不行了夫君……呜呜呜你饶了我吧……我不行了……” 姜蜜只觉浑身酸软,几乎要晕过去,哭着喊着向他求饶。 谢知让松开眉头,低低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畔轻哄:“你行的乖乖。” 他从未行过云雨之事,只是久在军中,也听那些粗人说过不少荤话。 他记得有一个汉子,曾委屈巴巴地哭诉自己新婚夜半被娘子踹下床,那些浑人便笑着嘲他没本事,只说女人在床上是需要哄的。 谢知让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总不好叫娘子踹下床去的。 那也忒没面子了。 于是他拉起姜蜜的脚踝放在自己后腰上,低声诱哄:“宝儿,乖乖。马上,好不好?” 他拍了拍姜蜜的另一条腿。 姜蜜哭得简直要闭过气去,却又奈何不得这作乱之人,又羞又恼,呜咽两声,只得颤巍巍循了他的意。 不过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姜蜜很快又不行了,抽抽噎噎地骂他不讲信用,两条腿软趴趴的像面条,再没半分力气。 谢知让见她实在撑不住了,遂不再忍耐。 二人共赴云霄。 第2章 敬茶 姜蜜记挂着第二日的敬茶,没敢睡死,早早睁了眼。 身上是干爽的,只是身边多了个沉睡的男人。 她一想到昨晚谢知让那些不知羞的话,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许是目光太幽怨太强烈,谢知让也醒了。 他瞥了怀中的女人一眼,眉眼淡淡,神色慵懒,“睡饱了?” 姜蜜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反而挣了挣被他紧紧桎梏住的腰肢。 “大清早的,闹什么?” 谢知让被扰清梦,有些许不耐,眉头一皱,抬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姜蜜懵了片刻,转而有些委屈。 昨夜乖乖宝儿叫得好听,今儿个还没下床呢,就对她摆起了脸色。 果真也不是个能托付的。 可要叫锦衣卫的下属们来看,定是一个两个都要吃惊的。 在锦衣卫当差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谢指挥使最是嗜睡。若有人敢吵醒他,少不得要去校场领罚,哪是这轻轻一摸就能过去的事儿? 不过姜蜜惯来想得通,软着嗓子哄他:“夫君,今日起早要去敬茶。” 谢知让眉头皱得更紧,终于舍得睁开眼。 “活人哪起得那么早?着急忙慌的,死了人不成?” 姜蜜瞪大双眼,实在没想到这人竟这般口无遮拦。 “你……你……” 谢知让被她搅了睡意,心头火起,眼尾耷拉下来,显得又凶又狠。可当他顺着姜蜜的衣襟看进去时,那点火气,渐渐变了意味。 姜蜜向来直觉灵敏,刚想逃却被男人压在身下。 “既然你不睡,咱们就做点别的。” …… 姜蜜紧赶慢赶,终于在巳时正赶到上房敬茶。 她本以为至少还被人说上两句,却不想一众人面色淡淡、见怪不怪的样子。 确实,这一家子人都知道谢知让的脾性。 不上朝的日子里,谁不让他睡到自己醒,他非把你头顶的瓦给掀了不成。 巳时正,还算早了。 老夫人端坐上首,边上空着的位置摆着一樽牌位。 那是已故的老太爷。 姜蜜和谢知让跪在蒲团上,先是对着老侯爷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给老夫人敬茶。 只是起身的时候,姜蜜的身子僵了一下,有些许不自然。 谢知让察觉到什么,竟笑了笑,伸手扶了她一把,惹得姜蜜毫无威胁可言地瞪了他一眼。 老夫人将这番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多瞅了眼姜蜜这位新晋孙媳。 宁安侯府最大最尊贵的主子便是谢知让的祖母谢老夫人。老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袭爵为宁安侯,次子幼子在朝中各有职位,幼女则是嫁去了陇右,好几年都不曾回来看过了。 侯府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故而这一大家子,除了老夫人,只有三位太太。 第3章 侯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过世,留有一双儿女;谢知让为次子,兄长过世后便成为世子;幼女却是早早便夭折了。 二房子嗣不丰,只有谢知言一个儿子,还身体不好,也因此,二夫人时常觉得矮了两位妯娌一头。 三房倒是人丁兴旺,三子二女俱未婚嫁,挤挤挨挨一堂,打眼望去竟都是三房的孩子。 姜蜜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早早就着人来打听清楚这府上的情况,依着各位的性子准备了不会出错的礼。 几位长辈喝茶、收礼,不管是冷脸也好,笑脸也罢,谁都没难为她,将提前备好的回礼送还回去,全了这番礼数。 姜蜜见完礼便坐回位置上,再不敢挪动一步,生怕那东西出来惹人眼。 倒是她的婆母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幽幽叹息:“好孩子,瞧着便是个可心人儿。我在这府上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可要时时去我那里坐坐才是。” 说着,她竟洇出泪来,“好孩子,你可要心疼心疼我呀!这阖府上下……” “行了!”老夫人就见不得侯夫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啪——”一声把佛珠拍在案几上,“大喜的日子,也不嫌晦气!” 侯夫人哭声一顿,眼泪更是扑簌簌落下。姜蜜见老夫人已有发怒之色,连忙挽住侯夫人的胳膊,轻轻哄道: “娘,您这般盼着我,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呀!我巴不得去您那儿烦着您呢,只盼娘到时候别嫌我吵才是。” 侯夫人愣了一下,拉着姜蜜的手紧了紧,眼中多了几分诧然与真切,泪水却是更止不住了。 “娘,今日外头风大,您便是再高兴也不能再哭了。等会儿让风吹着了,若是有个眼疼头疼的,那真真是儿媳的罪过。您等会儿回去了,叫下人用热水帕子敷敷眼睛,能舒服许多呢。” 这么一番哄,侯夫人倒不好再继续哭下去,捏着帕子捻捻眼角,平静许多。 “哎,听你的。真是个乖孩子。” 谢知让颇为惊诧地看了眼姜蜜,要知道平日里他最怕见着自己这位娘亲了,三句话说不完便要哭。 他杀了人她要哭,他不娶妻她要哭,他和宁安侯吵架了她还哭。 便是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对上这么个水做的人,那也是能躲就躲的。不想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好了。 当真是稀奇。 连老夫人和宁安侯都多看了姜蜜一眼。 “哎哟,瞧咱们三郎媳妇,果真是个妙人儿。我这大嫂啊最是宽厚,只眼窝子浅,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三郎媳妇一来便好了。” 说着,三夫人捏着帕子捂嘴轻笑。 这话说得妙,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二夫人看了众人一眼,嘴唇嗫嚅片刻,到底没说什么。 姜蜜正要回话,谢知让已经开始皱眉不悦了。 “你们几个,腿断了不成?不过来给嫂嫂见礼,是想让她亲自过去见你们吗?” 底下几个弟弟妹妹一听,忙上前给嫂嫂行礼,拿了姜蜜的见面礼便缩着脑袋躲回自家父母身后。连二堂哥谢知言也上前来见礼,姜蜜一时顾不得旁的,连忙起身给他行礼,将亲手做的香包送给他。 “听闻二哥读书刻苦,这香包配了些提神醒脑的药材,恭祝二哥早日高中、光耀门楣。” 谢知让脸色更臭。 这小丫头片子,净是个嘴上好听的。昨儿个夜里喊着夫君最好最疼夫君,转而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唯独自己没有。 嗤—— 油嘴滑舌。 第3章 戏弄 老夫人懒得看谢知让这张臭脸,摆手让人退下,自顾歇息去了。 姜蜜等着人都走了,这才磨磨蹭蹭走回去。 谢知让早早出门,一瞧人不见了,回头去找,却见她离自己八丈远,嗤笑道:“腿断了?” “才不是……”姜蜜嘟囔着反驳,面颊泛红。 谢知让挑眉,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恶劣地笑了笑,大跨步走来,一边捏着她小巧的耳垂把玩,一边俯身在姜蜜耳边低语: “小乖乖,可不能让人瞧见这玩意儿。否则,你世子夫人的脸,可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带起一片凉意。 “奥,方才在祖母屋里走了许久,应当没有滴在地上吧?祖母屋里伺候的人最是心细,你说她们不会发现什么吧?” 姜蜜呜咽两声,又羞又怕,到底面子薄,没忍住哭了出来。 谢知让瞧她哭了,有点心软,骨子里的那点恶劣又全被激发出来。 他自小便是个混不吝的,这一家子芝兰玉树,独他一个有些邪性,最是恣意妄为。 不然,谢知让也做不成这锦衣卫指挥使,当初宁安侯府的倾家之祸也躲不过去。 “瞧你这哭的,可叫人心疼。你乖乖喊我两声,我便帮你,绝不让你丢脸。” 姜蜜微微弓腰,害怕极了,纤细的手指捏住谢知让的衣袖,红润的指甲边缘泛白。 她当真是害怕那些东西叫人发现。若是真让人知道了,她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还有什么颜面再在这府里待下去? 姜蜜不敢想,只颤着嗓音给他说好话:“夫君,夫君……你帮帮我吧……阿蜜求求你了……” 谢知让扶住她发软的腰肢,嘴中轻哄,眼神却瞟过那些欲看热闹的弟弟妹妹和下人,吓得他们一溜烟跑走了。 第4章 姜蜜刚刚喊谢知言“二哥”,谢知让那时候便想,这丫头嘴甜得很,若是让她喊哥哥,也应当是动听极了的。 “乖乖,喊声‘哥哥’吧,我想听。” 姜蜜此刻只觉细流涌动,腿都在抖,片刻不敢耽误,娇滴滴如了男人的愿。 “哥哥,阿让哥哥,让让哥哥,你帮帮我吧……阿让哥哥……” 谢知让低低闷笑,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颤动。 若非是在外面,他非要亲亲那张小嘴,看看是不是抹了蜜,说出的话怎能那么甜。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当当地往回走去,嘴里还不忘调侃这小娇娇:“我之前便说不着急,洗干净了再来,你自己非得急匆匆跑过来。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爷的子孙万代?” 姜蜜简直怕了这人的这张嘴,气急了浑身发抖,一巴掌呼在男人嘴上,“你快些住嘴吧!” 她这张哄人无往不利的嘴,遇上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也是没折了。 谢知让倒被她这一下拍得懵了片刻。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对他。 训斥的话刚到嘴边,目光触及小美人泛红的眼尾,到底咽了回去。 行,这小家伙,无法无天了,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其实姜蜜心里也忐忑,左等右等没等到男人发怒,悄悄松了一口气,只道下次可以再得寸进尺些。 “那……那祖母屋里……” 谢知让仍是笑,“我替你瞧着呢,什么也没落下。” “真的?” “你若是想落下点什么,我也可以带你过去的。不过,祖母是比较希望这东西能变成曾孙曾孙女的。你觉得呢?” 姜蜜现在知道男人是在逗自己了,羞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埋着头再不搭理他。 简直……简直混账! 谢知让做人做事随心所欲、百无禁忌,抱着姜蜜回去就狠狠作弄一番,才餍足地抱着人睡下。 奈何刚睡下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霜凝便来了。 要按着谢知让的性子,那定是一盏茶碗扔出去将人轰走了事儿。但姜蜜不敢,也不想。 谢知让是这一家子的顶梁柱,他有胆子有底气和府上任何一个人叫板,但她姜蜜不行,就算谢知让再宠她也不行。 后宅不是男人说了算的地方,更何况,她还不确定谢知让会不会替她撑腰。他再喜欢自己那也是在床上,他二人之间有多少情谊,姜蜜看得清楚也想得清楚。 这府上随便哪个长辈,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姜蜜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能得罪。 姜蜜便拧着脖子看他,圆溜溜的眼睛半是倔强半是讨好,一步不肯退缩。 “夫君,你让我出去嘛。阿蜜知道你最好了……” 谢知让犯困难受,脾气也上来了,冷着脸拂开姜蜜的身子,躺回去阖上眼睛。 “滚。” 姜蜜抿唇,匆匆穿好衣裳出去见人。 霜凝着人抬了一箱账册过来,身后还站着一位板着脸的老妇人。 见着姜蜜,二人规规矩矩行礼,挑不出一丝差错。 “世子夫人安。老夫人说世子夫人既过了门,便将这些管家的事儿都交给您,她老人家和几位长辈也好松快松快。大夫人不管事儿,平日里那对牌钥匙便放在三夫人那处。今日老夫人着奴婢送来的,是早几年公中账册,好叫世子夫人熟悉熟悉。” “老夫人夸世子夫人伶俐,但这勋爵人家的管家之事到底不同寻常人家,便给您请了秦嬷嬷来教导。老夫人说您什么时候学成了,便什么时候去三夫人那处取对牌钥匙。” 姜蜜仔仔细细听着,而后抬手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拂冬给赏钱。 “老夫人一片苦心,我都记在心里,一定会跟着嬷嬷好好学的,以后还烦请嬷嬷多多费心了。” “这是老奴应当的。” “世子夫人……” 霜凝还想交代两句,一只茶盏忽然从屋内摔了出来,清脆一声响,好好的青花瓷摔得粉身碎骨。 “再吵,舌头拔了。” 话落,一抱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天而降,目光沉沉地盯着霜凝和秦嬷嬷,眼神一派冰冷,好似俩人是什么死物。 她二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求饶都不敢。 姜蜜也被唬了一跳,但到底不好在下人面前露怯。 “还不进来?” 第4章 嗜睡 听到谢知让不耐烦的问话,姜蜜哄了他一句:“夫君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转而她又安抚两个下人:“世子今日心情不佳,我便不留霜凝姐姐了,今日劳你跑一趟。秦嬷嬷,我得去照顾世子,就先让拂冬带你下去吧。” “没完了?” 谢知让气急了,那被压抑下去的暴虐又隐隐涌上心头。 姜蜜直觉嗅到危险气息,顾不得礼仪姿态,一边大喊“来了来了”,一边拎着裙摆匆匆跑进门去。 刚到床边,甚至来不及坐下,便被谢知让一手掐住脖子。姜蜜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脚踏上,疼得她瞬间泛出泪来。 但她此刻不敢哭。 那双刚刚轻抚过她、给予过她欢愉的手,此刻青筋凸起,掌住了她的命门。其内流淌的血液滚烫而炽烈,叫嚣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第5章 他掐得不紧,说出的话却让人窒息。 “再敢有下次,我不介意做个鳏夫。” 姜蜜看着他猩红的眼眶,一动不敢动,藏在裙子下的腿却在轻轻颤抖。 “知道了吗?” “知……知道……”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眼角的泪再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谢知让感受着温凉的泪滴落在滚烫的手背上,敛眸,俯身轻轻含住那一颗颗小珍珠。 “乖乖的,我疼你。” 姜蜜心都在颤,忙不迭点头,揪着谢知让的衣襟,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浑身上下抖成筛子。 “我乖……我好乖……” 谢知让看了她一会儿,额角鼓跳的青筋愈发急促,头疼欲裂。他将人揽进怀里,用被子把人遮严实了,而后扬声吩咐: “卫明,点香。” 话落,一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轻手轻脚走进来,目不斜视,熟练地将一枚香丸放进香炉中点燃。 若是姜蜜钻出被窝来看,一瞧便知这是方才抱着绣春刀无言威慑她们的那名锦衣卫。 鎏金狻猊香炉顶上,白色香烟袅袅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谢知让嗅着鼻尖的清香,头疼渐渐缓解,蹙着眉头睡了过去。 姜蜜缩在男人怀里,一动不敢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处院落竟这般安静。别说没有人的声音,便是虫叫鸟叫也无。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稍微大点声儿都能吵着他。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姜蜜实在脖子酸痛,小心翼翼地抬头想换个方向,却不想被男人一巴掌按了回去。 “做什么?” 姜蜜有些怕,却不敢不回答,讷讷道:“脖子酸了……” 谢知让没睁眼,却是抱着人换了个姿势,将她平放在床上,自己侧过身子揽住她。 姜蜜感受着颈窝处潮湿温暖的气息,有些许愣神。 他刚刚……是真的很疼吧…… 长久受病痛折磨的人,最是性情不稳,看来这位才是府上最难伺候的人了。 她知道两人之间情谊浅薄,但到底觉得有两分鱼水情。可刚刚谢知让毫不留情的翻脸,彻底断了她的妄想。 姜蜜只盼着自己乖乖听话,他能留她一条小命。 …… 谢知让有多嗜睡,姜蜜新婚三日终于知道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用膳如厕的两个时辰,竟有七八个时辰全在睡觉! 这厮自己睡便罢,非得拖着姜蜜和他一起。可怜姜蜜躺在床上,一双小鹿眼生生熬成了死鱼眼,头顶的幔帐都要被她盯出两个洞来了。 偏这混账东西还要挑剔一番,时而扒拉扒拉她的小腿,时而拨弄拨弄她的小手,感叹不如从前被子软和。 她一个大活人!当然不能和被子比!她是有骨头的,怎么能想被摆成什么样就被摆成什么样呢! 嫌弃她倒是让她走啊! 可怜姜蜜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睡着的时候暗戳戳瞪他几眼。 三日过后谢知让要上朝,姜蜜恨不得挂了鞭炮庆祝一番,脸上的笑也真诚不少。 谢知让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捏住她柔润的脸颊,那两瓣红唇便一下子嘟了出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走了这般开心?” 要不是不敢,姜蜜非得甩他一个白眼。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只面上还得笑着哄他:“枕么会呢?我是看你穿这个衣胡好看……” 这话倒也不算恭维。 姜蜜是第一次见谢知让穿朝服。 男人身量高挑,一身大红罗地织金妆花曳撒极为服帖,其上飞鱼纹威武凛然。玉带掐出一截细腰,其下一把绣春刀平添几许森森杀气,惹得人不敢多瞧。 谢知让容貌昳丽,若非平日气焰太甚,只怕也是能被人称一声玉面公子的。 只姜蜜小嘴此刻被捏住,话都说不利索,好好一通话反惹谢知让嫌弃。 男人感觉到手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一片,松开对她的钳制,一巴掌全蹭在姜蜜脸上。 “你恶不恶心?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把口水喷我手上。” 姜蜜惊叫一声,连忙用帕子擦擦自己的脸。 狗男人! 昨天是谁把手指头伸进她嘴里让她舔来着?那会子不嫌她涎水脏了? 谢知让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她心里没好话,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走了。 姜蜜简直想冲上去把他头给拧下来! 送走谢知让这尊煞神,姜蜜总算能松快松快,歪着身子躺回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从床尾滚回床头。 谢知让睡觉不准她动,天知道她有多憋屈。 姜蜜瞥了一眼谢知让的枕头,恶从胆边生,抬脚就往上面狠狠踩了几脚。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让你…… “世子夫人,大夫人遣人来找您过去说话。” 姜蜜吓了一跳,心虚地往外瞧瞧,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回话,而后伸手拍了拍谢知让的枕头,好好给他放了回去。 侯夫人亲自派人来请,姜蜜不敢耽误,快速换了妥帖的衣服便去了朝晖院。 她是自己正经婆母,是生养谢知让的人,轻易怠慢不得。 纵然她在这府里不管事,老夫人、三夫人也不待见她,但凭她是谢知让母亲这一点,她想怎么作妖都不为过。 第6章 没看府上几位长辈,话里话外虽挤兑她,可她仍能这般哭哭啼啼,想来平日里也不会真有人拿这事儿做筏子。 心中思量着,很快便到朝晖院门口。姜蜜收拾好心思,笑着走了进去。 第5章 哭包 “我这每日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侯夫人一见着姜蜜,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连礼都不等她行完,忙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我这多少年没见着你这般可心人儿了。我记得你是家中独女,以后便唤你元娘可好?” 姜蜜愣了一下。 元娘…… 她确实是家中独女,可自爹爹娘亲去世后,便随了叔伯家的齿序,行七,有多久没人叫过自己一声“元娘”了? 姜蜜眼眶发热,心中多了几分真切,“娘,您待我真好。” “傻孩子。”侯夫人拍拍她的脑袋,眼中多了几分爱怜,“阿让那孩子,最是个混不吝的,平日里还得你多包容包容他。” “娘,夫君他对我挺好的……” 姜蜜适时露出羞怯的笑。 “他待你好就好……”不知想到了什么,侯夫人竟又泪意汹涌起来,“我如今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可他平日里也嫌我烦,是从不肯与我多说半句的。可我一个当娘的,哪能和他去置气?我只盼着他好便罢了,如今他娶了妻,还是你这么个可心人儿,我便放心了。只等着你给他诞下孩儿,届时我便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这话说得吓人,姜蜜不敢让她再说下去,连忙开始哄她。 “娘这话说得可不对,您怎么只有夫君一人了?您还有爹爹,还有大哥大嫂的一双儿女,还有我呢。我们可都盼着您长命百岁的!” 哪知侯夫人一听那几人的名号,哭得更厉害了。 “你快别和我提那几个冤家了!都是来讨债的!全是来讨债的!就连阿让,也是来讨债的!我……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的!” 姜蜜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没事提他们做什么。 “哎哟娘,您便是不想他们,也该想想您未投生的孙儿和孙女儿呀。日后我和夫君若有了孩儿,他一生下来便少了祖母的疼爱,他得多可怜呀!人家孩子回家了便有祖母搂着抱着,心肝儿呀宝贝呀地哄着,他一问我的祖母呢?您教我如何是好?您这般菩萨心肠的人,怎么舍得呢?是不是?” 别的不知道,就这一张嘴,姜蜜敢肯定她和谢知让绝对是亲母子。 嘴上没个遮拦,净是混言! 姜蜜好说歹说才将人哄住。 为了岔开话题,她便问何时去给老夫人请安,侯夫人摆摆手,道:“老夫人每日礼佛,不爱搭理我们这些人,免了晨昏定省,只半月去一趟便可。” 姜蜜听言不再多问,又见侯夫人屋内摆了不少针线篓子,便央着她教自己做针线活儿。 她倒不是不会,只没侯夫人做得那般好便是了。 婆媳两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聊闲话,倒也轻松快活。 “我今日这么早便着人去寻你,是怕你直接去了老夫人那儿白跑一趟。阿让要上朝,寅时正起身是不得已,你可不必每日这么早来给我请安。小姑娘,便该多睡会儿养养身子的。” 姜蜜没推辞,只笑眯眯道:“我就说娘是最疼我的。这世间可再寻不到第二个像您这般好的婆母了。谢谢娘。” 侯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姜蜜娇娇坐在那里的样子,忽而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 若是她没死,也该和姜蜜一样,十八九岁,正像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一般呢。 侯夫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愿意听自己唠叨,自然是每日都盼着姜蜜来的。 姜蜜也乐意陪侯夫人说话,每日早上去朝晖院坐会儿,回来便跟着秦嬷嬷学管家。若是谢知让下晌无事,多半是陪着他睡觉;若他府衙有事,她便翻翻账册看看书。 日子平淡轻松。 这日从朝晖院出来,姜蜜看日头还早,便起了心思想在府里转转。 管家的事情,她暂时不着急。 这几日她钻研账册,还真让她钻研出一点门道来。只是秦嬷嬷到底不是自己人,她没敢多问。 而且三夫人摆明了不想放权,她得再琢磨琢磨。 宁安侯府世代簪缨,底蕴自然丰厚。府上一草一木俱是名贵,一山一石皆有讲究。 姜蜜逛宅子逛得兴味十足,忽而听见几声噫噫呜呜的哭泣声。她朝四周看了看,最终朝假山那边走去。 昏暗的崎岖小道里,坐着一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不时抽噎着,眼睛鼻子通红,好不可怜。 姜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大哥的遗腹子,她和谢知让的小侄女儿——谢婉。 她被谢知让强按着睡了三天大觉,拂冬可没有。她早早吩咐人出去打听事情,知道了不少情况。 就比如面前这位小祖宗,是这府上第二能哭的人。 昔年先世子阵亡边疆,一代儒将英年早逝,令多少人扼腕叹息。 先世子夫人任氏在家中哭得几近晕厥,却被查出已有一月身孕。但触景生情,她日日郁郁寡欢,身子日渐消瘦。 为了她身体着想,谢家便将人送回娘家将养,待任氏诞下谢婉,孩子满月后才回到谢家。 任氏替先世子守孝三年,孝期刚过便说要和离归家,还以孩子小为理由要带走谢婉。 第7章 谢婉毕竟是女儿,而且她抱着任氏哭得撕心裂肺,谢老夫人不忍,便准了。 没成想谢婉五岁的时候,任氏改嫁,那家人却不许带谢婉过去。任家也不想养着外嫁姑奶奶前夫的孩子,连人带包裹团巴团巴扔了回来。 谢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正要找任家算账,自家却后宅起火惹了塌天大祸,一家人忙得焦头烂额,至今也没去找任家讨个说法。 谢婉回来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和谁都不亲,那时候一家子人谁顾得上管她,关系自然更加疏远。 等到想管时,却是再也管不了了。 谁和她说话她都不理睬,逼急了就是哭,哭得都晕过去了,醒来还要哭。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去搭理她了。 姜蜜看她哭得快要撅过去的可怜样子,蓦地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处境来。 任家既能将小姑娘一个人扔回来,想也知道她寄人篱下没什么好日子过。这谢家虽说是自己家,可谁也不熟谁也不亲,又和别人家有什么两样? 姜蜜叹了口气,心中不忍,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冬瓜糖,蹲身递给谢婉。 谢婉小兔子般盯着她看,半晌才慢吞吞捡起那颗糖吃进嘴里,却仍一言不发。 姜蜜知道她不爱说话,也不催她开口,自顾说道:“这儿不通风,湿气还重,等会儿日头大了就闷得很,我带你出去可好?” 谢婉抱着自己,把自己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可是那光明里的人,如此温柔,如此可亲。 日光倾洒在她的发丝、眉梢,为她拢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谢婉盯着她看了许久,犹豫着伸手去握她的两根手指,而后慢吞吞爬了出去。 第5章 三叔 姜蜜愣了一下,有些许惊喜在心中蔓延,反手将那小手握得更紧,带着人离开山洞。见小姑娘脸颊蹭了脏污,她又拿帕子替她轻轻擦拭。 “用过早膳没有?” “我送你回院子可好?” “或是去我院子里玩一会儿?” 谢婉对她并无特殊,仍是一句话不说,只拉着姜蜜的手不肯松开。 待行至岔路口,姜蜜问她想走哪条道。 谢婉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低头指了指左边。 左边,珺璟轩,她和谢知让的院子。 右边,韶光院,先世子的院子。 “行,我的陪嫁里正好有个厨子,让她给你做江南的糕点吃,看你喜不喜欢。” 姜蜜领着谢婉回了珺璟轩。 谢婉除了不说话,还是挺乖巧的。给她一盘糕点,她一个人坐在一边可以吃上许久。 姜蜜见她吃得欢实,便也不再管她,自顾跟着秦嬷嬷开始盘账。 小院里,春光明媚。 堂屋屋门大敞,一娇俏女子坐在桌边,素手执笔,露出一截莹莹皓腕,白皙惹人眼。廊下春凳上,坐着一小丫头,怀里捧一盘糕点,两只脚踢踏着拨弄屋外日光。 一派温馨,满室安宁。 谢知让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 他下意识地将还淌着血的马鞭扔给卫明。 “下去吧。” 卫明愣了一下,见谢知让已走远,半晌无语。 谢婉很喜欢这盘糕点,最后一块她看了许久,正恋恋不舍地想捡起来吃,一只大手却抢先一步拿走了那块糕点。 谢婉傻眼,抬头却见谢知让嗷呜一口将整块糕点吞进去,还挑衅地看着自己笑,嘴巴一扁,眼尾一耷,眼泪啪嗒啪嗒就要落下。 谢知让最烦人哭哭啼啼,拧眉威胁:“不准哭!再哭,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谢婉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姜蜜见谢知让一大老爷们儿欺负小姑娘,忙起身过去揽住谢婉,轻轻瞪了一眼谢知让。 “你吓唬她干什么?好了阿婉,你三叔吓你的,别怕。” 谢知让见那张红唇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自己想听的话,耳边还噫噫呜呜烦死个人,索性一手捂住谢婉的眼睛,一手捏着姜蜜的后颈,俯身亲了下去。 姜蜜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却听他用气声威胁:“乖乖,轻声些,我可没捂她的耳朵。” 唔—— 姜蜜又羞又气,脚趾都忍不住蜷在一起,却不得不张嘴任他予取予求,还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来,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谢知让倒没想带坏孩子,颇为克制地亲亲吮吮一番,解了气便放过姜蜜。 他现在更想睡觉。 谢知让松开姜蜜,提溜着谢婉的后衣领子给人扔到屋门口,“啪——”一声关了堂屋的门。 “小丫头片子,回你自己屋去。” 话落,攥着姜蜜的手便往床上躺。 说实话,若谢知让想的是那事儿,姜蜜还敢反抗一二;但若他只想睡觉,她是一句话不敢多说的。 这几日她暗戳戳试探出来了,别的地方她得寸进尺便罢了,谢知让也愿意纵她几分。唯独睡觉一事,谁阻拦都是个死。 那日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恨声威胁,姜蜜现在想起来都要发抖。 保命要紧。 屋外的谢婉眨着泪睫,迷迷瞪瞪看着紧闭的门看了许久,转身慢悠悠往韶光院走。 说实话她挺怕自己这位三叔的。 她记事早,从小在外祖家便听长辈们骂过三叔。后来到了谢家,她亲眼见过谢知让杀人,就更怕他了。 第8章 不对,那日谢知让杀红了眼,活脱脱疯子一般的模样,全家都见过。 而且她哥哥不待见他,她便也不往他跟前凑。 但今日,三婶婶抱着她,三叔叔抱着三婶婶,她就夹在俩人中间。三叔叔温暖的手还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的心里,莫名就有点开心。 甜甜的,像吃了糖一样。 谢婉想,如果这碗糖能一直一直吃下去就好了。 …… 姜蜜觉得每日这般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乖乖趴着等谢知让睡醒,她便和他打起了商量。 “夫君,你白日睡觉的时候,就不要拉上我了呗?你看我这么闹腾,打扰到你就不好啦。而且……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说着,姜蜜声音小了些。 谢知让人是醒了,眼睛还闭着,浑身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姜蜜的背。 “你能有什么事儿?” 这话姜蜜不爱听,伸手按在男人胸膛上,撑起身子反驳:“夫君这话可不对,祖母让我管家呢。我得慢慢从三婶那里把钥匙对牌接过来才是。” “管家的事儿,你先别管。” “为什么呀?”姜蜜眨眨眼睛,有些许疑惑。 谢知让看她略显懵懂的模样,忽然握住撑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拇指轻轻摩挲腕内的软肉。他笑笑,眼尾上挑,眼睛里仿佛带着勾子,勾得人心里痒痒。 “想知道?” 姜蜜直觉不能问。她向来从心,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可惜迟了。 谢知让勾住她的腰,一把将人翻到身下,共赴巫山。 及至云停雨歇,已是未时过半,姜蜜软成一团泥,又饿又渴,累瘫在床上,连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了。 谢知让吃饱喝足睡得香,自然乐意伺候她一二,抱着人去净房擦洗一番,而后吩咐小厨房摆膳。见桌上换了热茶,他又沏了杯茶水过来。 “喝水。” “谢谢夫君。” 姜蜜对他这细致入微的体贴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刚喝了一口,又听他笑道: “多喝点,补补水” 姜蜜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目光却撞进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之中。 补……补水? 她补什么水? “噌”一下,姜蜜小脸烧得通红,一口水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没安好心! 谢知让见她害羞,笑意更甚,俯身弯腰去抢她口中的那点茶水。 一时屋内水声一片。 “我也多补补。” 男人呼吸略显急促,半裸的胸膛微微起伏,艳红的唇瓣上泛着点点水光。 简直……简直就是妖精! 姜蜜怕了他了,没敢再看他,端起茶杯一口闷,“咕咚”咽下之后赶紧道:“我喝完了,用膳……用膳……” 谢知让笑着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十分好心情地把人抱到饭桌旁边坐下。 好处都让人收了,姜蜜自然要把事情问清楚。 “所以你是要做点什么吗?” 谢知让笑得凉薄,“不是我,是东宫。两个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这话让姜蜜听得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道:“是因为……账上平白少了几笔银子吗?” 谢知让看她一眼,有点惊讶,“这都看出来了?”片刻,他又收回视线,神色淡淡,“总之,等着看戏便是。” 姜蜜见他不肯多说,便没再继续问,而是将这事儿悄悄放在了心底。 第7章 下雨 这日,姜蜜带着谢婉在后花园的小池边喂鱼。 池子不大,里面的鱼倒是金贵,红顶虎头、龙凤锦鲤、黄金红龙,都是些稀罕物事。 俩人兴致勃勃看了好一会儿,正要回珺璟轩,忽然看见一旁的大池边坐着一男子。 那人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身姿挺拔优雅,赫然是宁安侯。 他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远远望了过来。 如此,她们作为晚辈便不能再偷偷溜走,只得上前见礼。 一走近才发现,宁安侯竟在垂钓。 姜蜜看了一眼,发现他收获不少。 “爹您真厉害,钓了……十二条鱼呢。” 宁安侯浅笑,“哪里是我厉害,是这池子里的鱼安逸惯了,给养傻了。” 他见谢婉一直扒着桶看得入神,又问道:“婉儿看着这鱼,在想什么?” 他知晓谢婉性子,随口一问,也不期望能得什么回答。 倒是姜蜜,和谢婉处久了,知道这就是个小吃货,什么都馋,什么都爱吃。此刻盯着鱼看,只怕心里在想到底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 姜蜜见他神色恬淡,并无不悦之色,笑道:“婉儿是馋鱼吃了呢。爹您钓的这一条条鱼,活蹦乱跳的,让厨子做了来吃,一定是极为鲜美的。” 听言,谢婉眼睛倏地变亮,抬头看向宁安侯,连连点头。 宁安侯看了她们一眼,没把自己以前钓的鱼全放走的事儿给说出来。 “既如此,这桶鱼你们拿走吧,晚上好添个菜。” “谢谢爹爹!” 姜蜜笑得灿烂,拍拍谢婉的肩膀。小丫头便站起身子,虽没说话,却对着宁安侯行了一礼。 宁安侯看着比往常颜色鲜活许多的小孙女,愣了愣,眼神变得更加温和。 第9章 “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说着,宁安侯就要站起来,身子却忽然晃了晃。 姜蜜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人摔到地上去。 “爹您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宁安侯站稳身子便松开姜蜜,口中宽慰道,“年轻时留下来的老毛病了。应当是要下雨了,腿有些难受,不碍事儿,就是吓着你们了。” 姜蜜听到这话,心底有些酸涩,面上却不显。 “我们不要紧,爹你没事儿就行。我和婉儿送您回去吧。” “没事,让下人扶着就行。”宁安侯挥了挥手,扶着小厮的手缓缓离去,“变天了,快些回去吧,当心淋了雨。” 姜蜜见他坚持,没再跟过去,拉着谢婉的手往珺璟轩赶。 天边有乌云堆积,厚厚的云层翻涌,空气变得黏稠潮湿。 确实是要下雨了。 午间谢知让出门没带雨具,她得借着这个机会去讨好讨好他。 …… 北镇抚司。 “今日这雨下的,真他娘的晦气。” 曲怀英拿着帕子对着湿漉漉的脸一通乱擦,而后“啪——”一声给它扔回盆里,激起水花四溅。 谢知让手下有两位指挥同知,曲怀英便是其中一位。 今日谢知让带着曲怀英去捉人,二人兵分两路,以信号弹为行动暗示。要拿人时,偏巧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信号弹让雨一浇,哑火了。信号发出不及时,大雨一下视野还差,要捉的那人本也武艺高强,逮着空隙跑了。 锦衣卫查了此人一个月,全白瞎了。 谢知让坐在上首,衣袍滴滴答答落着水,脸色微沉。 “去找匠人把东西改进一下,然后让人在京城周边的村子里搜。城门那边看紧了,让底下人招子放亮些,别混进城了还傻傻在外边找。” “是!”曲怀英抱拳行礼。 顿了片刻,他又道:“这刘平没捉住,陛下那边……” 谢知让脸色稍缓。他沉默半晌,忽而横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了不起挨顿板子。我落不得好,你也别想跑。” 曲怀英翻了个白眼,知道他这是没放在心上了,没好气道:“行!我陪着你挨打!” 二人收拾收拾便要回家。 “城西新开了家酒楼,老板娘可漂亮了,本来想着请你喝酒去,啧,可惜天公不作美,没口福咯。” 下了值,曲怀英吊儿郎当的,一手攀着谢知让的肩,走得歪歪扭扭没个正行。 谢知让瞟他一眼,“喝酒还是拈花?” “哎谢三,我可是让你坑惨了,做个劳什子破锦衣卫,平日里累成狗也就算了,下雨天还淋得像只落汤鸡!你管我喝酒还是……” 话没说完,谢知让忽然拍开他的手,加快步子往前走。 他看到姜蜜了。 走到近处,他慢下脚步,慢慢悠悠走过去。 姜蜜站在衙门口,扭头看见谢知让走出来,笑着朝他走了两步。 “夫君!” 小娇娇笑得又甜又灿烂,谢知让的心情忽而明媚起来。 “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呀。我想着夫君你没带雨具,若是骑马回去定是要淋湿的,便让人套了马车来接你呀。哎呀夫君,你身上怎么都湿了呀?” 谢知让神色淡淡,“下晌出门办事儿,淋了点雨。” “怎么也不换件衣裳呀?快些快些,咱们回家去!”说着,她揽上谢知让的胳膊把人往外带。 谢知让接过姜蜜手中的伞,没靠她很近,懒懒跟在后面,倒像是姜蜜强拉着他走似的。 “唉唉唉!谢三你怎么回事儿?你竟然佳人有约?好啊你——你如今厮混都不叫我……哎哟!谢三你干嘛!” 曲怀英抱着脚,疼得龇牙咧嘴的。 谢知让淡淡瞟了他一眼,好似踢他一脚的人不是自己。 “下雨了,我娘子来接我回家。那酒啊,你自个儿喝去吧。雨天路滑,曲同知路上当心啊。” 说完,扶着姜蜜上马车,自己也利索地钻进去。 曲怀英简直被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跳脚。 “你你你!谢三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娘子吗?我回头娶她个十个八个的,我让她们排着队轮着班儿地来接我!十天半个月的不重样!” 姜蜜难得见和谢知让关系这般好的人,掀起帘子好心问了一句:“这位大人,可要捎您一程?” 曲怀英还来不及高兴,嘴角咧到一半,就见那娇娇儿被一双大手揽了回去。 “曲二,你先娶着一个再说吧!回府!” 车帘被重重放下,荡起几许弧度。从隐约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跌坐在一丛张牙舞爪的飞鱼纹上,一条精壮的胳膊霸道而蛮横地横亘在女人瘦弱的腰间。 曲怀英目瞪口呆。 第8章 麻烦 马车上,姜蜜半是撒娇半是羞恼地打了谢知让一下,“你干什么呀?” 谢知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干什么?” “我……我看他是你同僚嘛,又关系蛮好的样子……” “不是这个。”谢知让唇边含笑,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她的大腿,“昨晚上还骂我无耻,早起上朝都不肯搭理我。你能这么好心来接我下值?” 第10章 姜蜜身子一僵,就知道瞒不过这狐狸,嘿嘿笑着,软着声音和他撒娇:“那一码归一码。夫君您平日里待我千好万好,我也得体贴体贴你才是呀……” 小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谢知让轻哼一声,伸手从她下衣摆滑进去,这里轻捏,那里重揉,惹得姜蜜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夫君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 谢知让这才放了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腰,而后将手拿出来,替她拢了拢凌乱的衣襟。 姜蜜平复呼吸,缓缓道:“先几日我婶娘写了信来,说叔父在官场上受人打压,想叫夫君你帮帮忙。但我想着官场之事不好给夫君添麻烦,便一口回绝了。不曾想他们又写信来,说我未亲自归宁回门,他们放心不下,想来京城看看我。但我想,他们十有八九是为你来的。” “他们是长辈,我不好拒绝他们上京来,便想着请夫君帮我演场戏。他们见我在你这儿不受宠,我再对他们哭上一哭,他们也便绝了心思了。” “这也是为了夫君你以后能少点麻烦,对不对呀?” 谢知让睨她一眼,“我不娶你,什么麻烦也没有。” 姜蜜脸色一僵,偎进男人怀里,小声道:“夫君若真要这么想,也……也没错。那咱们这亲事……不是老太爷生前定下的吗?还让陛下赐婚了呢……我婚前,都不曾见过夫君,不曾来过京城的……” 言下之意,给你找麻烦的也不是我呀。 谢知让嗤笑一声,朝着姜蜜的臀尖轻轻拍了一下。 “牙尖嘴利。” 姜蜜仗着他看不见,撇了撇嘴,满脸不高兴。 “那夫君你帮不帮我嘛?夫君,阿让哥哥,让让哥哥,我求求你了!你世间第一好!帮帮我吧!” “这么讨厌他们?” 姜蜜安静了,埋首在他怀里,良久才闷闷点头。 谢知让摸摸她的脑袋,松了口,“这事儿我替你解决,可满意了?” “真哒?”姜蜜猛抬头看他,眼底晶晶亮,星光满潜。 “自然不假。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谢知让嘴角噙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几句,直说得小娇娇耳根通红。 姜蜜揪着他的衣襟,不敢直视男人含笑的目光,小声要求:“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个?” 谢知让挑眉,忽然伸手放在她小腹上,作势要往下探,“换一个也行。” 吓得姜蜜连忙抱住他的胳膊不准他动,一气儿答应了。 …… 宁安侯送给二人的鱼,在征得谢婉同意后,姜蜜一个院子一条分了过去。 只说是侯爷亲自钓的鱼,叫她分给大家伙儿尝尝鲜。 而宁安侯那处,姜蜜则吩咐厨子做了一道松鼠鳜鱼,让下人给端了过去。 老夫人收到鱼沉默许久,什么都没说,只端下去让人收拾了,当晚就出现在饭桌上。 侯夫人也沉默,自嘲般笑笑,让人放在池子里养着。 二夫人则笑着称谢,还让人回了礼。 三夫人却是笑吟吟收下东西,转头拧着帕子满脸嫌弃:“真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膈应谁呢。” 倒是谢知让,似笑非笑盯着姜蜜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倒是会做人,哪头都不忘了讨好一二。” 姜蜜也不在意,为他细细挑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而后笑眯眯道:“夫君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知让面色不改,只说了一句“还行”。 “夫君,今日我瞧公爹腿脚不利索,说是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夫君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把主意打我爹头上去了?” “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在尽为人儿媳的本分,孝顺长辈、侍奉公婆。你告诉我嘛!” 谢知让嗤笑,“他们不喜欢你能死?” 姜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显,仍同他撒娇。 “行了你,少来这一套。” 姜蜜暗自撇嘴。 要不是他就吃这一套,她还不稀得和他撒娇呢。 “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戍守边疆,腿上让人砍了一刀,一度不能起身,便解甲归京。后来江南水患不止,他奉旨前往赈灾,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在水里被石头撞了。腿没事,就是让水泡出了毛病,一到雨天就疼。” 闻言,姜蜜一怔。 原来……真的是他…… “那这旧疾,就没法子治吗?” “大夫找了不老少,没起什么作用便是。”谢知让凉薄一笑,“他就活该。” 姜蜜被唬了一跳,小声反驳他:“他……他是你爹……怎么能……那样说他呢……而且,而且他也是为了百姓呢……” 谢知让睨她,眼神淡漠,姜蜜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男人却不知道突然生的什么气,吃了两口,重重放下筷子走了。 坊间传闻还真没错,宁安侯府的这对父子,关系确实不太好。 谢知让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溜达了一圈,月上枝头才回来,也不管姜蜜睡得香甜,自顾把人亲得窒息、直接醒了过来。 这一夜,谢知让作弄得格外狠。 往日那些个羞人的话也不说了,乖乖宝贝更是不哄了,只埋头沉默办事儿。 第11章 最后是姜蜜彻底恼了,狠狠一口咬在男人颈侧才算了事儿。 她不知道男人发的什么疯,早间他起身去上朝,堵着一口气不去搭理他。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姜蜜在这事儿上完全不怵他。 等人走后,她才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 腰侧两个通红的手印,瞧着便知道男人是发了狠地掐她小腰,恨不得能掐进自己身体里。颈侧、胸前、小腹,密密麻麻全是印子,几乎没一处好皮。 姜蜜气得一脚把谢知让的枕头踹到地上。 他……他把她当什么了! 第9章 暗门 谢知让很不爽。 他从小便是家里的异类。 一家子上下个个光风霁月、谢家宝树;独他一个,阴险狡诈、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本也无甚大碍,了不得被人骂一句纨绔。 可他们自诩为国为民,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还不是要靠他这样不入流的东西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他那个蠢爹,蠢出天际了都有人护着他。 从前他家人是;现在,姜蜜也是。 谢知让一大清早沉着一张脸,吓得底下锦衣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但昨日跑掉那人有了踪迹,他们不敢不报。 “大人,探子来报,说刘平逛暗门子去了。” “这东西狗胆儿那么大呢?大难逃脱还想着去风流一把?啧啧啧。”曲怀英抱臂调侃两句,又去招惹谢知让,“我说,昨日你不是高高兴兴和你家娘子回家去了?怎的今儿个一大清早脸黑得煤炭似的?你让你家娇娇娘子踹下床啦?” 谢知让冷冷横了他一眼,抄起桌上的绣春刀往外走。 “少废话,拿人!” …… 姜蜜才不管谢知让怎么想的,从朝晖院回来,便从陪嫁里翻翻捡捡掏出一瓶药酒,施施然往宁安侯的住处去了。 为了避嫌,她还特意去韶光院把谢婉接了过来。 宁安侯和侯夫人分居多年,姜蜜去前院时,正巧碰上侯夫人出门。 “元娘?你怎么到这处来了?”侯夫人惊诧问道。 姜蜜向她行礼,而后扬了扬手中捧着的药酒,“昨日瞧爹腿脚不适,我便寻思着送些药酒来。娘您这是要出门?” 侯夫人瞬间洇出两行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十五了,我去法清寺陪陪小六……你说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些年得多苦啊呜呜……” 小六? 婆母似乎确实还有一位幺女行六,只是听说不幸夭折了。 姜蜜将药酒递给丫鬟,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嘴中轻哄:“娘,六妹妹许久不见您,定是想您想得紧。您若这般哭着去,可叫六妹妹如何安心?您得高高兴兴地去见她才是呀。” 侯夫人闻之有理,心中更加酸涩,强压情绪忍下那汹涌泪意,边哭边笑道:“你说的是,我该笑着去的。” 姜蜜目送她离去,一直等着她不见了身影才转身去找宁安侯。她想了想侯夫人的话,便问身边的丫鬟挽夏具体是怎么回事。 姜蜜只陪嫁了拂冬一个心腹丫鬟,这个挽夏是原先在谢知让身边伺候的,后来被他指派过来服侍姜蜜。 她话不多,但对府里的一些旧事儿都知晓,做事也伶俐,姜蜜挺喜欢她的,问了她的意思后便给改了名字,收作心腹留用。 “府上曾有一位六姑娘,是侯爷和夫人的幺女,在四个月的时候夭折了。早夭之人是不能进祖坟的,夫人便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将六姑娘的牌位供奉在法清寺,每月十五便要去寺里吃斋念佛,直到二十才归。” 原来是这般。 挽夏想了想,又补充道:“当年我还小,隐隐约约听说夫人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侯爷彻底生分的。只是具体如何,便不知晓了。” 揭过这一茬,姜蜜很快到了宁安侯的住处。她进去的时候,宁安侯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左右手互搏。 他见到二人有些惊讶,扬声吩咐下人上茶。又见谢婉一直盯着那盘糕点瞧,让人把它给端了过来。 谢婉高兴,冲宁安侯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 “爹,昨日我瞧您腿脚不舒服,便想着带这药酒来给您试试。我娘家祖母也腿脚不好,一到冬日那膝盖就发疼,特意寻的这偏方,搽了能好上许多。若是能有用,爹您也能舒服些。” 宁安侯这腿,御医看过,郎中瞧过,都没什么好的解决法子。对于姜蜜送来的这药酒,他是不信的。但他感念姜蜜的这份孝心,笑着让人收下了,嘴中还喟叹道: “你是个好孩子啊。” 姜蜜笑笑,沉默片刻,难得有些拘谨。她捏了捏自己的裙衫,鼓足勇气开口: “我……我今日来,是想和您道谢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江南水患,您在河边救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我。我爹爹娘亲都被水冲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时候掉在水里,我都不想活了。” “是您跳进河里把我捞上来的,也是您和我说了那番话才让我接着活下去的。后来我家里人说我爹爹娘亲找到了,叫我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来不及和您道谢就走了。等我办完丧事想找您时,却发现您已经走了。” “我……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人,也没想到恩人您会成为我公爹。我……我感激您幼时救我一命……” 第12章 说着,姜蜜眼眶发热,硬挺挺跪下要给宁安侯磕头,惹得他连忙弯腰把人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姜蜜哭得情难自抑。 她那时候只有七岁,所有人都告诉她爹娘死了,她没爹没娘了。她日日去找、夜夜去瞧,什么结果也无。 掉进河里时,脏污的河水蛮横地冲进她的鼻子嘴巴,带起一阵阵猛烈的窒息。胸腔中的气渐渐减少,身体被席卷被裹挟,找不到一点借力,无依无靠,就像她的人生。 可是在绝望里,有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松开。哪怕他被石头撞、被木桩砸,他依然没有松开,坚定地抱着她游上了岸。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活,更没可能见到爹娘的最后一面。 十年啊,已经很久了。 宁安侯看着面前的姜蜜,神情有些恍惚。他为人处事只凭心意,从不计较得失,便是施了恩情也不求回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姜蜜这般情真意切说着,宁安侯仔细想了许久,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都长这般大了。”他欣慰地笑了笑。 …… 谢知让带人追过去时,那人正和妓子颠鸾倒凤。二人亲热得忘乎所以。 曲怀英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叫声,黑着脸,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 “娘的狗东西,老子为了追你一口水没喝,你倒是在这里享福。给我拿下!” “啊——”妓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刘平抓起衣服还想逃,却被两名锦衣卫扭着胳膊按到了地上。 曲怀英上前,冷笑着拍拍他的脸,道:“还想跑?睡女人睡得腿都软了吧?” 他也是个汉子,啐了他一口,恨声道:“别得意。你们锦衣卫,说到底就是皇帝手里的狗罢了,和我有什么区别?今天是我,下次就是你们!你们都等着!” “是是是,老子等着呢。”曲怀英笑眯眯看他,起身一脚踩在刘平头上,将人的脸狠狠往地上捻。 第10章 姑母 刘平的话,谢知让浑然不放在心上。他径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屋内那股劣质的浓香,夹杂着如兰似麝的奇异味道,终于散淡了些。 他松开眉头,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房间并不宽敞,光线昏暗、摆设凌乱,更显屋内逼仄。裤子裙衫扔得到处都是,一条红色肚兜还挂在桌子上,半边垂下,随风摇曳。 谢知让随意瞥过一眼,心下微疑,只面上不表,继续将视线扫向那名妓子。 她吓得脸都白了,浑身蜷缩着躲在衾被下,瑟瑟发抖。 谢知让本是随意一瞟,忽而凝住视线,大步上前掐住了女人的下颌。 那妓子吓得花容失色,泪水夺眶而出,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大……大人……” 曲怀英见到这一幕,不怀好意地调笑:“哟,谢三儿,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呐?” 女人吓得面色更白,眼中氤氲着泪,手却颤巍巍放下被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谢知让余光瞥见那白花花的身子,颇为嫌弃地松手。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刚刚还楚楚可怜的女人忽然暴起,一抹寒光飞速闪过。 谢知让寒毛乍起,浑身气势骤然冷凝,手臂绷紧肌肉,快速拔出腰间长刀,偏身对着那女子砍了过去。 这一刀,杀气腾腾。 血液喷薄而出,飞溅在谢知让脸上。一只女人的手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女人跌倒在地,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却仍咬牙切齿地咒骂: “谢知让,你不得好死!” 谢知让单手执刀,殷红的血顺着刀锋滴落在地。他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女人,眉间的血为他平添几分邪肆。 “把她带回去,好好伺候。” “是!” 曲怀英着人把她压下去,又见谢知让背上被刺了一刀,面露忧色,“你伤怎么样?” “没事。” 谢知让并不在意,脱了衣衫,随意瞟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便让曲怀英替他包扎一番。却不想曲怀英看着他的身体挤眉弄眼、评头论足。 “三儿,想不到你这战况挺激烈啊。” 只见男人后背上除了那一条长长的刀疤,满是深深浅浅的挠痕血丝,颈侧还有一个深红色的牙印,显得极为暧昧。 谢知让扭头看了眼那圈牙印子,沉默许久,忽然笑骂道:“不包就赶紧滚。” 曲怀英白了他一眼,任劳任怨给他包扎伤口。 屋内检查得差不多了,正要走,谢知让忽然看见床底有本小册子露出一个边角。他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将它捡起来合上。 谢卫明见状,正要接过册子,却听谢知让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这是重要的证据,我亲自拿。”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府上的姜蜜,没等来谢知让说的好戏,也没等到他给自己解决娘家人,倒是先等来了府上的姑奶奶和表小姐。 这位姑奶奶名唤谢雅君。说起她,年轻时绝对是艳冠京城。 那时的老宁安侯还未降爵,还是镇国公,谢雅君作为镇国公唯一的女儿,那荣宠,当真是京城里的独一份。谁也越不过她去。 众人都在想这位眼高于顶的姑奶奶该找个什么如意郎君,却不想跟陇右一位不知名的将军看对了眼,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君不嫁。 第13章 镇国公疼女儿,到底没辙,松口答应了,还重重提携了女婿一把。 姜蜜听闻她们来,便让挽夏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如此心中有数,她才好应对自如。 正思量着,便见老夫人院里的丫鬟来叫她过去。 一路穿花拂柳行至上房,姜蜜刚想掀帘进屋,忽然听到里面说起了自己。 “娘,您怎的真让让哥儿娶了那乡下丫头?我们让哥儿可是世子,娶的妻子以后就是宗妇!怎能让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占了位子呢?” “说别人之前你先想想自己。那董远山不是乡下泥腿子出身?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地嫁给人家?你好意思说三郎媳妇。” “娘,环娘还在这儿呢。您当她面儿说什么呢?” “当她面儿怎么了?我就是当着董远山的面,我也这么说!” 老夫人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只谢雅君还不依不饶。 “娘,咱们起先说好让环娘嫁给让哥儿的。她比不过那王家姑娘就算了,怎的……” 姜蜜没再听下去,掀了帘子走进去,笑意吟吟地对着上首诸位行礼。董玉环柔柔一笑,起身给她回礼。 姜蜜并不多话,只安静等老夫人吩咐。 “三郎媳妇,先前我让秦嬷嬷跟着你,现如今招待她们的事儿,便交给你了,也叫你练练手。” “多谢祖母愿意教我,愿意让我放手去做。秦嬷嬷教得细心,只我是个蠢的,跟着学了点皮毛便来班门弄斧了。若有什么闹了笑话的地方,还请姑母和表妹包涵我一二。” 谢雅君看了她一眼,眼睛几乎要长到天上去,嗤笑一声,眼中明晃晃满是不屑,“你倒是油嘴滑舌。” 姜蜜只笑,不发一言。 从上房领了差事回来,她马不停蹄便去吩咐下人准备接风宴、帮忙归置东西。 拂冬见姜蜜忙得脚跟儿都不着地了,嘟囔着抱怨:“从陇右过来少说也要好几日,怎的临了才给少夫人您指派差事?那两位主子,要求也忒多了些。” 正说着,又有丫鬟捧着一套白釉纹瓣莲茶具过来,小声禀告:“少夫人,姑奶奶说她不喜欢用白釉彩的茶具,说……说是白的瞧着晦气,想让您给换成青釉的。她还说……她记得未出阁前有一套青釉刻花瓷的茶具她甚是喜欢,想用那套。” 拂冬简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都嫁出去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茶具,她让人一时上哪儿找去? 这劳什子姑奶奶就是故意为难她家少夫人呢! 姜蜜倒是镇定,平静吩咐道: “挽夏,你亲自去一趟雅莲苑,把她们不满意的地方全部记下来,告诉她们我尽量满足她们,但有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还请她们将就一二。拂冬,你去库房那边誊抄一份送去雅莲苑的东西名单,什么东西、谁送过去的、几时送的、是否被退回去了,你都去抄仔细了。别声扬。” “哎,奴婢这就去。” 姜蜜将人打发出去,好容易坐下歇一会儿,正想派人出去打听点事儿,突然发现身边能用的人竟已都派出去了。 往日瞧着伺候的人已经够用,可现下看来,若是真的接手管家大权,还是不行。 独木难支啊。 姜蜜长长叹出一口气。 第11章 恐吓 挽夏回来时,不仅带回来一页长长的、密密麻麻写满要求的纸,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少夫人,表姑娘去接世子爷下值了。” 姜蜜抬头看天。 一不下雨二不打雷的,她怎么比自己还殷勤呢? 等董玉环将谢知让接回来,一场家宴终于开席。 谢雅君见姜蜜稳当当坐在位置上,皮笑肉不笑道:“让哥儿媳妇,这一桌子上可就你辈分最小,怎的好意思只顾自己吃喝呢?也不知这姜家是怎么教女儿的,连侍奉婆婆、孝顺长辈的道理都不懂吗?” 姜蜜笑得温婉,“姑母,这可不是我惫懒,是祖母心疼我、不叫我在一边伺候呢。” “我娘拉不下脸,我却是要替她好好教导教导新妇的。”谢雅君冷笑,吩咐人过来布菜。 三夫人满脸幸灾乐祸,二夫人和宁安侯俱是欲言又止。老夫人瞥了一眼谢雅君,到底没说什么。 姜蜜心中暗自叹气,正要起身,却听谢知让懒洋洋开口:“吵什么?” 姜蜜心下微喜,只道这混账东西关键时刻还有些用处,不想董玉环忽然娇滴滴说道:“阿让哥哥,等会儿用完膳,环儿去你书房将东西拿给你可好?” 桌上除了谢雅君,谁也不知她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谢知让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董玉环,轻“嗯”一声答应了,随即拿筷子指了指那碟鱼,“娘子,为夫想吃鱼。” 她就知道这厮逮着个理由就可劲儿欺负她! 姜蜜甚至顾不上多看董玉环温婉笑意下的自得之色,一会儿给他挑鱼刺,一会儿给他舀羹汤。偏偏这厮还得点评一番,不是嫌弃鱼肉被拨弄散了,就是挑刺菜凉了。 姜蜜被他搅得生气,抬头却见男人满眼戏谑笑意,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着牙偷摸狠狠踩了他一脚。 谢知让也不恼,见这小娇娇露出本来面目,嘴角笑意更甚,终于不再逗弄她。 而谢雅君见姜蜜被谢知让“刁难”,乐得合不拢嘴,自然不再去找人麻烦。 第14章 一场家宴众生相,结束时已金乌西沉。 谢知让领着董玉环回书房,却不想在角门处遇到了宁安侯。 “找我?” 谢知让挑眉,一脸惊讶。 这可是少见的。 他这个爹最是不待见他,平日里迎头碰上都是装看不见的,今儿个竟然专门等他?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成? 宁安侯不答,只同董玉环摆摆手,道:“环娘,我同你三表哥有事儿说,你在此处稍等。”随后招呼谢知让去一旁的小亭。 “说吧,什么稀罕事儿?”谢知让往美人靠上一坐,一腿踩在凳面上,一腿屈膝盘起来,端的是一个逍遥自在。 宁安侯见他这副偭规越矩的样子,不自觉皱眉,嘴中忍不住低声呵斥:“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谢知让笑得凉薄,“父亲大人可不是专门来这儿逞威风的吧?” 宁安侯被他一噎,气得一甩袖子转过身,索性不再去看他,沉声道: “我开门见山与你说吧。你姑母曾想将环娘许配给你,但被我和你祖母拒了。不论你和环娘是否有情,你要记得元娘才是你的发妻。方才你在饭桌上那般对她,平白让人看了你们夫妻二人的笑话。做事之前,想一想元娘,莫要日后后悔。” 一番话说得没条理,但谢知让听懂了。 他扫了眼宁安侯的背影,笑道:“您这是前车之鉴,给我传授经验来了?” 宁安侯面色一僵,眼中有狼狈有懊悔一闪而过,嘴上却仍道:“总之,你待元娘好些,和环娘避着点儿。”说罢,他甩袖走了。 谢知让撑着下巴看宁安侯走远,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膝盖。 这小娇娇,净会些蛊惑人心的手段。连这老古板都被她收拢了,颠颠儿等在这路上拦人教训呢。 唔—— 今儿个身上有伤,若是叫这小娇娇看见了,只怕吓着她。那就饶她两日好了。 谢知让有些不愉快地下了决定,脑中忽然又想到那本妙不可言的书册,随即烦躁地扯了扯腰间的玉佩。 啧,可惜了。 “阿让哥哥,咱们还去书房吗?” 董玉环娇娇弱弱的话瞬间将谢知让神游的心思拉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人看了一会儿,眼尾耷拉着,平添了几分凶狠。 “赶着去投胎?” 董玉环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手心直冒汗,颤巍巍回应:“对……对……对不起……阿让哥哥……”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喊我哥哥的。”谢知让起身,懒洋洋踱步上前逼近董玉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慢慢抚上她细弱的脖颈,“不过,地底下倒是有不少人,临了想求条生路,哭着喊着叫哥哥与我攀亲呢。可惜,如今的坟头草也有你这般高了。” 男人此刻就像一只蛰伏的猛兽,正慢条斯理地打磨爪子,只等猎物靠近便一击毙命。 董玉环整个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皮肤被他隐忍却凌厉的杀气刺痛,浑身颤抖,濒临窒息。 她只以为谢知让长大了,学好了,性子被磨平了。万万没想到这疯劲儿竟比小时候还要猛烈! 她就不该来招惹他! “我错了表哥……对不起表哥……” 董玉环再不敢装腔拿调,抓着谢知让的手腕,哭着喊着求他饶过自己。 谢知让被她吵得头疼,手臂青筋凸起,指尖陷入柔软的皮肉,“再吵,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董玉环吓得连忙住嘴,脖子上的剧痛让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忍不住掉,声音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哀哀盯着谢知让求他饶了自己。 啧,烦死了。 他就该直接回去欺负姜蜜,为个劳什子破东西在这儿和一个蠢货浪费时间。 他的小娇娇哭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眼睛弯成委屈的小月牙,亮晶晶的眼珠蒙上一层水雾,剔透中带着几分朦胧,格外惹人怜。 想到姜蜜,谢知让的心情平缓两分。 他松开对董玉环的钳制,小姑娘便脱力摔倒在地,扶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谢知让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手章,轻声警告:“我让你拿给我的东西,最好完完整整一次性给我。你若想今日给,那便随我去书房;若想明日给,那便回去歇着吧。”话落,他扫了人一眼。 董玉环吓得一个哆嗦,也不管嗓子疼,忙不迭道:“对对……对不起三表哥,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忘记带过来了。我……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定……一定整整齐齐给您!” 谢知让嗤笑一声。 他就知道。 男人用帕子细细擦过每一根指缝,而后将帕子随手一丢,转身往外走,“那我便静候表妹光临。” 第12章 送书 姜蜜走在路上,暗忖自己是否对谢知让太过放肆。 她敢对谢知让耍小性子的底气来源有二:一是谢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风;二是他对自己在除睡觉之事外的宽纵。 但方才,她亲眼瞧见谢知让同董玉环靠在一处。俩人贴得极近,几乎要黏到彼此的身上去。他将娇滴滴的美人拢在怀里,一手掌住她纤弱的脖颈,埋首在她耳畔,若即若离。 那样亲密,那样刺眼。 她想,她不是特殊的那个人。他能哄自己,就也能哄别人。 第15章 谢知让这样一个行事肆无忌惮之人,当真会恪守家中规矩吗?倘若他一意孤行要将董玉环收做妾室、甚至抬为平妻,府上的人都要仰他鼻息,谁又能将他怎样呢? 她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通身不过一张赐婚圣旨做保命符,她得罪不起谢知让。 姜蜜原还想今日回去找谢知让撒娇告状,暗搓搓抱怨一二,可如今想想,只怕是不妥了。 她得想想,今后该怎么对他才是……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是谢知言。 姜蜜有些惊讶,“二哥可寻我有事?” 谢知言一身月白长衫,通身温润如玉,神色间却有些许尴尬与腼腆。 “我想寻三弟妹帮我一个忙。”说着,他将手中的书递给姜蜜,“三弟少时有阵子住在外头,曾丢了几册旧书。前几日我去书肆淘书,正巧寻到两本,便买了回来。但……三弟妹,还请你帮我带给他吧。” 姜蜜心下迟疑片刻,而后笑着答应:“二哥真好,这般久的事情还记在心上。那我便代夫君谢过二哥了。” 她正要接过书册,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那书抢了过去。 “聊什么?笑这么开心。”谢知让面色淡淡,指尖轻点书册,随手翻看。 姜蜜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意绵绵,“二哥替夫君寻到少时弄丢了的书册。只是二哥不好意思亲自给你,想托我帮忙呢。” 谢知让嗤笑,随手将书扔到了地上,“有些东西,丢了便丢了,权当少了件垃圾。多少年过去了,偏又当个宝贝似的捡回来,膈应谁呢?” 谢知言闻言脸色煞白,着急忙慌地解释:“三弟……我……我是想着这书……” 谢知让眸色乍冷,眼中有戾气翻腾,“三弟也是你喊的?” “世……世子……” 姜蜜见兄弟两个有打起来的架势,连忙伸手扒住谢知让的胳膊,眼神示意谢知言快走,软着嗓音哄他:“夫君,你瞧天都黑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你今日当值辛苦啦,回去给你按摩放松放松,好不好呀?” “怎么?怕我和你的好二哥打起来?”谢知让居高临下看着姜蜜,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使劲儿让人看着自己,“对你二哥就是花前月下,对着我就是赶紧走?” 姜蜜心里快气笑了。 这厮讲不讲道理?她还没和他算董玉环的账呢,他倒捉奸似的逼问起她来了。别说她和谢知言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呗? 只面上姜蜜不得不委屈巴巴地朝他撒娇:“你好没道理,他哪里就是我二哥呀?若不是夫君你,我怎么会叫他二哥呢?我只将他看作夫兄,他也只将我看作弟妹,守礼着呢,哪里就是花前月下了?要花前月下,那也得是我和夫君你呀。可是夫君呢……哼。” 说罢,姜蜜撅起小嘴,有些许不高兴。 “我想带你赶紧回去,是心疼夫君在外辛苦办差事,好替你洗洗脚按按头,松快松快的呀。夫君可倒好,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我心儿都凉了。” 月光下的小娇娇肤白如玉,鼓起的两瓣嫩腮吹弹可破,顶尖一点晕染的粉,看着格外诱人。 谢知让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而后倾身过去咬了两口。 姜蜜捻着帕子擦脸,正要斥他“讨厌”,话头滚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倒是十句百句的等着我。”谢知让轻笑,似乎消气了些,只不许姜蜜去擦,就着她的手指将那涎液涂了满脸,惹得那娇娇儿满心满眼嫌弃还不敢言。“那东西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做事儿一点不讲究。下回离他远些,知道没有?” “知道啦夫君。” 被谢知让斥骂办事儿不讲究的人,一脸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和去给他送醒酒汤的二夫人撞了个正着。 二夫人见儿子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惊慌失措地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 “我寻到两本三弟遗失的旧书,想托三弟妹给他。但三弟……他不要……”谢知言惨然一笑,面色悲痛,眼角泛红,“他不认我这个二哥……” 二夫人默然,片刻才干巴巴地挤出几句安慰:“你三弟他……就那么个性子,你别放在心上。”想到什么,她又问:“你怎么大晚上找你三弟妹去了?让人瞧见多不好。” “我……我不敢自己给三弟,便去找三弟妹了……没想到让三弟给碰上了。” “那你也不能自己找她去,还这么黑灯瞎火的。若让人瞧见了传出闲话怎么办?三郎媳妇出身低,日子本也不好过,再加上你三弟那么个性子,她能有什么安生?而且攀扯上你,那活阎王还能饶得了你?” 谢知言听得一愣一愣的,看起来有些呆傻。 “是……是表妹同我说三弟和三弟妹伉俪情深,她说我找三弟妹帮忙,这事儿一定能成的……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便找她去了。” 这话听的二夫人勃然色变。 谢雅君和董玉环饭桌上那番作态,府上各个儿都是人精,谁能看不出来她们母女的心思? “她……她竟然敢算计到你头上!平日里大房三房压着我们也就罢了,她一个表姑娘,都敢舞到咱二房面前来,不知道这家姓什么了是吧?那么能撺掇,我非得撕烂她的嘴!”二夫人气得发抖,“你也是!喝酒把脑子喝糊涂了?大晚上去找自个儿三弟妹,你怎么想的你?” 第16章 谢知言不蠢,让亲娘一说就反应过来了,顿时有些懊恼,心中暗想该去和三弟解释一番,可又想这种事儿只会越描越黑,不由更加烦躁。 第13章 交锋 董玉环是彻底被谢知让吓着了,做了一晚上被恶鬼追杀的噩梦,早晨起来眼下一团青黑。 谢雅君随口问了两句,便带着她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一进屋,一瞧屋内一个请安的人也没有,顿时横眉倒竖,娇叱连连,还颐指气使地支使小丫鬟去珺璟轩喊人。 “这新妇,也忒不懂得规矩!用膳不给长辈布菜便罢了,难道连晨昏定省都晓不得了吗?还不快去把世子夫人从床上叫起来!” “好了,”老夫人单手捻珠,老神在在,“是我嫌她们吵闹,叫她们每逢初一十五过来问安便……” “娘您也忒好说话了些。那些个小门小户出身,又不是公主郡主,用得着您给这么大的脸面?我是谢家嫁出去的闺女,那董家老太太还不是要我晨昏定省伺候着?哪儿能便宜了她们?” “我话没说完你嚷嚷什么?”老夫人乜她一眼,“让哥儿媳妇今儿一早请安来了,我叫她在里头抄佛经呢,且有大半个时辰了。” 这话一出,谢雅君顿时面色一僵,半晌才悻悻道:“她也就装两天面子功夫。” 一墙之隔的姜蜜乖巧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抄着《地藏经》,并不因为外面的动静有什么表情变化。 她昨日就猜到这位姑奶奶会来挑事儿,于是一大早送走谢知让,她便收拾收拾往上房请安来了。这还得多亏那位主儿昨夜里没折腾她,不然姜蜜肯定起不来。 今日来得早,老夫人甚至还没开始诵经。姜蜜觉得干坐着也不好,见有经文累牍,便主动提出帮忙抄写经文。 只是这桌上摆着的经文十分有意思。 《地藏经》多是用于消除业障、超度亡灵,老夫人抄写这《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 若是消除业障之用,忏的是谁的悔?清的是谁的业障? 若是超度亡灵之用,安的又是谁的魂呢?是老太爷?还是旁的什么人? 姜蜜平日琢磨的事儿不少,但真的抄写经文时,脑中却是难得放空,只一心专注在经文上。 如此,时间便过得飞快。 很快,霜凝便来叫姜蜜出去。 谢雅君一见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挑了半天理,最后还是老夫人嫌吵,一并儿全给打发了。 董玉环在谢知让那处没得好,愈发对姜蜜看不上眼,那些个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全撒在姜蜜身上了。 不是嫌弃大厨房做菜不好吃,便是厌恶送过去的东西不像样。就连身边的丫鬟都眼高于顶,说话做事飞扬跋扈、盛气凌人,惹得底下的小丫鬟怨声载道、抱怨不休。 昨儿个来说,“你们这些没眼色的东西,拿这两个歪瓜裂枣的应付我们家姑奶奶。一碟子又小又蔫儿的葡萄就给我们打发了,真当我们是来要饭的不成?” 这是番外进贡的葡萄,陛下昨日刚赏赐下来的,就这么点儿,她能有什么办法?雅莲苑那边咄咄逼人、分毫不让,姜蜜只得把自己那碟子给了出去。 今儿个又来,“绣娘送来的布料花样子都是些什么挑剩下的破烂玩意儿?也忒丑了。你家少夫人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好东西,可别用这玩意儿来糟践我们姑娘。昨日陛下赏赐下来的蜀锦呢?那才是配得上我们姑娘的东西!” 拂冬气得眼睛都红了,愤愤道:“这蜀锦可是我们世子爷得来的赏赐,是给我们世子夫人的!你既说你家主子见惯了好东西,犯得着惦记我家世子夫人这点子东西吗?” 那丫鬟是谢雅君的心腹,名叫素梅,斜吊眉,三角眼,很是刻薄。 “我们姑奶奶那可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家里的东西都是我们姑奶奶挑剩下才分到各处院儿里的,轮得到你们这么作贱?更何况我们姑娘是世子爷心尖尖儿上的人,你们开罪得起吗?” 说到底素梅狗仗人势有底气,姜蜜在府上根基不足,拂冬气势上便矮了人一截儿,憋着一张脸,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姜蜜愿意息事宁人,她们却非要一个劲儿地来招惹她,那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打定主意,姜蜜端坐上首,言笑晏晏,“素梅姐姐,我知道姑母和表妹都是顶尊贵的人儿,想来府上也没人不知道的。” “公主府设宴,祖母命三婶给家中女眷新做两身衣裳,那些布料花样子,是三婶差人送过来的,我不过是个帮忙跑腿的,哪里有办法叫绣娘送新的布料来?表妹若想要新的料子,只怕素梅姐姐是要去三婶那儿走一趟的。” “至于那蜀锦,我家爷一赏下来我便高兴坏了,立时便让人拿下去剪了做衣裳,只怕腾挪不出给表妹了。” “你……你敢这么敷衍我们,你信不信我家姑奶奶去老夫人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蜜笑容不变,淡声道:“我听祖母吩咐,帮忙安顿姑母和表妹,能为她老人家分忧,我心里是万分乐意的。只我是个笨脑子,姑母性子又急,这事儿常常是三五件一起来。我怕自己忘事儿,雅莲苑的吩咐便让人一一记着呢。若是祖母问起来,我也好有交代。只可惜我太笨了,都办不好姑母交给我的事儿呢,还请素梅姐姐帮我说几句好话劝劝姑母吧。” 第17章 “你!”素梅没料到姜蜜能有这一手。 姑奶奶折腾人谁都知道,可没谁像姜蜜一样一桩桩一件件全给你写下来的。 那厚厚一叠小册子,密密麻麻,有名有目、有理有据,真要闹起来可不是谢雅君一句长辈就能含糊过去的了。到时候没脸的是她们! 素梅气得面色扭曲,沉默半晌,跺了跺脚,气哼哼走了。 拂冬见她落败,心气儿顺了不少,低声骂了几句:“一天天的,净给少夫人您找事儿,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瞧瞧!这册子都快写满了!”拂冬气得把册子拍在梳妆台上,指尖几乎要把纸戳烂。 “瞧瞧瞧瞧,六月十六,表姑娘夜晚睡得不安生,幔帐颜色不吉,熏香劣质,床木太差。” “黄花梨的床,玉华楼的香,这都瞧不上,她想上天用玉皇大帝的东西不成?我瞧是她思春想的吧!见天儿跑到少夫人您面前来耀武扬威,说世子待她如何如何。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谁跑到当家主母面前说人家爷们儿的事儿?她还要不要点脸了?” “你这丫头,倒和你一般牙尖嘴利,说话厉害得很。” 拂冬正义愤填膺着,被这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手上一个没按住,把册子摔在了地上。 “世……世子爷……您……您回来啦……” 第14章 掌掴 谢知让背着手站在屋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施施然走进来捡起册子,慢条斯理地翻看起来。 拂冬低着脑袋头皮发麻,见男人挥挥手才长舒一口气,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她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天知道世子爷今日怎么那么早下值啊? 她不会给少夫人添麻烦了吧? 屋内的姜蜜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厮,应该会给她一点嫡妻的脸面,不会因为他的亲亲表妹就和自己翻脸吧? 谢知让浑然不知姜蜜心中所想,他看着手上的册子,心中有点恼火。 他都没支使这小娇娇干这么多事儿,那对母女活腻歪了见天过来给她找事儿做? “为什么不和我说?”谢知让捏着册子,神色有些生冷。 姜蜜有些怵他冷着脸的样子,低着头小声解释:“她们是你姑母和表妹嘛……我帮忙做事儿都是应该的……” 谢知让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伸手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抬脸,“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不是让你去伺候人的。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们欺负你?还是说你也要讨她们俩欢心?你就非得讨所有人喜欢是不是?” 姜蜜鼻子有点酸,委屈巴巴道:“她不是你心上人嘛……我……我除了让着她,我还能怎么办?” “我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心上有人?” “那是你表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姜蜜嘟囔着解释事情起末。 原来董玉环除了经常给姜蜜找茬儿,还三不五时要来珺璟轩坐一坐。 她都避着谢知让来,要么就是在她面前装娇羞,要么就是炫耀谢知让送了她什么东西,要么就是和她说他俩小时候的事儿。 姜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也不能叫她去问谢知让不是? 而且那日她亲眼见到俩人如此亲密,董玉环说的未必全是假的。 听着姜蜜暗戳戳的控诉,谢知让简直气笑了,伸出手指头重重点了点她的脑门。“我说你是不是蠢?是不是缺心眼儿?你什么时候见我和她亲密过?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那她刚来那日还去接你下值,你还……你还在小亭……亲她……我都瞧见了……” 谢知让冷笑,抓着姜蜜按在自己腿上,照着那两瓣臀肉不轻不重打了两下。姜蜜被打得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气得伸出双手想划烂他的脸。 “你……你打我?” 谢知让一手掐住她两只细腕,一手又掌掴两下。 “我那是亲她吗?她拿着谢家的东西和我装腔拿调,要不是顾着她的身份,我恨不能掐死了事儿。谢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违者杖一百。你不帮我维护声誉就算了,还自己在心里瞎琢磨,你是不是就想让我挨打?你总维护那老古板,是不是就故意找事儿让老头儿能有个由头打我呢?” 姜蜜被他这一番倒打一耙直接弄懵了。 不是,难道他们不是在讨论他偷人吗?怎么就变成她故意想让丈夫挨打了? 谢知让见她神色发懵,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面色跟着软了几分,却露出几许委屈。 “有道是最毒妇人心,我今儿个算是见着了。乖乖,你可得补偿我。” “什……什么?” 谢知让俯身,遮住得逞的笑容,在姜蜜耳畔絮絮说了几句什么,直说得这娇娇儿热了耳根、红了面颊,缩着脖子藏在他怀里,怎么挖也挖不出来。 片刻,姜蜜想到什么,低声问道:“那表姑娘拿了什么东西,让你那么生气?” 谢知让双手掐住她的胳肢窝将人提溜着坐到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的头发,嘴上不甚在意地回答:“倒不是她拿的。当年姑母陪嫁出去的一些老人,手上有我想要的消息,我便写信让她们送来。那母女俩想拿着这点东西拿捏我罢了。” “都是谢家人,同气连枝,她们不该这般做的。”姜蜜感叹一句,却见谢知让一直盯着自己,不由疑惑,“你……你看我干嘛?” 第18章 “没什么。”谢知让笑笑,岔开了话题,“乖乖,让我瞧瞧,刚才打疼没有?” 说着,他伸手顺着裙摆滑了进去,惹得姜蜜左扭右扭开始闪躲。 “哎呀不疼不疼……呀!你……你别捏……” “别躲,裤子脱了让我瞧瞧。” “呜……你羞不羞?不准说了……” 谢知让喉间发出低笑,偏要说些露骨的话去逗姜蜜。俩人笑着在床上闹成一团。 …… 诏狱。 阴冷的室内散落几缕惨淡的日光,空气中有浮尘跳跃。到处都是血,黑色、褐色、红色,干涸的、凝结的、流淌的,全部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谢知让身穿一袭水朱华飞鱼服,在这昏昧暗色中极为惹眼。在他身前的牢笼里,一男子被架着双腕绑在刑架上,遍体鳞伤,血污淋漓。 刘平自那日被缉拿回来,无论慎刑司如何用刑,他俱是一句话不说,逼急了只破口大骂。 曲怀英面上不显,心里却发急,嘴里生出两个大燎泡,下手更重,却一无所获。 谢知让面带浅笑,也不对他用刑,一手把着绣春刀轻轻摩挲刀柄的纹路,悠悠开口:“我夫人是江南人,她曾和我说江南水美。”男人细细观察刘平,果然见他眸光一暗,面上笑容更甚。 “你说住在江南水边,是种什么享受呢?” “谢知让你无耻!”刘平一改这些日子的平静,整个人暴躁有如野兽,将身上的铁链挣得叮当作响。“你这狗贼!混账!你敢动老子女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谢知让面色不变,“把账册交出来,我让你死前见她一面。你若不配合,有什么在等着她,我就不确定了。” 刘平面色几变,最终双手无力垂下,撂了。 第15章 密谋 从诏狱出来,炽热的阳光瞬间驱散阴冷。 “哎三儿,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刘平还有个心上人躲到江南去了?”曲怀英抱臂靠在树边,好奇问道。 其实最开始,谢知让想的和他们一样,也觉得刘平这人精虫上脑,和那妓子情深意重昏了头。进诏狱之后,二人谁也不招,只让人觉得这对苦命鸳鸯抱了必死之心,打算双双奔赴黄泉,还得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结局。 但谢知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先是那日捉拿刘平时,屋子里乱扔的衣裳不对。他是给姜蜜脱过衣裳也穿过的,扔在屋子里的那几件上衣下裳完全就不是一套,倒像是两个人的衣裳混在一起而后少了几件的样子。 之后进了诏狱,刘平和那妓子说是鸳鸯情深不舍分离,但在意到能生死与共的地步,刘平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去和她寻欢作乐吗? 谢知让想,他对着姜蜜尚且有几分心疼,连旁人给她甩脸子找茬儿他都会心生不愉,刘平呢?他表现的,和他想告诉他们的,太不一样了。 于是谢知让让人去打听,顺着蛛丝马迹去查,马都跑死好几匹,果然在江南抓到了刘平真正的心上人。 原来是他知道自己逃不出锦衣卫的天罗地网,便和人共同演了一场戏,把自己的女人趁乱伪装送了出去。 谢知让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一二,听得曲怀英抚手称赞。 “那个女人,见过刘平之后,处理了。” “是。”曲怀英拱手应下。 斩草要除根。 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 这几日得了谢知让的准话,加之侯夫人从法清寺回来,姜蜜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侯夫人出身北平王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和谢雅君相比,不遑多让。侯夫人当年膝下无子,谢雅君尚且斗不过她;如今自己儿子是当家掌门人,谢雅君就更没有胜算了。 “你怎么那么没用!连个男人也勾不到手?你每日跑去和那贱蹄子耀武扬威有什么用?要是你能把让哥儿勾到手,我至于受那贱人的气吗?” 谢雅君一想到侯夫人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来气,拧着帕子斥骂董玉环。 董玉环被骂的委屈,含着泪和她娘诉苦:“娘,表哥太凶了,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男人女人,不就那么点事儿。脱了衣裳往他跟前一杵,他个大男人还真能把你推开不成?” 这话说得惊世骇俗,谢雅君的奶娘何嬷嬷连忙劝阻。 “哎哟夫人,您这话可怎么能说得出口哎!咱们姑娘,多么金枝玉叶的一个人,怎么能去做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这话要让旁人听见了,咱们日后还如何做人呐?万万使不得啊夫人!” 谢雅君横眉倒竖,眼中满是怒火与妒色,“上不得台面?男人不就吃这上不得台面的一套?当年那个狐狸精,不就是靠这一招进了我董家的门?她使得,我使不得?” “哎哟夫人,您是什么身份?那贱蹄子又是什么身份呐?” 谢雅君口中的狐狸精,何嬷嬷口中的贱蹄子,正是董远山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小妾。当年这小妾就是没名没分便和董远山搅和在一起,而后怀了孩子逼着她不得不喝了她的妾室茶。 谢雅君如今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环娘,谢家有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若是进了谢家门,日后再不用过我那样的苦日子。姜蜜小门小户出身,凭什么来我谢家享这福气?你乖乖等着,娘一定让你做世子夫人!” 第19章 “夫人,咱们哥儿姐儿日后还要仰仗谢家,万万不能去做那下作事儿消磨两家情分啊夫人!” “嬷嬷!”谢雅君一门心思钻了进去,谁的话也不听,拧着眉头呵斥忠仆,“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谢家?你若还将我当成主子,便住嘴吧!” 何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意孤行,不由老泪纵横。“姑娘,您是我奶大的孩子啊,您……” “嬷嬷!我头疼想休息了,你退下吧!” “哎!”何嬷嬷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素梅,你去,将这事儿给我办好了。” 谢雅君冷着脸招呼素梅过来,倾身在她耳边悄声吩咐几句,而后便见素梅眸光微闪,嘴角扬起渗人的微笑。 “夫人放心,奴婢一准办妥这事儿!” 谢雅君母女俩的密谋,姜蜜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正对着一条裤子发愁呢。 那日谢知让三言两语将她哄骗了去,提的补偿就是让她裙下只穿这穷袴去书房找他。 她原先还以为这穷袴和往日穿的裈裤没什么两样,等到她扯开仔细一瞧,才瞧出了端倪。 这穷袴,竟是……竟是开裆的! 冬日里为了暖和,她会在裈裤外多套上一层开裆裤保暖,可这是夏日!那般轻薄的纱裙下只穿一条那样的裤子,若是风稍大些将裙门吹开,她……她还怎么见人? 为这事儿,她拖了好几日了,可谢知让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她要再不去,他就亲自过来给她换上,而后再去小花园里吹风。 姜蜜知道谢知让就是个混不吝的,他敢这么说,就真敢这么做! 可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没办法,姜蜜只得咬牙换上,而后将裆下的系带全部紧紧打成死结。 你不是要学汉昭帝玩寡人之欢吗?那我便学霍光,让你偷不了欢! 看谁熬的过谁。 哼。 第15章 穷袴 姜蜜一路上害怕极了,风稍大些便停下脚步并紧双腿,小手一前一后遮掩着,生怕风儿吹开裙门让人瞧见端倪。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有惊无险地走到外书房,姜蜜推开门便委屈巴巴地骂起了人:“谢知让!你……你太过分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呀?你就知道欺……” 转过屏风,却见桌前除了谢知让,还坐着宁安侯。 父子俩脸色都不是很好,显然是刚吵完架。 姜蜜一见他,吓得连忙把后半句话咽回去,磕磕巴巴喊了声“爹”。 宁安侯却是不知自己这娇娇软软的儿媳妇这般英勇,竟敢逮着他混不吝的儿子骂。而他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肯低头的小儿子,竟也不见半分恼怒之色。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只是不知宁安侯若知道这是小夫妻俩打情骂俏、闺房之乐,又该作何感想了。 谢知让一见姜蜜羞愤欲死的表情,方才那点不愉散了个干净,挑起眉头,戏谑坏笑:“换好了?” 姜蜜甚至没想过男人会敢在父亲大人面前提起这茬儿,吓得几乎是跳过去捂住他的嘴巴,悄声质问:“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来呢?” 谢知让借着桌子的遮掩,将手放在她腿根上轻轻按了按,眼底星光点点,挑衅之色几乎要溢出眼眶。 姜蜜腿都在抖,抓住他的手往下扯,故作镇定道:“夫君若是和爹爹有事要谈,那我便先回去了。” 谢知让哪里肯放过到嘴的小肥羊,手腕一转将人拢在身边,扭头对上宁安侯,“父亲大人难道还要在这里碍事吗?” 宁安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有心想呵斥两句,碍于儿媳妇在一边不好张口,半晌扔下一句“子晔,莫要欺负元娘”,便落荒而逃了。 外间刚传来门板合上的声音,姜蜜便一个天旋地转坐到了谢知让腿上。 男人贲张的肌肉和滚烫的体温,隔着那轻薄的一层纱裙,灼烧着姜蜜娇嫩的肌肤,令她如坐针毡。 谢知让并不急着让她大开门户,伸手轻轻挑起梅子青色的裙摆,从她脚踝处开始轻捏,顺着腿内侧一路撩拨上去,惹得身下娇娇儿身躯微颤、呼吸急促。 “乖宝儿,路上可遇到人了?” 姜蜜羞得将整张脸都埋在他颈窝处,闷声回答:“没有。” “真没有?今日似乎有风呢,裙门可被吹开了?可让人瞧见你这裙下风光了?” “呜呜……都没有……” 谢知让见她小脸通红、眼眶湿润,嘴角弧度更甚,眼中的恶劣几乎要漫出来。 他就想让这小娇娇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珠,又羞又气又得了乐趣,一双水洗的眼睛欲语还休,最后忍不住哭出来。 “没有啊,那让我瞧瞧。” 谢知让挑眉,手往前伸了半寸,摸到那被死死绑在一起的系带。 姜蜜弓腰闪躲,却被男人掐腰按住,只得一头扎进他怀里,绷紧腰背,唯独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谢知让笑得恣肆,眉梢眼角俱是愉悦,胸腔微微震动,震得姜蜜耳朵发麻、心尖发颤。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姜蜜后脖颈,迫她抬头直视自己。他俯身过去想亲她,却被姜蜜一巴掌拍开,拼命往后仰着脖子,恨不能离他三丈远。 “你这个人,讨厌死了!不许你亲我!” 第20章 谢知让也不恼,勾住她的腿弯把人放在书桌上,倾身压了上去。 姜蜜系死结的时候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 她……她还是小瞧这男人了! 他整一个天下最不要脸乌龟王八蛋! 谢知让将人抵在桌边,嘴唇贴着姜蜜汗湿的耳畔低低絮语。 “你说你,穿着穷袴便跑来了,是专程送上门……” 姜蜜被这邪肆的话激得浑身发烫,芙蓉面瞬间充血变红,心中有些许难堪。 “呜……不是……是你让我来的……” 谢知让忽然冷下声音呵斥:“撒谎,淫妇!” 姜蜜身子一僵,心头忽然涌上密密麻麻的委屈,鼻尖一酸,转过脑袋,梗着脖子不再吱声,眼泪却啪嗒啪嗒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她养在深闺,再是如何不受宠,也未曾听过这样露骨羞辱人的话。今日她肯答应谢知让陪他青天白日就在书房胡闹,已是做了多日思想准备,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瞬间让姜蜜脑中绷紧的弦断了。 谢知让初时还没察觉,放肆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片晌没听这小娇娇吭声,倾身去看她的脸,却见她咬着下唇掉着泪,满眼都是倔强与屈辱。 谢知让心口一窒。 他本就是跟那画册上的人学个好玩儿,哪成想真把人弄哭了,登时将人翻过身子拢进怀里。 姜蜜惯是蹬鼻子上脸的主儿,见他来哄自己,使着力气不肯他抱,扭过身子不愿搭理他,眼泪却是掉得更加欢实。 谢知让没法,只得横过手臂将人拦腰抱住,倾身过去在她柔润面颊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好了乖乖,我错了,我下次都不说了好不好?我只是见画册上的人这么说,才随口跟着说的,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不哭了好不好?宝儿,乖宝儿,以后都不说了,嗯?” 姜蜜见好就收,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以后都不许那样说我。我才不是。” “好好好。”谢知让自然满口答应,“以后只叫你乖乖,叫你宝儿,不那么说你了。” 见她似乎过了这茬儿,谢知让笑着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只准我喊你乖乖,你可真娇气。” 只是可惜了,他原还想和姜蜜玩几出屠夫与美人、山匪与寡妇的戏码呢。 姜蜜自然不知道他这些花花肠子,斜他一眼,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谢知让爱极她这娇娇模样,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眉梢飞挑,“过来亲我一口。” 姜蜜轻嗔,也不过分扭捏,在他怀里转过身子,闭眼送上自己甜津津的小嘴。 俩人和好如初。 第17章 头面 董玉环嫉妒得快疯了。 谢雅君让她去做那种事之前,她还有些不愿意,直到她那日鼓起勇气去外书房找谢知让,却在窗户的缝隙里见到那样刺眼的一幕。 那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坐在自己腿上,脸上褪去了往日的狠厉与不可一世,眉梢眼角沾染笑意,眼底更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他俯首与她说话的样子,那般温柔,那般令人心动。 姜蜜就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满脸娇羞。 董玉环看了没两眼便被突然出现的卫明吓了一跳。她不敢多看,低着脑袋跑走了,但刚刚那幕如刀刻般印在她心底。 之前谢知让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死,她是害怕的。可那样凶神恶煞的一个人,竟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那他的温柔就都是属于她的。他不会再掐着自己的脖子威胁她,他会抱着自己,哄着自己,他会将她宠成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可是姜蜜把这一切都抢走了! 谢知让是她的! 她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 姜蜜可不敢有董玉环那么天真的想法。 谢知让待她是好,但更多都是在床上,在床下他不刁难自己便是好的了,可不敢奢望他把自己宠成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他现下能赶紧把他姑母和表妹解决好,她便谢谢他了! 她和谢知让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明明做过最亲密的事,可总觉得心不是一起的。 他说甜言蜜语时,是真能将人哄到天上去,但姜蜜知道那是哄人的,就像她哄他一样,可以信,但不能全信,不能真信。 她想,他俩应当是爱欲分离的。 情爱不多,欲望却浓。 也好的,总好过连欲望也没有。 等到她成功诞下子嗣,便再也不用指望他了。 姜蜜这些日子有谢知让撑腰,把雅莲苑能推的全都推到三房那边,实在推不了便让人去办,实在办不到那就敷衍了算。 弄得董玉环和谢雅君连她面都见不太到。 不过托她俩的福,姜蜜倒是搭上了老夫人。 以往老夫人是不爱搭理她们这些人的,姜蜜有心讨好却总找不到人。那日为了防止谢雅君找茬儿,她到老夫人这儿来抄佛经。 老夫人见她抄得好、心也诚,偶尔还能和自己聊几句佛法,便也没将人拒之门外。而姜蜜惯是打蛇随棍上的主儿,一来二去,祖孙两个倒处得不错。 “祖母,我瞧这天儿热了,屋内再点沉香便有些发闷。我寻了些崖柏过来,清清凉凉,最是适合夏日用。您瞧可好?” 第21章 老夫人掀起眼帘瞧她一眼,轻声答应了。 霜凝接过姜蜜递来的长寿香,熟练地将香插里的沉香换下。 青玉莲蓬香插上白烟袅袅,清新的味道弥散开来,使人闻之精神一振。这香清凉却不过分冷冽,久闻又似乎闻到几分香醇的暖意与甜意,回味十足。 老夫人鼻尖轻动,有些许惊诧道:“你这崖柏香,倒和我之前闻到过的不太一样。” “祖母,您可真厉害,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姜蜜笑着恭维,“这是我自己制的香。崖柏在不同时候、不同地方长出来的料子,香气有很大不同。夏日炎热,我便挑选枝干处的料子,又加了少许根部的老料,既清凉,又不会过分冷冽。您觉得我这样搭配可好呀?” 老夫人轻哼一声,“尚可吧。” “哎呀,祖母您可是见过许多好东西的人。您说尚可,那便是顶好了。我可知足呢。” “你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蜜揽住老夫人的臂弯,笑着倒在她身上,眉眼弯弯,“这哪是我自己贴金呀,这可是您替我贴上的。” “去去去!像个什么样子?”老夫人一见她这黏黏腻腻麦芽糖般的做派就牙疼,拧着眉呵斥她,眉梢却带着几缕化不开的笑意。 姜蜜知道她口是心非,也不在意。 屋内的丫鬟嬷嬷见老夫人这般开怀,俱是真心实意地跟着笑。 “少夫人,您别瞧老夫人嘴上嫌弃,实则日日盼着您来呢。” 这是老夫人的心腹李嬷嬷,笑着打趣,直说得老夫人忍不住瞪她。 “你个老货!编排起我来了。” “哎哟哟,咱们老夫人恼了!哈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团。 片晌,老夫人微微敛了笑意,挥手示意霜凝去拿东西,“过两日长公主府设宴。这副头面,你收下。” 老夫人命人捧来的是一整套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头面,顶簪、鬓钗、分心、挑心、掩鬓、花钿、满冠、花头簪,加上耳环、戒指、手镯、小钗、啄针,零零总总共有二十三件。 姜蜜看得一呆,连忙合上盖子推了回去。 “祖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夫人横她一眼,淡淡开口:“这是你嫁进来第一次出去参加大宴。陛下当初为你和让哥儿赐婚,京中多少人说闲话?你就该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狠狠打那群人的脸,才不堕了我谢家的颜面。” 话说到这份儿上,姜蜜不好再推辞,起身端端正正给老夫人行礼。 “多谢祖母替我和夫君着想。” 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直至姜蜜走出院子,李嬷嬷才忧心忡忡道:“姑娘,您说少夫人能扛起那些事儿吗?” 老夫人冷哼,“她扛不起也得扛!” 片刻,她软下神色,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 “老大家的出身北平王府,老二老三家的也均是勋爵人家出来的姑娘。咱们这一府背后的关系,多么错综复杂。陛下当初给让哥儿赐婚,就是不想他有个门庭显赫的岳家,不想他再有旁的助力。否则,这宗妇重担,何至于托付给她一个小家之女!” 李嬷嬷跟着叹气,却仍有些想不通,“少夫人远在江南,便是连侯爷都不记得这桩陈年婚事,您说陛下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道如何?那位做了太子妃,自然是想让自家父兄升上去!她那般恨我们谢家,恨不能将我们踩进泥里。他们把着这一大家子的秘密,如何能不知道让哥儿的这桩婚事?” 提到这个,老夫人便忍不住生气。 “你说那老头子究竟怎么想的?姜家于他有恩,他有恩报恩便是,做什么非要搭上家中孙儿的婚事?他简直是要气死我!” 李嬷嬷见老夫人动怒,连忙开口劝慰:“姑娘您消消气吧。当初礼哥儿还在,宗嗣的重任落不到让哥儿头上,老太爷这般决定,倒也合理。而且少夫人是个体贴人儿,不管是大夫人还是侯爷,抑或是礼哥儿留下的孩子,她都能处好关系,是个顶好的姑娘了!” “可谁能想到礼哥儿会出意外,谢家会出意外呢?要怪,只能怪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他们会遭祖宗报应的!” 老夫人捻珠捻得飞快,终究是气不过,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谢家祖宗,怎么不一道雷劈死那群不孝子孙!” 第85章 子晔 今日长公主府设清凉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柬。男男女女,俱是盛装出席。 姜蜜让丫鬟梳了髻,而后将那套二十三件奢华头面全部佩戴整齐。上着金色交领短衫,外披鱼肚白缠枝暗纹半臂,其下织金璎珞纹雪青长裙,端庄而不失俏丽。 “世子爷可起了?” “醒了,只是不肯起呢。” 听小丫鬟这般说,姜蜜有些无奈,只得起身去叫谢知让起床。她自床边坐下,伸手去扒男人的被子。 “夫君,快些起身梳洗吧,若是去迟了可就不好了。” “那便不去了。”谢知让闭目养神,正想像往常一样将人拢进怀里捏圆搓扁,却不想摸到满头琅翠。一睁眼,果然见她盛装打扮,通身找不到一处可以把玩的地方。 “哎呀夫君,咱们一早就说好了的呀。”姜蜜俯身哄他,“夫君,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才不会食言而肥的对不对?” 第22章 谢知让两根手指掐住她的嘴唇,嘴中笑骂:“一大清早小嘴儿就甜津津的,想腻死谁?” “唔唔……”姜蜜心里大喊一声糟糕,推开他的手跑到铜镜前查看,果然见嘴边红艳艳的一圈,气得大喊,“谢子晔!你讨厌死了!” 躺在床上的谢知让嗤笑一声。 自从这小娇娇从糟老头那里得知自己的字,三天两头便要“谢子晔谢子晔”地喊他。以前不知他的字,她只有气急了才敢壮着胆子连名带姓叫他一声以表不满。 如今倒好,胆儿真是叫他给养肥了。 “过来亲我一口,再叫声好听的,我就考虑起来。” 这话一出,屋内伺候的丫鬟皆掩嘴偷笑,惹得姜蜜更加羞恼。 “你不要脸!” “过来。” 谢知让将手垫到脑后,眼帘轻阖,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悠哉悠哉等着那小兔子乖乖送上门。 果然,没半晌功夫,那小娇娇便气呼呼跑进来,顶着一嘴红彤彤的口脂便往他脸上亲。 谢知让也不在意她这泄愤似的亲法,等人身子往后撤要走时,一手将人拦腰抱住,仰脖贴了上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直将人亲得腰肢发软、腿脚轻颤。 姜蜜双手揪住男人衣襟,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满头钗环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一阵响。 “今日乖乖的口脂,是桃花味儿的,是也不是?” 姜蜜看着男人唇上沾染的口脂和涎水糊成一团,白皙面颊上密密麻麻都是女子绛红的唇印,眼睛水润而勾人,登时羞红了脸。 他……他就是个妖精! 谢知让拇指轻抚她挺翘的唇珠,低声诱哄:“乖乖,叫声好听的来。” “让让哥哥,你快起来吧让让哥哥。” 谢知让低低笑出声,嗓音带着些许沙哑,直笑得姜蜜心尖发麻。 “真乖。” 见谢知让终于起身,姜蜜长舒一口气,亲自为他取出要穿的衣裳,而后将糊了的口脂细细擦拭干净,再叫丫鬟一点一点描摹朱唇。 等到谢知让换好衣裳靠在门边时,姜蜜眼前一亮。 但见那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流星,一身香色缂丝飞鱼贴里,外穿月白织金褡护,腰束玉带,通身气质温润,就连往日飞扬跋扈的四爪飞鱼,今日都显得温顺许多。 谢知让抬手搭在姜蜜手腕上,香色和金色交叠,月白和鱼肚白相映,显得二人格外登对。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姜蜜脸上流连片刻,直看得这小娇娇心虚气短、眼神游移。 “哎呀夫君,咱们快走吧。娘和婶娘她们都该等急了。” …… 福阳长公主乃今上亲姐,那等荣宠,在整个大内都是独一份的。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内有一处清泉,泉水顺假山流下,汇入荷池。一入夏,碧荷接天,红花映日,泉水叮咚如佩环之音,既得清凉,又得雅趣,十足享受。 故而每年夏日,长公主府都会在府中设清凉宴款待京中贵客。久而久之,未婚的便在宴上相看,已婚的便在宴上交际,引得众人都十分重视这场宴会。 “唉唉唉,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今日也会来参加宴会呢!”一粉衣姑娘花蝴蝶般翩翩走进一群人当中,神色鲜活,眉眼灵动。 “太子妃竟也来?还得是长公主有面子,连太子妃都能请动。” “你知道什么呀!”那粉衣姑娘翻了个白眼,压低嗓音道,“我估摸着她是为了谢家来的。” 身边的黄衣姑娘显然不清楚状况,疑惑道:“谢家?难道太子妃不姓谢吗?” “哎哟你父亲刚调回来你不知道,这太子妃啊和那谢指挥使原是一家人。宁安谢和淮阴谢两家乃是族亲,但宁安谢仗势欺人一直欺压淮阴谢,太子妃入主东宫后,淮阴谢便从宁安谢家脱离出来另立门户,还寻陛下为自家讨公道呢!” “啊?”黄衣姑娘瞠目结舌,“那……那宁安谢,当真仗势欺人欺压了淮阴谢不成?” “这谁知道呢,外间都那般传便是了。” “那……那他们两个谢家的恩怨,和今日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说说你!我当初让你别走吧,留在京城里多好,瞧瞧,如今两眼一抹黑了吧?” 粉衣姑娘戳戳黄衣姑娘的脑门,却仍仔仔细细给她解释: “前几个月,陛下给谢指挥使赐婚了,赐婚的还是江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听说爹娘都死了,是个孤女呢。陛下原还心疼指挥使大人,说那么个女人配不上他,可东宫抓着这门亲事不放,说这是老国公的意思。总之后来陛下还是赐婚了。就谢家那一大家子不好伺候的主儿,那江南来的姑娘嫁过去不得被磋磨死?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太子妃想必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唉唉唉不对啊,你都把我说晕了……宁安谢和淮阴谢,我记得两家都是侯爵啊。那这老国公又是谁呢?” “宁安侯府便是原先的镇国公府,两年前惹了事儿,被陛下削爵啦!只是陛下没有褫夺老国公的封号,便还以国公之礼待他呢。” “原来是这般,那宁安侯府惹了什么大祸,导致被……” “哎哟姑奶奶,可快别问了!那魔头来了!快快住嘴吧你!” 第19章 姨母 姜蜜和谢知让联袂而至,令不少议论纷纷者闭上了嘴巴。 第23章 他们是想看谢家的笑话,可谁不知这位指挥使大人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谁敢舞到他面前去呢? 不要命了不成。 外人面前,谢知让并不过分亲昵,却也给她嫡妻的脸面。众人见夫妻俩相敬如宾的模样,又见姜蜜面色红润、眉宇开阔,瞧着便知夫妻和睦、日子顺遂,没什么笑话可供他们瞧的。 谢知让将人送到,转身往男宾那边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身嘱咐:“若脑子被门夹过那个来找你麻烦,你也别怕。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姜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东宫太子妃。 据说……这话还真不是谢知让骂她。她好像真的脑子被门夹过。 见妻子呆呆傻傻的模样,谢知让轻啧一声,眉梢轻拧,带了几分不耐。 “你也脑子让门夹了?听见没有?” “知道啦!”姜蜜回神,笑眯眯应答,“方才出神,是因为夫君这般挂念我,让我心里感动呢。夫君你真好,有你撑腰,我才不怕她。” 谢知让轻哼,“油嘴滑舌。”嘴角却是上扬,一甩大袖转身走了。 “嗬——”边上的谢雅君以帕掩唇,冷笑出声,眉间眼底俱是讥诮,“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那些个勾栏瓦舍魅惑人的下作手段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见天儿勾着自家爷们儿放纵呢。” 侯夫人一个冷眼杀过去,低声呵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和我耍什么威……” 谢雅君横眉倒竖,红唇轻启,张口便要骂回去,却被二夫人拉偏架给堵了回去。 “哎哟小姑,这可是在公主府呢。可不敢叫外人看了咱家的笑话。母亲最是看重谢家脸面,若要叫她老人家知道你在外边儿和自家人闹,那可少不了一顿训斥的。” 哼,什么东西。真当自己还是谢家的掌上明珠呐?我在这谢家混了多少年了,还怕你一个外嫁的姑奶奶?你女儿胆敢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我叫你也没好日子过! 谢雅君见最是唯唯诺诺的二夫人都敢对自己甩脸子,怒发冲冠,恨不能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可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她不能在闲杂人等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哼!你们给我等着!” 谢雅君狠狠甩袖,几乎要把袖袍拍到二夫人和侯夫人的脸上去,气冲冲走了。 侯夫人轻哼一声,对上二夫人,却是又带了哭腔,“二弟妹,方才若不是你出言相助,我……我定是要被那凶妇狠狠制住了……” 二夫人眼角嘴角俱是一抽。 大嫂啊,你听听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但她不敢这么说,又怕自己和她搭上话她便拉着自己开始哭,于是讪笑着推脱道:“大嫂言重了。” 她环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登时眼前一亮,“大嫂,言哥儿也到娶亲的年纪了,我正想着今日替他相看相看,我便先走了啊!” 说罢,她拔腿便走,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 侯夫人刚伸出去想拉她的手便这般停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姜蜜忍着笑,伸手握住侯夫人的手,“娘,我听说那莲池风景极美,您陪我去瞧瞧可好?” “哎,去瞧瞧。” 侯夫人擦擦眼泪,又恢复为明媚端庄的贵妇人,这般收放自如,令姜蜜叹为观止。她低头,却见谢婉四周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阿婉在找什么?” 应当是没找到,谢婉有些失落地摇摇头。 姜蜜见状,轻抚她的脑袋,柔声低哄:“莲池那边一准儿有许多好吃的糕点,阿婉要不要去尝尝?” 谢婉眼睛一亮,瞬间将那点沮丧抛到脑后,摇着姜蜜的胳膊连连点头,惹得侯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 三人闲话着朝莲池走去。 一路碧瓦飞甍、丹楹刻桷,玉砌雕阑、金碧辉煌。其奢华庄重之程度,比起宁安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至莲池,视野逐渐开阔。这池子占地极大,男宾女客分据南北,西边蜿蜒出一条溪河,流觞曲水,两岸宾客吟诗作对十分热闹;东边沿岸一堵墙,想来那边应当是住所之地。 姜蜜放谢婉去玩耍,而后下意识地将此地四处打量一番。 “元娘,你来,我带你去见两位长辈。” 侯夫人近些年不管杂事,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太太也断了来往,能同她说上话的,也就只剩自己曾经的两位闺中密友了。 这两位,一位身份高些,是雍亲王府的清溪郡主,嫁与礼部侍郎曾方海做正妻。这曾方海乃中极殿大学士曾德清之子,据说明年也有望入内阁。若真是如此,那曾家一门两阁臣,可真是门庭煊赫、如日中天。 另一位身份则低些,名唤杜紫樱,其父乃四川布政使,嫁与光禄寺卿孙冕为妻。 “清溪,紫樱,这是我家新妇元娘,今日带来与你们认认脸。”侯夫人对上两位密友倒是笑容真切许多,“元娘,这二位都是我出阁前的手帕交,这位是清溪郡主,这位是光禄寺卿夫人。” 姜蜜连忙对着两位长辈见礼,“元娘见过清溪郡主,见过孙夫人。” 清溪郡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杜紫樱倾身将姜蜜拉起来,佯装不悦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合着我在你这儿只是个光禄寺卿夫人不成?”瞪了侯夫人一眼,她又笑着对姜蜜道:“好孩子,唤我孙夫人可真是生分了,叫我一声姨母可好?” 第24章 “您不嫌弃,我自然是万分愿意的。元娘给姨母请安。” “哎哟哎哟,可真是好孩子。果然还是香香软软的小闺女最讨人喜欢了,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是来气我的!” “行了你,以前也没见你对我家那几个姑娘这么稀罕。”清溪郡主白了她一眼。 “那能一样吗?”杜紫樱不服气地还嘴,“我那不是想着年轻,总会生个女儿出来的吗?” “那小六呢?你就是不待见我家姑娘。” 这话一出,整个亭子里都安静下来。 侯夫人笑容淡了些,坐在美人靠上,目光有些涣散与呆滞。 杜紫樱气她说话没遮拦,拧眉斥她:“你提小六做什么?” 清溪郡主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僵坐半晌,悻悻开口:“成玉,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罢,侯夫人便摆摆手,一个人走了。 姜蜜放心不下,向二人告罪一番便追了出去。杜紫樱正想和清溪郡主说些什么,却见她脸色难看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独留杜紫樱一人长叹一口气。 清溪郡主脚步飞快、裙角翻飞,走到无人处才停下,眼底充斥怒色,似有火焰熊熊燃烧。 “她自己不争气,害的女儿枉死,和我发什么脾气!我不过是无心之言,她甩脸子给谁看?简直……简直是要气死我了!” 第20章 陷阱 姜蜜去追侯夫人,哪儿想她脚程这般快,说句话的功夫,人不见了。 她正要去找,却见一丫鬟过来寻她。 来人身穿紫色圆领窄袖服,其上遍布折枝小葵花纹样,脖间还围了一圈护领纸。 瞧着便是宫里的丫鬟。 果然,“谢少夫人,我家娘娘请您去水阁一叙。” 今日宫里出来的娘娘,应当就是太子妃了。谢太子妃和宁安侯府同出一族却水火不容,她和谢知让的御赐婚事据说是东宫一手促成。那她今日来找她,又是想做什么呢? 姜蜜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使了个眼色让拂冬去找侯夫人,便噙着浅笑跟她走了。 太子妃不愧是身份地位仅次于太后、皇后的女人,通身打扮大气端庄,气度雍容,不可向迩。 姜蜜屈膝向她行万福礼,太子妃仿佛没听见一般,神色浅淡,玉手执起茶盏,而后慢条斯理地拨弄。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直蹲得姜蜜膝盖发颤要摔过去,太子妃才开口让她起身并赐座。 姜蜜谢恩坐下,并不主动开口。 太子妃瞅了她一眼,淡淡道:“算起来本宫与你夫君还是堂兄妹,你这堂嫂过门都不曾来与本宫见礼。这宁安侯府当真是少教,好好一个新妇,竟这般被教坏了。” 姜蜜眼皮子一抽,实在没想到这太子妃竟然直接上来贴脸就抽你一耳光,半点遮掩也无。 看来两家关系实在是不容缓和。 姜蜜思量片刻,斟酌着词句道:“娘娘身份尊贵,臣妇小门小户出身,岂敢与您攀亲?” 太子妃轻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谢知让那人,惯来眼高于顶、毫无禁忌,倒是不知对他自己的妻子,又如何呢?” 姜蜜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便做出一脸愁容,叹道:“夫君他……他……哎……” 什么都没说,自个儿猜去吧。 太子妃嘴角一弯,拢了拢衣袖,道: “你这婚事到底是本宫和太子替你们求来的。那府上的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哪个都不好相与。若你受尽磋磨,本宫心里也不好受。罢了,若宁安侯府有人待你不好,你便报上本宫名号吧,本宫这东宫太子妃的身份,多少也能与你一些庇护。” 姜蜜连忙做出惊喜模样,起身笑着对太子妃行礼:“那臣妇便多谢太子妃娘娘了。娘娘人美心善,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可叫我敬仰呢。” 世间之物,千穿万穿,唯独马屁不穿。 姜蜜这番“真心实意”的诚挚夸奖,令太子妃展颜,笑着赏她些许物件便放她离开了。 等人没了影儿,太子妃才淡了神色,兀自喝了半晌清茶,才轻笑出声,“那混账东西心眼儿多得和筛子似的,竟配了个这般蠢货。妙极,妙极,嗬。” 姜蜜估摸着太子妃是想让她做点什么,今日不过是来打头阵。若换个人真不得府上人的待见,还受尽谢知让磋磨,情急之下还真有可能病急乱投医投到太子妃门下。 但姜蜜惯来想得通透,即便她真处不好府上关系,也不可能寻求太子妃的帮助。毕竟家里只是内部矛盾,东宫可就是外敌了。 两家势同水火,扯着东宫大旗抵抗谢家人,短时可能有效,长时必定自取灭亡。 她正沿着池边慢慢走,忽然有小丫鬟匆匆过来寻她。 “少夫人,奴婢是二夫人身边伺候的。拂冬姐姐寻到大夫人了,说大夫人一时想不开哭得头晕,叫奴婢过来寻您过去瞧瞧。” 小丫鬟说话急促却逻辑清晰,姜蜜回想早间出门时,确实见到这丫鬟跟在二夫人身边伺候,便没多想,匆匆跟着她走了。 “母亲情况如何?可寻大夫过去瞧了?” “大夫人身边的银珠姐姐去寻太医了,拂冬姐姐在一旁伺候着,可瞧大夫人的面色,似乎是不太好。” 第25章 小丫鬟带她去的地方不算偏僻,从莲池出去转个弯便到。只莲池太大,一般人都在池中心游玩,倒显得此处有些清静。 小丫鬟领着她进里屋,果然见侯夫人满脸泪痕地靠坐在床上。姜蜜心里一急,连忙上前查看。 “娘,您醒醒,您还好吗?娘?”见她未有清醒之意,姜蜜连忙吩咐小丫鬟倒些水来,一抬头,却发现刚刚的小丫鬟不见踪影! 姜蜜心下一惊,连忙起身,屋门竟从外由内反锁起来。更令人胆寒的是,衣柜那处忽然隐隐传来动静,“吱呀”一声,一个男人竟从里边钻了出来! 他身穿褐色短打,皮肤黝黑,身量矮小,一双老鼠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泛出令人恶心的光芒。 他搓搓双手,不怀好意地踱步上前。 “哎哟两位夫人,小的可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快快脱了衣裳,让小人伺候你们可好?” 姜蜜吓得后背浸出一层冷汗,捏紧双拳、绷紧小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寸步不退。 这幕后之人是谁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番心思何其歹毒。 婆媳二人被同一男子奸污,传出去便是谢家天大的笑话。她和侯夫人都得被浸猪笼以全谢家脸面和名声! 查清幕后黑手当然重要,可是当务之急是要脱离险境。她敢肯定,再过一会儿,便会有乌泱泱一群人来这里“捉奸”。 思及此,姜蜜沉声开口:“我不管你背后之人如何许诺你,一旦被人瞧见我们三人共处一室,我们婆媳出身名门,各家为了利益也能让我们苟活。可你身份低微,为防此事泄露,一定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纵使那人允你千好万好,你也得有命花销才是。这笔账,关乎你性命,可不能糊涂了算。” 男子眸光一闪,面上多了几分犹豫。 姜蜜见状,知晓这人不是一意寻死来找她二人寻仇报复,于是再接再厉。 “我夫君乃锦衣卫指挥使,那位夫人可是他生身母亲。我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如何与你说的,可你觉得侮辱锦衣卫指挥使的妻母,岂能有好下场?听闻诏狱有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你觉得你又能坚持几道呢?怕是死了也要被他挫骨扬灰的!你我无仇无怨,何苦为了这点享乐,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第21章 母亲 姜蜜正和那男人对峙,身后的侯夫人忽然低声喃喃:“元娘……元娘……” “娘!”姜蜜冲过去扶住她。 侯夫人握住姜蜜的手,眼睛虚睁,身体轻颤,泪水一串串流下,怎么止也止不住。 “元娘……你从……从窗户那处翻出去,别叫人看见了……我……我已经这般年纪了,让哥儿也长大娶媳妇了……我没遗憾了,早想……早想下去见你六妹妹了……如今倒正好……” “你去找让哥儿来……别叫他……叫他知道你也在这儿出现过……你俩……好好的……” 姜蜜鼻尖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可她不敢叫那男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只得闭眼咬紧牙关,直到口腔中有血腥味弥漫,她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母亲,您别怕。” 过去她为了拉近二人关系,甜甜喊她“娘”以示亲近。今日这声“母亲”,她发自肺腑。 姜蜜抬眸望向那男人,眼底寒光仿佛冰刺,看得人心生畏惧、脚底发虚。 “你的小命到底还要不要,可考虑清楚了?” 男人被她这一声冷斥吓得倒退两步,打了个哆嗦,颤巍巍道:“翻……翻窗也没用啊,整个院子……都叫人锁了。” “我若没记错,这院子的溪水当是从莲池引进来的。你从假山那处翻出去,潜水游到莲池,寻个无人的地方上岸出府,然后把今日之事烂死在肚子里。三日后你在城西破庙等我,我与你文书白银,送你出京。” 男人看着姜蜜,咬牙答应了,麻溜地从窗户边翻出去。姜蜜见他离开,立刻把窗户堵死。 她猜的果然没错,男人离开不到半柱香功夫,便听见一群妇人吵嚷着往这边来。 最先进来的,是福阳长公主。 姜蜜目光一凝,做出慌乱的样子,高声喊道:“长公主殿下!臣妇婆母身体有疾,可否请您派太医过来瞧瞧?” 福阳长公主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而后面不改色地吩咐丫鬟去请太医。 侯夫人在京城尚有几分脸面,福阳长公主上前温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姜蜜抹了抹泪花儿,哽咽道:“婆母在池边被风吹着了,便来此处休息一二。也不知怎的,头晕竟愈来愈严重,几乎要昏过去。臣妇心中害怕,便命丫鬟去寻公主,却久久未归。万幸万幸,可算是见着您了,臣妇与婆母当真是害怕极了。” “竟这般严重?” 谢家虽说不比从前,可到底还有个谢知让做锦衣卫指挥使撑着。这位主儿是那煞神的生母,可不敢叫她在自己府上出了问题。 长公主拧眉,吩咐丫鬟再去催促太医快些,惹得姜蜜连忙起身行礼道谢。 屋外的谢雅君见这番动静不对,捏着帕子便往里钻,却见屋内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她瞪大双目,四周张望,而后冲到衣柜边打开柜门,却见其内空无一人,不由喃喃出声:“不可能……” 姜蜜见谢雅君这番模样,心中有了猜测,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强压情绪,疑惑问道:“姑母是在寻什么?” 第26章 谢雅君正要脱口而出,却见一群人全盯着自己,登时僵在原地。 不行,捉奸拿双,这会儿谁都没瞧见那男人,她凭空说一嘴定要惹人怀疑。那个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女人都搞不定,简直是废物! 她心里气得要死,面上却讪讪道:“没什么……没什么……” 恰在此时,太医和谢知让同时到达。 原来是拂冬一直找不见侯夫人和姜蜜,忧心二人出事便去寻谢知让。 谢知让平日里总是躲着这位母亲,一见她哭便烦得头疼,但到底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哪能不担心的。 太医原还心情放松,一见这尊煞神,瞬间吓得后背出汗。这位可是在陛下面前都敢一刀砍人脑袋的主儿,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领了这份倒霉差? 太医抹了抹额间虚汗,颤巍巍搭上侯夫人的皓腕,沉下心思认认真真把起脉来。可越把,他这心抖得越是厉害。 这……这可该怎么说呢? 太医心中犹疑,直到听见谢知让不耐出声,才睁眼小心翼翼道:“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知让背在腰后的手轻轻勾了下手指,而后转身出门。 谢雅君见状,心中惴惴不安。姜蜜揽着侯夫人,替她擦净额头冷汗,也生出几许不安,连带着望向谢雅君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冷意。 不知二人在外间说了什么,太医进来后只说侯夫人肝郁脾虚,邪风入体才会生出如此急症。 诸位夫人见状,关心两句便纷纷离去,独留长公主和谢家人在此地。 谢知让没说什么,抱起侯夫人便往外走。谢雅君有心想刺探情况,捏着帕子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倒是姜蜜,捏紧裙摆在床上坐了半晌,才缓过心神,慢慢起身往外走。及至门槛,清风拂过,激得全身是汗的姜蜜身子一抖,腿软摔了下去。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头拧成一团,捂着膝盖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番惨状被不远处的小丫鬟尽数看在眼底,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寻太子妃禀告。 …… 夜间躺在床上,姜蜜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和侯夫人明显是遭了谢雅君的算计,可谢知让回来之后平静得很,并无发作任何人,那他应当是不知道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儿。 谢知让揽着姜蜜,指尖在她纤弱的脊背上轻点,眼帘轻阖,叫人看不清神色。 “今日可发生什么了?” 姜蜜心下一跳,暗想他不会都知道了吧。可见他神情浅淡,与往常并无不同,似乎也不像知道的样子。 想了想,她不答反问:“娘身体如何了?太医怎么说的呀?” 谢知让指尖一顿,片刻又恢复正常。 “今日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提六妹妹了?她哭得太狠,晕过去了。” “是清溪郡主,提了句六妹妹,娘便自己走了。都怪我当时没跟着她。” 这话姜蜜说得心诚。 她确实应当立刻就去追侯夫人,有她在一旁劝着,侯夫人总不会哭晕过去。如此,她二人也不会入今日那般陷阱。 谢知让摸摸她的后脖颈,随口宽慰一句:“此事不能怪你。” 姜蜜抬头偷偷瞟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太医今日寻夫君出去,可是有什么不好?” “母亲身体倒是无甚大事。只当年六妹妹夭折一事另有隐情,那太医正好知晓一二。事关谢家脸面,不好在外人面前提起,他便寻我出去说了。” 如此,姜蜜总算放下心来。 她虽是谢知让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原配嫡妻,他待她也还不错。可若叫他知道她今日和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室,那男子还对她心怀不轨,他会如何想呢? 她虽是被人算计,也和那人半点关系也没发生,可是瓜田李下,他这般喜怒无常之人,当真会毫无芥蒂吗? 她不敢赌。 谢知让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女人光洁细腻的玉背。见她确实没话说,拉起被子拢住二人肩头,低声道:“睡吧。” 第22章 癸水 月上中天,谢知让顶着漫天潮气回到寝屋。他立在床头,趁着月光细细打量床上熟睡的姜蜜。 他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便不会那么简单被人糊弄过去。 今日太医同他说侯夫人被人下了药,他便察觉不对,立即吩咐卫明去查,果然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从莲池出逃之人。 那人甚至不用谢知让出马,一进诏狱便哆哆嗦嗦全交代了,包括幕后之人是谢雅君一事。 他将此事隐而不发,便是在等姜蜜主动与他提起。可他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姜蜜找他告状。于是睡前,他亲口问了。 可她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等姜蜜睡了,他便命卫明趁着夜色将牵扯进来的丫鬟全部秘密羁押起来,而后亲自去往诏狱审问。 那个传话的丫鬟是一早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的,可却听从谢雅君的吩咐办事。 当年谢雅君的陪嫁便有家中一部分暗哨。这本是老太爷心疼幼女为她准备的防身东西,却不想她将这些手段全使到自家人头上了。 他必须得把这些钉子全拔了。 至于那个男人,他本想一刀杀了了事。那男人跪在一片黄色水渍中,哭着喊着求他饶命。他都不为所动。 第27章 直到他喊出一句话。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夫人说三日后让我在城西破庙等她……她说她会带着文书和银子让我走的!大人,饶命啊大人!” 谢知让挥起长刀停在半空。 片刻,一道锋利的刀光闪过,血液喷溅洒满整堵黑墙,一只温热的手在地上弹了两下,而后渐渐冷却。 男人的尖叫响彻云霄。 “若让夫人知晓今日之事,下次没的,可不只是一只手。” 男人甚至顾不上疼,汗珠子从额头流进眼眶,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多谢大人!” …… 床上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咛,细细的眉毛拢在一起,神色间有几分惶然。 “别过来……不要……” 谢知让回过神来,脱下外衫,翻身上床,而后将惶惶不安的姜蜜揽进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姜蜜迷迷糊糊醒来,眸间沾满泪珠,眼底满是惊慌与茫然。 “夫君……” “嗯。” “夫君……” 姜蜜脑子还是懵的,顺应本能地抱住男人劲腰,埋首进他宽阔的胸膛,寻到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地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谢知让心底有些燥,半夜三更不睡觉又让他脑袋发胀。但他还是轻轻拭去姜蜜眼角的泪,然后才躺下身子闭目安歇。 翌日一早,姜蜜是被疼醒的。 她摸摸涨疼坠感的小腹,心中暗道不好,悄悄掀开被子一瞧,果然血色一片。 她吓得赶紧从谢知让身上滚下来。 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谢知让直接被吵醒,拧着眉头轻斥:“大清早的,折腾什么?” 他昨夜出去办事,回来还抱着姜蜜哄了半晌,本就没睡好。这会子被吵醒,脾气瞬间就上来了。 姜蜜见他黑着脸发脾气的模样,一下便想到新婚第二日被他掐着脖子威胁的场面,吓得乳燕投林一般,赶紧回到他怀中躺下,拉过被子盖好,小声讨好道: “睡觉,睡觉。” 早死晚死都得死,她选择再苟活一会儿! 谢知让很快又睡过去,可姜蜜便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被吓着了,还一身冷汗吹风着了凉,姜蜜这回来癸水格外疼。 小腹一时像被千万把刀片同时扎进,一时又像被巨石重击,伴随着翻江倒海般汹涌的疼痛,几乎要晕厥过去。 疼……真的好疼…… 姜蜜满身大汗,像被浑身泡在水里似的。她承受不住这剧烈的疼痛,终于嘤嘤哭泣起来。 一边哭,一边却还要担心是否会吵到谢知让,只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几乎是要窒息。 谢知让睡觉时耳朵格外灵,被这噫呜噫呜的哭声搅得心烦,眼睛一睁正要骂人,却摸到怀中人儿出了满身冷汗,登时清醒过来。 “怎么了?” 他将人翻过身子面对着自己,见到她满脸泪痕、面色发青,掀开被子又见白色中衣上血迹斑斑,瞬间心口一窒,后背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来人!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他抱住姜蜜,垂落的手微微发抖。 他竟然……在害怕。 姜蜜软软倒在男人怀里,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见那些血渍被男人看见,只觉自己命不久矣,哭得更加悲伤。 “姜蜜……姜蜜……” 谢知让不自觉叫着她的名字,强自镇定地替她检查身体,终于发现这些血液全部来自姜蜜的臀部。 他愣了一下,脱下裤子查看,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般,顿时松了半口气来。 姜蜜已经疼迷糊了,浑然不知谢知让所为,只眼角的泪还在流,气息却是渐渐小了去。 谢知让松下去的半口气又提了起来。 宁安侯府备有府医,卫明从未听过谢知让这般惊慌失措的声音,几乎是飞奔而去,扯过那老头背在背上便冲刺回来。 府医从卫明背上下来时,若非卫明拉他一把,他非得摔到地上去不可。 谢知让见府医已到,拉上姜蜜的亵裤,将她无力的手腕搭在一边,只等老大夫过来诊脉。 老大夫能入宁安侯府做府医,还是很有几分本是的。苍老如枯树的手捻着几根银针往姜蜜身上一扎,不过几息她便松开眉头镇静下来,就连呼吸都平稳不少。 府医替她细细诊过脉,颇为语重心长道: “世子,您可要好好爱护世子夫人的身体才是。世子夫人幼年时身体遭了亏空,很是体弱。您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于房事上不知节制,少夫人却是受不住啊。而且少夫人的脉相细沉,当是受到惊吓之故。气血不通,也会加剧腹痛。” “老夫开两具汤药,一副为调理,一副为安神。另还需少夫人注意保暖,切莫着凉,癸水之后我再来换个方子接着调养。而且少夫人过于纤瘦,平日里该多进补些,才能养好身子。” “至于世子,若是为少夫人的身体着想,癸水之后,便禁欲一月吧。” 第35章 用膳 府医这番话说得谢知让难得有点心虚。 他……他耽于享乐,竟还将她身子折腾坏了。这可比被娘子踹下床,还要丢人呐。 但谢知让面上不显,只沉声道自己知道了,而后一本正经地命令房中各丫鬟不许将此事告诉姜蜜。 第28章 “备水。” 他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替姜蜜清洗身体,想到府医的嘱咐,又用被子把姜蜜裹起来,而后将人抱到耳房擦洗。等丫鬟替她清理干净、换上月事带,他才拿着新被将人裹好,小心抱回重新干净的床榻放下。 他一时没想起给自己换件衣裳,顶着一身沾满黑褐色血渍的中衣在屋内晃。 丫鬟们见状,不敢开口提醒,也不敢多瞧,低着脑袋只将自己的事做好。 谢知让换好衣裳便觉眼前发黑,正要开口让卫明点香,视线触及姜蜜睡得香甜的面庞时,犹豫再三,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翻身上床,不再像往日一样把人抱进怀里,而是侧过身子环住她,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姜蜜小腹。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极为畅快,姜蜜醒时,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她正想起身,却发现睡在自己身侧的谢知让,明显愣了一下。 大户人家都忌讳女子癸水,认为这是污浊之物,会给家中男人带来晦气。尤其谢知让,他是刀尖舔血之人,应当更为忌讳才是。 连她娘家那等人家,家中叔伯谁不忌讳这个?但凡妻子来癸水,绝不会宿在妻子房中。 前几月的小日子,她都是主动搬到软榻那边睡的,谢知让只看她几眼,什么也没说。怎么现在…… 姜蜜掀开被子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干净、整洁,不复之前见到的血污。她迷迷糊糊疼晕过去之际,似乎听到这个男人在喊大夫。 她侧头看着谢知让安睡的面庞,有些许出神。 男人素来张狂,此刻鸦羽般的长睫轻轻落下,薄唇微抿,竟露出几分乖巧之意。 姜蜜睡得太久,身子有些发麻,轻轻动了一下,却被男人往怀中揽得更紧。他没睁眼,只手掌轻轻揉她的小腹,而后呼吸渐渐绵长,手上的动作慢慢慢慢停了下来。 姜蜜平躺在床上,安静看着头顶幔帐,眼角雾气蒙蒙,心底却是难得的平静与安宁。 他……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自爹娘去世以后,再没有人这般体贴呵护她。他为什么就不能像之前一样骂她几句?为什么连吵到他睡觉他都不曾与她发怒呢? 她从来不惧面对旁人恶意,一张小嘴,舌灿莲花,却对真心待她之人束手无策。 昨日对侯夫人是如此,今日对谢知让亦然。 姜蜜真的不知所措。 但这点温柔令她贪恋,于是她悄悄伸手,勾住谢知让的大拇指。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二人起身用膳。 江南好细腰,时人以瘦为美。姜蜜先前并不知晓会嫁来京城,为能寻一门好亲事,遂节食保持纤细身材。 后来嫁给谢知让,男人床笫间对纤腰爱不释手,姜蜜想他应当是喜欢这样的,便也依然保持节食的习惯。 今日同往常一样,姜蜜用过小半碗便歇筷。谢知让见她猫儿吃食般,眉梢轻轻拧了一下,而后夹起几筷子菜放进她碗中。 “夫君?”姜蜜一时惊诧,又有些受宠若惊。 谢知让轻嗤,“养不起你了,吃这么点?” 姜蜜一双杏眼睁得又圆又大。 不是……这人,今日突然发什么疯呢?她往常不都只吃那么点了?谁又惹着他了? “给少夫人添饭。” 姜蜜一来癸水便会食欲大涨,方才这么点自然是没吃饱。她看了看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悄悄咽了咽口水。 就吃一餐,应该……不会变胖吧? 谢知让见她重新捡起筷子,一会儿给她夹块鱼,一会儿给她夹块肉,很快,姜蜜就真的吃不下了。 “吃不下了夫君,吃不下了!” “真吃不下了?” 姜蜜连连点头,一双手虚虚掩在碗口上方,用行动阻止他再给自己夹菜。 谢知让勾唇,嘴角荡漾几分散漫,“那让我摸摸。”说着,他拉起姜蜜的胳膊,轻轻一用力便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而后伸手在她胃脘处轻抚。 往日平坦的腹部微微鼓起,看来确实是吃饱了。 边上伺候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不敢多瞧。 姜蜜莫名有些羞耻。 这般摸摸肚子看有没有吃饱,都是奶娘对着不懂事的小娃娃使的。他这是将她看作小娃娃呢。 谢知让见她耳根泛红,心底那点恶劣的捉弄人的心思又跑了出来。他倾身凑到姜蜜耳边,特意用气声撩拨她:“你可得多吃些。乖乖身子嫩,不经c……” 姜蜜听他发出半个音便知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你不许说!” 丫鬟都还在呢!他……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丢死人了! 谢知让低笑出声,胸腔轻轻颤动,连带着姜蜜的心都跟着发颤起来。而最让她惊慌的是,她隐隐觉得腿边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 姜蜜害怕谢知让胡来,揪着他的衣襟小声求饶,嗓音轻颤,还带着几分害怕。 “不……不可以……” 谢知让捏住她腮边两团软肉,眼底星星点点散落着笑意,温柔而诱惑。 “乖乖,纵然是你想,我也不好答应的。血洗银枪,我可有些吃不消啊。” 姜蜜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气得够呛,一头扎进他颈窝,对着他的肩膀就咬了一口。男人一时不防,倒吸一口冷气,捏着她的后脖颈把人提溜起来。 第29章 “嘶——气性都这般大?” 姜蜜方才是一时冲动才咬他一口,现下被他这般一说,也有点心虚。 其实……其实方才她不仅想咬他,还想踹他打他来着。她小日子时格外容易生气,这狗男人还偏要来招惹她。 谢知让见她眼神躲躲闪闪的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下颌,道: “对我都敢这般放肆,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知道为何你今日这般疼吗?吃太少了,体虚。下回记得多吃些,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养出来的娘子体弱多病,传出去想笑死谁?” 第24章 针线 姜蜜听到谢知让这番话,彻底愣住了。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要对自己好一点”这类的话。 江南那一家子豺狼虎豹,联合官府将她父亲的产业据为己有。便是她母亲的嫁妆,她据理力争、以死相逼,才得以保全。便是这般,那些伯母婶娘也要三天两头去她那里抠出点东西来才肯了事。 “哎呀小七,若没有你二叔在外辛苦做官,哪儿有你现在这般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过?现下你二叔的仕途需要那件物事,我知晓你最是孝顺,便将那东西拿出来帮帮你二叔可好?” “小七,妹妹还小,你该让着她才是。” “蜜姐儿,你姐姐就要嫁人了,你年纪还小,不着急。一家人要相互谦让,你让让你姐姐。” “哎呀呀小七,你可不能吃这般多!若是叫人家知道我姜家七姑娘是个胖姑娘,你日后的婆家可是要嫌弃的!到时候连带着我们家都没脸,你夫君若因此嫌弃你,我们都不好上门去替你讨公道的。” 姜蜜虽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但她七岁便呆在那个家里,又哪能半点不受影响? 她那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功夫,尽数是和那些披着人皮面具吸血之人学的。 她哪会想到有一天,竟会有人和她说,要对自己好一点呢。 姜蜜鼻尖泛酸,揪住男人衣襟的手紧了紧。她低下脑袋,瓮声瓮气道:“我瞧着你是喜欢细腰的,若我吃胖了,你嫌弃了怎么办?” “身体是你的,管我嫌不嫌弃作甚?”谢知让忽然眉头一挑,双手搭在娇儿腰后,稍稍用力便将人按进怀里,低声道,“不过我倒是希望你那小桃子能再大些,乖乖多吃点,我欢喜呢。” 这男人惯来没个正形,一通话将姜蜜那点难言的女儿家心思全散了个干净。 她瞋他一眼,“讨厌死了你!” 谢知让低笑,没再逗她,双臂稍稍用劲便把人抱起来,朝软榻那边走去。 “你放我下来呀。” “乖乖,我这样子可没法见人,替我遮掩一二。” 姜蜜起先还疑惑,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埋首进他颈窝,选择将自己藏起来。 呸——不要脸的东西! 屋内烛火通明,软榻上有两道身影交叠。一个支着脑袋翻看文书,一个靠在男人腰腹边做针线,十足和谐。 谢知让起先以为姜蜜在给自己做东西,公文处理完一看,才发现她做的是一对护膝。 大热天能用到这玩意儿的,总不能是他吧?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给谁做的?” “给爹做的。夏日炎热,屋内要摆冰盆,但爹的腿不能受寒,我便做副薄护膝送过去。这样身子凉快了,膝盖也暖和。你瞧这文竹花样可好?” 谢知让暗恼。 这女人怎么回事儿?三天两头便去讨好他那蠢爹,一会儿是护膝,一会儿是药酒,还陪他去钓鱼!她怎么不用心讨好讨好自己呢? 谢知让一把扯过护膝扔在一边,面无表情道:“丑死了。” “哪里丑了?”姜蜜不满地嘟囔,探出身子想去捡,却被男人一把按在怀里动弹不得。“你干什么呀?” “我看你这针线篓子就没空过,一会儿给这个做,一会儿给那个做,你给我这个丈夫做过什么东西没有?” “那……” “在这府上当家作主的是我,你讨好他们有什么用?还不如把我哄高兴了呢。” 他这密密麻麻一通话,直接将姜蜜的话堵了回去,惹得她心中憋屈。见他说完了,她才撅着小嘴诉委屈: “夫君这话可冤枉我。你婚后穿的亵衣亵裤,哪件不是我亲手缝的?为了让你穿着舒服,我还特意用手细细揉搓针线缝过的地方,就是怕夫君你觉得硌。我可是将手都搓红了,夫君却半点看不见我的心意。” “还有夫君的官服,也是我熨的。夫君的鞋子,也是我做的。我为夫君做这般多,夫君却一样也记不得,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说罢,姜蜜便拧着身子挣扎几下,而后埋在他怀里不再言语。 不藏不行啊。 她编不下去了呀! 亵衣亵裤虽是她亲手缝的,但揉搓缝线的活儿却是叫拂冬做的。 而且她平日忙得很。老夫人、侯夫人那边得去请安,秦嬷嬷那边得去学规矩学礼仪学管家,还有谢婉、宁安侯,日常也要来往。加上一个性情不稳的谢知让要应付,她可忙了。 另外最近还来一对母女给她找茬儿添堵,三夫人那边但凡雅莲苑的事儿能推给她就推给她,有时还借着指导她管家的名头给她没事找事,她三不五时就要花心思去和三夫人扯皮,哪能时时刻刻给谢知让熨官服、做鞋子的? 第30章 当然这些事儿她也做过几次便是。 而且她做这些事儿倒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着他待自己还行,那便好好履行妻子责任。 所以刚刚那番邀功之言,说得她有点亏心。 谢知让听见她的话,却是愣了一下。他想起一些往日早已成习惯却被他忽略了的事情。 以前新裳换旧衣时,他偶尔会觉得某个地方有些硌痒,但过几日便好,便也没多说什么。但似乎,他把姜蜜娶进门后,好像再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从前从未想过姜蜜在家要做什么、会做什么,现下仔细想想,她似乎一天也很忙。她要替他孝顺长辈,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管理整个珺璟轩,将来还要接手整个侯府的中馈。 想到此处,谢知让低头看向怀中的妻子,摸摸她的脑袋,“是我错怪你了。” 良久,姜蜜才轻轻“嗯”了一声。 相处久了,谢知让也算是知道自家这小娇娇是个什么性子。见她久久没起来,男人捏捏她的后脖颈,笑道:“再装可就过了啊。” 姜蜜这才慢吞吞坐直身子。 俩人算是揭过这一茬儿。 第25章 勾引 姜蜜同那个贼眉鼠眼之人的三日之约,很快便到。 因为谢知让背后让人给她行了方便,姜蜜托人去官府办文书时,十分轻松。 这件事她不敢叫旁人知道,便带着拂冬寻了个由头出门,而后悄悄往城西破庙去。 谢知让还躺着睡觉,卫明木着一张脸进屋禀告:“大人,少夫人往城西去了。” “嗯。”谢知让轻轻捻动被褥,神色散漫,“叫人保护好她,别让她知道。” “是。” 城西破庙。 男人早早等在此处,一见到姜蜜仿佛见到救星似的,眼睛都亮了。 “夫人!夫人!您总算是来了夫人!” 姜蜜见他右手包得严严实实,愣了一下,“你这手怎么回事?” “哎哟夫人,您可别提了!”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在外头这几日,过得实在是忒惨!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就在这京城里头晃悠,饿得头昏眼花,还在桥那边把我的手给摔断了!夫人呐,您再不来,小的真的是要饿死了!” 别说,这哭得情真意切的,还真把姜蜜骗过去了。 她没再怀疑,示意拂冬将包裹递给他,而后冷声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和身份文书,只要你不赌,足够你过完下半辈子。那天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提都别提。只要外面有半点风声,我第一个找你!” “唉唉唉,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一定守口如瓶!守口如瓶!绝不会让外人知道一星半点!” 姜蜜听到他的保证,才缓下神色,“快些出城吧。” “唉唉,多谢夫人!” 直到看不见人影,姜蜜才带着拂冬缓缓离去。 珺璟轩内,谢知让已经起身盥洗。听到卫明的禀告,他愣了一下。 “她安排了人在城外假装山匪把他打了?” “是,还把他银子给抢了。” 谢知让忽然笑出声。 他以为这小娇娇只是个嘴甜会哄人的,想不到也不是个能任人欺负的主儿。只可惜,还是心太软。如果是他,必然让人一刀砍了了事。 罢了。 她没想杀他,那便留他一条小命好了。 “那家伙倒是能说会演,等他到了那边便去暗哨做事吧。让人把他看住了。” “是,大人。” 谢知让将擦完的巾帕丢进金盆中,激起水花一片。他抬头看向耀眼刺目的明日,低声轻喃:“外头的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是你了。” …… 谢知让隐而不发,姜蜜按兵不动,这让谢雅君以为谁也没查到她头上来。 她拧着帕子坐在桌边,有些庆幸,又有些恼怒,“我原想着让那婆媳两个身败名裂,那姓姜的不死也该被让哥儿休了才是!这时候你再去让哥儿那边替他排忧解烦,翻年风声一过你便能入府。谁知道那东西这般没用!白费我一番功夫!” 董玉环娇柔面上也多了几分嫉恨。 “娘,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我就想嫁给三表哥……”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谢雅君见她一副毫无主见的样子便来气,伸出手指将她脑袋点得前后摇晃,“那谢三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现如今只好生米煮成熟饭了。” “娘,我害怕……”董玉环到底是娇养长大的黄花闺女,眼底有勃勃野心,却也有惶然无措。 “你怕什么!有爹娘给你撑腰,只要你和谢三有了夫妻之实,我定要叫她休妻另娶!”谢雅君说话斩钉截铁,眉目间满是势在必得,“你想想你那贱人妹妹是怎么来的。她姨娘入府之前便怀了你爹爹的骨肉,我这才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妾。谢家不许纳妾,你出身比那贱蹄子好,难道他们会要她不要你不成?” 董玉环听到这话,神情慢慢坚定下来。 她那四妹妹最爱和她争抢,爹爹的宠爱她要抢,嫡女的风光她也要抢,就连她心仪的婚事也被她抢了去! 是了,姨娘当初可以凭这招入董家门,她怎么不能以此做谢家世子夫人? 四妹妹抢走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她的三表哥是世子,是指挥使,比那上不得台面的男人好千倍万倍!她要一辈子都踩在四妹妹头上! 第31章 谢雅君见女儿定了心思,便松出一口气。 这事儿最怕犹犹豫豫,只要她决定了,那便成了一半。等她女儿成了宁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她宝贝儿子的前途还用愁吗? 届时,他想做什么官,只管叫谢三推举便是。他这个女婿还敢不从吗? 谢雅君仿佛已经看见那光明未来了,笑着对董玉环耳语几句,直说得女儿两颊通红、满目羞涩。 “我知道了娘……” 董玉环说干便干,隔天便袅袅婷婷往谢知让的书房去。 她在屋外站定,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掐着嗓子道:“表哥在吗?阿环有事想同三表哥说,可能进去?” “进。” 男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董玉环心尖儿颤颤,想到母亲的肯定,又镇定心神。她推门而入,却不见谢知让身影。环顾四周才发现,屏风上映出一道颀长身影。 “何事?” 董玉环攥紧手心,没敢往屏风后面去,而是站在原地吐露衷肠。 “表哥,阿环……阿环倾慕你许久,却不得侍奉表哥左右,这些年当真是心如刀割。不知表哥是否记得,那年我随母亲来谢家省亲,阿让表哥便带着我遍玩京城。从那时起,我便心系于你。” “后来母亲说要将我许配给表哥,阿环心中十分高兴,只道多年夙愿终于成真,喜极而泣,却不想表哥另娶她人。我本不该来打扰,可见不到表哥,我一颗心都要死了,实在顾不得世俗眼光。” “表哥!” 说到此处,董玉环激动起来,褪去初来的那点紧张害怕,脱下外面那件窄袖衫,解开主腰两粒子母扣,闭着眼睛跨过屏风。 “只要能与表哥相守片刻,阿环便是死也不怕了!” 话落,满室寂静。 姜蜜坐在小榻边缘,看看含羞带怯、雪山半露的董玉环,再看看面无表情、不知所思的谢知让,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 这种事儿,怎么偏偏叫她给遇上了呢。 若俩人有情,尴尬的是她;若俩人没情,尴尬的就是董玉环。 本来最该尬尴的人,此刻却支着脑袋把玩姜蜜腰间的丝绦,对小表妹这番肝肠寸断的真情表露半分反应也无。 董玉环半晌没听见动静,悄悄睁眼看谢知让,冷不丁和姜蜜四目相对,吓得捂住胸口后退一步,而后直接摔倒在地。 “你……你怎么在这儿?”董玉环满目惊惶。 她可以放下尊严去勾引谢知让,可这副模样被姜蜜看见,尤其那人还衣着整齐地端坐上首时,她便更觉耻辱。 她惯来看不起姜蜜,面上不热络,背地更是鄙夷她的出身。 可是此刻这番情况,好似全部颠倒过来了。姜蜜成了高高在上的嫡妻,她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贱妾。 姜蜜张张嘴,难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犹豫半天,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谢知让。 这小表妹香腮带泪、我见犹怜,她是话说重了不可,说轻了也不可。还是看他什么意思吧。 第25章 祠堂 谢知让终于懒洋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董玉环,勾唇浅笑。 “你可终于来了,我都等你许久了。” 这话让两个女人都心下一跳。姜蜜是失落,董玉环是惊喜。 “卫明,把人押过去,开祠堂。” 听到这话,董玉环不敢置信。直到整个人被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开始挣扎。 “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表哥!表哥!不能被外人看见的……呜呜不可以的表哥……表哥……” 董玉环只穿一件主腰,光洁细腻的肩膀、后背几乎全部露在外面。到底是府上的表姑娘,卫明拧她胳膊拧得不重,还真让董玉环挣脱了去。她飞快扑到男人脚边,扯着他的裤脚哀声求饶,再不敢奢求什么。 若她这副模样被押去祠堂,那她的身子便尽数被丫鬟小厮看个干净,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 谢知让面上云淡风轻,嘴角甚至含了浅淡笑意,脚下却毫不留情,直接让人一脚踹翻在地。他抬脚,鞋底碾在董玉环的肩上,稍稍用力,便听见女人痛哭哀嚎。 “表哥……我错了表哥……” “我是不是给过你一次机会?既然自己不要脸,那便让人好好瞧瞧,府上金尊玉贵的表小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谢知让的声音骤然变冷,好似冰川碰撞,“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自去领罚。” 卫明瞬间单膝跪地,“标下知错。” “滚。” 姜蜜有些害怕谢知让现在这副模样。她看着董玉环哭着喊着被押出去,有点害怕,有点解气,更多却是觉得她咎由自取。 她自己都不要脸面了,又有谁能替她捡起来呢? 谢知让回身见她神色有些发愣,缓下神色问道:“吓到了?” 姜蜜回神,摇头说没有。 男人都自己把麻烦事儿解决了,姜蜜自然要说点好话哄哄他,于是伸手主动搭在谢知让手臂上,甜津津夸赞道: “夫君你真厉害,美色当前竟然不为所动。你这般一心一意待我,我可真是太感动了!夫君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好夫君!” 谢知让嗤笑,弯曲两根手指在她额头轻点一二,“油嘴滑舌。” 姜蜜才不管他怎么评价,笑得两眼弯弯,眼底星光灿烂。 第32章 谢知让虽只是世子,却撑起整个宁安侯府的门庭。故而当他说要开祠堂时,便是老夫人也要到场。 董玉环不是谢家人,没资格踏入谢家祠堂,故而被卫明捆了双手丢在外面。老夫人和谢雅君匆匆赶来时,见到她这副模样,几乎要晕厥。 “谁干的?谁干的!还不快给表姑娘解开!”谢雅君气得跳脚。她本就没几分贵妇仪态,现下更是一分不剩,竟和那骂街泼妇差不多。 可纵使她喊破天,边上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只将脑袋埋得更低,并不敢上前搭理。 真是笑话,世子爷身边的卫明亲自把人绑来的,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世子爷作对? “你们一个两个,耳朵聋了不成!” 倒是老夫人,到底年纪大,更镇定些,吩咐丫鬟拿披风替董玉环遮丑。而后她看向巍巍如峨山般侍立一旁的卫明,沉声道:“世子呢?” 卫明拱手,“大人在书房,片刻便到。” “快些让他过来!环娘是他妹妹,他岂可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祖母,我可没听说过哪家妹妹会脱了衣裳跑到哥哥书房里去的。咱们家的妹妹若是做出这种混账事,我说该乱棍打死才是。您说呢?” 男人慵懒散漫的声音越来越近,循声望去,来人一身月白长衫,端的温文儒雅、端方君子模样。 可这院儿里谁都知道,他究竟有多狠厉疯狂。 谢知让的话让老夫人顿了一下,看向董玉环的目光淡了许多。 董玉环知道这府上最亲近的人除了娘,便只剩外祖母了。察觉到这番变化,她哭着望向老夫人:“外祖母,不是这样的……不是……环娘没有……” 她看到谢知让身后亭亭玉立的姜蜜。那般闲适模样深深刺痛了董玉环的心,慌乱之中,她脱口而出: “是表嫂!是三表嫂!她故意诓骗我去表哥书房,而后让下人强行脱了我的外衫,故意让表哥以为我是那等不知羞耻之人,好将我赶出府去!可是外祖母,您是知道的……环娘是谢家外孙女,身上流着谢家的血,我是万万不会做出那般上不得台面之事的!都是表嫂故意陷害我的啊外祖母!” 老夫人虽不敢置信乖巧可人的外孙女会做出这等丢脸之事,却也不信姜蜜会故意陷害董玉环。 她捻了捻那串小叶紫檀佛珠,平声问道:“你说是你表嫂陷害你,那你表嫂为何要这么做?” 谢雅君见母亲面无表情,暗道不好,正要开口却被心急的董玉环堵了回去。 “因为表嫂不喜欢我和母亲!外祖母您让表嫂负责雅莲苑的一应事宜,我和母亲不过是有些不习惯略略提了几点要求,表嫂却不耐烦我们敷衍了事。于是她便想出这般下作法子来陷害我,离间我们母女同谢家的关系,好叫表哥和您将我们赶出府去!” 谢雅君一听她果然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顿时在心里暗骂蠢货。 “三郎媳妇?”老夫人将视线转向姜蜜,看不出什么神情。 第27章 贵妾 姜蜜不卑不亢,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那本小册子,将当初对着素梅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众人见那册上密密麻麻全是雅莲苑折腾人的事迹,一时面色各异。 侯夫人更是气得将册子砸在谢雅君脚边。 她素来和这个小姑子不对付,而姜蜜是阖府上下唯一一个愿意听她说话听她诉苦的人,还愿意哄她劝她,孰亲孰远自是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谢雅君还设计想让她身败名裂,若非让哥儿说他自有打算,她非得带着家仆去雅莲苑把她抓起来毒打一顿,而后拧着她去尼姑庵关上一辈子! “我林成玉的儿媳妇,倒成了你的洗脚婢不成?连恭桶有污这等小事你都要让元娘去管,莫不是你住在里头了?” 这话却是粗鄙了些,宁安侯皱眉,老夫人却是直接开口斥她。 “你少说两句。” 侯夫人这些年俗事不管,发起狠来连老夫人都敢冲撞,这会子怎会怕她? “端是我那好小姑做出来的好事。她做得,我说不得?这是哪门子道理?” “你够了!”宁安侯旁的都能忍她,只唯独她对母亲不敬时会呵斥两句。 侯夫人一对上宁安侯,刚想骂回去,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光是气势便先输了去。宁安侯见状,有心上前说点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刚拿出一点,却又缩了回去。他捏紧拳头,终究还是扭头。 姜蜜还不知道那日侯夫人晕倒是因为被下了药,怕她再哭晕过去,忙上前揽着她柔声劝慰。 谢知让被众人吵嚷搅得心头火起,额角传来隐隐阵痛。他抬脚,将一旁的太师椅踹翻在地。 巨响过后,祠堂里外一片安静。 谢知让背着手,慢悠悠踱到董玉环跟前,“她们母女做出来的恶心事儿,怎的怪上我母亲和妻子了?”说着,他将脚后跟踩在董玉环的心口,鞋尖抵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便将她的脑袋往地上顶。 “三哥儿!”谢雅君两步上前高声呵斥,却被谢知让一个冷眼吓得半句不敢多说。 “表哥……” “这张嘴这么能说,尝尝截舌之刑如何?就用那铁钳把舌头拽出来,而后用尖钉钉在砧木上。那些口出秽言之人的舌头,我都拔出来钉在上面,你可要尝尝他们的血?” 第33章 谢知让将那截舌之刑说得极为仔细。他声音轻柔,却令场中诸人毛骨悚然。谢家一应长辈当年见过谢知让疯魔杀人的模样,那流出来的血足足洗了三天三夜才洗干净。这会子虽有不适,却也能保持镇定。 可姜蜜哪见过这种手段,听谢知让这一番细细描述,隐隐有些作呕。她悄悄用帕子掩嘴,深吸气将那股子恶心给压了下去。 谢雅君更是直接腿软摔坐在地上。 谢知让余光瞥见姜蜜犯呕,脚尖动作一顿,没把后半段恐吓的话继续说出来。他收回脚,稍稍收敛那股子疯劲儿,“再敢胡乱攀扯,当心你的舌头。” 谢雅君此刻完全怕了,扶着何嬷嬷的手强撑着站起来,拉过老夫人的手哭求:“母亲!无论如此,环姐儿已是被让哥儿看了身子没了清白!若让哥儿不娶她,环姐儿日后还如何做人?怕不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母亲,环姐儿是你唯一一个外孙女,你怎么忍心看她去那尼姑庵里吃苦啊?女儿知晓谢家规矩,若四十之前纳妾要受一百杖刑。我身为让哥儿姑母,万万不忍心看他因此挨打。不若将让他休妻,再补偿姜蜜一门好亲事。” 老夫人被谢雅君的话一惊,下意识甩开她的手,道:“你糊涂!” 谢雅君不依不饶,膝行两步握住老夫人的手,“母亲!母亲!女儿这些年出嫁,从未求过您什么!您就给环姐儿一条活路吧母亲!” 董玉环也跟着求道:“外祖母……外祖母,环娘求您了……”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老夫人哪里能不心疼的?当年她老蚌怀珠,京中多少人笑话,可她不理不睬偏要将她生下来。她和老太爷老来得女,真真是将这幺女宠到天上去。 她被她们哭得心软,神色软和下来,没再那般强硬,“那是御赐的婚事……哪里就由得我们做主?” 谢雅君知道母亲已经是有让步之势,忙道:“那便让环姐儿做平妻……” “糊涂!那是商贾人家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怎能出现在我谢家?” “贵妾!贵妾也可!环姐儿只要一条活路啊母亲!” 见她们三言两语便想敲定董玉环的身份,谢知让忍不住笑了。 “这等不要脸的货色想塞给我做妾,你们问过我没有?见了男人便脱衣裳,待在侯府真是屈才了。我瞧青楼正需要这样的人,衣裳一脱腿一张,日进斗……”金。 “混账东西!” “啪——”一声,谢知让脸一歪,洁白如玉的面颊瞬间浮起一片红肿。 顺着那只打人的手看过去,正是喘着粗气、暴跳如雷的宁安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敢说话。 姜蜜见状,下意识便跑过去扶住谢知让的手。 “夫君……” 谢知让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那边,轻笑一声,“怎么,我说的不对?这些事,我污蔑她了不成?” “她做得,你说不得!休说在祖宗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是大不敬,便是在祠堂外你也不该这样说话来羞辱人!非礼勿言,你自己听听方才那些话,是能说出来的吗?你简直混账!” 说着,宁安侯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又想打下来。 姜蜜见宁安侯还要打人,从丈夫身侧冲出来便挡在他身前。谢知让瞳孔一缩,左臂横在她腹前将人按进怀里,右臂扬起生生挡下宁安侯来不及收回的掌风。 “怎么,堂堂宁安侯,竟还要打儿媳妇不成?” “你……” 宁安侯本就为自己没控制住巴掌而懊恼,现下被谢知让一刺,面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姜蜜连忙压下谢知让抬起的胳膊,转身用水润润的眼眸巴巴望着他,眼底满是渴求。 谢知让冷哼一声,到底没拂她面子,率先转过了视线。 宁安侯被这番变故一搅和,训斥的话再说不出口,愤愤甩袖往边上走了两步。 第25章 除族 “母亲……”谢雅君悻悻扯了扯老夫人的衣袖以示提醒。 谢知让看到她的小动作,冷笑,“我不送她去青楼已是退步,做妾,她休想。” “让哥儿!”老夫人拧眉呵斥,“她到底是你表妹!” “是吗?很快就可以不是了。” 谢知让勾唇,朗目疏眉间竟沾染几分邪肆。他挥手,示意卫明将东西拿上来。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他掀开手中那本厚厚的册子,翻页翻得“哗哗”作响,而后将某一页利落地撕下来。 薄薄的纸张在空中晃悠着晃悠着便落到了地上。 当目光在纸上凝聚时,赫然看见“雅君”二字。 所有人都呆住了。 谢雅君更是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傻愣愣看着那张纸出神。 老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抬手颤颤巍巍指着谢知让,“你……你……你怎能干出这种混账事情!她是你姑母!这族谱上一笔一划全是你祖父生前亲手写下,你……你这孽障,怎么敢!怎么敢!” 老夫人字字泣血,谢知让却毫不在意。 “祖父若知道他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出嫁之后用他给的暗哨算计自家人,怕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吧?” 宁安侯眸光一凝,冷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谢雅君,这几个人,你眼熟吧?” 第34章 话落,几名带刀锦衣卫押着数名丫鬟走了进来。 谢雅君瞬间瞪大眼睛。 她……她不是让这些人连夜出京了吗?怎么会…… 谢知让看着这一团闹剧,只觉没意思极了。 他头疼,想睡觉。 “你让贴身丫鬟素梅从赤脚游医那里买来蒙汗药。到长公主府后,你命人用药迷晕我母亲,而后将人送到小院里,再让二婶身边的丫鬟将我妻子一并诱骗过去。等人到齐了,便将房门上锁。” 姜蜜一惊,猛抬头看他。 他……他竟然知道了…… 她悄悄捏紧双拳,心惊胆颤地听他接着往下说。 “那屋内事先藏有一男子,待她二人被反锁屋内时,他便好爬出来实行奸污之举。最后再由你引得诸位夫人前去捉奸,令我母亲和妻子身败名裂。你还在府外安排了人,只等事成之后便将此事宣扬开来,好逼得谢家赐死她二人。” “可你没想到的是,我这妻子尚有几分急智,竟引开了屋内那男子,成功保住清誉,让你这番苦心谋划付之东流。” “你更想不到的是,那名游医就是个骗子。蒙汗药哪是那么好寻的?他不过是在药铺里买了些砒霜,分好剂量混在白面之中。少量砒霜吸入,确能使人昏迷晕厥。若你那日下的药量再大些,若我和太医去得再晚些,你便亲手杀人了谢雅君!” 谢知让一声怒喝有如平地惊雷,惊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她……她怎么敢的啊…… 老夫人更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儿,恍然觉得她竟像个陌生人。 她知道女儿过得苦,所以才大变性情。纵然有些事闹得过分,她嘴上说几句,到底也忍了。可她不知道,她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成了这般可怖模样! 那是两条人命啊!她怎么可以用那么歹毒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家人呢?一个是她大嫂,一个是她侄媳,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君儿……你……你怎会如此啊……” 老夫人老泪纵横。若非李嬷嬷搀扶,她几乎腿软要摔到地上去。 便是李嬷嬷,看见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姐儿犯下这等滔天大罪,都忍不住湿了眼眶,更何况作为亲生母亲的老夫人。 可谢雅君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竟咯咯笑了起来。 “我怎会如此?”她仰天大笑,“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都是你们害的!” 她仇视的目光扫向所有人,包括老夫人。 “全天下的男人都纳妾,为何偏偏谢家男人不许!我从小就见全府上下的男人都只娶一个妻子,她们全来谢家享福!偏偏到了我这里,我这个谢家女儿嫁的男人,竟然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凭什么?凭什么!如果你们都纳妾,我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都是你们害的我!” “你说这话当真是亏良心!” 侯夫人忍不住站出来训斥她。 “当年全家都不许你嫁那董远山,父亲更是被你气得直接晕过去。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他!婚后他纳第一个妾时,你修书回来向娘家诉苦,你大哥当即带着礼哥儿让哥儿去陇右替你撑腰!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直接打了我让哥儿一巴掌!你还将你兄长狠狠骂了一通!这世间数你谢雅君最胡搅蛮缠!自此我便再不许他们管你家的事儿,省得你又莫名其妙发作人!” 听到这话,姜蜜却是有些惊讶。 想不到这没心没肺之人,少年时竟也有这般意气? 但谢雅君却是振振有词:“那是他该打!他怎么能打他姑父?这是以下犯上、不敬尊长!” “你……你就活该和董远山搅和一辈子!” 谢知让再不对,那也是替她这个姑母出头。她怎能上手打他脸呢? 要侯夫人说,蠢货配烂人,长长久久在一起吧!可别再出去祸害别人了。 谢知让听她们争吵更加头疼,拧着眉头道:“这般数典忘祖、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人,若还想留在谢家族谱之上,那便只能请去诏狱见识见识,谋害当朝命妇究竟是个什么罪名。” 说罢,他转身便走,两步过后却没见姜蜜跟上,扭头面无表情道:“还不走,等着吃席不成?” 姜蜜不敢触他霉头,对着各位长辈匆匆行礼,连忙跟上谢知让的脚步往外走。 第29章 争吵 姜蜜亦步亦趋跟着谢知让,有心想问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男人横她一眼,轻哼一声,“想说什么就说。” 姜蜜讪讪开口:“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来就知道了。” “那……哎呀!” 身前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姜蜜一时不防撞在他肩上上,鼻头都被撞红了,捂着鼻子两眼泪汪汪。 “今日我若没将此事说出来,你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姜蜜咬唇,小声道:“我怕你介意……” 谢知让看着她,沉默良久,才斥道:“姜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为了这点小事,你吃那么大亏不去找人算账,担心这儿担心那儿,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你就那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别人不喜欢你,你还要去死不成?” 姜蜜愣在原地,心尖上仿佛有蚂蚁在啃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忽然生出几分难堪来。 是,他作为谢家世子、锦衣卫指挥使,自然可以恣意妄为,不用讨任何人的喜欢,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砍谁。 第35章 她也想这般随性而活,但她无依无靠,甚至不能和男子一般去考功名、挣前程。她一生荣华安危全部系于男人身上,可世间男儿多薄性,却又偏偏对女子苛责,她怎么能保证他会护她一生一世?她讨好他、瞒着他,无非是不相信他会信任自己罢了。 她去讨老夫人喜欢,去讨宁安侯喜欢,去讨侯夫人喜欢,不就是盼着有一日君心旁落时,她能在这府上的日子好过一点?她难道生来就是低人一等、天生就会讨好人的?不过是一年年磋磨中练出来的讨生活的法子罢了。 可这些话怎么能说给他听?他不仅不会懂、不会理解,怕是还会斥她心思敏感、胡思乱想。 于是姜蜜低着脑袋道:“夫君,阿蜜知错了。” 谢知让只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胸口气焰更盛,抿唇看她半晌,气得甩袖离去。 姜蜜行礼送他离去,见他不见踪影才微微弓腰,“拂冬,扶我去一旁坐会儿。” 方才在祠堂站了许久,她腰疼;还被谢知让骂了一通,心里难受,肚子也跟着不舒服。 可小亭的石凳是凉的,她坐下便更难受,稍稍挨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捂着肚子靠在拂冬身上。 “少夫人,奴婢差小丫鬟去寻轿撵吧。”拂冬忧心忡忡。 “算了……”姜蜜气息不稳,闭上眼睛养神,“今日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若叫人知道我让轿撵抬回去,少不得惹人闲话。歇一歇,稍会儿便好。” “世子……世子什么都不知道,他太过分了!”拂冬红着眼睛替自家主子抱不平。 “行了,这有什么?”姜蜜笑笑,心底难受得紧,面上却不甚在意,“世子不过说话不好听罢了。他行事作风与谢家格格不入,平日里怕是与各位长辈有不少矛盾。但他做事随心,为人傲气,看不起我这把轻骨头,也是自然。” “才不是!”拂冬听她自轻自贱,忍不住哭了出来,“姑娘若是男儿身,其他几房长辈哪里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侵占老爷留下的财产?若是男儿身,姑娘去做官、去投军、去经商,谁还敢欺负姑娘?不过都是仗着姑娘是女儿家罢了!” 姜蜜听得一愣,随即苦笑,“你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都不懂呢……是了,他们男子占尽便宜,纵是理解,想来也是不会在乎的……” 一墙之隔的谢知让负手而立。他站在栀子花树旁,目光散漫落在地上,不知所思。 “我好些了,咱们回去吧拂冬。” “哎,姑娘小心。” 闻言,谢知让连忙闪身躲避,从另一条小径穿花拂柳而过,绕到姜蜜一定会经过的路口处安静等着。 “夫君?”姜蜜转过一个路口,见到立在那边的谢知让很是惊诧。 他不是生气走了吗?怎么在这里? “半天没跟上来,看你腿断了没有。”谢知让面无表情地回答。见她唇色泛白,男人二话不说上前把人抱起来。“腹痛?” 姜蜜懵了,下意识伸手环住他肩颈,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啊……有点……谢……谢谢夫君……” 谢知让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下回若不舒服,记得告诉我。别疼死了让我过去给你收尸。” 姜蜜被他这话说得眼眶发热,那点被压下去的委屈又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他生气便生气,冲她发火便冲她发火好了,她都可以不在意。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何偏偏气头之上还要来关心她?为何要让她生出他在呵护自己的错觉? 不该是这样的。 姜蜜将头埋在他肩上,忽然就很想告诉他,她也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欺负的。 于是她小声道:“我……我不打算白吃亏的……我雇了打手把那个人打了一顿。我还准备了一点点东西能让她吃点苦头来着……” 谢知让垂眸睨她,“你不会以为这几天我清查府上的钉子,会不知道你干的事儿?” 姜蜜纤手一紧,将谢知让肩头的衣裳揪出一点褶皱。“那你……还说我……” 谢知让被她一噎,气笑了,“她那么狠,你一点芫花就给她打发了?若非我留她有用,早一刀砍了她。” 姜蜜让人准备的量不多,最多让她腹疼去如厕几次,在谢知让看来实属小打小闹。 姜蜜眸光一闪,没把自己完整的计划告诉他,转而半是撒娇半是试探道:“那……我这不是怕做得过分,你不给我撑腰嘛。她到底是谢家姑奶奶……” “就你这猫儿挠人的架势,就算我给你撑腰,你也不过从挠一下变成挠两下。还能指望你什么?” 姜蜜不满地轻哼一声,拍了下男人后脊,没再说什么。 猫儿挠人怎么了?猫儿发狠了也能将人挠死的。 拜那对母女所赐,雅莲苑一应事务全由她经手负责。为了防止那对母女找茬儿,很多东西都是拂冬或者挽夏专门去送的。 近来谢雅君身体不适,请府医诊脉后,专门命负责合香的丫鬟调了几丸药香,香中便有有一味药为甘草。 甘草不得与芫花配伍,否则可致人头晕呕吐,严重者还会致人死亡。她算计好用量便命拂冬将芫花粉末掺在香丸中重新揉搓。点燃后随着香烟吸入,谢雅君便会慢慢中毒。 但她不敢害人性命,只敢这般算计一二,叫她吃些苦头。谁料谢知让竟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了,她这一番算计终究没派上用场。 第36章 可这般心计,姜蜜到底不敢同谢知让交底,生怕他觉得自己是歹毒之人而心生厌弃。 她侧头看向男人浮肿一片的面颊,仰头凑过去替他吹了吹。 “夫君可疼?” 第30章 死志 谢知让见姜蜜撅着小嘴呼呼吹气的模样,心底那点残留的气恼尽数散了个干净。 他气姜蜜对他人处处忍让、处处讨好,是因为自己也曾不得众人期许,不被长辈喜爱。他们要他成为端方君子,可他生来便心狠手辣、阴鸷恶劣,他当不了澧兰沅芷。于是家人长辈对他呵斥、怒骂、厌恶。 但那又如何?他谢知让不在乎。 骂他恨他者,尽数杀了便是。这一家子碍眼之人,若非礼教束缚,若非心有一丝容忍,他早就将母亲以外之人屠个干净。 所以他见不得自己的妻子那般讨好她们。每次见到,他心中总会莫名生出恼意。 可方才听到姜蜜和拂冬的话,谢知让恍然惊觉自己敢嚣张的底气全部来自于他是个男人。谢家再如何待他,了不起他自请出族、改立门庭。 他不该用他的经历去苛求姜蜜。 那对她不公平。 谢知让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娇娇,眼底有爱怜一闪而过。 “自然是疼的。” 姜蜜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而后嗔道:“你这张嘴,可该收敛些。” “我说错了?” 那些话姜蜜同为女子,自然听着不舒服。可谢知让也没说错,是董玉环自己将脸皮扔在地上让人踩,是她自轻自贱。而他惯来得理不饶人,那嘴厉害得,专往人心肺管子上戳。哪能轻饶董玉环了去。 “我知晓夫君没说错,可那话实在不像样。什么腿儿一……”姜蜜实在说不出这几个字,含糊着略了过去,“听着都要羞死人了,夫君怎还能那般直接说出来?” 谢知让坦荡得很,眉间甚至全是理所当然。 “你不张腿不成?不张腿,如何行房?” 姜蜜耳根火热,连带着整个脖子都泛红,羞恼着伸手去捂他的嘴。 “你……你胡言什么?” 谢知让嗤笑,心中不屑。 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一个个嘴上非礼勿言、非礼勿视,真到床上一个比一个孟浪,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穿上裤子倒装起端方君子来了?简直虚伪。 “总之……总之……”姜蜜磕巴半天,决定蛮横一回,“你是男子,不可以对着女子说那种话!” “那不行,女子当中还有个你呢。不许我对你说荤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姜蜜说不过他,闷闷道:“你……你讨厌死了!要不是怕你和爹打起来,我才不管你呢!” “我和他打起来,你帮谁?” “那自然是……” “你好好说。” 谢知让松开一只手,只一条手臂托住姜蜜腿根,吓得她连忙抱紧男人脖颈,大声道: “你你你!我肯定帮你!就算爹要打死你,我豁出命去也护着你!” “这还差不多。放心,你这浑身没二两肉,一只手还摔不着你。” 谢知让虽嘴上这般说,却还是将人重新稳当抱回怀里,眉眼之间全是浅淡撩人的笑意。 …… 谢知让当着众人的面把谢雅君所在的那页族谱撕了,就代表此事毫无转圜余地。 老夫人派心腹李嬷嬷来请谢知让多次,最后甚至亲自到珺璟轩来,谢知让都不为所动。 “让哥儿,这事是你姑母做错了,你怎么打她罚她都可以。除族,是要她的命啊!若她被谢家除族,她在这世间再无依靠,如何在董家立足?让哥儿!你就不能放你姑母一条生路吗?” 谢知让只歪头看书,门儿也没出,任由老太太在外哀嚎。 老夫人见他心意已决,实在无可奈何,拄着拐杖骂他孽障,而后在上房闭门不出。 姜蜜去过几次,却连门都不许踏入。她叹了口气,只每天去那边门口点个卯,尽到责任便走。 到底是亲生女儿,还是除族这等大事,她一时怄气也是应当。老夫人只闭门不见,并不在其他事儿上迁怒姜蜜,已是公正。 谢雅君和董玉环初始还不肯走。几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往雅莲苑一杵,手往绣春刀柄上一放,刀没出鞘俩人已是吓得魂不守舍,赶忙收拾好细软,有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回陇右去了。 姜蜜知道俩人走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儿,面上却半点不显。等回到寝屋没了外人,她才畅快笑出声儿来。 可是笑过之后,她更加担心起侯夫人来。 那日她二人被困在屋子里出不去时,侯夫人那番话虽是叫她一个人去逃命,可话里话外露出来的死志令她心惊。 她说她没有遗憾了。 她说她早想下去见六妹妹了。 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宁安侯夫人,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生出这般不想活的念头呢? 她怕侯夫人出事,日日去她那里走动得更勤。她还经常把谢婉带过去,希望侯夫人多见见孙女,能多些眷恋。 这日在朝晖院,姜蜜看见侯夫人的针线篓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小念头。 “娘,江南那边有个习俗,说是要母亲为未出嫁的姑娘缝制虎头纹的兜衣,而后在闺女生辰那日亲自替她穿上,以此驱邪祈福,百鬼不侵、百病不扰。阿婉生辰将至,可她生母不在府中,娘您是最疼爱晚辈的,不若替阿婉做一件吧?” 第37章 侯夫人看着天真无邪的谢婉发怔,好半晌才点头低声应好。她似是想到什么,眼角又一滴一滴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也要给小六缝。小六一个人在地下,要平平安安的。” “那是自然。小六有您惦记,一定平安。”姜蜜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娘您快瞧瞧,哪块布料适合小六?哪块布料适合阿婉?” 被这一打岔,侯夫人的情绪稳定了些,跟着姜蜜一匹一匹看起布料来。 “听说你娘家要来人了,府上可安排好住处了?” 姜蜜笑容不变,“二婶她们是来为我补归宁礼的。既是归宁,哪里能住在府上?我在外头租了小宅子呢。这天热,赶路辛苦,且得等到凉爽些才来呢。” “住在外头也好。不着急那便慢慢归置,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下人去找你三婶娘安排。她若为难你和你推脱,你只管来找我,我替你和她说。” “娘您待我真好。要我说,您简直就是姑射仙子转世。您这般冰清玉洁之人,我可不敢用杂事来扰您;待我实在没辙了,再来请娘出山。届时您可不能嫌我吵嫌我烦。” 姜蜜揽过侯夫人的胳膊,娇娇趴在她肩上,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冒,惹得侯夫人笑着举手佯装打她。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惯来是个嘴上好听的。什么姑射仙子,我听你哄我。” 婆媳两个笑成一团。 待姜蜜走后,侯夫人的笑意才渐渐变淡。 她知道怕是那天的话让姜蜜察觉了。儿媳妇怕自己想不开,才变着法儿地给她找点事情干,耐心哄她、劝她、安慰她。 她早不想活了。小六死的那天,她甚至就想跟着去了。 可她连寻死都不能。 她和宁安侯的婚姻,本就为结两姓之好。老夫人当年甚至送走宁安侯的心上人,也要强逼着他娶了自己。这门婚事,背后代表的是北平王府和宁安侯府的利益。 她若自尽了,谢、林两家因此结仇,她便是罪人。她再悔、再恨、再痛苦,也得在这冷冰冰的府上熬下去。 不过好在,姜蜜来了。她同姜蜜待在一起的时候,是快活的。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不仅是她,连让哥儿都平和不少。 只盼他们夫妻俩能一直一直好下去,可别像她和宁安侯一样,恩爱夫妻终成怨偶。 第31章 廷杖 日子慢悠悠地过,一晃便是大半个月。 这日姜蜜正坐在院内看书,却难得有些心浮气躁看不进去。 往日下朝,若事儿不多,谢知让便会直接回府睡觉;若事儿多,他便直接去北镇抚司,而后差人回府知会她一声。 可今日都正午了,他既没回来,也无人回府传话。姜蜜有些担心他出事儿。 她捏了捏书卷,道:“让人去宫门外看看下朝没有,再派人去北镇抚司问问。” 派出去的小厮匆匆而去,可没过多久,便慌慌张张跑了回来。消息一层一层通传,传到姜蜜耳边时,她惊得把书摔在了地上。 “廷杖?” “是,卫明亲口说的。廷杖由锦衣卫行刑,有人悄悄把消息传了出来,千真万确。” 姜蜜是听过的廷杖这种刑罚的,多是为了惩治朝中官员,将人扒了裤子按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板子。那来来往往多少人,谢知让勋爵人家出身,哪能受得住这种屈辱?更何况行刑者还是他的下属,他心高气傲,如何能忍? 她正要差人套马车去接他,迈出两步却生生顿住脚步。 不行……若我去了,岂非让人知道有锦衣卫泄露大内情况?他被打板子这事瞒不住,可她不该这时候知道。 不行不行…… 姜蜜收敛心神,思量片刻,沉声吩咐: “去将府医请过来候着,然后准备好热水。再取些冰盆进来摆着。把那熏香灭了,换成……换成……不燃香了,就让它冷着。” “对了,拂冬你亲自带人拿着担架在门内候着,世子回来了便叫他在担架上趴着,当心别扯着他伤口。” “还有……还有带件薄披风过去,替世子遮掩伤处。” 姜蜜绞尽脑汁想着能提前安排起来,将院内的丫鬟仆妇支使得团团转。她坐在黄花梨圆凳上,双手紧紧捏住膝头纱裙,心神不宁。 锦衣卫乃天子爪牙,他行事乖张却向来得陛下心意,如今突然受罚,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很快院门口传来一阵烦杂的脚步声,而后两名身强力壮的锦衣卫抬着担架便走进来。 担架上趴着的,赫然是一身绯红官服的谢知让。 “少夫人。” “嗯。”姜蜜掐住手心,强装镇定地颔首,“将世子抬到床上去吧。” 她正要跟着进屋,却被卫明拦在屋外。他一板一眼道:“伤口血污恐吓到少夫人,还请您在屋外等候。” 姜蜜知晓这是谢知让的意思,于是停下脚步在寝屋门口站着,直到府医出来她才提起裙摆进去。 谢知让此刻已褪下官服,只着一身中衣趴在床上,闭目养神。 姜蜜见他额头有汗,执起巾帕替他擦拭一二,问道:“夫君可是热?可要将冰鉴放近些?” 谢知让摇头,忽而抬眸看她,“你这一应事物安排得妥妥帖帖,我在宫内刚挨板子你就知道了?” “我瞧你这个点还没回来,便叫人去宫门口看看。是卫明告诉我你被罚廷杖了。我原想着去宫门口接你,可又怕被人知道这样不好,才让下人们准备起来的。” 第38章 “你做事倒是小心谨慎。”谢知让轻笑一声,“没什么事儿。他不过是想下我的脸,却又不想我真的卧病在床没人替他办事儿。行刑的人有分寸,破了点油皮罢了。” 姜蜜还是担心。 若真如他所说,方才卫明为何要拦她不许她进? “那也是挨了那么多下板子的,哪里就会只破点油皮?” “锦衣卫打板子可是专门练过的。将宣纸放在石板上,宣纸没破、石板破了,这功夫才算是练成了。”谢知让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她,“所以下次打你腚的时候,别嚎。顶多算摸两下,你倒比那些真挨板子的人叫得还大声。” 姜蜜悄悄红了脸。 她当然知道不疼,可女儿家的臀哪是可以被他这般掌掴的?羞都要羞死了。于是她撇嘴抱怨:“你这人,一天到晚总想那事儿,我……我懒得理你……” 说着她便要走,却被谢知让抓着衣袖拉回来。 “和你说事儿,跑什么?” “谁让你不正经?”姜蜜横他一眼。 谢知让直接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拢了拢,道:“过来让我靠会儿。” 见他脸色不好,姜蜜没再和他拌嘴,乖乖坐过去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一边还拿着小扇轻轻替他扇风。 “说吧,什么事儿?” “今早监察御史弹劾几家女眷私放印子钱,其中就有谢家,陛下大怒,申饬朝臣。” “那……那管家权都在三婶娘那边,要吃挂落也该是三叔父。便是你受牵连,也不过是被说上几句。他们都没挨板子,怎就偏偏你被打廷杖?” 谢知让冷笑,“那御史弹劾完此事,又道锦衣卫监察百官,我和三房同居一府却未察觉,究竟是我失职还是有意包庇?都察院联名上书要撤我职,陛下便以治家不严罚我廷杖。此番修养在家,正好发作了那一家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姜蜜忽然想到前段时间谢知让让她别管管家之事,前后一结合,惊得瞪大眼睛。 “所以是东宫授意御史弹劾,而你早就知道三婶娘在外放印子钱一事,于是便等着东宫出手,而你好借机发……作?”姜蜜越说越觉得不对,怀疑地打量谢知让,“你……你素日行事一向毫无顾忌,若真只是为着家里的事,大可直接拿着账册把人发作了,何苦绕那么大一圈,自己还得一顿板子?” 谢知让挑眉,惊讶于这小娇娇竟如此机敏。 “你说的都对,不过有一事你不知。三房惯来想攀附东宫,东宫那两个却见不得我好,正好让他们狗咬狗。” “你是家中世子,东宫与你不对付,他们怎么还觉得自己能攀上东宫呢?” 谢知让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唇角弯弯,“这你可就得去问五妹妹了。” 姜蜜听得目瞪口呆。 “她……她和太子?” 第32章 隐脉 姜蜜简直惊呆了。 三房三子二女,个个儿眼睛长在天上,不是用鼻孔对她,就是拿讽话刺她。 尤其那位五姑娘谢文珠,更是心高气傲,惯来看不起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嫂嫂。有时路上遇见了,不说行礼,却是连一声嫂嫂都不会喊的,白她一眼就走了。 姜蜜只觉这人莫名其妙,不想她竟与太子有私情? “她……她怎么能和太子……牵扯到一起呢?” 谢知让将脸埋在姜蜜小腹上,呼吸间满是熟悉的清甜香味,让人心情放松,眉眼渐渐变得温和。 他将当年那些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这宁安侯府和淮阴侯府往上数七代,乃同一位祖宗。昔年这位老祖生下一对双胎,为保持家族稳定繁荣,他定下两脉传承之法,一脉放在明面,建功立业;一脉作为隐脉,经营暗部。传承至今,恰是宁安侯一脉为明,淮阴侯一脉为隐。 这么多年,谢家确实蒸蒸日上。 但有道是财帛权势动人心,隐脉渐渐开始不甘于屈居明脉之下。 当初东宫想拉拢谢家,以太子妃之位许谢家女儿。那时宁安侯府尚未与淮阴侯府决裂,家中适龄女儿有谢文珠和谢文宣二人。 三房自认与宁安侯关系更亲近,以为太子妃之位非谢文珠莫属。但谢家从不参与皇子夺嫡,宁安侯便拒了这门亲事,气得三房和他大吵一架,几乎要分家。 淮阴侯府不甘心,便带着谢家大半暗部投靠东宫。皇帝忌惮谢家已久,如今见同族决裂,心中暗喜,许给她家侯爵之位。谢文宣也因此顺利当上太子妃。 谢文珠也不甘心。宁安侯给出明确答复之前,郎有情、妾有意,俩人便搅和在一起。拒绝这门婚事之后,一个舍不得软香温玉,一个放不下锦绣前程,自然还偷偷摸摸联系着。 “那……那祖母可知道此事?” “她若是知道,谢文珠的腿在不在还两说。” 姜蜜低头看着谢知让白皙侧脸,沉默许久,忽然道:“若是日后咱们有两个儿子,一定得一碗水端平,还要教他们兄友弟恭、互相谦让,一家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谢知让蓦地睁眼,盯着姜蜜的小腹看,良久才抬头,幽幽道:“生什么小孩儿?烦都要烦死了。” “你不想要,祖母和娘可催着我生呢。再者说了,也不让你怀孩子、带孩子,你有什么可烦的?” 第39章 姜蜜想到怀孕一事便害怕。可没办法,她只有生下孩子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若是多年未有所出,谢家以无子为由休妻,她回到江南便是死路一条。 若是她为谢知让父母守过孝,那还另当别论。可她总不能盼着宁安侯和侯夫人死吧?两位都待她情深义重,姜蜜做不出这等混账事。 谢知让闭着眼,没察觉姜蜜心底的焦虑与不安,只随意笑着,嘴上还没个把门:“生孩子哪里好?怀胎十月,月子两月,至少一年不能行房。” 姜蜜有点恼。 女子怀孕生产一事何其辛苦,他……他就只顾自己欢愉! 偏偏谢知让还吊儿郎当道:“三婶娘生了五个,我那好三叔可至少在外头偷偷摸摸寻欢作乐好几年呢。所以有什么好?” 姜蜜听得心头一凉。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了是了,男人终归是男人。便是谢家先祖定下这般规矩,也不是人人都会遵守的,只要不把人领到家里来,不在外面养外室,即便是家法,又能拿他们如何呢? 姜蜜摇扇子的手渐渐停下。她的眼神有些发怔,又透出一点冷意。 也罢,她不该奢求什么。只要顺利生下嗣子,她便再不让谢知让上她床。如此,便是再脏也恶心不到她了。 “你发什么愣?” 姜蜜回神,如往常般笑得温柔,“没什么。夫君,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你先睡一会儿吧。” 说罢,她捧着谢知让的头放回长枕上,理好裙摆,施施然走出寝屋。 “拂冬,你去盯着世子的药,好了便给他端过去吧。” 她得一个人静静。 婚后她总和谢知让呆在一处,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他有时爱捉弄人,有时又温柔似水,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她恍惚觉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的。 然而不是。 今日谢知让一番话仿佛当头棒喝,一下就让沉溺在他美梦之中的姜蜜清醒过来。 她一无所有,只能守住自己的心,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 谢知让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别的不说,忍痛的功夫可谓一流。第二日他便让人押着三夫人和三老爷到上房去,直接一本账册甩到了三老爷脸上。 “你!” 三老爷手忙脚乱捡起那本账册,脸上甚至有点火辣辣的疼。被一个晚辈当众下脸,他气得面色发青,伸出手指刚想指着谢知让骂,却被卫明一刀吓得跌在地上。 “再敢乱指,小心你的指头。” 卫明冷声警告,将寒光闪闪的绣春刀收回鞘中,退后一步站在谢知让身后。 老夫人拧眉,低声斥道:“你耍威风都耍到家里来了?由着一个外人对你三叔动刀?” 谢知让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不羁浅笑。“祖母您可别忘了,卫明也姓谢。在场的可都是谢家人,哪里来的外人?” “你……” 姜蜜见状,连忙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祖母,夫君作为晚辈是不该这般无礼,但他也是想到印子钱一事心中恼火,才一时失了分寸。而且夫君伤痛在身,难免性子急躁了些。三叔父为人宽厚,想来是不会同夫君计较的。祖母您就别怪夫君了可好?” 老夫人撇了眼姜蜜,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谢知让听她长篇大论,轻啧一声,伸手勾住她的衣带把人往后带,两步上前道:“三婶把持中馈,却拿公中银子出去放印子钱,还害得我被陛下赏了八十廷杖。这笔账,该如何清算?” 第33章 偷情 “我……我那是为了家里好!”三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却强撑着狡辩,“这家里处处都要花钱,先前削爵,封地也被收回一半,如何能供得起这一大家子人?我去放印子钱,也是为了多点银钱!” “三婶这话说的,倒像是谢家成了穷苦人家一般。你既不能当好这个家,那便将管家权交回来。至于那八十廷杖,都道夫妻一体,三叔三婶一人四十杖还给我如何?” “我……我是你三叔!是你长辈!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你不敬尊长,我要让御史弹劾你!”三老爷吓得腿都在抖,指着谢知让的鼻子破口大骂,虚张声势。 三夫人有丈夫撑腰,总算没那么虚,跟着骂道:“让哥儿你是小辈,岂能这么和长辈说话?” 侯夫人乜她一眼。 “长辈做到你这份儿上,也真真是少见。自己犯错便罢,还害得我儿白打八十大板。如今倒好,你这始作俑者倒抖起来充长辈款儿?充的什么狗头长辈!” 谢知让再让她头疼,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打在儿身,她这个当娘的哪里能不心疼?她恨不能亲自上手打她一顿。 “你!”三夫人气得脸通红,捏紧茶盏,浑身发抖。 侯夫人自小娇宠着长大,满京城谁不知道北平王府的成玉姑娘嘴巴顶厉害。也是她这些年不和人走动了,才叫人忘了她年轻时的威名。 “我什么?我说错了?让你挨四十板子还便宜你了!” 谢文珠见母亲落了下风,扶住三夫人的胳膊,冷声道: “大伯母,我虽是晚辈,却也不好任由您这般羞辱我母亲。说到底我母亲不是宗妇,这中馈本不该交到她手上的,到底什么原因您最是清楚。” “她这些年为着管家一事兢兢业业,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不过是一点小错,母亲也知道错了,大伯娘和三哥哥缘何这般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第40章 “一家人,最是应当同气连枝、相互谦让。四十大板,非要去了我母亲一条性命!大伯母,三哥哥,你们是非要见我母亲今日死在这里才肯罢休是吗?” 老夫人捻佛珠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姜蜜虚虚扶着谢知让,并不似谢文珠那般高声质问,只轻声温柔道:“五妹妹这话我可不认同,便斗胆辩驳两句。” “五妹妹说一家人同气连枝,这话我认同。我母亲身体不好,便劳烦三婶娘帮忙管家。妯娌和睦相处,是多少家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五妹妹方才那话实在伤二人感情,可不好继续再说的。” “五妹妹方才还说放印子钱是小错,可此事既已闹上朝堂,那定不是一件可以随意翻篇儿的事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婶娘此事是违反朝廷律令,怎能说是小事?做错事情便要受罚,我家夫君因治家不严受廷杖之刑,那三叔父、三婶娘,也该因为此事而受家法。” “刑罚不中,便会使人无措手足。三叔三婶作为长辈,便该以身作则,可不能坏了规矩,给晚辈们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若要让外人知道了,一准说咱们谢家不讲规矩呢。” “五妹妹,我说的,可对?” 谢文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下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这是家事,岂可宣扬到外头去?”老夫人斥了众人一句,“元娘说得不错,做错事便要受罚。老三媳妇,自去祠堂跪一晚上。老三约束不力,按照家法,杖十。” 老夫人一锤定音,再无转圜余地。 三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恨不能以头抢地。三老爷上前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求饶,却不得她回应,气得回身踹了三夫人一脚。 “愚妇!愚妇!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出升天的东西!” “啊——” “父亲!” 谢知让看着眼前闹剧,只觉没意思,软骨头一般倒在姜蜜身上,懒洋洋道:“这戏唱得着实难听。回吧。” “谢知让你别太过分了!”三老爷气得跳脚。 谢知让周身气势却骤然一冷。 他能允姜蜜连名带姓地叫他,不代表他就能心平气和地让别人也这么喊。 “让你们拖下去打板子,耳朵聋了不成?” 话落,立即便有两名家丁拧着三老爷的胳膊往祠堂走。三老爷拼命挣扎,四肢一齐挥舞,斯文扫地。 “竖子!竖子!” 谢知让眉头微挑,“再叫,我便让锦衣卫亲自来打。” 话音刚落,三老爷便好似那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瞬间没声儿了。 不知为何,姜蜜有些想笑。她低头,掩去嘴角笑意。 …… 管家权交回姜蜜之手,姜蜜忙得不可开交。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躲着谢知让。 谢知让百无聊赖地趴着,难得因为在床上待太久而心烦。 “少夫人呢?” 一大早说要接见管事,话都没说两句就匆匆走了,这个点还不回来?什么管事,比他还重要不成? 一旁侍候的丫鬟低头行礼,轻声道:“今日少夫人娘家来人了,少夫人出府接他们安顿去了。” 谢知让顿了一下,木着一张脸趴回床边。 “哎哟谢三儿,被打了顿板子,倒成奶娃娃了?这么离不得你媳妇儿,找她喝奶不成?” 这轻佻放肆的话,一听便知是曲怀英。谢知让头也没抬,抄起床头的书就朝他头脸砸去。 “口和腚长反了便回你娘肚子里重新生一回。” “哎哟哎哟,火气那么大呢。”曲怀英一手接住书册,嬉皮笑脸地走到脚踏边坐下,“和兄弟说说,谁惹着你了?” 谢知让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颇为嫌弃道:“我和你这孤寡之人说个什么劲儿?” “啧啧啧,看起来你这是欲求不满呐。”曲怀英摇头晃脑,一脸坏笑,“走着,你小媳妇不搭理你,兄弟我带你出去快活快活!” “她敢不理我?我嫌她烦罢了!” 曲怀英但笑不语,只表情意味深长,看破一切。 街上挤挤挨挨颇为热闹。 谢知让站在曲怀英身边,拧眉看着眼前油腻脏污的桌子,站着不肯坐。 “曲二你脑子被驴踢了?” 谢三公子还是有点少爷脾气在身上的。平日执行任务没得挑便罢,平日里等闲是不肯来这种市井之地的。 他喜洁。 “啧,谁让你吃东西来了?我让你看美人儿!美人儿!”曲怀英压着嗓子吼他,疯狂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瞧瞧瞧瞧,这柔荑,这腰肢,皮肤嫩得掐水一般。豆花儿西施,你觉得怎么样?” 曲怀英久未听人回应,一脸不满地扭头,却见谢知让唇角紧抿、脸色难看地盯着一处看。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是姜蜜和一年轻男子!二人举止亲密,一瞧便是旧相识。 曲怀英打了个哆嗦。 偷……偷情? 第35章 表哥 两个时辰前,丫鬟来禀告,说姜家人已经抵达码头。姜蜜命人套车去接她们。 她以为来的只有二婶娘和几位妹妹,却不想还有一个郭凌云。 她虽唤郭凌云表哥,但二人之间可毫无血亲关系。这位郭凌云乃她二婶娘的侄儿,她便同府上几位堂妹一般,喊他一声“云表哥”。 第41章 姜蜜见到他,愣了片刻,指尖悄悄捏紧衣衫,而后平静道:“郭家表哥怎么也来了?” 郭凌云一身水色长衫,笑意温和,似乎并不因为姜蜜这句略微刺耳的话而心生气恼。他颔首与她问好,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君子做派。 “听姑姑说要来京城看看七妹妹和谢家,我便跟着一起来了。一来路上好照应几位女眷,二来也是想看看阿蜜妹妹过得可好。不过阿蜜妹妹怎的同我生分了?可是怨我没能去喝妹妹的喜酒?” 姜蜜听他这一口一个“阿蜜妹妹”,心底很是不适。 她已成婚,郭凌云一个外男便不该这般亲密喊她。若是叫谢知让知道了,那厮不定还要和她玩什么哥哥妹妹的戏码呢。 她可招架不住。 “表哥说笑了。表哥乃是要科考做官之人,自然学业要紧。表哥也不是我亲生哥哥,要背我出门子,礼数到了便可,不强求是否来喝杯喜酒。既是不强求,自然无从生怨。表哥莫要说些招人遐想的话。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呢。” 众人皆是一愣。 谁都没想到姜蜜嫁了人,居然敢当面给郭凌云没脸。 姜二夫人瞬间沉了脸色,斥道:“小七!嫁了人怎么这般没规矩了?你表哥是关心你,胡说些什么?你虽已是泼出去的水,可你到底是姜家嫁出去的女儿。家里精心娇养你这般大,这份养恩大过于天,你莫要成了谢家妇就忘了娘家!” 姜蜜沉默。 原先谢知让答应她会帮她解决此事,可是如今她内心摇摆不定故意避着他。他还在养伤,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所以这事,只怕还得她亲自解决。 于是她软下神色,委屈道: “二婶娘这话可是错怪我了。我嫁与谢家世子,那是高攀,自然得小心伺候着。更何况他凶得很,我往日便战战兢兢过日子,唯恐说错点什么被他训斥。表哥方才那话若要叫我夫君听见了,可没我好果子吃。我这才急得口不择言了。对不起云表哥。” 见姜蜜如从前般娇娇弱弱的小可怜模样,姜二夫人的心气儿这才顺了些。她舒缓深色,道:“算了算了,你也日子过得不容易。那高门大户哪是好相与的?我们也是来替你撑腰的,只有娘家好了,他们才不敢轻看你。” 姜蜜垂眸,掩下眸中嘲讽,只低声道:“婶娘说的是。码头风大,我先带你们去宅子安置吧。” 姜蜜为众人引路,转身那瞬间,借着衣袖翻飞,她狠命在胳膊上掐了几个印子。 果然,一上马车,姜二夫人便问道:“你说姑爷待你不好,可是真的?” 姜蜜低头,眼角生生挤出几滴泪来,颤悠悠掀开袖子给她看胳膊上的红痕。在掀开一点后,她似是害怕一般,又迅速缩了回去,啜泣道: “他……他打我……二婶娘,好疼啊……你说我能不能和他和离啊……呜呜真的好疼……” 当然疼了! 那可是她死命掐出来的,能不疼吗? 谢知让最近不知为何,许久没碰过她了。他只抱着她纯睡觉,有时会在她腰间捏几把,最多再往上揉一揉,多的就没了。 若是她来癸水前的那些日子,她都不需要假装,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他吸出来的印子,痛倒是不痛,就是看着吓人,弄得她大夏天连件薄一些的外衫都不敢穿,唯恐叫人看到。 现下倒好,还得她自己动手掐几个印子来骗人。她怎么就没谢知让那点本事呢,可疼死她了。 姜二夫人看她哭得情真意切,心中信了几分。她见到姜蜜过得不好,心底十分畅快;可是想到她要让姜蜜办的事儿,又一时头疼。 “这御赐的婚事哪是能和离的。他怎会打你?可是你惹恼他了?小七啊,你怎么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拢不住呢?你……你这也太没用了些!” 姜二夫人为着自己的大计,难得耐心地教授姜蜜怎么笼络男人。姜蜜表面听得认真,心却早飘回珺璟轩去了。 谢知让好像不喜欢自己顺着他、讨好他,他最喜欢的就是故意捉弄她,然后看她喊着他的名字发脾气。虽然他每次都说她大胆要罚她,可眼底盛满的点点笑意却让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姜蜜惊觉自己居然又在想他,连忙回神将人甩到脑后。见姜二夫人还在继续,姜蜜无言以对。若非怕她生气冲过来打自己,姜蜜真的很想让她好好想想自己和姜二老爷的关系,然后扪心自问,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可惜她现在只有一个人,真打起来她打不过,只能保持闭嘴。 一边发着呆一边听姜二夫人说些车轱辘话,终于到了姜蜜为她们租赁的宅子。 姜二夫人的女儿姜韵一见这一进的小宅子,瞬间耷拉着脸,怨声道:“七妹妹你也忒小气了些。怎的寻这么一处破宅子?这让我们怎么住啊?” 姜二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小七,这是为你自己归宁准备的,这么寒碜,叫谢家嫌弃怎么办?快快换个大宅子来!” 姜蜜心中冷笑。 说得倒是好听,却不见有一个人掏半分银钱。想让她拿自己的钱给她们过舒坦日子? 门儿都没有。 姜蜜捏着手帕,又是一派委屈巴巴的模样。 “二婶娘,我母亲的嫁妆产业尽数全在江南。当初您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要在京城置办一些,便和祖母商量将几个值钱的铺子折价卖了,给我换成现银。那满打满算也才三百两。我在侯府处处要花销,实在是囊中羞涩了。” 第42章 “我记得母亲那一间铺子,一年便能收好几百两,二婶娘不若贴补我些?” 姜二夫人气得脸都黑了,拧紧帕子大声训斥:“我早同你说了,铺子折价卖了和它正常营生是不同的!如今地贱,卖个三百两已是托了熟人抬价。我们是你娘家人,难道还会坑蒙你不成?你如今日子难过,我们也不多为难你,快些进去吧!” 说罢,一甩袖子往里去了。 郭凌云有些失望地看着姜蜜,低声道:“阿蜜妹妹,如今……你怎么也变得满嘴铜臭了?钱多钱少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一家人和气团圆才是啊。阿蜜妹妹,你变了。” 第35章 妹妹 姜蜜听他这番不要脸的话,简直要气笑了。 是,她满嘴铜臭。那他们为什么要到她这里来巧取豪夺她爹娘给她留下的产业? 郭凌云身上这件长衫,乃香云纱制成,光是布料便要一匹卖到十二两白银。更别提腰间系的玉佩,少说也要一百五十两。 他倒是满口不谈钱,身上穿的用的却处处是银钱。 好一个虚伪小人! 姜蜜都不想理他,敷衍着说声知道了便跟着进屋。 她正想说出来久了要回侯府,却听姜二夫人道:“天色还早,小七,你带着你韵姐姐和云表哥去外头转转,也让他们瞧瞧这盛京的繁闹。” “是呀是呀七妹妹,”姜韵一反常态,热情地挽住姜蜜的胳膊,一副姐妹亲热的模样,“我早就想看看这京城了!你就带我们去瞧瞧可好?” 姜蜜顿了一下,答应了。 她不想在他们身上多浪费时间。她得快速知道,他们到底是要来做什么。她没空也不想和他们虚与委蛇。 姜蜜带着俩人去天街游玩,不想刚下马车姜韵便跑没了影儿。没办法,她只得离郭凌云远些,打算带着他在街上随意逛一圈便回去。 “阿蜜妹妹,韵妹妹不知去了何处,我们在此处喝茶等她可好?” “嗯。” 等到小厮沏好茶退下,郭凌云忽然伸手握住姜蜜的柔荑,深情款款道: “阿蜜妹妹,我那日……是故意不想去喝你的喜酒的。我……我一想到阿蜜妹妹要另嫁他人,我便喘不上气。我怕我看见你的夫婿,便忍不住想冲上去打他。可这是御赐的婚事,若是婚礼失仪,怕是那家人都不会给妹妹好日子过。阿蜜妹妹……” 姜蜜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她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抽回来。 她正要开口斥他,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冷若冰泉,好似含着千万把刀片,要将人的肌肤生生划烂。 “听说有人想打我,我人就在这儿,你倒是打一个试试?” 谢知让! 姜蜜猛回头,却不想一下扭到脖子,疼得她五官全部皱在一起,眼泪欻一下就掉下来了。 谢知让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蠢死你算了,转个头连脖子都能扭到。” 谢知让冷脸斥责,刚要上前替她看看脖子,却不想那郭凌云又道: “你便是阿蜜妹妹的夫君?她伤到脖颈本就难受,你还如此训骂她,你……你怎能如此作贱我的阿蜜妹妹?” 谢知让那点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抬眸看向郭凌云,眼中杀气恍如实质。 “你的,阿蜜妹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温热的手指在姜蜜细腻的肩颈肌肤处流连。 姜蜜打了个哆嗦。她甚至觉得,谢知让可能真的会当街杀了郭凌云。 于是她转身拉住谢知让的手,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委屈地看着他,小声道:“夫君,阿蜜自然是你的妻子。我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咱们回家吧。而且你还在养伤呢,这样跑出来扯到伤口怎么办呀?我会心疼的。咱们回家好不好呀夫君?” 谢知让看她小嘴一张一合,哄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若非是在外面,他非要亲下去尝尝是不是含了蜜。 他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他知道她在意。若他真亲了,她一定会哭。 不过嘛……谢知让伸出拇指轻抚姜蜜的唇角,忽而笑了。 让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瞧瞧也好。 “娘子的表哥来了也不请回府上去做客?真是失礼。卫明,请这位公子回府喝茶。” 姜蜜吓得抖了一下。 她觉得,郭凌云可能要惨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惨的居然是她。 …… 珺璟轩。 黄花梨圆桌上摆满了丰盛佳肴,八宝鸭、蒸子鹅、东坡肉、箸头春、三脆羹、糟黄芽、炊香粳。 但桌上三人谁都没心思好好品尝。 谢知让端坐上首,一左一右分别是郭凌云和姜蜜。姜蜜坐得近些,郭凌云坐得远些。 二人如坐针毡。 谢知让不知抽的哪门子疯,一顿饭自己没吃两口,倒全伺候姜蜜了。一会儿给她盛碗羹汤,一会儿给她夹筷菜肴,轻声细语,关心备至。 姜蜜心下忐忑,吃得心不在焉。 忽然,谢知让伸手托住她的脸,姜蜜吓了一跳,抬眸怔怔看他。男人用拇指轻轻在她脸上擦拭一番,等他放下手来一瞧,却是一颗圆润饱满的饭米粒。 “你瞧你,怎的吃到脸上去了?” 第43章 谢知让声音温柔,仿佛能掐出水似的。盯着她看时,眼神专注,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她一般。 姜蜜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抿唇尴尬地笑了一下,而后低头继续一声不吭吃饭。 郭凌云见他们这番郎情妾意的模样,只觉刺眼。他握紧手中的筷子,几次三番犹豫,到底忍了下来。 谢知让瞥他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表。 “吃饱了?” “嗯。” 谢知让眉梢微挑,握住姜蜜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伸手在她胃脘处摸摸,而后拿起帕子给她仔仔细细地擦嘴。 姜蜜脸都要烧起来了。 若是二人独处便罢,可这还有这么多人呢!他……他怎能这般狎昵? 她刚想挣扎,腰间却被男人揉捏几下,顿时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郭凌云实在忍不下去了,“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身子刚站起一点,下一瞬却被卫明重重压了回去。 “大人请您用膳,公子还是坐着的好。” 谢知让轻笑,“让郭公子见笑了。内子还是孩子心性,有时闹脾气不想吃便装说吃饱了,我便只好这般亲自瞧瞧。” “是吗……”郭凌云冷笑,“阿蜜妹妹从前在家中最是懂事乖巧不过的。” 谢知让眸光一冷,片刻才笑道: “懂事乖巧有什么好?我若想要这样的妻子,娶个死人就好了。死人最是乖巧,任我摆布,可到底没意思。” “再者说了,凡是要人乖巧听话,多是在她身上谋得了好处。我又不觊觎她的钱财,自然是希望颜色鲜活些好。便是娇纵上天,我也是愿意宠着的,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第35章 爱娇 谢知让的话仿佛一剑挑下郭凌云的虚伪面具,而后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让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姜蜜揪住谢知让的衣襟,将脸埋进他胸膛,眼眶有些发热。 是了,他们人人都要求自己乖巧懂事,不过是想逼着自己退一步、再退一步,好满足他们的一己私欲。 他们从未真心在意过她。 郭凌云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我……我们……是为了阿蜜妹妹好,并非是……贪图她的钱财……” 谢知让嗤笑,姜蜜却想直接撕了郭凌云的嘴。 他一口一个“阿蜜妹妹”,是真怕她死得太慢吗?纵使谢知让不是那暴戾恣睢之人,他一个外男也不该这般当着她丈夫的面亲亲热热喊她。 非礼勿言,这些年的书,他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是姜蜜挣开谢知让的桎梏,起身将腰背挺得笔直,沉声道:“郭表哥乃二婶娘的娘家侄儿,随诸位表哥一同喊我‘七表妹’便是。凭我二人关系,我还当不得表哥这一声‘阿蜜妹妹’。” 说罢,她转身又道:“夫君,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房歇息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 谢知让看着她的背影,眼尾上挑,眸中漫开一点真实的笑意。 他拿起帕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道:“内子爱娇,郭公子可莫要介意。” 郭凌云还能如何,只得悻悻附和。 寝屋内,姜蜜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她和郭凌云…… 其实曾经也十分要好过的。 那时她父母俱亡,刚被接回姜家祖宅。姜家人还未露出獠牙,郭凌云也待她十分温和。 他总是安慰她,总是从外面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来哄她。 她那时哀痛欲绝,有人这般宽慰他,她瞬间就对这人心生依赖。 后来姜家逐渐暴露野心,先是借口她年幼不懂如何经营,将她母亲的铺子要了过去;而后再说她年纪小恐丢了重要物事,想将她母亲的压箱底也要过去。 她那时年岁小,被所谓家人的几句关心哄骗,交出铺子后,对她们心急的态度慢慢起了疑心。苦于无法求证,她只得借口怀念亡母将那些东西攥在手里。 后来他们伙同官府将他父亲的产业抢夺瓜分,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她便彻底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可是郭凌云和他们不一样。 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每每她伤心之时,他总会耐心温柔地安慰她、逗她开心。就连郭凌云的正经表妹姜韵都嫉妒他对自己的这份好。 她以为郭凌云待他是真心的。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都是假的。 他总是劝自己要乖巧听话些,这样才能让各位长辈喜欢自己。她和他哭诉家中长辈的不慈,他却总是说她胡思乱想、心思敏感。 慢慢的,她就对他死了心。 他从未真正在意过她…… “在想什么?” 熟悉的话让姜蜜忽然回神。她抬眸,看向铜镜中的男人。 “在想你的云表哥?”谢知让俯身,伸手掐住她的下颌骨,将脸贴在她的面颊上。 “没……”姜蜜下意识否认。 谢知让轻笑,好似混不在意,“你若敢想他,我便让人把他的皮扒下来,挂在床头,让你日日夜夜看着他。” 姜蜜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 谢知让说出这么吓人的话来,她竟不怎么害怕,只想着他和郭凌云果然不是一种人。若是郭凌云是她丈夫,只怕被剥皮的就是她了。 第44章 于是姜蜜在男人怀中转身,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闷声道:“你那么烦他,日日夜夜看着也不嫌膈应。” 谢知让愣了一下,而后忽然低低笑出声。 “乖乖,你怎么能这般惹人喜爱。” 说着,他分开姜蜜的腿挂在自己腰侧,稍稍用力便把人抱起,而后拥着她坐在小榻上。 听他这么一说,姜蜜心里有点憋闷,犹豫再三还是道:“你都说不要我乖巧听话,那你还叫我……叫我……” “乖乖”二字太过腻人,姜蜜实在说不出口,好在谢知让懂了她的意思。 他轻抚她的秀发。 “乖巧听话是乖,乖张顽劣也是乖。一个字倒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来,不过是人给它赋予的解释罢了。所以你何必在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过你若不喜欢,我不喊便是。宝儿,娇娇,心肝儿……” 他压低嗓音在她耳边絮絮低语,着实让姜蜜耳根发烫。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毫无威胁可言地瞪他:“随你怎么叫,我才懒得管你!” 谢知让笑得烂漫,倾身隔着她的手印在她唇上。 姜蜜见他满眼温柔笑意有如黑夜星子,刹那间,怦然心动。 …… 那日谢知让摆了一桌鸿门宴,还把人扣到月上中天才放回去。他甚至未露面,就把姜二夫人一行人弄得人仰马翻。 “那……那谢世子,当真待那丧门星好极?”姜二夫人不敢置信,“云哥儿,那你可还能哄住她?” 姜韵满脸不屑,拧着帕子撕扯,“我道那谢家世子是什么贵公子,竟这般没眼色!居然能看上姜蜜那起子狐狸精!” 郭凌云说不清心中是什么复杂感情。 他本是看不起姜蜜的,可她嫁为人妇,乖乖巧巧待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时,他竟会心生酸涩。 尤其卫明压着他从西厢房出来路过主屋时,他瞥见俩人倒在小窗上的影子,几乎要冲进去将她狠狠打一顿。 那个女人被男人抱在怀里,男人将头埋在她脖颈处,似乎是在细细吮吻,他还听见几声模糊的水声。 而后是女人娇滴滴的抱怨,“哎呀你讨厌死了,说了不准你亲这里,你叫我明日如何见人?” “乖乖,”男人闷笑,“这儿可是肩膀,不是脖子。” “你上次也这么说!可是都被娘看见了!丢死人了!” 荡妇!荡妇! 郭凌云听得拳头紧握,心中怒火滔天。 她就这么不守妇道?这么不庄重?这么上赶着去讨好男人吗?嘴上一句句说着不要,实则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吧! 以前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现在竟连看他一眼都不想看吗? 那个谢知让有什么好?不就是比他出身好些,有什么可得意的?当初他让姜蜜给他准备科考用的东西她不愿,他要纳她做妾她也不愿,现如今倒上赶着讨好这样一个杀人狂魔! 她就是个嫌贫爱富的荡妇! 郭凌云双目猩红,沉声道:“姓谢的待她好又如何?我手上可是有她不少贴身之物,何愁哄不到手?姑姑,您等着看便是。” 第37章 羞辱 姜蜜接到郭凌云的邀约,几次三番找借口搪塞过去,直到他让人送来一只荷包。 “表公子简直……简直就是小人!”拂冬看着那只静静躺在案桌上的荷包,气得咬牙切齿。 姜蜜看着她往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包,面无表情地拿起剪子将它一点一点剪烂。 当年郭凌云央着她给他绣香囊,可香囊乃思情之物,他并未光明正大到姜家来求娶,她如何能绣? 她不允,郭凌云便满脸失落,话里话外尽是指责控诉她并未将他放在心上,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云云。 姜蜜被他说得心底愧疚,纵然不安,还是给他绣了两只荷包。一只绣雄鹰,一只绣文竹。 只是没想到,当年她的心软竟然给今日带来如此麻烦的祸事! 她放下剪子,将剪碎的荷包随手丢在一旁,面上是难得的冷笑。 “他既非要来招惹我,我也得给他好好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 三日后,姜蜜与郭凌云约在一处私密性极好的茶楼。 “阿蜜妹妹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可真是难约啊。若不是有妹妹往日送我的荷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约妹妹出来。” 姜蜜兀自倒茶,嘴角噙着浅笑,轻声道:“以往只知道表哥交友广泛,倒是不知和畜牲还有交情。瞧瞧,这行事手段可是越来越像了呢。” “你……”郭凌云指着她的鼻子,气急。片刻,他强压下那股怒气,勉强挤出一抹笑,道:“阿蜜妹妹的嘴这般厉害,说这几句算什么?谢知让那煞星都能叫你哄得服服帖帖,还是我小瞧你了。” 他信步上前,欲伸手轻抚姜蜜,却被她躲了过去。拂冬挺身而出拦在两人之间,一脸仇视地盯着郭凌云。 “我不与你废话,将另外一只荷包还回来。” 郭凌云充耳不闻,自顾道:“从前我亲你一下都不许,我道你是多冰清玉洁之人,想不到竟会在那煞星身下求欢?你这张嘴这么能说会道,想来吹箫一事……” “啪——” 姜蜜倾尽全力甩他一巴掌,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掼了出去。 她从前或许不知郭凌云满口污言秽语是何意,但先前谢知让带她看过不少避火图,自然知道何为吹箫。 第45章 谢知让也曾意动想让她试试,可姜蜜不愿,他便没强求。 连谢知让都不曾羞辱过她,郭凌云怎么敢? 姜蜜绷紧脸,目光冰冷仿佛寒刀。她伸手扣桌,屋外瞬间有人进来将郭凌云按在地上。 “郭凌云,我愿意叫你一声‘表哥’,是给你脸。谁给你的胆子敢羞辱我?早知你嘴这么臭,我该把那倒夜香的也叫来,让它把你这些恶心人的话尽数用香桶装起来!” “你……你敢绑我?姜蜜!你不过是个克父克母的孤女,你怎么敢绑我?姑姑不会饶了你!郭家也不会饶了你!” “我既已嫁人,姜家、郭家,有何可惧?你若识相,便将那荷包拿出来。否则我让人将你打一顿,扒了衣服扔进青楼,自此斯文扫地,我看你明年如何参加春闱!” 郭凌云的脸被按在地上摩擦,一片火热。他咬紧牙关,眼中流露出疯狂之色。 “你若敢这么做,我便将你的小衣扔给城中地痞乞丐!届时所有人都知道谢家三少夫人水性杨花、名节尽失,我看你还怎么做这个世子夫人!你若没被浸猪笼,还有命被休回姜家,我倒是能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妾室身份。到时候,我让你跪下来,怎么伺候姓谢的,你就怎么,伺、候、我,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疯子! 姜蜜被他的癫狂吓到,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可她面上却不显半分。 现在就是要和他比狠。只有比他更狠更毒,他才会害怕,才会屈服。 姜蜜稳下心神,面色愈发平静,甚至开始坐下慢慢饮茶。 “你知道吗,诏狱有种刑罚,叫截舌,专门用来惩治口吐污秽之人。” “截舌之刑,就是要把你的舌头拉出来,拉到拉不动为止,而后用钉子狠狠钉在地上。这时候你就会觉得疼,然后开始打滚、挣扎。可是你却发现越挣扎就越痛,忽然!你看到你的舌头断了。从此你就再也说不了一句话。” “我今日出门没叫人准备钉子,倒是有一把剪刀。可是剪刀尖头处不够锋利,我若是一下子被扎进去怎么办?而且我力气小,可能一下也扎不穿,表哥觉得我扎几次能扎穿呢?” 听着姜蜜平静甚至带着温柔的话,郭凌云咽了咽口水,毛骨悚然。 姜蜜放下杯子,骤然扬声道:“把他舌头拉出来!” “你不能……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郭凌云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却被身强力壮的护卫死死按在地上。 “我不能?我怎么不能?”姜蜜面无表情地蹲下,拿着剪刀在他的舌头边来回比划,“这些都是我买回来的人,对我忠心耿耿。事成之后我便送他们出城,到时表哥想去官府告我,你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谁会信你?” “嗯,你说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呢?这里?”姜蜜用剪刀头轻轻戳在郭凌云柔软的舌头上,片刻又换了个位置,手上稍稍用力便往下压出一道印子,“还是这里啊表哥?你觉得哪里好呢?要不然就这儿吧,我觉得这里正合适。” 姜蜜握住剪刀猛地抬手。 就在这一瞬间,郭凌云紧闭双眼,口中含糊不清地叫喊着,泪水鼻涕一起流下,满脸都是恐惧与哀求。 姜蜜停手,忽然闻到一点腥臊味。看到那一团黄色的清亮水渍,她嫌弃地离他站远了些。 “郭凌云,考虑清楚了吗?要荷包,还是要舌头?” “舌头……舌头……”郭凌云死去又活过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湿,喘着粗气道,“荷包在……在我房间的行囊里……” 姜蜜使了个眼色,便有亲信去取回荷包。 “郭凌云,我从未给过你贴身之物。若城中有人敢拿着假东西辱我名节,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你给我垫背。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明白……” 第38章 害怕 姜蜜取回荷包,命人打断郭凌云一条腿而后又替他接上。 等下人抬着郭凌云尽数离开,姜蜜见房门紧闭,才敢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少夫人……”拂冬搀不动她,只得蹲在她身旁忧心忡忡道,“你没事吧少夫人?” 姜蜜将手捂在心口,其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似是要跳出来一般。 说实话,她根本就不敢把剪刀扎进去,更不敢把郭凌云的舌头弄断。想到那汩汩流出来的鲜血,她便胸口发闷。 “拂冬我好怕……”姜蜜将头埋进拂冬怀里,颤着嗓音道,“我刚才快要吓死了……” “猫儿一般的胆子,还敢学我杀人放火?” 话落,屋门骤然被打开,身穿一袭水朱华飞鱼纹曳撒的男人迈步走进来。 “夫……夫君?” 姜蜜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多少?知道多少? 谢知让抬手,用食指掩在鼻尖,眉头紧锁,颇为嫌弃道:“满屋子尿骚味,你也不膈应。” 他挥手,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开窗通风透气。 “能不能起来?” 姜蜜方才就想哭,见到他便更想哭,哑着嗓子委屈巴巴道:“腿软,起不来。” “你也就这点出息。” 谢知让嘴上骂着,身子却弯下去,一手穿过姜蜜腋下,一手托住她的腿弯,轻松就把人抱起来。 等坐上马车,姜蜜缩在一旁一言不发。 第46章 谢知让没耐心,两个指节轻轻敲击案几。“别装死。” 他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姜蜜只得扁着嘴,小声道:“你……你想问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才对,你想和我说什么?” 姜蜜拧着帕子,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到何种程度。 谢知让见她一句话不说,心头火气渐旺,脸色跟着沉了下去。“我在隔壁全听见了,你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姜蜜的心瞬间提起。可是想到谢知让的性子,她又稍稍松了半口气。她挨挨蹭蹭坐过去,揪住男人一点点袖子,低声说道: “我年少不懂事,被他和家中长辈诓骗,便绣了两个……荷包。他如今拿着这个要挟我,我便想来讨回去。这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我和他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 “还有他说的什么贴身衣物也是假的,我一直守礼的……夫君你别误会……” “我……我不该今日出来见他的……我错了夫君……” 谢知让见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便来气,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质问: “你有什么错?你姜蜜怎么会错?你在里面不是威风得很?扬言要割下他的舌头,还拿着把破剪刀去吓唬人!” “如果郭凌云没被你吓到,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割他舌头还是直接杀了他?就你这小破胆,你敢吗?” 姜蜜听着他的话,心脏一阵阵紧缩。 可谢知让还在继续。 “就你那把破剪刀,杀人都杀不利索。一剪子下去,滚烫的血全溅在你身上。那种恶心,你这辈子都洗不掉。” 姜蜜打了个寒噤,忍不住闭紧双眼,仿佛真的有鲜红的血液喷洒在自己脸上。 “万一那姓郭的留了后手,提前让人在外败坏你的名声,你是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吗?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还是你们这对表兄妹关系太好,送死都一起上赶着呐?” “我没有!” 听他越说越过分,姜蜜忍不住大声反驳。她捏紧自己的裙衫,浑身发抖,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滚滚流下。 “我就是不敢杀人……我就是害怕……可是谁都帮不了我,我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为什么你们都来欺负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呢……呜呜……为什么……” 谢知让看着她崩溃大哭的模样,心尖一阵抽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在意她。早前他只当是捉弄她有趣,却不想渐渐的,他就把人放在心上。 看到她笑,他便开心;看到她哭,他便难过。 这种受人牵制的感觉让他害怕,却也叫他上瘾。 他叹出一口气,把人抱到腿上,抬起她的脸给她擦拭眼泪。 “哭什么?” “我害怕……”姜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顾不得好不好看了,大口大口抽噎着,都要叫人怀疑她是不是要抽过去。 谢知让无奈,自己还有半腔怒火没发泄干净,倒要反过来好声好气地哄她。 “你怕什么?我不是在吗?” “我哪敢指望你……你就会骂我……”姜蜜眼睛都睁不开,虚虚看着他大声控诉。 “你有没有良心?”谢知让轻敲她额角,“我上赶着跑到这里来,还不是怕你解决不了郭凌云给你善后来了?” “凡事谋定而后动,你匆匆跑过来见郭凌云,什么事情都没准备好,怎么可能顺利解决问题?便是再慌乱,也该镇定心神,把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你胆子小,真杀了人,别说旁人找你寻仇,你吓都要把自己吓死给他陪葬。” 谢知让握住姜蜜白嫩的手,语重心长,“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杀了第一个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郭凌云那种人,不配你动手,更不配你和他同归于尽。” 亲手杀人是不一样的。当年他用人血开刃,斩下第一个人头的时候,他这般冷心冷情之人都心生恍惚,何况姜蜜这样的小娇娇? 杀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血的腥臭味始终环绕在他鼻息间,经久不散,最终成为他的习惯。 所以他不想姜蜜和他一样,他希望姜蜜的手这辈子都沾不上一点血。 “我在隔壁待着,便是怕你真到那一步。我不会让你做你恐惧之事的,所以不哭了。” 姜蜜心中难言是种什么情感。 她盯着谢知让憋了半晌,才道:“我忍不住……” 谢知让轻笑,“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丑吗?再哭,更丑。” “哼!”姜蜜一头栽在男人肩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又哭又笑,黄狗尿尿。” 姜蜜懵了,全然没听过这样的俚语。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打他,“你讨厌死了!不许说!” “行,我不说。那你说,为什么这个事情要瞒着我自己解决?” 第39章 报仇 听到谢知让的问话,姜蜜一阵沉默。她趴在男人肩上,良久才小声道:“我怕你介意,会怀疑我和他有私情……” 谢知让嗤笑,对着姜蜜的臀部拍了一下,眼底满是张扬。“不过是两个荷包罢了,你人都是我的,我还介意这个?” “你又打我。”姜蜜撅着小嘴抱怨,但心里总是放松下来。 第47章 可是下一瞬,谢知让忽然掐住她的后脖颈,轻轻把人提溜起来,一脸认真道:“你给他绣了两个荷包,我要三个。” “你佩的荷包都是我绣的,哪里只有三个?” “那我不管,就是要三个。你给我好好绣、用心绣,知道了吗?” 不知为何,姜蜜见他这般模样十分想笑。她竭力按下上扬的嘴角,满口答应。 “我与你说过,姜家的事情我替你解决。我虽算不上君子,但答应你的我哪件没做到?下次再敢不信我,我就把你这小骗子锁到床上,让你在床上躺到发烂。” 姜蜜轻哼一声,趴回他肩膀。 切——她才不相信呢。 …… 郭凌云被姜蜜从谢知让那里学来的一星半点吓破了胆,回去便躲在房中,高烧不退。 姜二夫人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开药。 院子里到处都是苦涩的药味,姜韵嫌弃地躲在房中,只有姜二夫人坐在郭凌云房门口看药。 “这小贱人,攀上高枝倒是抖起来了,竟敢打折云哥儿一条腿?简直忘了从前是怎么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的了!小贱人,丧门星,你给我等着!” 姜二夫人话音刚落,小宅的大门“砰——”一声被踹开,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好不可怜。 “贱人骂谁?” 伴着这语气冰冷之言,一双官靴踏了进来。顺着笔直强健的腿看上去,赫然是一身绯红曳撒的谢知让。 他下巴微扬,满目气焰嚣张,连带着盘踞在他胸口臂膀处的两爪飞鱼都活过来一般。其周身气势,骇得姜二夫人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七……七姑爷……” “内子卑贱,怎敢与二夫人攀亲。” 谢知让冷笑,抽出绣春刀随意往她头上一扔,霎时间玉崩金裂,发丝寸断。 “再敢胡言,我就把你的舌头砍下来喂狗。” 冰冷的刀面就贴在姜二夫人脸上,她吓得眼泪鼻涕一直流,糊在脸上一团擦都不敢擦,磕磕巴巴道:“知……知道……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可是屋内隔着门缝偷看的姜韵却小脸通红。她双手捏着帕子放在心口,其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她以为能看上姜蜜的男人,也出众不到哪里去,可是没想到,他竟这般英武! 当初她说想代姜蜜嫁去京城做世子夫人,可她母亲不愿,说那谢世子是个荤素不忌的煞星。可是……这般容貌昳丽之人,怎么会杀人呢? 谢知让察觉到有人在偷窥,冷笑一声,扭头看向那间屋子。“还不滚出来?” 屋内姜韵扭捏一二,整理整理衣冠,羞答答走了出来。 “阿韵见过世子。” 谢知让抽刀,单手握住刀柄,抬刀挥向姜韵。姜二夫人目眦欲裂,扑过去大喊“不要!”。 但他只是用刀尖慢慢挑起姜韵的下巴。 姜韵的心跳得更快。 “世子……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极柔,柔得仿佛能掐出水。 “好看?”谢知让笑得意味不明。 姜韵被他的笑撩拨得心里痒痒,娇滴滴道:“世子龙章凤姿、气度不凡,阿韵……阿韵自然折服,心中……很是仰慕……” “上一个来爬床的,我让人押着她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所有下人都看光了她的身子。你说你这张嘴这么能说,我该做点什么呢?” 谢知让嘴角噙笑,眼中满是嗜杀欲望。 昨日郭凌云那般羞辱姜蜜,他在隔壁生生捏碎两只茶盏,才忍下当场把人杀了的冲动。 今日见到姜韵送上门来,他恨不能直接把郭凌云说的那些腌臜手段全用到她身上。 “姜姑娘何故要进京来寻如意郎君,我看你那郭表哥就极好。”谢知让骤然冷下眉眼,扬声道,“把里面那个装死的给我拖出来!” 郭凌云被人随意丢在地上,洁白的中衣沾满尘埃,看起来狼狈不堪。 谢知让两步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狠狠往下碾,脚下的郭凌云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呼。谢知让唇角绷得极紧,眼中愠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你不是想尝吹箫之乐?我看她就不错,一张嘴能说会道得很,想来是能把你伺候舒服的。卫明!” 郭凌云吓得面色煞白,竭力从卫明手中拉扯衣物,口中不迭道:“谢世子,你不能这么做!我和阿韵以兄妹相称,你不能悖逆人伦!世子!” 姜韵懵懵懂懂,姜二夫人却面色骤变,拼尽全力把女儿护在怀里,不住哭求。 “牛不喝水强按头,总归是不好。” 听到谢知让退一步的话,众人心中都舒出一口气。 “进来。” 话落,三名穿着暴露的香艳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来。 “你不是一心想着男女之事?我满足你便是。这三位是我专门为你找来的风尘女子,无论郭公子什么要求她们都能满足。你们三个,千万把人给我伺候好了。” “是,大人。” 三人千娇百媚,拉着郭凌云便往房中走。只他是男子,自然容易挣脱。卫明眼疾手快,生生折断他的两条腿,帮着三人把人拖进屋中扔在床上。 “公子,为了等会儿有趣,可得把这颗药丸吃了呢。” 郭凌云满头冷汗,却动弹不得,双目惊恐地瞪着她们。“我不吃!你们拿开!滚!滚!” 第48章 他不相信谢知让会就这样放过他。他不知道谢知让到底要如何,于是心中更加害怕。 “公子,我们姐妹三个可是很难缠的,你若不吃这药,等会儿不行了可怎生是好?公子乖乖的,等着奴家来伺候你。” 很快,屋内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屋外的姜二夫人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包住姜韵的耳朵将人护在怀里。 “事儿都是凌云一人做的,我和我女儿并未招惹你和姜蜜。你还想怎样?” 谢知让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脸上露出极为妖冶的笑容。 “你没做什么?满京城都是锦衣卫的眼线,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今日上门来与你喝茶了不成?” 第40章 韩瓒 说起这对母女,还真是一言难尽。 姜韵一心想嫁入高门,挑来挑去没挑到能看上眼的,一来二去拖得年纪大了,如今更难寻如意郎君。 此次姜二夫人来京城,除了要解决郭凌云科考一事,还想借姜蜜和谢家的势,在京城为姜韵找一位好夫婿。 昨日郭凌云说要拿姜蜜的小衣丢给流氓乞丐,那件小衣便是姜韵绣的。 姜家姐妹俱是一个绣娘教导出来的,二人针线本就有些相像之处。加上姜韵有心模仿,骗骗外人不成问题。 她们既要求姜蜜办事,却又拿她的名节威胁她,当真是又蠢又毒。 “你们不是想把小衣丢给流氓乞丐吗?做什么借我娘子的名头?用自己的多好。”谢知让挥手,立时便有两名锦衣卫翻箱倒柜搜东西。 “不行……阿韵求求你了!不可以!”姜韵扑到谢知让脚边,拽着他的衣角哭求。 谢知让抬脚将她踹翻在地,居高临下看着满脸恐惧的母女俩。 “这两件衣物扔给乞儿,总归是在京城,没什么人认得你们。但你们若敢再到京城来招惹我娘子,我便让人去江南,把你们的贴身衣物给每个地痞无赖都发上一件,好叫你们亲自尝尝到底是何种滋味。” 母女俩瘫倒在地上,脸色发白,隐约透出一点青灰,两眼瞪得极大,几乎要掉出来。 她们不该来招惹的……这个疯子…… 都是姜蜜!姜蜜凭什么! 她们心中满是不甘,可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颤巍巍道:“我们不会再去招惹小七……不会了……” 谢知让冷哼,转身大步离开小宅。走出门两步,他顿在原地,扭头吩咐:“让那三个女的把郭凌云榨干。我要让他以后见到女人就犯恶心。至于那几个妓子……” 他停顿片刻,食指轻敲绣春刀柄,缓声道:“你去把她们赎出来,再给笔银子安顿出京。旁的不用多管。” 这几人在青楼楚馆接客多年,早就染上花柳病。即便郭凌云当真体力惊人能撑过她们三人的压榨,也会染上这难治之症。 若按谢知让以前的性子,办完此事杀了便是,可是想到姜蜜,他难得心软。 左右不过是件小事,随她们去吧。 …… 谢知让轻而易举解决了压在姜蜜心上多年的大山,这让姜蜜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心生郁卒。 谢知让见她闷闷不乐,甩给她一本《孙子兵法》,让她自己看书领悟。有时姜蜜想不通去问他,谢知让借机捉弄她一二,倒也仔仔细细给她掰开揉碎讲清楚。 “可懂了?” 谢知让一手揽住姜蜜的腰,一手拿着书卷给她讲解。姜蜜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从懵懵懂懂到若有所思,最后恍然大悟。 “我明白啦夫君。夫君你可真厉害!你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吧。” “少油嘴滑舌。”谢知让笑着拍她后腰,揽着人躺下,“睡觉。” 姜蜜撑着他的胸膛仰起脑袋,道:“我今日不能陪你睡觉啦。丁香姐姐昨日给我下帖说想上门拜访,我得招待她呢。” 谢知让闭眼,轻轻摩挲她的后背。“翰林院侍讲韩瓒之妻?” “是的呀。丁香姐姐怀有身孕,我得照顾好她才是。” 这姚丁香是姜蜜在某次宴会上认识的。那日回来她随口说与谢知让听,现下他稍稍一回想便想起来了。 说起这韩瓒,便是谢知让也得承认他学问做得极好。他虽是寒门出身,但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名声响彻大江南北。此人二十岁入翰林做修撰,二十三岁顺利留馆当侍讲,前途一片光明。 这姚丁香是韩瓒的童养媳。韩瓒爹娘死后,便是她一直做工挣钱供韩瓒考上状元。 但京城之中,遍地都是官,有不少人看不起姚丁香的出身。宴会之上,多有讥讽之言。上次正是姜蜜见她大着肚子还被人为难,便出言帮她解围。 俩人一来二去才熟络起来。 “韩瓒虽为人清正,但能从寒门之中脱颖而出,绝不是个蠢的,姚氏亦然。你和她来往归来往,当心别被她骗了。” “知道啦,我又不傻。” 谢知让轻笑出声,不知信了没有。他摸到姜蜜光洁的手臂有些凉,微微敛笑,睁眼嘱咐道:“去把衣裳穿起来。下回再和我喊腹痛,我懒得理你。” 姜蜜撇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如今已是初秋,但白日还是有些燥热。姜蜜素来贪凉,在屋内便只穿一件白色主腰,外头套了件豆绿色无袖立领银条纱小褂,两条胳膊敞在外头,凉快得很。 第49章 但谢知让谨记府医嘱咐,每回摸她胳膊发凉便让她多穿件衣裳。 姜蜜起初还和他撒娇耍赖,后来见他没得商量便只能乖乖把衣裳穿好。 见她撅着嘴一脸不高兴,谢知让知道她没真生气,不过是故意给他摆脸色罢了。于是谢知让也不哄她,拍开她的身子闭眼自顾睡觉,惹得姜蜜隔空虚虚踹他一脚。 …… 对于姚丁香的拜访,姜蜜其实有些惊讶。 姚丁香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按道理来说该好好在家将养才是,怎么跑到谢家看她来了? “丁香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还哭上了?姐姐怀有身孕,合该心情舒畅好好养胎才是。谁惹着姐姐了?” 姚丁香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孕肚,一手拿着帕子拭泪,一张小脸满是委屈。 “能惹我生气的,除了那没心肝儿的,还能有谁?”姚丁香一想到韩瓒,泪意更加汹涌,止都止不住,“我……我早知道和他留在京城这般不痛快,当初就不该嫁给他!我宁肯在乡下种地洗衣,当一辈子村妇,我也不愿在他这里受这等子窝囊气!” 姜蜜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她出点什么事儿,使了个眼色让挽夏去请府医。 她揽住姚丁香,宽慰道: “姐姐,心里有气,哭上一哭便好了,哭多了可伤身子呢。咱们女儿家的身体多娇贵,哪里好为了不值当之人轻易亏损呢?更何况姐姐还怀有身孕,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丁香姐姐,你上次说喜欢吃这云片糕,我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准备的。咱们吃些糕点缓一缓,稍后再哭可好?” 姚丁香接过她递来的糕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这促狭鬼,拿我当孩子哄不成?” 姜蜜仔仔细细替她擦干眼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姐姐还真猜对了。我家婉姐儿一哭,我便拿糕点去哄她。她这小馋猫有了吃的便忘了哭,等吃完,那点伤心事儿便也忘得差不多了。” “唉,”姚丁香叹气,“若真像孩子一样,吃点好吃的便能把伤心事儿忘了,就好了。” “姐姐,韩大人待你素来珍重。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你气成这样?” 第41章 丁香 提起此事,姚丁香便来气。她一手撑在腰后,眉心紧蹙,一对水润润的眼满含怒气。 “还不是那韩二狗子!都说升官发财死婆娘,原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这老话说的果然都是真的!” “说是那劳什子礼部侍郎想拉拢他,送他一个小妾,我看就是他自己的花花肠子兜不住了随意找的借口吧!” 礼部侍郎?曾方海? 姜蜜心思一动,却没打断她的话,只继续听着。 “那妾室,说是什么曾大人外家的庶女,姓杨。我去打听了,那杨家虽不及妹妹你婆家这般显贵,那也是出过皇后的人家,哪里能看得上我们这种乡下泥腿子?我看就是韩瓒心思野了想攀高枝儿!” “那姓杨的那叫一个傲,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我孕吐吐得昏天暗地,他倒好,那杨雨桐随便找个丫鬟就把他给叫走了。叫走便罢,还非要来我面前嚣张炫耀。更可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蜜适时出声,应和着问道:“什么?” “她竟然跑到我面前来羞辱我,说我这名儿跟她丫鬟的名儿一样,当着我的面叫那丫鬟给她沏茶打扇捏脚。我如何能忍?揪着她的头发就给她一巴掌,可……可……” 姚丁香的泪又落了下来,“可那姓韩的竟然骂我!他骂我!他竟然敢骂我!他凭什么骂我!” 姜蜜一时哑然。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她一个外人,如何说都不对。跟着姚丁香骂韩瓒,回头二人和好了,倒成姜蜜不是;帮着韩瓒劝姚丁香,她总归是受了委屈,听到这话不会舒坦。 两头为难。 姜蜜想了想,岔开韩瓒这个话题,只斥道:“这杨家女儿也太过分了些!你是当家主母,家中下人称呼本就该避开主人家的名讳,她也太没规矩了些!” “就是!我叫丁香怎么了?那是我爹我娘给我取的,凭什么说它俗。要不是我爹娘死得早,我哪会被卖到韩家给他做童养媳?” 姚丁香情绪激动,面上一片涨红。 可是她哭了半晌,又压下嗓子怔怔道:“韩瓒从来不叫我丁香,是不是他也觉得不好听,给他丢脸了……” 听她自怨自艾的话,姜蜜不急不忙宽慰她,声音平和温柔,一点点化开姚丁香心中的苦涩。 “丁香自古便被文人雅客赋予高洁、淡雅之意。汉朝时期,大臣奏事要口含鸡舌香保持体面,这鸡舌香就是丁香药材。唐朝大诗人杜甫还曾写过一首诗来歌咏丁香,以此来寄托自己忠贞爱国之情怀。” “韩大人三元及第,学识博通古今,怎会嫌姐姐的名讳低俗不好听?这些都是那妾室编排给你听的,你若听进心里,那才是着了她的道呢。反正要我来说,丁香姐姐这名儿是好听极了的。谁要说你这名儿不好听,我第一个帮你撕烂她的嘴!” 姚丁香被她横眉怒视的夸张模样逗笑了,一时心中愁绪散开,眉眼也跟着开阔起来。只是想到杨雨桐,她还是有些畏缩。 不怪姚丁香胆怯,实在是杨雨桐娘家比起姚家显赫太多。而且杨雨桐乃曾方海所赠,姚丁香虽不怎么懂他们官场上的事,可却也知道曾方海曾教导过韩瓒。真论起关系来,韩瓒也能叫他一声老师。 第50章 所以姚丁香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杨雨桐。 她在这京城里,谁都看不起她,能说上话的只有一个姜蜜。她匆匆跑来拜访虽有些失礼,可她着实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姜蜜拿主意。 姜蜜沉吟片刻,道:“姐姐真心想我给你出个主意,那我便与姐姐推心置腹说几句。若有说的不对的,姐姐只管听个笑话便是。” 姚丁香连忙握住她的手,诚心诚意地应答: “论身份,你是世子夫人,你夫君是三品大官,你是有朝廷诰命的;我不过是个农女,韩瓒也只是个六品官。你叫我一声姐姐,是尊重我,我便斗胆忍下你这个妹妹。你见识比我多,无论说些什么,我总是能学到一点的,怎么好当做听笑话的?你只管说就是。” 姚丁香这话说得没错,可却不是这么论的。 谢知让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虽风光无限,却是天子爪牙,干的多是见不得人之事。谢知让虽然从不和她多说差事,可他三天两头衣袍带血地回来,她这个枕边人怎能不知? 而且外人提起谢知让,又恨又惧,谁背地里不骂上一句奸佞小人?便是姜蜜去赴宴,都听到过好几回,遑论谢知让?不过是他懒得去搭理罢了。 可韩瓒不一样。 他乃三元及第状元郎,是天子门生,背景清白得很。韩瓒年纪轻轻便成为侍讲,此后一路晋升,入阁拜相、官居首辅,不成问题。 文人重风骨,朝中几乎无人看得起谢知让,更不用提韩瓒这等清正之人。 姚丁香那番话,怕是只有她这般对官场一无所知之人才能说出来。 “丁香姐姐,那妾室虽是曾大人所赠,可你是韩大人明媒正娶的嫡妻。文人看重脸面,宠妾灭妻乃是大忌。你不必去主动刻薄那妾室;可她真要欺负到你头上,你也不用害怕,端出你当家主母的架子来。只要你拿的住理,想来韩大人也不能为难你。” “况且姐姐已为韩大人诞下嫡长,如今腹中这个是男是女都不打紧了。姐姐如今怀有身孕,切莫胡思乱想,叫下人看紧院门、提防小人,顺利产下孩子、保重身体才是正经。” “至于旁的,且叫她闹去吧。真闹出格了,姐姐推脱自己怀有身孕精力不济,韩大人总能解决了的。” “我知晓姐姐于微末处供养韩大人,才有他今日之荣华。且你二人青梅竹马、相伴多年,看重韩大人是极为自然的事。我如今劝你看重自身保全自己,只怕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我真心是为姐姐好,只盼姐姐能够平安。” 姚丁香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姜蜜的手。 “我知道妹妹能和我说这些话是叫你十分为难的。我心中万分感激妹妹这份情谊。这么多年,是个人都夸我贤惠能干,供养我家瓒哥儿读书,没辜负韩家爹娘对我的恩情,还说我定然能跟着瓒哥儿享尽荣华富贵。” “可我不稀罕那些。但是他们一直夸我、韩瓒一直谢我,好像我不拼尽全力对他好都不行。阿蜜妹妹,你是这些年第一个与我说,要我对自己好一点的人……” “我真的好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第42章 生辰 “回来就看你坐着发呆,想什么呢?” 姜蜜回神,见谢知让起身准备穿衣,便走上前帮他整理衣裳。 “我在想外人传这韩侍讲多么惊才绝艳,其实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丁香姐姐去给人做了多少工才供他考上状元,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怎么能在丁香姐姐怀孕时纳妾呢?他竟还任由那小妾欺负丁香姐姐,哼,负心汉。” 谢知让伸手掐住姜蜜撅起来的小嘴,惹得姜蜜直拍他胸膛让他松手。 “姚氏说什么你就信?你当真是个小傻瓜不成?” 他捏了两下,顺便在姜蜜日渐圆润的面颊上摸了一把,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总算是养胖了些。 姜蜜得了自由便连忙反驳:“我为何不信?纵然有失偏颇,那也不能是她编出来骗我的。她哭得险些动了胎气,要真是骗我的,这代价也忒大了些。你就是帮那负心……唔……” 谢知让见她一张小嘴叭叭叭说个没完,俯身过去掠住她的上唇,轻柔含吮,直叫人腿麻腰软。 片刻,他松开姜蜜,低头看着怀中娇娇儿迷蒙双眼,解释道: “我哪里是帮韩瓒说话?韩瓒同姚氏青梅竹马,情分非常人可比。而且韩瓒极为看重姚氏,前几日还特意告假出城去给姚氏买蜜饯果子。我是怕你一时被姚氏所言昏了头,对着她大骂韩瓒。到时人家小夫妻和好如初,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看你怎么办。” 姜蜜这才反应过来谢知让的意思,眸光微闪、面色窘迫,小声道:“那我也是当着你的面才这样讲的。当着丁香姐姐的面,我才没说韩侍讲的坏话,我又不是蠢的……” 谢知让爱极她这番模样,还想俯身亲下去,却被姜蜜一手包住嘴巴推开。 “不要亲了,你好高,我脖子疼……哎呀你干嘛呀!” 姜蜜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扛着两条腿抱起来,吓得她连忙抱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谢知让抬头看她,嘴角笑意恣肆,“这样总不疼了?” “嗯,不疼了。” “那给不给亲?” “……” “给不给亲?” “……” 第51章 “乖乖,到底给不给亲啊?” 姜蜜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男人肩上。 “你讨厌死了!亲便是,问什么问?我说不给亲你还会不亲不成?你这人就是……唔……” 谢知让仰头吻着,抱着姜蜜走到窗边将人抵在墙上,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从她衣角探进去作乱,惹得姜蜜气息大乱。 就在姜蜜悠悠忽忽之际,谢知让忽然把人放到地上,退开身子大跨步走到门外去,徒留姜蜜一人站在原地发懵。 他……他怎么走了? 说来谢知让已经和她快一个月没行周公之礼了,好几次都是把她撩拨得不上不下,然后一个人跑了。 从前对她予取予求,现在却…… 那他撩拨她做什么呢? 姜蜜面上一片潮红,一双水汪汪的小鹿眼满是不解,可怜又可爱。她咬住下唇,有些难耐地并膝夹磨一二,喉间发出一点羞恼的呜咽声。 讨厌死了! …… 很快便到谢婉生辰,姜蜜张罗着给她办一场生辰小宴。 谢婉从前在任家自然没人惦记,回到谢家和各位长辈也不亲厚。这还是她长到七岁第一回这般正经过生辰。 不对,应当是八岁了。 谢婉不爱出门,自然没有朋友。姜蜜便只央着侯夫人在朝晖院办这小宴,而后请宁安侯和谢知让来一起为她庆生。 老夫人那处,姜蜜也去问过。她辈分高,怕谢婉年岁小压不住福气,便只包了红封放在谢婉枕下,讨一个平安如意的好兆头。 姜蜜先前怕侯夫人出事,便央她为谢婉缝虎头纹兜衣做生辰礼。侯夫人闲来无事,做了许多件不同样子的,一字排开让谢婉挑件喜欢的,而后亲自替她穿上。 谢婉稀罕地摸着自己的小肚子,隔着衣衫想象其下那件兜衣,嘴角抿出一点浅浅的笑。谢婉扭头看了眼姜蜜,见她点头,才犹豫着抱住侯夫人,小脑袋在她柔软小腹处亲昵地蹭了蹭。 都说侄女似姑,谢婉笑起来的模样,和小六有五分相似。 侯夫人看着怀中小姑娘乖乖巧巧,想起早夭的幼女,想起早逝的长子,又悲又喜,想哭却又生生止住眼泪。 姜蜜心下叹出一口气,抱住侯夫人无声安慰。 …… 宁安侯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过朝晖院了。 小六夭折以后,侯夫人几近疯魔,歇斯底里地将他的物品尽数从朝晖院扔出来。能撕的全撕了,能砸的全砸了,那些轻易动不得的物件全让她一把火给烧了。 自那以后,他一人独宿在外院,再没回过朝晖院。 他负手走进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神情有些恍惚。 “爹您来啦?” 宁安侯回神,露出温和笑容。 谢婉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会有长辈给她准备生辰礼,于是便站在宁安侯跟前,仰着小脑袋巴巴望着他。一双水灵灵的葡萄眼晶亮剔透,里面满是期许。 宁安侯笑着摸摸她的发髻,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羊脂玉平安扣,亲手挂在谢婉腰间。 “希望我们家婉姐儿平平安安、岁岁无忧。” 谢婉摸摸那枚温润的玉,嘴角含着浅笑,恭恭敬敬给宁安侯行礼。 侯夫人见到宁安侯,神色有些许不自然。她转过半边身子,揽着谢婉陪她玩九连环,并不出声搭理。 姜蜜见状,只好亲自给宁安侯沏茶,不时同他说上几句,以免他不自在。 “世子呢?”姜蜜见谢知让还未来,扭头询问挽夏,“还未下值吗?” “世子回来了,这会儿在院子里盥洗呢。一会儿便到。” 谢婉听到世子二字,眸光微亮,哒哒哒跑到姜蜜身边拉她的手。 说来这对叔侄还真是够好笑的。没见面吧,还挺想;可偏偏见了面便要闹,不是谢知让抢谢婉的糕点,就是谢婉拿着小玩意儿捉弄谢知让,谁也不让谁。 这会儿听谢知让马上到,谢婉眼底大放光亮,满脸都是期待。 姜蜜笑得无奈,摸着她额前碎发,低声轻哄:“你三叔马上就到呢,不着急。你看他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 院内众人气氛不算热络,却也相宜。 就在姜蜜要派人去催谢知让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怒吼。 “谢知让!我要杀了你!” 第43章 谢邈 这一声稚嫩却饱含愤怒的咆哮,让朝晖院瞬间安静下来。 姜蜜愣了一下,连忙跑出去查看情况。 走出院门时,她正好看见谢知让单手拎着一位拿刀拼命挥舞的小少年。 男人挑眉,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谢邈,刚回来就找打?” 那小少年面如凝脂、眸似点漆,胸腔剧烈起伏,眼底火光闪烁。 “谢知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要你死!” “你以为我不敢?” 谢知让此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他仍漫不经心地笑着,另一只手却掐住他的脖子,手上渐渐用力,青筋慢慢凸起。 “唔——” 谢邈小脸涨得通红,唇色发紫,五官因濒死的窒息感而拧成一团,狰狞而吓人。 跑出来见到这一幕的谢婉吓得面色发白,一把甩开侯夫人的手,匆匆跑上去抱紧谢知让的胳膊,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无声哀求着。 第52章 姜蜜也怕他真闹出人命,挽住他另一条胳膊轻轻摇了摇。 谢知让心生一点烦躁,轻啧一声,松开对谢邈的钳制。却不想得了自由的谢邈反手一刀朝右后方刺过去。 “元娘!” 谢知让眼皮一跳,一脚踹在谢邈腿窝将人踹翻在地,拉过姜蜜往自己身后带。 “呲”一声,姜蜜新做的纱裙生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谢知让彻底沉下脸色,揽住姜蜜检查她是否有被匕首划伤。侯夫人和宁安侯也围着她询问,就连谢婉都抱住姜蜜的腰哭得稀里哗啦。 姜蜜倒成那最镇定之人,轻声安抚众人情绪。 谢邈倒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柄匕首。他茫然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姜蜜,而后又看向倒戈的妹妹,心中忽然生出许多委屈。 可是此事是他做错了。 他恨的是谢知让,和这位三婶婶没关系。如果方才谢知让没有拉住她,那他就真的伤害到一个无辜之人了。 他咬牙,忍着腿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他刚要把刀别回腰间,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你还给我!”谢邈连忙去抢,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又气又恼。 “还给你?”谢知让冷笑,“还给你让你再砍我娘子一刀是不是?谢邈,我小看你了。” “不是!”谢邈气得眼眶发红,活像一头恶狠狠的小狼,“我不是故意要砍她的!我要杀的是你!和别人没关系!” “谢邈,你信不信我拿着你爹给你的这把破刀,把你头割下来,扔到他坟头拿去当灯笼点?” 宁安侯见他杀气毕露,话说得实在过分,忍不住斥道:“你说的什么浑话?他是你大哥的儿子!” 谢知让斜眼瞥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说出的话十足刻薄。“是,您最是顾念家人,连自己妻女的命都能不在意,我哪儿比得上您啊。” “谢知让!” 当年的事一直是宁安侯心中隐痛,如今被谢知让狠狠插进去一刀,他忍不住胸口气血翻涌,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姜蜜见他们剑拔弩张闹成一团,哭声骂声混在一起,额角不自觉跳了两下。 她连忙拨开谢婉,挽住谢知让的胳膊柔声安抚:“夫君,我没事儿呢。阿邈是第一次见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方才就是一时失手罢了。阿邈你说是不是?” 谢邈呆愣愣看着她,良久才磕磕巴巴道:“是……是,我不是故意伤害三……她的。此事是我做错了,该给您道歉。” 说着,他躬身向姜蜜行礼。 姜蜜见他真心实意、眼底歉疚几乎要满溢出来,本来也不怎么在意的她此刻更是放下心来。 “你瞧,阿邈都和我道歉了。我知晓夫君是担心我,方才也多亏夫君拉我一把才免我受皮肉之苦。现下我没什么事儿了,夫君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姜蜜微微踮脚凑到谢知让耳边,悄声继续道:“我一瞧夫君皱眉,我便心口难受。你疼疼阿蜜吧,不要让我这么难受了,好不好呀让让哥哥?” 谢知让软香温玉在旁,心中那些难以发泄的戾气瞬间消散大半。他冷哼一声,扭开脸,率先偃旗息鼓。 “我的……” 姜蜜见谢邈还要开口,连忙用手包住他伸出来的手指,两步走到他身边替他擦额头冷汗,轻声问道:“阿邈的腿是不是很疼?要不要请府医来给你看看?” 谢邈愣了一下,指尖轻微动了一下,面上有些许无措。 “还……还好……不用麻烦府医……” 姜蜜见他这番模样,便知这孩子本性不坏。 “那咱们坐下休息休息如何?至于那刀,你若信我,过几日我再拿给你。今日是婉姐儿生辰,她盼你归家盼了许久,你也不希望妹妹的生辰宴变成你和你三叔斗气的地方吧?” 谢邈眉间残有几分愤愤之色,只是到底低下了头,嘟囔道:“他才不是我三叔……” “好,他不是你三叔,”姜蜜顺着他的意思哄道,“那婉姐儿总是你妹妹吧?咱们一家人坐下和和气气地为婉姐儿庆生可好?” 谢邈总觉得她是拿自己当孩子哄,别扭半天,小声答应了。 接过这一茬儿,一家人终于坐下用膳。 宁安侯坐上首,谢知让和侯夫人哪个都不乐意挨着他,于是只能谢婉和谢邈一左一右坐他身旁。 圆桌上,谢婉挨着姜蜜,姜蜜挨着谢知让,谢知让挨着侯夫人,侯夫人挨着谢邈,谢邈和谢婉中间是宁安侯。 一家人的位置毫无长幼尊卑顺序,实在是奇怪得很。 姜蜜有心想叫小姑娘高兴些,忘记方才那点不愉快,便经常给她布菜。 谢婉果真是小馋猫,吃到好吃的便把什么都忘了。忽然,她指了指远处的一道松鼠鳜鱼,两眼放光看着姜蜜。 那道菜离姜蜜也有些远,她便伸出胳膊肘捅了捅谢知让的腰。 谢婉其实很喜欢谢知让,姜蜜想让谢知让给她夹个菜,好叫她更开心些。 可谢知让看姜蜜一直帮谢婉布菜都忽视了自己,心中不愉已久,怎么可能帮她夹菜?于是他没好气道:“要吃什么找丫鬟,找我做什么?” 姜蜜才不怕他,一边巴巴看着他,一边伸手在桌下撒娇似的轻挠男人掌心。谢婉也跟着看他。 谢知让被两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到底心软,嘴上没句好话,手却拿起公筷给二人一人夹一筷子鱼。 第53章 “一天到晚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撑死你算了。” 这是说谢婉。 “不吃这个不吃那个,我给你夹碗里倒是一口不剩。什么毛病?” 这是说姜蜜。 宁安侯见夫妻俩浓情蜜意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和侯夫人琴瑟和鸣的情景。他心思一动,夹起她最爱的虾炙,抬头却发现她并未坐在自己身旁。 他停顿片刻,把虾炙放在谢邈碗中,道:“邈儿多吃些。” 谢邈用膳的手停在原地。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虾?祖父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险些刺伤三婶婶吗? 他抬头看了看神情恍惚的宁安侯,纠结半天,还是把那块虾炙吃进嘴里。 见宁安侯还要给他夹,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被侯夫人抢了先。 “邈哥儿不爱吃虾,你脑子不清醒了是不是?” “你爱吃。”宁安侯看侯夫人皱眉,不自觉脱口而出。 第44章 任氏 这话一出,圆桌上一片寂静。 姜蜜看了眼宁安侯,又看了眼侯夫人,总觉得这俩人……有点情况。 侯夫人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难为侯爷还记得呢。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喜欢的,现在是连闻都不想闻了呢。” 姜蜜默默吞下口中鱼肉,选择不说话。 真的,要不是她前两天和谢知让陪侯夫人用膳时,见她对一碟虾炙,她就信了侯夫人这番胡话了。 宁安侯没想到她会这般给自己没脸,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毕竟侯夫人连他娘都敢顶撞,说他几句怪话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了,她过不去,他也过不去。她方才说的又哪里只是虾炙呢?怕是借着虾炙在影射她心里的他吧。 宁安侯眉梢低落,往日温和的面庞多了几分沉郁。“人都是会变的。既然不喜欢,不吃便是。” “不喜欢的当然不吃,难道还非要我忍着恶心咽下去不成?” “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是谁……” 谢知让被他们吵得心烦,丢下筷子斥道:“没完了?” 见他们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姜蜜连忙开口:“菜都要凉了,咱们快吃吧。” 说着,她给每个人都夹了一筷子各自爱吃的菜,这才把这场争端给掀过去。 可惜这顿饭注定是吃不踏实了。 “侯爷、夫人,世子、少夫人,任夫人来了。” 谢婉一听这话,饭也顾不上吃,撇下筷子就往外跑。谢邈也频频向外看去,却忍着没动坐在原地。 任夫人。 她便是府上曾经的世子夫人任如萱。她改嫁后,府上下人便尊称她一声“任夫人”。 侯夫人听见任如萱的消息,眉尖不自觉拧成小峰。 她不怪任氏改嫁,甚至羡慕她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她当年不该带走谢婉,带走了还不好好待她,甚至任由任家把谢婉当作垃圾一样扔回谢家来。 可是看到小脸难藏渴望之色的谢邈,侯夫人又叹出一口气。 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宁安侯和谢知让见任如萱来了,便也没多待,各自回到书房。 那边母女俩独处了一会儿,而后任如萱便牵着谢婉的手来到朝晖院。 她看着眼前这位前婆母,笑道:“今日是婉姐儿生辰,我来看看她。” “坐吧。”侯夫人点头,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位就是新妇姜氏吧?” 姜蜜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便只得客客气气应是。 几人寒暄一番,任如萱终于道:“我瞧着婉姐儿的里衣居然是棉布制成的,我记得先前用的可都是罗衣,这怎么……” 姜蜜和侯夫人都愣了一下。 侯夫人立刻回神,横眉倒竖,冷声道:“婉姐儿是我谢家正经女儿,可不是什么谁都能欺负的表姑娘!府上还有人敢苛待了她不成?” 这话不假。 下人们看碟下菜乃是常态,谢家自然无法避免。可谢家规矩摆在那儿,谁也不敢真克扣了谢婉的份例。 任如萱听她毫不客气地发火,心里知道她说的是当年任家亏待谢婉一事,面上自然也不好看。 “从前世子还在时,邈哥儿吃的用的哪一个不是最好的?缘何我家婉姐儿只配穿棉布?” 姜蜜浅笑,不急不徐地解释: “夫人爱女心切,我们自然都是理解的。您是婉姐儿生母,我们也是婉姐儿的家人,如何能亏待她?婉姐儿穿棉布,不过是因为她前些日子起了疹子。罗衣轻薄,却容易贴身。府医说这对伤处恢复不利,我便叫下人连夜扯了细棉布来制成里衣,而后揉搓浆洗好几遍,才给婉姐儿穿上。倒是不想竟让夫人误会了。” 任如萱有些怀疑,看向怀中谢婉。见女儿点头,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片刻,她收敛神色,提出今日真正来的目的:“今日是婉姐儿生辰,我想带她去黄家住上几日。” 侯夫人只觉此人荒唐至极。 “那黄家是你现在的夫家,我家婉姐儿又不是没地去,非得去黄家找不痛快不成?” 她是万万不可能让任如萱把人给带走的。 万一她又像当年那般把孩子带走之后不肯还回来了,他们倒是能上门去把婉姐儿抢回来,可小姑娘心里该怎么想?没得给人平添伤痛。 第54章 “我是婉姐儿母亲,难道我还不能把婉姐儿接走几日吗?”任如萱愤愤开口,活像谢家怎么了她似的。 “婉姐儿姓谢!是我谢家的闺女!由不得你把她带出去!” 二人声音骤然拔高。 谢婉看着祖母和母亲吵架,一张小脸吓得煞白,两眼汪汪便哭了出来。 “婉姐儿。” 谢婉看看因争吵面目有些狰狞的任如萱,又看看横眉立目的侯夫人,心中害怕极了,下意识便往温和可亲的姜蜜身边跑。 姜蜜怜惜地揽住她,轻声慢哄。 任如萱见女儿挣开自己去和姜蜜亲亲热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含着眼泪质问道:“婉姐儿,你是在怪娘亲吗?” 谢婉下意识抖了一下,将脸埋在姜蜜颈窝,拼命摇头,眼泪更加汹涌。 姜蜜摸着她的脑袋安抚,轻声道:“任夫人,叫我谢家女儿住到黄家去,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不若这样,夫人在府上多留几日陪婉姐儿可好?” 任如萱一怔,下意识道:“我如何能住在谢家?” “既然夫人不愿,那也不能怪我们拘着婉姐儿让你们母女分离。”姜蜜淡了神色,只是对上谢婉,又温和起来。“阿婉,我们去找三叔玩可好?三叔叔给你准备的生辰礼都还没给你呢,听说都是些稀奇的西洋玩意儿,阿婉想不想瞧?” 谢婉抱着姜蜜,低低应好。 任如萱见姜蜜要把女儿带走,眼睛都红了,不管不顾地怒吼:“你要把我女儿带去哪儿?” 侯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这儿是宁安侯府!由不得你放肆!” 片刻,她稍缓语气,道:“元娘,你带婉姐儿先下去。” 姜蜜应是,拉着满脸泪痕的谢婉往外走。踏出门的瞬间,姜蜜余光瞥见有一片眼熟的衣角从走廊尽头闪过。 第45章 杀兄 姜蜜带着哭得抽抽搭搭的谢婉回到珺璟轩。夫妻俩陪谢婉玩了一会儿,她便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姜蜜替她掖好被子,轻抚她紧皱的眉头。 忽然,姜蜜想到什么,低声问道:“那任夫人以前经常来吗?她是只来看阿婉,都不问问邈哥儿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谁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谢知让冷笑。 “哎呀你轻声些,阿婉睡觉呢。” 谢知让舌尖轻舔牙根,有些不耐,却仍听言压低嗓音:“让人把她抱走。” 奶娘进来抱谢婉时,小姑娘却直接惊醒。她惊惶地看着奶娘,哭着挣扎,攥紧姜蜜的手不肯放,一个劲儿地摇头。 姜蜜看得心疼,伸手将谢婉揽进怀里哄。 “好了好了阿婉,咱们不怕。睡吧,三婶陪着你呢,阿婉不怕。” 谢知让看着谢婉躺在自己妻子的怀里,气得恨不能上前拎起谢婉打一顿。 “她睡这儿,我睡哪儿?” 不知为何,姜蜜心底有点幸灾乐祸,忍着笑意故作歉疚道:“那阿婉离不得我,我也没办法呀夫君。只好委屈夫君今日去别的地方睡了。” 谢知让简直气笑了。 “装,你接着装。” 说罢,他愤愤甩袖,转身往外走。 哼,一个谢婉都要烦死了,再多几个小孩儿,姜蜜还能有心思搭理他? 这孩子,一个都不能生! …… 小孩儿忘性大,谢婉睡一觉起来,便把昨日的事忘在脑后。 姜蜜还担心她一个人偷偷哭,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后来见她一连几日都不受影响、吃嘛嘛香,姜蜜便也放下心来。 这日姜蜜带着谢婉练字,丫鬟进来禀告,说谢邈在外面探头探脑,不知要不要进来。 姜蜜想了想,让谢婉自己一个人乖乖练字,而后命人拿起多宝架上的盒子走了出去。 “你这是在找我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谢邈吓了一跳。小少年连忙挺直腰板,面无表情道:“你之前说过会把刀还我的。” “我正要去找你呢。”姜蜜浅笑,“你不知道呀,我为了你的这把刀,和世子说了多少好话。如今我把它还给你,你是不是得帮我个小忙呢?” 谢邈轻哼一声,“是你自己提出来要把刀还我的,不是我求的你。” “那我也没说无条件地还给你不是?”姜蜜还是笑,眼中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你!”谢邈气得小脸通红,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扭过脑袋道,“我是不会和你们这种人狼狈为奸的!” 姜蜜忍不住笑出声,直笑得谢邈眼神虚闪才平复下情绪。 她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是我有些你妹妹的事儿想问你来着。所以,阿邈愿不愿意和我交换呢?” 谢邈一听是这个,顿时有点尴尬。他挠了挠头,故意拔高嗓门虚张声势,“就这啊?我答应你了,你问吧。” “我听说你一直在少林寺练武,那你这几年可曾去过任家?” 谢邈抿唇,低声道:“那是我外祖家,自然是去过的。” “阿婉一直都不说话,府上也曾请了许多大夫来给她看,都说嗓子没问题,只怕是她自己不愿意开口。你和阿婉是兄妹,又一起在任家待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谢邈有些愧疚地摇头。 “我在任家没住过几天。但妹妹以前在任家,是说过话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说话了。” 第55章 “那是在任家就变不说话了,还是回谢家才不说话的呢?” “应当……是在任家……” 姜蜜若有所思。 谢婉从来不是一个因为大人吵架就会被吓着的孩子,端看宁安侯、侯夫人和谢知让三人吵架时便能知道。 可是那日,任如萱一和人吵起来,谢婉便忍不住哭。她不由得想,是不是曾经在任家,任如萱总和任家人闹不痛快,在谢婉心底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兄妹俩,一个不说话,一个不知道,姜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把此事先放一边,拿过盒子递过去。 “瞧瞧,这是你的刀吧?” 谢邈打开盒子,仔仔细细检查一通,见没问题才松了一口气。“是我的刀。” 姜蜜好奇,“你为什么要杀世子?” 谢邈捏紧拳头,半晌才恨声道:“因为他杀了我爹!” 姜蜜微微瞪眼,有些不敢置信。 谢邈冷笑,“是不是没想到你的丈夫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他连兄长都敢杀,你就不怕他哪日杀了你?” 姜蜜忍不住抬手弹了下谢邈脑门,没好气道:“我才不信呢。你少挑拨离间。” “我才不是挑拨离间!我说的是实话!”谢邈气得跳脚,“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儿上,我才不会提醒你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我还得谢谢你不是?”姜蜜扬眉,开玩笑般说道。 “不信就算了。等着他一刀杀了你吧!”谢邈冷哼,扭头便要走。 姜蜜连忙道:“按着他的性子,他才不会遮遮掩掩。若他真杀了你爹爹,谁问他都不会否认。而且他说过,斩草要除根,绝不能心软。他要真杀了你爹爹,为了防止你报仇,他难道还会留着你和婉姐儿的性命不成?还是说他连兄长都敢杀,轮到你们两个就不敢了?” “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是他杀了你爹爹这种荒诞至极的话,也不知道你为何会信。可是我知道,这件事只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你真杀了他,他死了,你因刺杀朝廷重臣而下狱,咱们家的爵位保不保得住还得两说。谢家失了顶梁柱,从此日渐落魄。” “另一个结果,便是他杀了你。旁人参他一本,罢了他的官,谢家仍落不得好。” “谢邈,有些事情,得用心去想。” 谢邈没有回头,也没出声,待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踉跄着往前走。 站在不远处的谢知让用拇指轻轻摩挲绣春刀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姜蜜见谢邈走了,正要转身往回走,忽而见丫鬟来禀:“少夫人,任夫人和黄家老夫人来了。老夫人请您去上房。” 姜蜜愣了一下。 又来了?还带着她婆婆一起来? 她想做什么? 姜蜜迅速换了件见客的衣裳,安置好谢婉便带着丫鬟去往上房。 走到屋门口的瞬间,姜蜜正好听见里面的任夫人说: “婉姐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是如何都放心不下她的。不若就让她和聪哥儿定下娃娃亲好了。日后她嫁入黄家,上头没有婆母,还有我这个当娘的看顾着,日子定是顺遂无虞的。” 娃娃亲? 姜蜜直接愣在原地。 第45章 拒亲 不仅姜蜜呆住了,老夫人也被任如萱这番话给惊到,捏着佛珠愣了好半晌,才冷声斥道: “荒唐!” 姜蜜收敛神色,镇定自若地走进上房,给诸位长辈行礼后,才缓声道: “任夫人,你口中这位‘聪哥儿’,是个什么身份呢?” “他是我们黄家二房的嫡长子黄聪,是我的侄儿。” 黄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坐着,微微倾身,补充道:“我家聪哥儿机敏伶俐,想来和婉姐儿也是能处到一起去的。” “是呀,正好还能叫我接过去住上几日,让两个孩子培养培养感情。俩人青梅竹马,多好的一桩婚事。” 姜蜜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这算盘珠子都崩到她脸上了,她也该叫她们大白天的清醒清醒才是。 “黄老夫人,任夫人,我虽只是婉姐儿的婶娘,但托家中长辈信任,我管着这府上大小俗事,那我便斗胆说上一句,这门婚事实在是十分不合适。” “这其一,我家婉姐儿年岁还小,心性还未定呢,不宜这么早就定下婚事,总要叫她长大了自己相看一番的。” “其二,任夫人虽已改嫁,可到底是婉姐儿生母。若婉姐儿嫁了黄家哥儿,那是该叫你一声‘母亲’,还是一声‘婶娘’呢?若是叫母亲,便是不敬重黄家;若是叫婶娘……这天底下哪有亲生女儿管自己母亲叫婶娘的?那岂不是有悖人伦?” 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堵得任如萱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老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凝重。她沉默半晌,道:“下堂不为母,自然是该叫婶娘的。如何有悖人伦?” “母亲……”任如萱脸色瞬间煞白。 姜蜜正要反驳,却听侯夫人冷嘲:“我家婉姐儿什么身份?你们黄家又是个什么身份?敢到我谢家来提亲,想的倒是挺美!” 这话说得不假,可姜蜜是高嫁,也是门不当户不对,这话不该由她来说。 侯夫人却是没这个顾忌。 黄老夫人听言,面皮一紧,嘴角的笑几乎要挂不住。 第56章 老夫人瞟了眼侯夫人,口中轻斥:“当自己是个孩子不成?说话没个遮拦!” 她又看向黄老夫人,语气略带歉意,道:“我家这媳妇胡说八道,黄老夫人切莫在意。” 任如萱的丈夫黄伯山乃兵部职方司郎中,正五品官。他弟弟比他还不如,在工部做一名六品小主事。 黄家身份虽低,可谢婉丧父,兄长又年岁尚小撑不住,配不配得上端看谢家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此番侯夫人一番怒斥,那黄聪定是配不上谢婉了。 黄老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又如何,有谢知让这尊杀神的名号在外顶着,这点憋屈就该咬碎了和着血沫吞进肚子里才是。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这确实是我黄家高攀了。”但她仍不肯放弃,“只是婉姐儿母亲的话说得有道理。婉姐儿若嫁给聪哥儿,上没有婆母拿捏,旁还有母亲看顾。这实在是她一片慈母心肠。咱们这些人都是当娘的,应当都是能理解的。” 可不管她们怎么说,谢家上下咬死不松口,任如萱和黄老夫人也没有法子。 在家巴巴等着的黄伯山,一见自己母亲和妻子回来,连忙从椅子上弹起身子,两步上前问道:“怎么样?谢家答应了吗?” 黄老夫人在谢家讨了个没趣,又舍不得对儿子发火,只得将火气全撒给任如萱。 “答应?那谢家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不过是个死了爹的丫头片子,听说还是个哑巴,能配我家聪哥儿已是看得起她!你不是她亲娘吗?这点事儿都办不好,你有什么用!” 任如萱捏紧帕子,又委屈又气恼,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小声道:“她虽是我生的,可我也做不得谢家的主啊。” “你还敢顶嘴!”黄老夫人瞪她,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 “好了!”黄伯山不耐烦听婆媳吵架,半是焦急半是不满道,“总之这门婚事一定得成!锦衣卫快要查到我头上来了,得赶紧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否则,就是倾家大祸!” 要不是谢婉年纪太小,他都想让黄聪侄儿直接把谢婉娶回家。 只有娶进家门,才更加稳妥。 想到这儿,黄伯山有些埋怨地看了眼任如萱。当初都传这对夫妻琴瑟和鸣,怎么就不能把谢婉早点生出来? 任如萱被夫君埋怨,被婆母挑刺,心中正是难受。她不由想起从前在谢家的日子。 那时是真好啊。夫君疼爱,婆母虽为人高傲,却不怎么管她,膝下还有谢邈这样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她还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走出去谁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哪像现在呢…… 他……他为什么要死呢……都是他死了,才让自己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任如萱回到寝屋,见到自己小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心情终于好些。 “咿——呀!” 任如萱看着他,心中暗道:“婉姐儿,你不能怪娘。若是你不嫁过来,你弟弟便要没有爹爹了。他还小,怎么能没爹呢?而且……而且有娘替你撑腰,你在这府上,一定能过得快活的……娘是为了你好……” …… 晚间,谢婉还想来找姜蜜,却被黑着脸的谢知让拎着后衣领子给扔了出去。 谢婉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谢知让,不想面前的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 谢婉扁嘴,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耷拉着脑袋往韶光院走。 屋内的谢知让看着紧闭的门,轻轻啧了一声。 这死丫头片子,学她三婶倒学得挺像。方才泪眼汪汪地盯着自己,他都差点心软了。 姜蜜见叔侄俩斗法,笑得一头栽在谢知让枕头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总欺负阿婉做什么?” “哪是我欺负她?她想抢我床、抢我娘子,我还得好声好气请她来抢不成?”谢知让没好气道,见她笑得灿烂,咬牙上前轻拍她臀,“笑什么笑?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 姜蜜轻哼一声,身子蠕动着往里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轻声和他说起任如萱和黄老夫人今日来谢家求娶谢婉一事。 谢知让脱鞋的动作一顿,而后冷笑,“这黄伯山,还真是嫌自己死太早。” 第47章 别扭 姜蜜一听此话,便知这黄家当真是借着谢婉的婚事盘算其他,气得一骨碌直接坐起来,愤愤道: “我就说,阿婉年纪这般小,怎就直接上门提亲来了?她是阿婉亲娘,怎么能跟着外人算计阿婉呢?” “黄家和谢婉,谁是外人还两说呢。”谢知让漫不经心开口。 姜蜜在娘家,再是不受宠,她爹娘活着的时候都是待她极好的。这会儿,她免不了心疼谢婉。 “那他们盘算什么呢?” 谢知让揽着姜蜜躺下,淡淡道:“黄伯山曾在都察院任十三道监察御史。陛下近来让我查漕运贪污一事。” 姜蜜略略思考便转过弯来,猜测着说道: “那便是这位黄大人曾办过外差,做巡漕御史代天巡狩时,贪墨了一笔银子,或是替人遮掩了什么。夫君你正好查到这点苗头,那黄大人为了自保就想同咱们谢家结为儿女亲家,以期夫君能放他一马?我说的可对?” 谢知让见她满脸认真思考,心思一动,便随心在她唇角轻啄一下。 第57章 “乖乖可真是聪慧,一点便透。” 姜蜜抿唇偷笑,眼底有些许骄傲与自得,揽住谢知让的脖子夸道:“哪里哪里,都是夫君教得好。” 其实以前她是不会过问谢知让官场之事的,一来是她不懂,二来她怕谢知让觉得自己不安分。 但是近来他在教自己读书,读那些只给男人看的书,她便懂了许多事情。而且谢知让不会避讳,有时还会主动和她说起,她便也渐渐会和他讨论一二。 姜蜜想到什么,从他身上爬起来坐他腿上,认真嘱咐道:“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夫君虽是办皇差,有陛下给你撑腰,可也要小心才是。” “你担心我?”谢知让靠在枕上,双手扶住她的腰,眼神炽热。 “我……我自然是担心夫君的。”姜蜜被他看得心口发麻,躲开视线磕磕巴巴回应,“府上……上上下下都担心你呢……” 谢知让嗤笑,把人按回怀里揉捏好一阵才收手。 小白眼儿狼。 从前还肯说几句好话来哄他,现在是连哄都不愿意哄了。 姜蜜躺在他怀里,双眼雾蒙蒙含着泪,正等着谢知让进一步动作,却忽然发现他没了动静,下意识拉住他正要收回的手。 谢知让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姜蜜有些窘迫。 可是,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和自己同房了,老夫人又经常旁敲侧击问她怀孕没有,她自己……她自己也是想的…… 于是她闭上眼,咬紧下唇,将手颤巍巍放在谢知让裤腰上。 男人见她闭着眼睫毛轻颤的模样,喉头发紧。但他记着府医的嘱咐,只得艰难撇开视线,拿走放在自己腰间的青葱细手。 他把姜蜜放回她自己的位置,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外走。 姜蜜彻底愣在原地,心口如这无人睡过的被窝一般冰冷。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她……她这般拉下面子求他,他竟能置之不理?难道是他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回到家中便没有精力应付她了吗? 姜蜜心底难堪,为刚刚伸出那只手而后悔。 她方才那般,岂是正妻所能为?为人妻者,合该端庄守礼,怎能如妓子一般向男人……求……欢……还……还被他拒绝了…… 姜蜜甚至羞于去想那两个字,满心都是羞愤与懊恼。她怎能做出这种自甘下贱之事让谢知让有机会看轻她呢? 那一瞬间,姜蜜想到了董玉环。她和董玉环有什么区别?谢知让曾经那么看不起董玉环,只怕此刻心中也在鄙夷自己吧。 姜蜜只觉颜面扫地,将身子蜷缩起来躲进被子里,眼角渐渐洇出泪水。 她实在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再去面对谢知让。 谢知让却是不知妻子心中的千愁万绪。他在屋外吹了会儿风,终于把心口躁动压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月亮,默默掐算时日。 再有两日,她应当便要来癸水了。等她小日子一结束,让府医把过脉,他就能结束这种和尚看了都说惨的日子了。 哼,这小娇娇还敢来招惹他。等过几日,他非要叫她好好瞧瞧招惹他是个什么结果。 嗯,困了,该睡觉了。 谢知让打了个哈欠,心中打定主意便往回走,进屋却见姜蜜团成一团躲在被窝里。他上前想把人挖出来,不想遭到了她的抵抗。 他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姜蜜死死拽住被子,不吭声。 谢知让不得她回应,心下生出一点烦躁,额角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压下情绪,语调平平道:“姜蜜,我困了,你别闹。” 姜蜜抖了一下,不敢再和他反抗,擦干满脸泪痕,竭力保持平静道:“夫君既然困了,那便快些休息吧。” 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闭着眼强装镇定。 可谢知让何等眼尖,一眼便瞧见姜蜜微微发肿的眼睛。蓦地,一股戾气在他胸口升腾。 从前他最爱看姜蜜哭,只觉她哭起来好听又好看,有趣极了;可是如今再看,他不仅不觉得好玩,甚至能起杀人之心。 谢知让轻轻捏住姜蜜下颌,沉声开口:“哭什么?” 姜蜜被迫睁眼,开始编瞎话,“没什么,就是方才躺下时,不小心把被子戳到眼睛里了,却不想平白惹夫君担心。天色已晚,夫君……” 谢知让已经很久没见姜蜜露出这般低眉顺目的神情了。 这番模样让他觉得陌生,心底更加烦躁。 他直接开口打断姜蜜胡编乱造的说辞:“说实话。” 姜蜜顿住。 说实话? 让她如何说实话? 是问他是否觉得自己自甘下贱,还是和他解释她非不自重之人? 她说不出口。 谢知让见她一言不发,眼底暗潮汹涌,额角青筋暴起。他抿唇躺下,动作粗暴地将人抱进怀中,用力扯过被子给姜蜜盖好,而后闭上眼睛再不说一句话。 姜蜜感受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心底的委屈如排山倒海般翻涌而至。 他为什么要一边嫌弃自己,一边还回来抱着她呢?他若有了旁的女人,便不要回家再来招惹她才是。 她方才那般不顾脸面了他都拒绝,现下又亲亲热热抱着她做什么? 要不是担心吵到谢知让睡觉、怕他杀了自己,她才不愿意陪他演这种戏码。 第58章 可谢知让本就五感灵敏,此刻心烦意乱,更加关注姜蜜。 他气得直接掀开被子,冷声质问:“姜蜜,大晚上的你到底在闹什么?” 第48章 人欲 谢知让很烦。 对付诏狱那些不肯吐露实情的犯人,他可以剥皮断脊、灌鼻刺心,无论多么严酷的刑罚他都能下得去手。 可对上姜蜜,他束手无策。 打不得,骂不得,更别提用那些刑罚。若她打定主意不开口,谢知让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道:“姜蜜,你若不说实话,今晚咱俩都别睡。” 姜蜜微微瞪大眼,却见这男人和她来真的,一脚把被子踹到床尾,掐着她的腰坐起来,不许她躺下。 而后他便一句话都不说,只安静陪她坐着。 姜蜜张口,欲言又止。 时间悄悄流逝,姜蜜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耳边是男人渐渐沉重的呼吸声。 她抬头,看到他眉头紧锁。 姜蜜知道谢知让应该是有头疾,每当困意袭来却不能睡觉时,他都会头疼欲裂。若没有卫明点的那支香,他几乎无法缓解。 姜蜜心乱如麻。 若他当真看不起自己,应当也不会强忍着痛等她开口吧? 他这般作为,难道是待她…… 于是她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捏谢知让的衣角,小声试探道:“我冷……” 谢知让呼吸一顿,掀起眼帘瞟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用脚把被子勾回来,兜头把姜蜜一整个罩住。 姜蜜愣了一下,却因看不见他生出几分安全感。她躲在被子下面,双手紧紧捏住被角,措辞好半晌,才低声解释: “我……你……你已许久未同我行周公之礼……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有外室了……” 谢知让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姜蜜听他没动静,心下更加难过,口中却连忙补充道:“你……你若真有外室……也没关系……我……我不会告诉家中长辈的,你也不用担心受家法……你若要在外过夜,同我说一声便是,我会替你遮掩的!但你若有私生子,那我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知让听她越说越顺溜、越说越离谱,直接气笑了,上手猛一下就把她被子给扯下来。 “谁告诉你我有外室?谁告诉你我有私生子?姜蜜你大晚上脑子让门夹了是吧?” 姜蜜被这股力道扯得晃了下身子,堪堪稳住身形却见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熟悉的脸。她不由往后撤了撤。 姜蜜不敢看他,只小声道:“那你……你怎么……” 谢知让真想回到一个月前抽自己一巴掌。 他不过是嫌丢人没和姜蜜说罢了,现在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她怀疑自己有外室,还是该高兴这样她都没怀疑自己不举。 他深吸一口气,道: “上次你来癸水疼晕过去的时候,府医说你身子弱,从小身体没养好有些亏空,再加上纵欲过度,让你气血两亏。他要我禁欲一月不能碰你,他好为你调理身子。你先前本就不太愿意与我同房,我怕你知道此事更加不情愿,便没告诉你。所以,没有外室,也没有私生子。” 姜蜜呆愣愣看着他,实在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缘由。 谢知让难得叹气,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继续道:“还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姜蜜仰头看着他,胸口微微发麻,又有一点发烫。谢知让见她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无可奈何地摸摸她的脑袋。就在这个瞬间,姜蜜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我刚才去拉你裤腰……向你……向你……那个……”她实在说不出口,含混过去,接着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一点都不庄重,会不会觉得我和董玉环一样是不要脸之人……” 谢知让只觉荒唐。 他真的很想敲开姜蜜的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我说你是不是让那些迂腐的规矩给教傻了?七情六欲,是个人都有。饿了要吃、困了要睡,思春动情就和人吃喝拉撒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我夫妻之间,这等事情有什么值得说嘴的?” “再者,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同我求欢是天经地义;那姓董的与我毫无瓜葛,想来爬床才是自甘下贱。” “我说你一天天脑子里想什么?你大晚上不睡觉和我闹脾气,就因为这种事?” 姜蜜抿唇,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脸。 其实这于她并不是一件小事。 她从小看那些婶娘伯娘斗小妾掐通房,个个都是叫她们跪在地上用言语羞辱,什么贱蹄子、狐媚子、骚/浪/货,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出阁前甚至没有长辈教过她房中之事,都是谢知让主导着完成洞房礼的。 故而在她潜意识里,女子主动向丈夫要求同房,都是以色侍人的妾室通房才会做的事,嫡妻是不能做的,做了便会被冠以狐媚的名头,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所以先前即便是她尝到欢愉的滋味,也不太敢表现出来。男人非要问,她便口是心非地糊弄过去。 可现在谢知让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实在颠覆她多年以来的认知。 但她觉得……谢知让是对的。 因为他说的话随心。 于是姜蜜抱住谢知让的脖子,讨好地蹭他颈窝,软着嗓音道:“对不起嘛……” 第59章 谢知让伸手掐住她上下两瓣唇,没好气道:“平日里油嘴滑舌谁说的过你,不高兴了就一句话都没有。谁给你惯的臭毛病?”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我就是不好意思和你嘛。 “这下高兴了?” “唔唔唔——”姜蜜含糊着点头。 “下次再装哑巴让我猜,我打烂你的腚。”谢知让作势在她臀上打了一下。 姜蜜轻哼,护住自己的臀不许他拍。 亏他还是侯府世子呢,一天到晚什么腚不腚的,真粗俗,活跟地痞无赖似的。 但她看见谢知让脖颈处凸起的青筋,又担忧道:“夫君,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谢知让揽着她躺下,随口应了一声。 “那要不要让卫明进来点香呀?” “不用,这个月的用完了。” 姜蜜愣了一下,什么叫……这个月的用完了? 谢知让做事惯来周全,那香若是他自己找人配的,他不会让自己遇上这种要用香却没有的情况。 所以那香不是他自己配的,是旁人给他的?而且一个月还定量,难道是……有人想借他的头疾控制他? 想到这,姜蜜不由呼吸一滞。 第49章 点净 姜蜜有心想问,却见谢知让闭着眼睛忍痛,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怎么明知没香了,还不睡觉来哄她呢? 姜蜜抿唇,轻轻挣开谢知让的怀抱,柔声道:“我学过一套按头的手法,帮你揉一揉,兴许能舒服些呢。” 谢知让犹豫了一下,没拒绝。 其实他困了却不能睡觉的时候不是最难受的。让他最难受的,是万籁俱寂时从他心底涌上来的那些嗜杀的欲望。每到这时,他体内的每一滴血、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杀人,脑袋疼得几乎要裂开。 可是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脑袋。她轻轻柔柔地按着,那些无法宣泄的疼痛似乎找到一个出口,真的舒缓了些。 谢知让眉头一动,微微舒展拧成一团的剑眉。 “说话,随便说点什么。” 姜蜜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哼唱小曲儿。 这是她娘亲小时候哄她睡觉时唱的,如今正好可以唱给谢知让听。 姜蜜的声音婉转悠扬,语调绵绵似春水,带着江南独有的韵味,一点一点化开谢知让心底的血色。 在这片安宁之中,他渐渐入眠。 …… 谢邈自小在少林寺习武,每日必定早起练拳。他和往常一样擦洗身子后,正要拿过中衣穿上,却见丫鬟新捧来的白色衣裤上点了一点蓝色。 他愣了一下。 他在少林寺的时候,穿的僧衣都会经过点净,即是在新衣上点上另一种颜色,以此告诫弟子不要贪图穿着。 从前姜蜜未嫁到府上时,谢邈的衣服是没有这般讲究的。不过是因为少林寺的大师傅不肯收他为弟子,他便没在意。 却不想她这般用心。 谢邈抿唇换上衣服,难说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任如萱约他出府相见,只说是母子久未团聚。他得出门一趟。 谢邈是男孩儿,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头生活。他想出门,府上没人会多问。 茶楼。 任如萱等得心焦。一见到谢邈,她眼睛都亮了,长长舒出一口气,拉过谢邈的手道: “你这么久不来,娘还以为是那谢家拘着你,不让你出来见我呢。” 谢邈听她这话,心底有些不痛快。他挣开任如萱的手,恭敬给她行礼。 “好孩子,快快起来,让娘瞧瞧。”任如萱连忙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抚着他的脸,泪如雨下,“怎都这般瘦了?这天杀的谢家,你爹爹死了他们便这般作贱你?让你这么小一个孩子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吃苦?” 谢邈其实很久没见她了。若非此次见面,他甚至都快忘了任如萱长什么样子。所以他对母亲的亲昵有些不自在。 但他强忍着没躲。 “邈儿,你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看你吃那么多苦,娘怎么能不心疼啊……邈儿……” “你是男嗣,他们都这般苛待你?我真是不知道你妹妹在谢家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呜呜呜呜呜……” 谢邈心一沉,有些难过,又有些果真如此的释然。 他这个母亲从小便只对他妹妹好。 爹爹去世时,他觉得天都塌了,正茫然不知所措,却发现母亲因为保胎要离开谢家那个伤心地。他哭着喊着要和她一起走,她却说他是谢家子嗣,得乖乖在谢家待着,还说她生了弟弟妹妹就会回来。 他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他却等来母亲带着妹妹不再回谢家的消息。 他哭着跑到任家去找母亲,谢家找上门要带走他和谢婉。母亲要谢婉,不要他。 他知道母亲是不得已,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再后来,母亲改嫁,他一个人前往少林寺习武。 宁安侯偶尔会去信问他过得如何,可母亲却从不过问。就连他回家,母亲到谢家来,也从不去看他。 谢邈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得安静等待。 果然,任如萱擦擦眼泪,缓缓道: “我替你妹妹寻了一门好亲事,想将她许给黄家二房的聪哥儿。聪哥儿他母亲早逝,我又是聪哥儿婶娘,你妹妹嫁过来便只有好日子过,绝无吃苦的可能。” 第60章 “可谢家那些势利眼的,全然看不上这门亲事。他们只想拿我婉姐儿的亲事去换一个更显赫的助力,毫不在意她的日子究竟好不好过。” “可是邈儿,你和婉姐儿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们不疼你妹妹,你该疼她才是。你爹爹死了,你作为长兄就该担起责任来。” 谢邈看着一心为谢婉做打算的任如萱,忽然很想问她,他们都去疼谢婉,那谁来疼他呢?他也不过才十二岁啊。 但他想到谢婉小时候。 小丫头路都走不稳,便颠颠朝他跑过来,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吃力抓住他两根手指。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咧开露出几颗米粒般的牙齿,含含糊糊喊他哥哥。 “母亲想要我做什么呢?”谢邈沉默片刻,妥协。 “他们拒绝这门亲事,不过是借着他们是婉姐儿长辈罢了。邈儿,你的字是你爹爹亲自教的,你模仿你爹爹的字写一封信,就写你爹爹临死前说,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儿,便叫我做主她的婚事。而后你再盖上你爹爹的丝印,把这信给我。我便能带着你妹妹离开谢家这片苦海。” 谢邈听任如萱计划如此周全,心底滋味难明,就好像是生生吞下一颗蛇胆,却不小心划破了皮,那些苦得令人作呕的液体在口腔、胸腔流延,咽不下,吐不出。 他忍不住道:“母亲,那我呢?妹妹走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和母亲在一起的!” 到底还是孩子,谢邈质问的话带了点哭腔。 任如萱含泪看他,心如刀割。 “邈儿,你是谢家男嗣,我没办法呀……我也过得艰难,我真的没办法邈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将谢邈抱进怀里,痛哭流涕。 谢邈苦得心口发麻,怔怔问道:“母亲,您当年和我说,是谢知让杀了我爹爹。您说的是真的吗?” 任如萱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50章 监视 谢邈见她沉默,又道:“母亲缘何以为是他杀了爹爹?” 任如萱说不上来。 她沉默许久,忽而咬牙切齿道:“不是他又是谁?你爹爹死了,他才好做这个世子袭爵!若不是他,我们母子三人何至于过如今这般苦日子!全是他害的!” 谢邈眨眼,心中满是茫然。 从前母亲日日夜夜哭着咒骂谢知让,说是他谋害爹爹才令他们家破人亡。 他深信不疑,这些年只以杀死谢知让替爹爹报仇为目标活着。 可是姜蜜那日那番话让他动摇了,今日母亲这般说辞更是让他怀疑。 他失魂落魄地告别任如萱,恍惚着往回走。 行至谢府内院,穿过影壁,正好遇上路过的姜蜜。 他下意识想躲,却被姜蜜叫住。 “阿邈回来了?”姜蜜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邈同她见礼,摇头说没事。 姜蜜见他不愿意说,便没多问,只道:“虽是入秋,但晌午日头还热。正好阿婉在我院儿里,你也过去用一碗冰雪冷圆子如何?” 谢邈抬头见姜蜜笑得温柔,呆呆看了半晌,答应了。 走进珺璟轩,谢邈便看见墙边葡萄架下躺着一男子,身旁坐着巧笑嫣然的正是他妹妹谢婉。 谢知让当是刚睡醒,披头散发、神情软和,通身一袭浅石英紫道袍,看着竟有几分人畜无害。 一旁的谢婉正在玩九连环,解了半天没解开,巴巴去找谢知让帮忙。 谢知让掀开眼帘瞟她一眼,嘴上嫌弃,手却接过替她演示。 “一个破九连环,玩了半个月了都没解开,蠢死你算了。” 谢婉才不理他,扒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瞧。见在自己手上怎么也解不开的东西被谢知让三两下就给解决了,小丫头顿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知让见她这副娇憨模样,嗤笑一声,“和你三婶一样傻。” “好端端的骂什么人呀你?”姜蜜缓步上前揽住谢婉,嘟囔着抱怨,“你知不知道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她笨的?她会当真的。” 她抱着谢婉坐下,贴在她耳边道:“我们阿婉才不傻呢,我们阿婉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慧的小孩儿。三婶也不傻,你三叔叔一天到晚净胡说,咱们不理他。” 谢婉一见姜蜜,喜笑颜开,九连环也不玩了,抱着姜蜜的脖子与她亲昵,还挑衅地看着谢知让笑。 这般眉飞色舞、神情鲜活的模样,是谢邈从未见过的。 这一瞬间,谢邈忽然觉得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阴沟里窥伺他人生活的老鼠。 “阿邈,你愣着做什么呀?快来快来!” 谢邈回神,见姜蜜同他招手,而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冰雪冷圆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看了眼谢知让,却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于是捏着手指有些局促地走过去坐下。 谢婉却是对哥哥亲昵,拉着他胳膊吃吃地笑,捧着一盘糕点示意他吃。 四人气氛不说热络,却也自在相宜。 忽然,谢知让淡声开口:“出门见谁去了?” “你监视我?”谢邈猛地捏紧勺子,唇角紧抿。 “就你?”谢知让眼睛都不睁,唇角浅笑沾染几分讥讽,“多大脸呢。” “你!” 谢知让一张嘴巴毒得厉害,气得谢邈脸都红了。 第61章 “我什么?没事儿就滚回少林寺去,省得你这蠢货给人当枪使,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谢邈将手中勺子重重磕在碗里。 谢知让一听这清脆响声,眉头不自觉皱起,冷下声音斥道:“摔碟子拌碗,给你脸了?” 谢邈气得腾一下站起来,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儿?你这披头散发,当是下监狱了不成?” 谢知让猛地睁眼起身。 姜蜜见这叔侄俩几乎要打起来,连忙拉住谢知让的胳膊,而后示意谢婉拉住谢邈。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阿邈,你三叔叔是说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全城,他不需要刻意监视你。只是最近他让人盯着黄家,便多问你一嘴。黄家在你三叔手上犯了案子,他是怕你不知实情才出言提醒你的。” “他只是说话不好听,心意是好的。快坐下快坐下,怎就和仇人似的呢?” 二人隔着姜蜜和谢婉对视一眼,皆是冷哼一声。 谢邈率先移开视线,绷紧的小脸上满是压抑的怒气。 “他们究竟是不是骗我的,我心里自有判断。如今我年纪到了,大师傅不肯收尘俗之人做弟子,我日后就不去少林寺了。有我在,你们休想拿婉儿亲事给你们换前程。” 说罢,他愤愤向姜蜜行礼,拉着谢婉便往外走。 谢知让闻言,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最好是你说的那样。可别是因为武功太差被人嫌弃给赶了出来。” “谢知让!” 男人微微眯眼,眸中凶光乍泄。 “谢邈,上赶着找死我就成全你。再有下次,我送你下去见你爹。” 姜蜜头都大了,挥舞着手示意谢婉赶紧把谢邈拉走。 谢知让见俩小孩儿没了影儿,一手揽过姜蜜将人箍在怀里,冷着脸朝她发脾气。 “见天就去哄别人,还记不记得我是谁?真想把你这张嘴给缝上。” 姜蜜扭腰往上坐了些,搂住他的脖子朝他撒娇:“我哪里没有哄你,我每天都哄你。我把夫君放在心尖尖儿上,哄你哄得嘴巴都要干了,夫君却一点儿也不记得。” 谢知让被小娇娇这倒打一耙的功夫气笑了,掌住她后颈俯身去亲。 姜蜜骤然被他的气息包裹,呼吸间满是男人幽凉清冷的梅香。分明二人用的都是雪中春信,可谢知让身上的味道格外冷冽。 她沉醉其中,仿佛徜徉在梅林雪海。 良久,谢知让松开姜蜜。见她仰着脖子红唇微张,雾蒙蒙的小鹿眼满是茫然,胸口憋郁的气尽数散了个干净。 他轻啄姜蜜耳畔,“乖乖可还觉得口干?” 姜蜜红着脸摇头,道: “我不在外人面前去哄你,不过是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那些话罢了。就像方才你和阿邈生气,你本来就头疼不舒服,一发怒岂不是更难受?见你睡不着觉,我可心疼呢。” “再者说了,阿邈就是个小孩儿,懂的肯定比你少,一时受骗也是有的。你关心他便关心他,故意说那些不好听的做什么?没得一腔好心还不被人理解。” “谁关心他?” 姜蜜就看他嘴硬,也不拆穿,只问他:“阿邈总说是你杀了他爹爹。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第51章 家法 谢知让想到那个女人,散漫神色多了几分讥讽。 “当年大哥意外去世,任氏一时无法接受,便一心认定是我杀了大哥。找个人恨着,估计才能活下去吧。她每日来我这里闹,吵都要吵死了。” 想起当年闹剧,男人轻啧一声,“那时候真该一刀杀了了事。” 姜蜜却是沉默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她不过是想找个能发泄情绪的对象,却叫阿邈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 她正心底伤感,忽然觉得一股热流涓涓而出。 姜蜜愣了一下,想到什么,连忙想从谢知让身上下去,却被男人箍得更紧。 “别扭。惹我一身火,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蜜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道:“我好像来癸水了……” 谢知让的眼睛骤然放光。他低头看姜蜜,忽然重重在她面颊亲了两口,声音响得整个院儿里都能听见,惹得姜蜜羞红了脸。 “乖乖,这苦日子,可总算是熬出头了。” …… 姜蜜此次来小日子,还是有些疼,却没上次那般剧烈。她有些惫懒地倚靠在小榻上看书,忽而见银珠着急忙慌跑进来。 银珠匆匆行礼,语调飞速向她禀告:“少夫人,您快去戒律堂劝劝世子吧!您再不去,邈哥儿当真要被世子给打死了!” 什么?! 姜蜜惊得一骨碌坐直身子,掀开盖在腹部的薄被,套上两只鞋便往外走。 “怎么回事?前些天不还好好的吗?怎就今日突然发作起人来了?” “奴婢也不知,只知道邈哥儿是被人绑回来的。世子一进府便去了戒律堂,在里边儿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压着邈哥儿就开始打。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侯爷,谁都劝不住,这才让奴婢来寻少夫人您去救急。” 姜蜜拧眉。 她是当家主母,府上任何事都要叫她知晓。今日戒律堂发生这么大的事,却一点儿消息也没透到珺璟轩,想来是谢知让下了死令不许人告诉她。 第62章 无论如何,她心中都有些不痛快。 戒律堂远,姜蜜脚程慢,索性让人抬轿子送她过去。 刚入戒律堂大门,里屋传来的啪啪响声令人震惊。 “让哥儿!这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你当真要打死他不成?不能再打了让哥儿!” “逆子!还不停手!邈哥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打死你!” 屋内哭声吵声闹作一团,吵吵嚷嚷,令姜蜜不由担心谢知让头疼。 她知道他听不得人一直吵闹。这个月还没过去,他又没有那压制头疼的香,偏偏他今日还没午睡。 万一发作起来,她怕他真疼死过去。 于是她转身吩咐拂冬几句,而后拎起裙摆快步走进去,扬声向诸位长辈见礼。 众人见她来,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纷纷让她劝劝谢知让。就连那些拦在老夫人等人面前的锦衣卫,都稍稍退开两步。 谢知让见她过来,眉头一动,压迫的视线在戒律堂巡视一圈,冷声道:“谁把少夫人叫过来的?活腻歪了?” 银珠白着一张脸跪下,低头颤声求饶:“世子饶命……” “我让她去的……”侯夫人哭得稀里哗啦,哽咽道,“元娘再不来……你真打死邈哥儿怎么办……” 谢知让叫她哭得心烦,神色生冷,“这种蠢笨如猪的东西,打死又如何?” “你这个混账!你这是要断你大哥的香火!混账!混账!”老夫人一手捏着佛珠,气得浑身发抖。 见堂内又有吵起来的架势,姜蜜连忙道:“夫君怎么生那么大一通气?从府衙回来便没休息,定是累了。来人,端几把椅子来,再去把府医请来。” 见他额间有汗,姜蜜便知他怕是难受,正要踮脚替他擦拭,那帕子却被谢知让夺了过去。 “不疼?”他虽脸色不好,声音却是软和了些。 姜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拉着他的手,小声和他撒娇:“有一点疼,夫君陪我坐着可好?” “疼就回去。”谢知让拧眉。 “我不放心夫君。” 人多,姜蜜没明说。但谢知让知道她什么意思,眉尖一动,神色舒缓,心头那些躁郁和嗜杀略略淡了些。 “邈哥儿做错了事,如今罚也罚了,便坐下来歇一歇,缓一缓。孩子做错了事,该罚该打,也该叫他知道错在何处,对不对?” 谢知让抿唇,扶着姜蜜在椅子上坐下。 “拿个隐囊来。” 老夫人一行人见谢知让没再发怒压着人打,便也依次落座。 屋内一时寂静,唯有丫鬟上前给各位主子奉茶。 谢知让端起喝了一口,顿了一下。 这是川芎煎出来的水。 他看了眼姜蜜,面色如常地喝完一整盏“茶”。 姜蜜见谢知让让步,松了一口气,问一旁给谢邈扎针的府医:“邈哥儿如何?” “伤筋动骨,但未伤及肺腑,好生将养便是。” 如此,一众人才放心。 “夫君,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知让看着气若游丝的谢邈,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到地上。 老夫人和侯夫人一时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宁安侯却是眼尖,一眼便瞧了出来。 “是礼儿的私印?” 丫鬟将那枚毫无瑕疵的纯色青田石印章捡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侯夫人见到其上刻的字,泪如雨下。 “真是礼儿的私印……礼儿,礼儿……” 宁安侯拧眉问道:“你大哥的私印,怎么在你那儿?” “问我作甚?问那蠢货去!” 宁安侯猜到什么,呼吸一滞,眼睛倏地睁圆。 “邈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2章 不轨 谢知让尤嫌不够,拿出一张纸重重拍在案桌上,盯着跪在地上的谢邈,一字一顿道: “谢邈,你不如搽点米汤上吊去吧。” 姜蜜去捡那张纸,越看越心惊。她抬头看向谢邈,不可置信道:“这……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霜凝得了老夫人的眼色,上前接过姜蜜手中的信纸,而后呈给各位主子看。 侯夫人瞟了一眼便泣不成声:“这是礼儿的字……这是礼儿的字……” 老夫人捻佛珠捻得飞快,沉下声音质问:“邈哥儿,这东西哪儿来的?你同曾祖母说实话!哪儿来的?” 谢邈低着头,小声说起事情起末。 原来那日他见完任如萱,回来见到姜蜜和谢知让待谢婉那般模样,心中已然生出拒绝之意。可是任如萱三番五次找他,以母子之情、母女之情逼他妥协,最后她更是说出一个惊天秘密! 谢邈停顿片刻,忽而抬头看向谢知让,绷紧小脸,眼神执拗,一定要讨到一个答案。 “母亲说婉儿不会说话,是因为你……你对她……心怀不轨……” “砰——” 谢邈话没说完,一只茶盏就被狠狠掷在他脚边,粉身碎骨。 谢知让彻底冷下一张脸,眼尾下耷,眸中泛出冷光刺人心骨。 可更叫人心惊的是,老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目光犹疑,没说信,却也没说不信。良久,她吩咐戒律堂的小厮丫鬟全部出去。 谢知让冷笑。 姜蜜压住他的手,浅笑道:“祖母,夫君身正不怕影子斜。阿邈说的,不过是误会罢了。既是误会,说开便好,遮遮掩掩的反而令人猜忌。” 第63章 “是,我让哥儿虽行事不羁,可绝做不出这等有悖人伦之事!”侯夫人擦干眼角泪水,语气坚定。 老夫人看了眼宁安侯,见他没说什么,便默许丫鬟小厮留下。 片刻,姜蜜又面向谢邈问道:“阿邈,有些话不能乱说,你方才所言,可有证据?” 谢邈盯着谢知让看了许久,后背崩得笔直,缓声道:“妹妹回谢家那年,你带她在你院子里待了三日,你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整个戒律堂都安静下来。 老夫人忽然想起,两年前,任家刚把谢婉扔回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孙儿确实把谢婉带在珺璟轩留了几日。 当时家中为了谢文宣、谢文珠做太子妃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谁也没去在意这件小事。 难道…… 不不不,让哥儿虽然浑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他行事毫无顾忌,全然不将礼法束缚放在心上,万一……万一…… 老夫人惊疑不定。 地上跪着的谢邈不依不饶,只求一个答案。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不会放过谢知让,更不会放过自己。当年他就不应该因为自己心里愤懑而躲到少林寺去! 谢知让似乎想到很久以前的事儿,脸色瞬间黑了。 他当年就不该心软! 见谢知让脸色阴沉不说话的模样,老夫人更是猜疑。难道……难道…… 宁安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虽不喜这个儿子的行事作风,可到底是自己孩子,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谢知让会去做那种事。他希望这是假的。 可他的儿子……沉默了…… 倘若真有此事,宁安侯想,他一定要将这孽畜活活打死。 “夫君……”姜蜜见他黑着脸神色难看,忧心忡忡地喊了他一声。 她是不相信的。 休说谢知让不屑于做这种事,便是看谢婉也知道这事儿是任如萱瞎编胡造的。 老夫人看堂内混乱一片,双手轻轻颤抖着捻珠。片刻,她开口,声调平平:“此事是我叫让哥儿做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 她端坐着,面容镇定,看不出丝毫情绪。 “此事太久,邈儿不提,我都要忘了。婉姐儿回来的时候,家中什么光景大家都知道。那时韶光院乱得很,我怕婉姐儿出事,便叫让哥儿带在身边带几日。” 谢邈听得心口一凉。 他知道,曾祖母这是要包庇谢知让了。 是了,谢知让是世子,是锦衣卫指挥使。在这个家里谁能动他?谁敢动他?即使他真的欺负了妹妹,这个家中谁会替他们两个出头?母亲说的果然不错…… 他真没用,连妹妹都护不住。 谢邈攥紧拳头闭上眼,心口疼痛比身上的伤更让他难以忍受。 可就在这时,谢知让突然开口了。 “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 谢邈猛地睁眼,看着谢知让微微发抖。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希望,又害怕它完全变成绝望。 谢知让张嘴,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偏头见姜蜜自始至终温柔又饱含信任的眼神,咬牙,终于有些自暴自弃道: “她刚回来,把我当成大哥了。” “什……什么?”谢邈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她把我当成她爹了!”谢知让猛地拔高音量。 他看着谢邈,掩下胸中难得升起的羞恼,面无表情道:“你说你,死在外头多好,我还白捡一闺女。反正也是没爹没娘。” “谢……” 谢邈气急败坏,可是见谢知让骤然冷凝的目光,那个名字在口中盘旋许久,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宁安侯松了口气,低声训斥道:“那是你大哥的女儿,你说什么浑话!” 谢邈也舒出一口气,绷紧的背变弯,低声道:“我如何信你……” 谢知让正要嘲回去,姜蜜率先开口同他说道: “阿邈,我知晓你是关心则乱,一时钻了牛角尖。你想,你三叔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会去做这种事?” “便是不相信你三叔,你看阿婉对你三叔如何,你也该知道此事不是真的。倘若你三叔真的做出那种事,阿婉怎能不害怕接近他?” “我非是要说你母亲坏话。倘若她真是为阿婉考虑,心疼阿婉,如何能为阿婉寻这样一门亲事?” “你知晓那黄聪是何人吗?平日欺男霸女,在书院里也不安生。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家里已经给他安排了好几个通房。” “说是上头没有婆母,可你知晓黄老夫人前些日子正在给她家二儿子相看续弦?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让你妹妹嫁过去?” 谢邈不可置信,眼睛睁得浑圆,摇着头怔怔道:“不……她不是这样说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说你蠢还真是没冤枉你。”谢知让冷笑。 姜蜜语重心长地劝他:“她不这般说,你如何为她偷拿你爹爹的私印?” “对,她叫你拿你爹爹的私印,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53章 溜达 谢邈说不出此刻是何种心情。 他既庆幸妹妹没有受到伤害,又悲痛自己的母亲竟然这般欺骗自己、算计自己。 那是他的母亲啊…… 谢邈紧紧闭上眼,忍住想要淌下来的泪,颤抖着嗓音说道:“我模仿爹爹的字迹写了这封信,她说我盖的印颜色过于鲜明,要我拿爹爹的私印给她,她好将这信伪造得更真些……” 第64章 “你以为,她要这枚私印,只是为这种小事吗?” 谢邈猛地抬头睁眼,眼眶被泪水沾湿,盛满震惊与悲痛。 谢知让摆手,让丫鬟小厮退下,而后用着近乎冷酷无情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黄伯山当年巡漕,贪墨朝廷拨下去的救济银。他要用你爹的私印,把这桩事儿牵扯到你爹头上。” 此话仿若平地惊雷,直炸得场中诸人神色恍惚,久久无法回神。 “摊上你这么个儿子,”谢知让勾唇,眉梢眼角俱是讥诮之色,“他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邈心中再无念想,整个人瞬间颓废下来,泪如雨下。 老夫人痛心疾首,看着谢邈哀声喊道:“邈儿……你……你怎能如此作贱你爹爹的身后名啊!他这一生两袖清风、志洁行芳,你……你……你糊涂啊邈儿!” 谢知让嘴角噙着冷笑,正要伸手去拿茶盏,忽而发现自己那只已经被摔出去了。他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拿过姜蜜的茶。 宁安侯心中满是哀恸。 他的长子,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谢邈,你的破事儿我不想管。自去祠堂跪着!谁敢私自把他放出来,”谢知让指尖轻点桌面,无情开口,“杀无赦。” 说罢,他起身,带着姜蜜往外走。 两名锦衣卫上前把谢邈拎起来,拖着把他带去祠堂。 一出戒律堂,姜蜜正要上轿,忽而被谢知让打横抱起。 “府医让你少操劳,打的又不是你儿子,傻颠颠过来干什么?”谢知让板着脸斥她。 “他到底是你大哥的孩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嘛。”姜蜜揽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而且你今日下了朝就直接去北镇抚司,肯定没时间睡觉歇息一会儿,我怕你太生气了头疼嘛。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谢知让冷笑,“死不了。” 姜蜜也不在意,只道:“我按着你先前用过的那香估摸着调了一下,但有一味香料,我始终闻不出来。回去我叫拂冬点上,看看会不会有一点止疼的效果。至于那味香料,我再琢磨琢磨。” 其实谢知让早就寻好几位调香师傅闻过配方。有一位师傅也是只有一味香料闻不出来。他按着残缺的配方配过香丸,用处并不大。 只是谢知让看姜蜜一脸认真,便没告诉她。 姜蜜见他脸色不愉,有心想逗他开心,便笑着问道:“阿婉当年是怎么把你当做自己爹爹的呀?” 谢知让黑了脸。 姜蜜见他不说话,摇着他的脖子撒娇,“你说说嘛夫君,告诉我好不好嘛,夫君?夫君?” 谢知让咬牙切齿,“再闹,我给你扔下去。” 姜蜜轻哼一声。 她才不信呢。 …… 谢邈在祠堂足足跪了三日。 姜蜜初时没说什么,后来见他跪了一晚也没被放出来,她便痴缠着谢知让撒娇去了。 男人虽嘴上说不准,但还是默许她去给谢邈送吃食送垫子送药。 姜蜜知道他对两个孩子总是嘴硬心软,去的时候便特意陪谢邈多待一会儿,好叫他坐下歇一歇膝盖。 惹得每次从祠堂回来,谢知让都要骂她一句:“你干脆直接陪那蠢货在祠堂跪着吧!” 后来还是谢婉跑过来拉着谢知让的手开始哭,姜蜜也一个劲儿哄他说好话。谢知让看着大小两双水灵灵的眼,头疼,终于松口了。 姜蜜小日子一结束,便去拜访姚丁香。 “姐姐这气色,瞧着可是好了许多。这是同韩大人和好如初了?”姜蜜笑着打趣。 姚丁香轻哼一声,眉眼间多了几分神采。 “上次妹妹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只好好养胎,不去管那姓杨的。后来仔细一想,她果然就是编排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骗我。韩瓒都和我解释清楚了。” 杨雨桐乃曾方海所赠不假,韩瓒初时撇下姚丁香去看她,只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次两次之后他便再不理她。二人误会说开,自然和好如初。 “姐姐和韩大人夫妻恩爱,那便是极好。”姜蜜真心实意替她高兴。 …… 韩瓒下朝回翰林院,晌午回家时,正巧遇到从宫里出来的谢知让。 韩瓒看着谢知让气焰嚣张的模样,皱了皱眉,朝他拱手之后便自顾朝前走。 走了片刻,他猛地顿住脚步。 “谢指挥使跟着我作甚?” 谢知让懒洋洋道:“去你家啊。” 韩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锦衣卫这些日子在城中大肆抓捕,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不知韩某所犯何事,值得指挥使大人亲自上门?” 谢知让轻笑,漫不经心道:“我对你家的茶没兴趣。我家娘子今日去你府上玩儿,我去接她。” 韩瓒被他这朴实无华的话给噎了一下,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他缓声道: “锦衣卫鹰犬遍布全城,指挥使大人自乘车去我府上接人便是。韩某家中清贫,一直都是走路归家,不敢耽误了谢指挥使。” “无妨。陛下留我吃茶,有点撑,正好同韩侍讲溜达溜达。” 韩瓒被他这死皮赖脸的模样气到。可到底说不得什么,他愤愤甩袖,走了。 第65章 “谢指挥使自便!” 谢知让在后面随意散漫地跟着,韩瓒在前面别别扭扭地走着。 俩人都是容貌出众之辈,一个穿绯红散花官服,一个穿青色小杂花官服,走在街上,格外惹人眼。 “韩侍讲稍等。”谢知让忽然出声叫住韩瓒,“我买点东西。” 韩瓒很不想停下来。 但谢知让是三品大员,他一个小侍讲,不得不听话。 他板着脸,恨不能离谢知让三丈远。 但偏偏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还在问:“这簪子不错,韩侍讲不给自家娘子挑一支?” “不用了。”韩瓒语调平平。 谢知让轻啧一声,“韩侍讲可真不会疼娘子,看来韩夫人来找我家娘子哭诉不是没道理的。可惜了韩夫人一片真心呐。” 韩瓒气得简直想踹他一脚。 “谢大人!我同内子之事,不劳您操心!您还是将手底下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约束约束吧!今日抄这位大人满门,明日抓那位大人全家进诏狱,连个无齿小儿都不放过!锦衣卫想如何便如何,全然不顾礼法朝纲吗?月盈则亏,您还是收敛些吧!” 第54章 南风 “世子夫人,谢大人来接您归家了。” 姜蜜听到丫鬟的禀告,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惊喜。顶着姚丁香打趣的目光,她走出韩府。 “夫君你怎么来啦?” 谢知让一见姜蜜便摸摸她的掌心。手上传来的冰凉令他不由皱眉。 “你又贪凉。” 姜蜜正要解释,却见韩瓒面无表情地从谢知让身后走出来,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知让从卫明手上拿过薄披风,替姜蜜穿上。 “一会儿就热了……”姜蜜嘟囔着抱怨。 “起风了,凉。” 韩瓒在一旁看着,见这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心中有些难以置信。 谢知让系好系带,拉过姜蜜,才漫不经心地同韩瓒告别:“韩侍讲,起南风了,记得收衣裳啊。不然一下雨,这干干净净的衣裳,可就要脏了。” 韩瓒拱手相送的动作一顿,抬头盯着谢知让看了许久,不动声色道:“谢指挥使慢走,韩某不送。” 姜蜜安静看二人打哑谜,等上了马车,实在受不了了才道: “夫君,真的真的好热呀。方才手凉只是因为丁香姐姐怀孕体热,屋内放了许多冰鉴。一出来就暖和了。不信你摸摸,是不是是不是?” 谢知让瞟她一眼,一摸小手果然热了,这才让她把披风脱下来。 “夫君,你方才说的南风、下雨、衣裳,都是什么意思啊?” “知道那黄伯山背后仰仗的是谁吗?” 姜蜜摇头。 “曾方海。” 电光石火间,姜蜜明白了什么。 谢知让见她恍然大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梅花木簪,动作轻缓地替她插进发髻之中。 姜蜜被他神情专注的模样撩拨得心口发热。她抿着嘴笑,摸摸那支发簪,故作平静道:“夫君怎么想起送我发簪了?” 谢知让勾唇,“乖乖今日用的口脂是梅花味的,我和韩侍讲溜达的时候正巧看见这支梅花簪,顺手便买了。” 姜蜜抱住他的脖子,笑眼弯弯仿佛皎月,甜津津喊道:“夫君真好!” “傻样儿。”谢知让嗤笑,眉眼间却满是欢愉。 嗯…… 这破木头簪子还是配不上他的小娇娇,下回得买更好看些的。 …… 被谢知让摆了一道的韩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陪着姚丁香坐在窗边,书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阿瓒,起风了,你帮我关下窗。”姚丁香吩咐一句,却见韩瓒傻坐着没动静,不由提高音量又喊了两声,“阿瓒?阿瓒?” “啊?”韩瓒回神,见妻子担忧地看着自己,笑着安慰她,“没事,起北风了,是得当心着凉……北风……” 是啊,明明起的是北风,谢知让却说是南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做事嚣张至极,全然不说什么理由,想抓便抓,想杀便杀。他虽是天子近臣,但此事毫无风声走漏。他实在不知锦衣卫又在憋什么坏。 他最近正带着几位同僚做修撰,难道是谢知让知道自己在书上痛斥锦衣卫恃宠而骄、为非作歹,他找自己算账来了? 韩瓒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来禀,说礼部侍郎曾大人邀他过府一叙。 韩瓒眉心一跳,片刻咬牙切齿。 谢知让这狗贼!竟敢摆他一道! 他起身换衣裳,到底气不过,气冲冲道: “你和那位世子夫人,可远着些吧!她家夫君心眼儿多得很,借着他夫人的名头故意跟着我在外头溜了一圈,现下只怕曾大人得以为我和那狗贼有什么交情了!” 姚丁香见他突然发火,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奇怪得很。不说给百姓主持公道,倒是自己开始拉帮结派。还官儿呢,和那山上抢山头的土匪没个两样。要真说谈交情,还不如和那位谢世子谈呢。那曾大人有什么好?还老师呢,有给自己学生塞小妾的老师吗?” 姚丁香一说这个就来气,手下动作也重了些,系扣子系的,直勒得韩瓒喘不上气。 第66章 “咳咳咳……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咳咳……” 姚丁香轻哼一声,才松开韩瓒,再次替他把衣领抚平。 韩瓒见妻子不痛快,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喜曾方海的做派。可他到底是自己在翰林院的授业恩师,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撇开的? 韩瓒揽住姚丁香,将脸贴在她颈窝处蹭,小狗般撒娇道:“阿姐……阿姐不生气了好不好?阿姐?” 他知道姚丁香最吃这套。以前他在家中做错事惹姚丁香生气,只要抓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喊“阿姐”,她总是会消气。 果然,姚丁香此刻虽嘴上嫌弃他这股黏糊劲儿,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 “去去去!” 韩瓒听她声音便知道她是消了气,亲亲她的脸颊,哄了几句便往外走。 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 那头曾方海找上韩瓒,这头太子妃也寻上了姜蜜。 谢知让闭着眼睛揽住她不准她走,懒洋洋道:“没空,不去。” 姜蜜拍了他一下,嗔道:“我不去,这戏怎么往下唱?” 谢知让微微掀起眼帘看她一眼,俯身要亲,却被姜蜜挡了回去。 “不许亲。等下肿了,我还怎么和太子妃诉苦,说你对我不好呀?” “非花那个力气做什么?唱大戏,你也不嫌累。”谢知让松开她,掀开被子放她出去。 “我这叫潜伏于敌。”姜蜜笑着起身,换了套素净些的衣裳,翩翩然走了。 谢知让低低笑了两声,见她没了影儿才轻点指尖叫卫明进来。 “让里面的人放机灵点。” “是,大人。” 姜蜜秉持做戏做全套的原则,一下马车便做出一副委屈小媳妇样。见了太子妃,她更是眼前一亮,强压着情绪平静和她请安。 太子妃这回待她温和了些,上来便叫小丫鬟看茶赐座。 “瞧你神色郁结,怎么?谢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姜蜜低头拧帕,悄悄红了眼,却嘴硬着否认:“倒……也没有……我本就小门小户出身,他们待我要求严苛些……也是应当的……” 太子妃轻笑一声,微抿一口茶,道:“你这门婚事,是老国公定下的,更是本宫和太子向陛下求来的。谢家胆敢看不起你?有本宫在,尽管腰板儿挺直了。” “哎,谢谢娘娘……”姜蜜喜极而泣,连忙用帕子擦拭眼泪,向太子妃告罪,“娘娘,臣妇……臣妇一时激动,在娘娘面前失礼了……还请娘娘宽恕。” “无妨。” 二人寒暄一会儿,太子妃终于道:“说来本宫这有一桩事儿要说与你听。说不得能叫你缓和缓和你们婆媳间的矛盾。” 第55章 不孕 听到这话,姜蜜喜出望外,两眼发光看着太子妃,“娘娘,您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太子妃放下茶盏,面上有几分自得,“你可知清溪郡主?” “臣妇知道,她是婆母的闺中密友。” “据本宫所知,你夫君这些日子正在查一桩案子,和清溪郡主的夫婿、礼部侍郎曾大人有关。此事你可知?” 姜蜜摇头,“夫君的差事,是从来不会同臣妇讲的。” “你婆母和清溪郡主向来交好,可你夫君却瞒着你婆母做出这种事,岂不是伤她二人情分?若你能悄悄知会你婆母,你婆母如何能不感激你?届时,她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姜蜜又惊又喜,可是想到什么,她又有些害怕道:“那……那夫君知道了……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怪我?” “他们母子二人争吵起来,哪里能顾得上你?再者,你使点手段不让你夫君知道不就好了?若你做得好,兴许还能做朵解语花,让他更加满意你呢。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太子妃慢悠悠说着,见姜蜜跃跃欲试的表情便知道鱼儿上钩了,于是嘴角笑意更甚。 “娘娘,您这般才智过人,简直就是诸葛转世!臣妇愚蠢,不及您万分之一。若非您指点,只怕是白白着急却没有半点头绪。” 姜蜜一通马屁拍的太子妃神清气爽。二人闲聊片刻,太子妃便叫她出宫归家。 姜蜜依言退下,出门却在回廊处遇到回东宫的太子。她连忙低头请安。 太子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道:“可是宁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是。” 太子点头,随意瞟了眼姜蜜白皙的脖颈和面颊,抬腿走了。 啧,这谢三吃的,也太素了些。 姜蜜不知太子心中所想,出宫回到家,正要和谢知让说方才宫里的事儿,却发现他居然没在屋里。 “世子呢?” 平常这个点,他还没起身去衙门呢。 “世子说府衙有事,便先走了。” 姜蜜了然。 晚间,谢知让从诏狱回来。行至岔路口,他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去找府医。 “可有不让人怀孕,还不伤身的法子?” 府医愣了一下,问道:“避孕之物多寒凉,于女体总是有碍。不过世子若是为少夫人准备,依老夫看,倒是不必。” “怎么回事?” “老夫之前替少夫人诊脉,便察觉少夫人恐有不孕之症。当时以为是少夫人身子不好导致脉象有误,老夫便没说。今日去请平安脉,发现这脉象平稳了些,但于子嗣之事,还是艰难。” 第67章 谢知让沉默半晌,道:“此事你同她说了没有?” “尚未。”府医捋着胡须,满面都是医者慈心,“少夫人今日问我如何有利于受孕,我见她满心期许,一时不忍告知,唯恐少夫人郁结于心,更不利于受孕。老夫正愁此事,不想世子恰好来了。” “这事儿你谁都别说,把她的脉案锁好,别让人瞧见了。若是老夫人、大夫人问起孩子的事儿,你就说少夫人身子无碍,只是缘分未到。至于调理的汤药,接着替她调养吧。以她身子为重。” “哎,老夫知晓了。”府医拱手,犹豫半晌,又道,“世子,您近几日的脉象有些许沉涩、迟疑,其中左寸尤为明显。世子可是头疾又犯了?” “此事无碍。”谢知让不甚在意地摆手,转身往珺璟轩走。 说实话,他对孩子一事暂时没什么想法,有也好,没有也罢。他不强求。 但他知道姜蜜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以期能在这府上彻底站稳脚跟。孩子能给予她的安全感,他暂时还给不了。或者说,是姜蜜没办法真的敞开心扉全然相信他。 所以这件事,令谢知让难得有些头疼。 回到珺璟轩,见到靠在小榻上边看书边等他的姜蜜,谢知让将那些烦恼之事尽数抛到脑后。 “夫君你回来啦。” “嗯。”他开始脱衣裳准备盥洗,“晚上我不在,吃了什么?” 姜蜜一听他拿自己当孩子哄,忍不住开始笑,掰着手指和他细数晚上吃的东西。 谢知让仔细听着,等她说完才道:“胃口不错,继续保持。” 姜蜜撇嘴。 这人,吃饭说得和什么任务似的。 谢知让去沐浴了,姜蜜隔着屏风,听那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涩,忍不住耳根发热。 她正遐想着,忽然听见谢知让喊她过去帮忙。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往屏风那边走去。 耳房水汽缭绕,姜蜜一时有些看不真切。她分辨一会儿,拿过香胰子蹲在浴桶边,开始替他清洗后背。 香胰子的味道渐渐散开,在这漫天湿热的水汽中沾染几分暖意,一头飘在姜蜜鼻尖,一头钻入谢知让胸腔,勾着二人气息慢慢沉重起来。 谢知让不愧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公子哥儿,后背肌肤无一处不细腻。姜蜜隔着绵密的泡沫细细抚着,眼睫轻颤,脸颊渐红。 宽肩,阔背,窄腰…… 忽然,姜蜜的身子一怔。原来是谢知让转身握住她的皓腕。 他勾住姜蜜的腰往前带,眼睛水润而勾人,唇瓣贴着她的鼻尖,若即若离。 “乖乖,可不能再往下了……” 谢知让身上的水瞬间洇湿姜蜜的衣衫。男人眸光更暗。 “乖乖,一月未见,甚是想念……” 见? 什么见? 坦诚相见。 姜蜜惊呼,伴随着哗啦水声,整个落入浴桶。 自此水声激荡、香汤漫地,宛若一片泽国。 …… 云停雨歇,姜蜜整个埋在被窝里不出来。 太羞人了……她都不好意思去看丫鬟的眼神。 耳房到处都是水,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她的小衣还被撕成两半,一半漂在地上,一半挂在屏风上,滴滴答答落着水。 简直没眼看。 姜蜜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一着床便躲起来装死。 倒是谢知让,神清气爽,眉飞色舞,瞧着便是心情极好。 他坐到床边,拍拍那一团拱起来的被子,笑道:“出来,给你擦头发。” 姜蜜摸摸自己的发梢,果然还是湿的,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出来。 谢知让一把将她捞到身边,拿过干净的帕子替她细细擦拭,口中还不忘调侃:“你现在羞什么?早先让你轻声些,你偏要叫。听都被听见了,还怕什么?” “还不是怪你!”姜蜜只觉没脸见人。 这哪里是她能忍住的?谁知道他有那么多作弄人的手段? “怪我什么?”谢知让挑眉,眼眸之中满是率性恣意,“怪我让你太舒服?” 姜蜜气得直接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再说话。 谢知让就喜欢她这娇娇模样,半张脸藏在她柔软的手下,只一双眼睛露出来,满盛灿烂笑意。 姜蜜见他这样子,态度又渐渐软下去。 这厮,就该做个小哑巴!多余长他一张嘴! 姜蜜松手,哼他一声,趴回他肩上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轻声道:“本来刚回来就想和你说的,结果你去府衙了。今日太子妃找我,想让我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清溪郡主和母亲确实是好友。倘她心里不痛快,你打算如何呢?” 谢知让沉默片刻,眸光渐冷。 “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55章 外差 “啊啊啊啊三儿啊——我的三儿啊——你不能这样对我啊三儿——” 曲怀英丝毫不顾脸面和形象,抱着谢知让的腿痛哭流涕。 这哀怨悠长的哭叫声盘旋在整个北镇抚司上空,惹得落在此处歇脚的鸟儿尽数逃了个干净。 谢知让被他吵得头疼,一脚踹开曲怀英,沉着脸冷声让他滚。 “三儿啊,我的三儿啊——以前出外差,你都是让陈信去的!江南路远,这一路山高水长,你怎么舍得让我去啊三儿!” 第68章 谢知让眼睛都不抬,冷笑道:“既然不想去江南出外差,那就到醉江南唱戏去吧。”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撒泼的曲怀英连忙收声,利索地爬起来,还拍拍衣角沾染的尘埃,神情淡定得仿佛刚才那人不是他。 废话,这醉江南是什么地儿?京城有名的小倌儿馆。 去倌馆唱戏?他后边儿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但曲怀英还是委屈巴巴地和他诉苦:“我好不容易和石姑娘关系亲近了些,你派我去江南溜达一圈,我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谢知让写奏章的手一顿,淡淡道:“陈信我信不过。” 锦衣卫有两位指挥同知,一位是曲怀英,一位便是二人口中的陈信。 陈信和他俩不同,他的职位是世袭的。陈信父亲乃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若非当年陛下钦定谢知让为新任指挥使,这陈信恐怕就不只是一个指挥同知了。 曲怀英知道这是没有商量余地了,只得满脸失落地答应。片刻,他又蔫蔫儿道: “那你帮我照拂石姑娘一二。她那么漂亮,一个人摆摊儿总招人欺负,你帮我看着点儿。” “上次那个豆花西施?” “昂。” 看曲怀英一副垂头丧气、怏怏不乐的模样,谢知让嗤笑:“出息。” 曲怀英气得跳脚,“谢三儿有本事你就撇下你家小娘子一个人去江南待俩月去!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谢知让颇鄙夷地看他一眼,“那石氏能不能当你娘子还两说呢。” 曲怀英被他气得心口疼,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泄愤似地往嘴里灌水消气。 其实他心里知道,谢知让说的是对的。 石菘蓝出身卑微,他曲怀英再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那也是出自定国公府。 他想娶她,难于上青天。 见曲怀英实在难过,谢知让松了口: “行了,我找人帮你看护她。至于你,江南的差事若给我办砸了,也别回来了,抹脖子跳江去吧。” “是大人!一定完成任务!”曲怀英喜笑颜开,一骨碌站起来给谢知让行礼。 正在此时,卫明来禀:“大人,陈同知求见。” “进。” 陈信此次出外差,这会儿正是来和谢知让述职的。一进门,他便跪在地上请罪。 “大人,标下办事不力,没有找到禅息真人。还请大人责罚。” 曲怀英惯来和陈信不对付,当下立即阴阳怪气道:“差事没办好当然要罚,难道还要为你破例不成?陈大人您多大脸呐?” 陈信低头,掩在手掌下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谢知让瞟了曲怀英一眼,曲怀英了然,闭嘴退后。 “无妨。禅息真人云游四海、踪迹不定,找不到便罢。” “谢大人宽恕。” “大理寺那边最近有桩案子,和工部有关,你过去盯紧点。” “是,大人。” …… 姜蜜最近在巡庄。 正是秋收之际,姜蜜这个新上任没多久的掌家夫人便借着这个机会,巡视京郊附近的几处庄子,以更好地了解谢家产业。 姜蜜翻着图纸和造册,指尖忽然在某一处停下。 四方庄。 这图上所画的四方庄,在小杏儿山。她之前翻阅账册,不见四方庄有供奉什么东西上来。 若是一般没有产出的庄户或佃农,主人家哪儿还会容他们继续待着?可这四方庄不仅存在,有时逢年过节,侯府还拨一笔银子过去呢。 只是这银钱少得很,看起来倒像是打发叫花子。 实在奇怪。 晚间等谢知让从府衙回来,姜蜜问起此事。 谢知让想了一下,不甚在意道: “这四方庄以前是培养护卫的地方,这种事一直是淮阴侯府那一家在管。后来他们背叛谢家,连带着把那些人都带走了。只地是谢家的,留个空壳子在那里罢了。” “那银钱呢?怎的三婶每年年关都拨点银子过去?” “有想跟着他们走的,自然也有不肯去的。四方庄这位置淮阴侯府知道,我便另外寻了一处地方用来培养护卫。有些教习武功的老师傅,年纪大了,也不肯走,就放在四方庄那处养着了。怎么?你明日要去?” 姜蜜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去。 “没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想去看看嘛。”姜蜜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想去瞧瞧。 谢知让见她打定主意,便没多说,只吓唬她道:“那地方死人多得很,你可记得早点回。再像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当心被鬼抓走。” “我才不怕呢。”姜蜜上前揽住他的腰,仰着脖子笑眯眯道,“有夫君在,百鬼不侵。夫君会去接我的对不对?” “想得倒挺美。”谢知让嗤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自己没长腿?要我去接?” 姜蜜轻哼一声,偏过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安静听他沉稳的心跳。 …… 小杏儿山离京城有些距离,姜蜜天没亮便让人套了马车出城。 行至山下,姜蜜思虑片刻,让车夫拐弯往山下的村子里去了。 这村子靠近谢家的田,因而村中有一部分是谢家佃农。 姜蜜让管事带路,在田里转了一圈,便去一位农户家喝水歇息。 第69章 “少夫人,小妇人家里也没钱买茶叶,这水是小杏儿山上的清泉水,甜的咧,您尝尝。” 一位皮肤黑黄粗糙的农妇擦了擦额间汗水,捏着手紧张道。 姜蜜朝她温和笑笑,端起破了个口子的碗喝了一口。 泉水清冽,隐隐有些回甘。 确实是很不错的水。 姜蜜如实夸赞。 农妇见她态度温和,一时也放轻松不少。 姜蜜同她闲聊一会儿,忽而问道:“先前听你说,这水是小杏儿山上打来的泉水。我记得那山上有处庄子,里头住了些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不知你们平常进山打水,可有去那庄子瞧瞧?” 说到这,那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农妇又紧张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左张右望一番,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道:“少夫人,那山上啊,有鬼。您可别上去了,吓人得很。” 第57章 闹鬼 有鬼? 姜蜜愣了一下。 “为何说那山上有鬼?” 农妇微微倾身,小声道:“那山啊怪道得很,天一暗就起雾,什么也看不清。前些年那山上有谢家的庄子压着,那鬼就不出来害人。可是这两年庄子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一到晚上,那山上咿咿呀呀就开始鬼叫,三不五时还有小孩儿噫噫呜呜在哭。我们附近住这儿的人啊,都害怕。但想着那鬼也不下山吃人,就壮着胆子住着。” “有一回啊,村头的张屠夫去隔壁村扛猪,路上一耽搁,这天就黑了。他想着从小杏儿山那边抄近道回来,结果您说怎么着?见鬼啦!” 姜蜜被农妇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下,眨眨眼,迅速定下心神,问道: “他见到的是个什么鬼?” “不知道。”农妇摇头,“他说他也没看清脸,就看见一个八丈高的恶鬼飘在空中,没有脚,咧着大牙要吃他呢!” “张屠夫吓个半死,猪也不要了,哭着喊着往山下跑。幸亏遇到同村的铁匠,不然啊,他得一脚摔到河里去!从那以后啊,就再没什么人赶去那山上了。” “那这水?” “这山泉从那顶上流下来,半山腰靠近山脚那边蓄了个小水坑,我们都是日头最盛的时候上那儿打水去。这么多年,只要不往那山上走,都没事儿。” 姜蜜听到农妇的话,心下沉思。 说实话,她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的。 当年她爹娘去世,她听闻有什么招鬼之术,她还偷偷摸摸试过,可惜什么也没招来。 因而这山上,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呢。 四方庄按理来说应当早已废弃,这幕后之人费这么大功夫,是想遮掩什么呢? 姜蜜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收敛心神,同农妇闲话一二便起身告辞。 等出了门,她转身问道:“辛护卫,今日我们带了多少人手?” 辛护卫是府上的副护卫长,是谢知让一手提拔上来的。姜蜜出城时,一般都有辛护卫负责保卫之事。 他拱手,恭敬道:“回少夫人,今日共带了八名男卫,两名女卫。” “你可是从四方庄出来的?” “不是。”辛护卫摇头,“府上只有护卫长和一些老人是四方庄出来的。像属下这些,都是世子从水庄调进来的。” 姜蜜想了想,出声吩咐:“那便留个人在村子里,若天黑还不见我们下山,回府去找世子。其余人,随我上山。” “是,少夫人!” …… 这小杏儿山的四方庄,当初能被选做培养护卫之地,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山上树木丛生、道路崎岖,稍不留神便会走错路。 “少夫人,此处方才已经来过了。咱们绕一圈绕回来了。” 姜蜜抬头望天,有些气喘。 “歇一会儿吧。你找人去探探路,别走远了。实在找不到,咱们就下山去吧。” 辛护卫拱手,领命安排去了。 姜蜜扶着拂冬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平复下来便开始四处张望。 忽然,她目光一凝。 “你们看,那边那些东西……是什么?” 姜蜜指的地方是一块垂直落下去的岩石,在两棵树中间,挂了几块幡布。 辛护卫上前小心查看一番,解释道: “那是几块特制的布,比一般的布料要硬。以前在水庄有位教习师傅,曾跟着侯爷在北地打仗。他说北地住在山上的人会把这种布挂在迎风的地方,风吹来时布料便会发出巨响,以此来驱赶野兽。方才那农妇说山上传来的鬼叫,应当就是这个。” 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姜蜜歇了一会儿便继续前进。 这地方弯弯绕绕,幸而辛护卫等人从水庄出来,水庄作为新的培养护卫之地,在某些方面和四方庄颇为相似。 几名护卫仔细辨认一番,探过路后,在又走错一次之后,终于顺利抵达四方庄。 四方庄年久失修,十分破败不堪。灰扑扑一辐牌匾挂满蛛丝,一头还挂着,一头已经掉下来了。 辛护卫上前敲门。 “宁安侯府世子夫人前来巡庄,开门!” 不知是里头的人住太远还是睡着了,辛护卫“哐哐”敲了许久,才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出来开门。 老公公身穿一袭褐色短打,面容黯淡无光。老婆婆约莫是半瞎,一手扶着老公公,眯着眼竭力想看清姜蜜模样。 第70章 二人躬身行礼。 “给世子夫人请安。” 顿了顿,老公公开始介绍起二人:“世子夫人,小老儿姓崔,单名一个观字,曾是这四方庄的武师傅。我身旁这位是我的妻子李氏。” 姜蜜浅笑,一人唤了一声:“崔师傅,李婆婆 。” “哎当不得世子夫人一声师傅和婆婆。”夫妻二人诚惶诚恐,“世子夫人来这山上,就只有一点粗茶淡饭能招待,若是少夫人不嫌弃,便留下用些可好?” 姜蜜自然无有不应。 庄子里比外面更破,空旷旷的,不见什么人影。偶尔能看见的,只是几个和崔师傅、李婆婆一般上了年纪的人。 他们见到姜蜜,俱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姜蜜仔细观察一番,忽然问道:“我先前翻看账册,瞧着三婶娘每年都会拨些钱财来。怎么诸位穿的都是些破旧衣裳?可是银钱不够?” 崔师傅愣了一下,手背在身后颤巍巍地抖着。 李婆婆扭头快速看了眼姜蜜,欲言又止。 片刻,崔师傅回过神来,笑着解释: “够了,够了。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而且习武嘛,破旧衣裳穿惯了,也懒得去换。都是侯府宽厚,愿意养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没什么不知足的。” 姜蜜点头,没再多问。 倒是李婆婆,看了姜蜜好几眼,终于犹犹豫豫地问道:“少夫人,您是金贵人儿,怎的上咱们这犄角旮旯来了?” 姜蜜嘴角笑意更甚,缓声道:“我今日本是来瞧瞧山下的佃农,谁知道听说了一桩趣事儿。我好奇,便想上来瞧瞧。说来你们在这儿住了许久,当是知道这事儿的吧?” “不知世子夫人所说的趣事儿,是何事呢?” “我听山下的佃农说,山上闹鬼。不知崔师傅和李婆婆,可见过这鬼?” 姜蜜的声音柔柔弱弱,甚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可就是这一句话,让崔师傅和李婆婆瞬间冷汗涔涔。 第58章 怪病 崔师傅弓着腰,抬手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讪笑道: “少夫人,我们在这山上住了许久,从来没见过鬼。这……应当是山下的村民瞎传的……” “是吗?”姜蜜反问,见他们低着头神色躲闪,主动岔开了话题,“崔师傅,还有多久能到?走得有些累了。” “马上,马上就到。” 等到了崔师傅和李婆婆的住所,姜蜜在主座坐下,二人便去厨房准备吃食。 “你疯了?”崔师傅一回头,就见李婆婆往茶杯中撒了些药粉,吓得他连忙压低嗓音,大惊失色地喊道。 李婆婆的手在抖,目光却十足坚定。 “这秘密咱们守了那么多年,若是叫少夫人知道了,他们还怎么活?” “你糊涂啊!”崔师傅握着她的手哭劝,“谢家于咱们有恩,我们不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 !” “我没想让她死!”李婆婆低吼他一句,面目狰狞。她大口喘着气,神色不宁。 片刻,她缓声道: “这谢家早已不是大夫人当家的时候了。这些年咱们去侯府要钱,三夫人全当我们是乞丐,随便一点银子就给打发了。咱们提过一点苗头就被她阴阳怪气骂了回来,谁知道这少夫人和那三夫人是不是一路人?” “而且世子冷心冷情,若他知道这件事,他们可就真没活路了!这里不过是一点能让她头晕的药,这金尊玉贵的人儿,不舒服了就能赶紧下山去。等下了山,她就没事儿了。” 坐在堂屋的姜蜜不知二人这一番心思计较。但她惯来谨慎,屋内的吃食一概没碰。 她细细打量这破旧小屋,家徒四壁,别无长物,斜对面的墙角屋顶甚至还破了个小洞。 姜蜜张望一番,目光触及某个角落时,眼神忽然一凝。 那是一只拨浪鼓。 姜蜜抬手示意旁边的护卫把它捡起来。 拨浪鼓很旧,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姜蜜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指尖轻捻,嘴角弯弯。 “少夫人见到了何物?竟如此开怀?” 姜蜜拿着拨浪鼓摇了摇,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惊奇,崔师傅和李婆婆这般年纪,竟有如此童心。” 崔师傅身子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出去,颤巍巍道:“这……这是犬子幼时玩儿的,不想丢在角落竟让少夫人瞧见了……寒舍杂乱,还请少夫人莫怪。” “是吗?那就更惊奇了。”姜蜜扬眉,眸间满是不可置信,“你二人这般年纪,孩儿竟这般年幼?” “少夫人可真会开玩笑……”崔师傅呵呵笑两声,“犬子如今也过而立,算不得年幼呢。” 李婆婆轻拧眉峰,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姜蜜。 果然。 “那可真是奇怪了。这拨浪鼓既不是你二人玩的,也不是令郎玩的,那这上面的肉油,是哪儿来的呢?” 二人眉心俱是狠狠一跳。 崔师傅张嘴还欲狡辩,辛护卫却利落抽刀。 “叮——” 极清脆的一声。 就见空中寒光一闪,刀片轻微震动,压上崔师傅的脖子,沾染丝丝血迹。 “再敢胡说八道,就一刀砍了你!说!你们方才在厨房密谋什么?” 多年习武本能令崔师傅下意识想躲。 但他生生忍住了,灰败着一张脸,跪下请罪:“少夫人,小人……” 第71章 “老身有罪!” 一道洪亮沧桑的女声,盖过崔师傅的话,骤然在屋内响起。 李婆婆直挺挺跪下,膝盖磕出沉闷声响。 “何罪之有?”姜蜜微微倾身。 李婆婆抬头,盯着姜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撇开视线道: “老身近些年染了怪病,需得童男童女的心尖血来压制。三夫人拨给我们的银两不多,老身买不起下人,就只能去山下碰运气捡。所幸上天眷顾,还真让我捡到几个,我便养着他们用来取血看病。” “此事怪诞得很,为世俗所不容。老身怕山下的人上山时发现这个秘密,就在山头那边绑了幡布,伪造出鬼的动静。” “老身怕少夫人知道,便起了歹心,想下药给少夫人,好让您头晕眼花赶紧下山去。如此才能守住这个秘密。” “老身有罪!自知此事乃遭天谴之举,还请少夫人赐毒酒一杯,留我一具全尸!只那些孩子无辜,外子也全然不知此事!求少夫人宽恕!” 说罢,李婆婆恭恭敬敬磕头跪趴在地上,再不说一句话。 “不,不是的……”崔师傅泪流满面,“是……” “求少夫人宽恕外子!” 姜蜜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桩事。 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沉思片刻,问道:“那些孩子在哪儿?” “孩子们都被老身关在后山的山洞里。” 姜蜜使了个眼色,便有一男一女两护卫去往后山寻找孩子。 “你说的那怪病,发作起来是何症状?你说需要童男童女的心尖血才能压制,实在闻所未闻,你是如何染上这怪病的?” 李婆婆低头,沉默许久才道: “具体如何染上的,老身也不知。只是有一次从北地回来,便发现自己不能见日月之光,否则肌肤便会溃败腐烂。直到有一次意外沾到童男童女的血,这症状才有所好转。后来又发现,只普通的血还不够,它只能让自己见月光。唯有饮服心头血,才能重见天日。” 谈话间,两名护卫带着那几个孩子来了。 姜蜜略略看了一眼,竟发现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女孩儿。 孩子们一见崔师傅和李婆婆,纷纷跑上前跪在他们身侧,抱着他们泪眼汪汪。 一直冷着脸的李婆婆见到他们,神情也有些软化。 “少夫人,你不要杀李婆婆,求求你……” “少夫人,求求你……” 越来越多的小孩儿跪到姜蜜身边,拉着她的裙摆哭求。 崔师傅似是看到希望一般,扑过去跪着磕头求饶: “少夫人,您大发慈悲留我们一命吧!虽然以前要用孩子们的血,但是很早之前我们就想通了,已经决定等死不用他们的血了!您就饶我们一条命吧少夫人!看在我们二人兢兢业业为谢家做了那么多年武师傅的份儿,您就饶了我们吧!” “少夫人!阿公和婆婆都是好人!”一位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儿膝行到姜蜜脚边,边哭边道,“我们这些都是被家里扔掉的女娃,要不是阿公和婆婆收养,我们早就没命了。那些血都是我们自愿给他们的!少夫人您饶了他们吧!” 第59章 巫毒 一心认罪求死的李婆婆,竭力磕头求饶的崔师傅,还有噫噫呜呜哭成一团的孩子们,抱在一起好不感人。 姜蜜见眼前一团糟乱,一时无法定夺。 这崔师傅和李婆婆所做之事虽遭人戳脊梁骨,可这些苦主纷纷替他二人求饶,想来他们待孩子也有几分真心。 他二人不是谢家家仆,只是谢家养在庄子上的武师傅,曾经是宁安侯麾下上阵打仗的兵士。 她需得好好拿捏一番分寸才行。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姜蜜正要吩咐把人一齐押下山带回府,却见门口走来一颀长男子。 姜蜜一见那抹张扬的红,眼睛都亮了,几步上前攀住他的手臂,娇娇道:“夫君你怎么来了呀?” “来看看你被鬼抓走没。”谢知让轻笑,大手一翻,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抓进掌心揉搓。 姜蜜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人在装神弄鬼?” 其实谢知让还真不知道。他今日来接姜蜜,完全是一时兴起。 他将四方庄留下的武师傅迁到水庄后,只当这边是给人养老的。若非姜蜜非要来看看,他还不知道这里竟有这种事儿。 谢知让一上山,守在外头的护卫便和他说明四方庄所发生之事。 那传闻之中的人,竟然隐姓埋名躲在京郊不知名的山上,还真是有趣呢。 不过对上姜蜜,谢知让总是笑吟吟的,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我说的是真鬼。你脚下踩的,可不止一具尸体。” 姜蜜低头看了眼那灰扑扑脏兮兮的地,忽然就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硌脚,一时腿软。压在男人身上的力道也不由重了些。 谢知让眉梢飞扬,嘲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 闻言,姜蜜咬紧后槽牙。 要不是外面人多不能叫他没脸,她非要狠狠踩他一脚不可。 谢知让逗完这小娇娇,收敛笑意,抬眼望向崔师傅和李婆婆。冷漠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 片刻,他淡淡道:“崔观,李氏,宿氏一族,可知你们躲在我谢家门下?” 第72章 崔师傅的瞳孔骤然一缩,直愣愣盯着谢知让,久久无法回神。 李婆婆强自按下心中的惊涛巨浪,竭力保持镇定道:“不知世子所说的宿氏,与我二人有何关系?” 谢知让居高临下看着他二人,挥手示意下属把那群孩子带走。 孩子们初时还不肯走,正要拉着锦衣卫的手哭求,可谢知让冷眼一扫,她们吓得瞬间失声,白着脸、挂着泪珠,抽抽噎噎走了。 李婆婆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目露担忧。 “世子,孩子是无辜的。” “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呢。待会儿若和我说假话,我就把她们的肉片下来。心尖血都要喝,吃点肉,想也不算什么。” 谢知让笑了一下,嘴角满是残忍和嗜杀。 李婆婆和崔师傅皆是面色一白。 他们知道谢家三郎行事百无禁忌。 他们敢和姜蜜求饶耍心计,可他们不敢蒙骗谢知让。 因为他拿住了他们的命门。 他会来真的。 锦衣卫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谢知让带着姜蜜坐下。 “说吧。外面那群人的命,可就握在你们手上了。” 李婆婆闭目,咽下一口冰凉的口水,终于认命。 在他二人缓慢沉重的讲述中,昔年那些被掩埋在岁月里的往事,终于浮出水面。 谢家祖上一直镇守北地,那宿氏便是被谢家压着、躲在山里不敢出来的外族之一。 宿氏往前追溯千百年,乃宿陆斤氏部落,汉化后渐渐没落下去,几经迁徙流亡,最终只剩下崔观这一脉继续传承。 宿氏擅长巫毒手段,曾想出山在北地作乱,却被谢家先祖镇压。两家关系不说你死我活,总归也是互为仇敌。 崔观本名宿陆斤观,为宿氏一族少主。但他自小厌恶巫毒之术,不肯学习,更不肯接过族长之任把这些东西传下去。 巧的是,年轻的李婆婆李氏也厌恶这一切。 二人情投意合,约定私奔终身,逃离那片污浊之地。 可就在私奔前夜,此事被宿氏族人发现,族长震怒,下令要赐死李氏。崔观以死相逼才得以保全李氏性命。 在有心之人的谗言佞语下,二人被喂下一种巫毒。只要离开宿氏巫神的庇佑,他们就会开始畏惧日月之光,皮肤日渐腐烂溃败,直至化为一滩血水。 族长本想以此逼迫崔观低头,却不想二人生生抗下这巫毒之痛,逃离那片恶土。 崔观不忍李氏受苦,便将李氏身上的毒大半逼到自己身上,让李氏的症状能够减轻许多。 李氏虽厌恶巫毒之术,可她为人聪慧伶俐,那些东西被她牢牢记住。她在禁书上见过,童男童女的心尖血可以帮助压制病情。 为了活着,他们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后来逃到北地城内,他们凭一身武艺投入谢家军旗下,而后来到京城四方庄做武师傅。 他们豢养了好几名药童,因为银钱不够,每次只养两个,夭折了便再养两个。 随着年岁越大,他二人越容易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他们开始厌恶现在的自己。 为了一己私欲,杀害那么多无辜孩童,他们和那些卑鄙肮脏之人,有何区别? 于是他们做出一个决定——等死。 想到那天的场景,李婆婆有些发怔,眼神飘散,不知落在何处。 “那天,日头特别好,我俩躺在一片空地上。日光照耀着我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那时候我们已经三天没喝血了,就闭着眼睛,感受着皮肤上一阵一阵的刺痛。” “忽然,我好像听见有小孩儿在哭。我觉得吵,就起身去看,结果发现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皮肤白白的,眼睛黑黑的,可是嘴巴有点紫,哭得特别可怜。” “她就在我们边上。如果我们死在她身边,我们的血水会让她死;如果我们不管她,她也会死。” “还挺好笑的,杀人杀了一辈子,临了了对一个丫头片子心软起来。我们就把她抱回四方庄。结果,捡了一个就有两个,捡了两个还有三个,孩子居然越捡越多。” “为了不让她们饿死,我俩只好活着。每次都只取一点点,生怕哪个娃娃因为此事去世。” “那些孩子也真是傻,”李婆婆笑笑,眼角隐隐有水光闪烁,“居然还说什么愿意被我们取血,只想让我们活着……果然还只是些孩子啊,怕是长大了,都要恨我们吧……” 她叹出一口气,神情怅惘。 故事讲完了,屋内一片寂静。 一直出神的李婆婆忽然抬头。她盯着谢知让看了许久,佝偻的背微微挺直,混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世子,您体内有一种宿氏的巫毒。只要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您解毒之法。如何?” 第50章 起誓 李婆婆的话,让姜蜜和谢知让始料不及。 谢知让冷笑道:“我说过的,倘若你有一句胡言,我就杀了外面的人。” 李婆婆丝毫不惧,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说道: “世子,您的身上有一股药香,想来是今日刚熏香解毒。您体内的巫毒,平日会让您极为嗜睡,发作时又使您头疼欲裂、心中好似要克制不住杀人。我说的可对?” 姜蜜下意识看了谢知让一眼。 谢知让沉默不语,掩在衣袖下的手却骤然攥紧。 第73章 当年他凭一腔孤勇,闯入诏狱砍下一颗人头做投名状。皇帝召见他,允他锦衣卫指挥使之位,并保全宁安侯府上下性命。 但条件却是,他要服下一种秘药。此后每个月,皇帝会给他一定量能压制头痛的香丸,以此将他这柄刀牢牢把握在手里。 这两年,他在锦衣卫铲除异己,把大半锦衣卫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 他也暗自派人去寻找香丸配方,最终却都无功而返。他甚至想过,就这样被皇帝掌住命门替他卖命一辈子算了。 可没想到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居然在这四方庄内,被人一眼看透了秘密。 谢知回神,嘴角扬起毫不在意的笑,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李婆婆冷哼一声,闭上眼睛。 “我和崔观早已做好死的准备。可世子最好明白,若杀了我们,这世上能知晓您这巫毒之事的人,可就不剩几个了。” “你别忘了谢家曾经是做什么的。既是你宿氏的巫毒,带人烧了你宿氏的山,总有人会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 “我同崔观拼了命要逃出来,您觉得我们还会在意那些人的死活?您所中之毒乃禁术,族中根本没多少人知道。而且世子的毒,再过几年只怕是要病入脊髓,届时您就会彻底丧失理智,和野兽无异。您觉得,您有多长时间能耽搁?” 谢知让微微绷紧后背。 忽然,他将刀从刀鞘中拔出一点,指尖轻点冰冷刀面,眸光森寒,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你不在意宿氏,外面那些小崽子呢?” 李婆婆的面皮骤然一紧。 但她仍然没有睁眼。 “倘若她们今日真死在这里,那也是她们的命数。只我要奉劝世子一句,切勿乱造杀孽。否则,您和您身边的人,都会遭报应……” “带进来!”谢知让冷喝。 一名锦衣卫拧着孩子的胳膊走进来,全然不顾她的痛哭和叫喊。 “闭嘴。”谢知让沉着一张脸,猛地将刀拔出来架在女孩子的脖子上,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孩子被吓傻了,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二人僵持着。 忽然,“杀吧!”李婆婆高呼出声,“这就是她们的命!也是我的报应!杀吧!” 谢知让冷笑,抬刀要砍下去时,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放在他胳膊上,制止他的动作。 “夫君,孩子总是无辜的。不若听听李婆婆的条件如何?” 姜蜜知道二人是在比狠,而谢知让正好被架在了火上。 不杀,他就会被李氏牵着走;杀了,二人之间便有一条人命隔着。李氏若假意答应他们,背地却有心加害,他们防不胜防。 因此姜蜜必须要站出来打断他们。 而且……这些孩子毕竟什么也没做错……她们不该死在这里…… 姜蜜拉着谢知让的手,把刀收了回来。 她温声问道:“你先前说,只要我们答应你一个条件,你就能告诉我们解毒之法。你不妨和我说说,是什么条件呢?” 李婆婆终于睁眼,那对浑浊的眼睛多了几许光彩。 “少夫人,只要侯府肯把这些孩子养大,教会她们讨生计的法子,待她们及笄便放出府去。我便将解毒之法告诉你们。” “如此简单?”姜蜜有些惊讶。 李婆婆一揖到底,跪伏在地上,“少夫人,我自知命不久矣,便只能和您讨这样一个条件。此事最简单,可我和崔观走后,全凭侯府良心,端看她们有没有那个运气遇上好心人。请少夫人成全!” “可以,我答应你。” 李婆婆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世子方才对她们喊打喊杀,我不放心。少夫人,您要同我起誓。” 谢知让缓和下来的神色重新冷凝,一把将刀插进李婆婆耳侧泥地上。 “你别得寸进尺。” 李婆婆丝毫不惧,只起身看着姜蜜问:“少夫人要同我用宿氏一族的禁术起誓,誓成之后会有宿氏神明监视您。若您不守信,他便会降罚于您。您可愿意?” 姜蜜浅笑,“我若是守信,这誓言便对我毫无妨碍,是吗?” “是。” “那我愿意。” “姜蜜!”谢知让拧眉低斥。 “夫君,”姜蜜抬头看他,“没关系的。只要我不违背誓言,就没事的。” “你想都别想。” 谢知让拉住她的胳膊要往外走,不想身后的李婆婆道:“少夫人说愿意,已是和我结成誓言。誓成,少夫人手上便有一道花纹显现,以此来提醒少夫人,莫忘誓言。” 谢知让连忙去翻看姜蜜的两只手,果然在她右手掌心处看见一抹乌青色的瑰丽花纹。 他勃然大怒,单手提刀挥向李氏。 手起刀落间,一只苍老的手掉落在地上。 “找死。” 李婆婆面色煞白,捂着那只血淋淋的胳膊,嘴角却竭力扬起一抹笑。 “世子……誓已成,我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我是守信之人,您的解药我让崔观写下方子给您……望您善待……善待孩子们……” …… 马车轱辘前行。 谢知让一手揽住姜蜜腰肢,一手扣住她脉门,冷着脸不说话。 第74章 姜蜜抬头见他神色生冷,刚想开口却被他堵了回去。 “你别说话。” 好吧。 姜蜜闭嘴。 其实,她并不信李氏说的那套誓言之辞,更不信她说的什么神明。 郭凌云当年什么山盟海誓没许过她?也没见他撞邪遭殃。若真有神明庇护监督,她泱泱大族绵延发展至今的神,还比不过宿氏这快断了传承的神明吗? 再说了,这宿氏神明不好好庇护宿陆斤氏繁荣昌盛,竟会听一个出逃之人的话监视她一辈子?哪儿有那么傻的神啊。 她姜蜜是胆小怕死,可从来不惧这种虚妄之物。 至于这手上的花纹,估计就是李氏趁她不注意用些什么手段弄上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氏说的是真的,可她并不打算为难那些孩子,宿氏神明有什么由头能责罚她呢? 思虑间,很快到了宁安侯府。 谢知让抱着姜蜜下马车,匆忙走进家门。 “速传府医!” 第51章 阿蜜 谢知让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府医。 府医闭着眼,细细感受指尖脉搏,左右手来回换了好几次,终于说道:“少夫人身体无碍。” “当真无碍?” “千真万确。少夫人除了有些体弱,身体并无大碍。既没有中毒,也没被下药,世子放心吧。” 听到府医斩钉截铁的回答,谢知让紧绷的心神才慢慢舒缓下来。 但他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送走府医,姜蜜见他黑着一张脸不说话,慢吞吞挪过去,抱住他的劲腰,软着嗓音哄他。 “你别生气呀夫君。今日知道了你解药的方子,是好事情呀,怎么还生气了呢?” 谢知让看着她,心头火起。 “那些人,杀了就杀了,用得着你出头替他们求情?” “我哪里是为她们呀?”姜蜜不服气地辩驳,撅着小嘴满脸委屈,“她们虽可怜,可你是我夫君呀,我自然与你更亲近。我拦着你不杀她们,都是为了夫君你呀。夫君头疼时那么难受,我瞧着便心疼。若你杀了那孩子,李氏和你拼命怎么办?她打死也不说解药了怎么办?她死就死了,你死了,难道要我做小寡妇吗?寡妇多可怜呀,你都不心疼我,还骂我,我……我太伤心了。” 说着,她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这番话,她说的全是真言。 她答应起誓的那个瞬间,心中既有对谢知让犯病的心疼与怜惜,也有他死了自己做寡妇该怎么办的茫然与无措。 若他真的死了,姜蜜想,她的日子会很难吧。 谢知让看着她这副娇气模样,有些头疼,却又心生爱怜。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 “如果李氏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办?” 姜蜜没抬头,沉默半晌,才轻笑道:“那就守信嘛。总不好叫那什么宿氏神明真的有机会罚我吧。” 谢知让心底又酸又涨,难言到底是种什么情绪。 他从小便不像兄长那般受人疼爱。父亲母亲提起他,不是怒骂就是叹气。哪怕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哪怕护住了这一府性命,父亲对他还是不满意。 在很偶尔的某个瞬间,他会期盼着父亲能对他满意一点。但是下一瞬,他又会自嘲,而后将这个念头甩开。 可是这个小娇娇不一样。 他知道姜蜜心里弯弯绕绕多得很,想讨好这个,想讨好那个。他初时看不上这番作态,后来才想明白,不过是因为她不完全相信自己罢了。 其实也是,鸡蛋哪有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若她学他一样和家里人各种对着干,万一他和郭凌云一样是个不能托付的,她该怎么办呢? 她那么胆小、那么怕死,可是为了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谢知让看着她,忽然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晚间,谢知让难得没捉弄她,格外温柔。 他站在床边,脚边有一小滩水渍。 姜蜜扭头,哭哭啼啼地朝他撒娇抱怨:“我不要了……好痛……” 谢知让缓下心神,俯身贴在她后背上,亲亲她的耳畔,低声诱哄:“哪里痛,乖乖?” “膝盖……膝盖好疼……” 谢知让翻过她的身子查看,果然见右边膝盖红了一块。 应当是刚才不小心撞到床沿上了。 谢知让见她拧着眉哭得难受,有点心疼,退开身子去给她拿药。 “药涂了,还疼不疼?” 姜蜜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摇头。 于是谢知让丢开那瓶药罐继续。他的脖颈处满是凸起的青筋,汗水一颗颗从额角落下,唇角紧抿,极力克制骨子里的冲动。 姜蜜喊疼,他就轻一点;姜蜜难受,他就慢一点。 他压着心里的躁动尽力哄姜蜜欢愉。 姜蜜察觉到他的心思,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往下压。于是谢知让再克制不住,仿佛一头出笼的野兽。 他抓住姜蜜的右手,将那点瑰丽的花纹贴在唇侧亲咬。仿佛那点花纹不见了,他心里的不安也能跟着消失。 他掐着姜蜜的腰肢,抱得极紧,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除了我,谁都不能让你去死……” 他不信神鬼之说。 但倘若这世间真的有神要从他身边抢走姜蜜,他不介意弑神。 第75章 姜蜜最后哭晕过去了。 谢知让一下一下亲着她湿润的眼睛,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叫她:“阿蜜……阿蜜……” 乖乖宝儿可以是这世间的千千万万,但阿蜜只有一个。 这是他的阿蜜。 …… 翌日早起要去上朝,姜蜜躲懒不肯起身,只叫丫鬟伺候他穿衣。 “走了。” 谢知让拿着象牙笏板往外走,走出门之际,他张嘴犹豫半晌,还是叫了她一声:“阿蜜。” 躺在床上的姜蜜愣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得浑圆,一骨碌爬坐起来,大喊道:“夫君你喊我什么?” 谢知让斜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耳背啊?” “你再喊一声嘛!” 谢知让理都不理她,转身走了。 姜蜜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抱着被子傻乐。过了好一会儿,她“啪”一下倒回被窝,抱着谢知让的枕头,两只脚丫在空中激动地直晃悠。 他叫她阿蜜……他居然叫她阿蜜…… 他以前要么不喊她,要么就叫她乖乖宝儿。可这是闺房之乐,当不得真的。 他现在愿意这般亲近地喊她,是不是他心里也对她有感情了? 姜蜜忍不住笑,露出几颗光洁贝齿。 那头的谢知让却有些着恼。 可是想到那小没良心的笑容,胸口的气又一点一点跑了。最后,谢知让没忍住,嘴角勾起一点浅淡的弧度。 “大人,都安排好了。” 身后的卫明纵马上前,对着谢知让低声禀告。 谢知让敛笑,淡淡应了一声。 翰林院。 韩瓒领着各位同僚修书。写到一半,他想到什么,进屋翻找起一本书起来。 “哎哟。” 身后忽然撞上来一人,韩瓒回头,却见是一位小太监。 韩瓒扶了他一把。 “小公公缘何在此?” “七皇子差小的来找本书。小人笨手笨脚的撞上韩大人,真是该死。”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告罪。 “无碍,”韩瓒宽和地笑笑,“既是七皇子吩咐的差事,你快去吧。” “哎,小人告退。” 韩瓒转身,余光瞥见小太监落了一本书,捡起来正要喊他,韩瓒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光熙元年,开漕运,于是南粮运北至…… 漕运……南粮…… 起南风…… 韩瓒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至极。 第52章 皇子 “韩侍讲?韩侍讲?” 孩童稚嫩的声音让韩瓒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华服小少年,歉意地笑了笑。 韩瓒学问做得极好,陛下钦点他为几位皇子教书。他讲课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却又不会过于枯燥无趣,几位小皇子都很喜欢他。 只是惯来认真的韩侍讲,今日居然走神了,真是稀奇。 七皇子有些担心地问道:“韩侍讲可是身体不适?” 韩瓒浅笑,“臣并无大碍,劳七殿下挂怀。” 前几日,他大概猜到谢知让什么意思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 他是读书人,最看重的便是这一身风骨和名声。谢知让告诉他收衣裳,不要让雨把衣裳弄脏,就是提醒他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既忧心和曾方海的关系,也怀疑谢知让的真实目的。故而他近几日总是出神,却不想正好被几位皇子抓了个正着。 韩瓒看着面前几位高矮不一的小豆丁,收敛心神继续讲学。 七皇子为人聪颖伶俐,上课时总是积极回答和提问。俩人有来有往,倒是十分和谐。 “今日侍讲所言,令我受益匪浅。昨日父皇考校我功课,有些地方并不十分明白,他便让我来问韩侍讲。今日一听,果然豁然开朗。” 七皇子年仅十二岁,为人处事却进退有度。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恭敬妥帖。 韩瓒笑着同他聊几句,便站在原地目送几位皇子远去。 他正要走,却发觉衣角被一小股力道往下拽了拽。 韩瓒低头,发现是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才三岁,什么也听不懂,就是每天过来点个卯罢了。有时韩瓒看见他小脑袋一点一点要睡过去的样子,都不忍心叫他。 韩瓒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耐心问道:“十一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十一皇子从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小颗黏糊糊的麦芽糖,然后递给韩瓒。 “韩细讲……七……” 韩瓒愣了一下,而后接过那颗糖放入嘴中。他温柔笑开,拿出帕子替十一皇子擦干净小手。 “很甜,多谢十一殿下。天色不早了,殿下同微臣一起出去可好?” “好。”十一皇子眨巴眨巴眼睛,细声细气地答应了。 韩瓒牵着十一皇子往外走,待走出皇极门时,二人正好遇上谢知让。 谢知让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见到俩人眼风都不带斜一点,敷衍地对着十一皇子行礼。 他正要走,却被犹犹豫豫的韩瓒出声叫住。 “谢大人……那日您……是何意?” 谢知让急着回家睡觉,不耐地轻啧一声,扭头嘲讽:“韩侍讲三元及第,书读傻了,听不懂人话?” “你……”韩瓒被他这话一噎,气得憋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谢大人何故提醒我?” 第76章 谢知让嗤笑,“你是想问我有什么企图吧?” 韩瓒沉默。 “没钱没权没色,我能图你什么?看在令正与内子交好的份儿上给你句忠告罢了。早知如此烦,就不该说与你知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韩瓒满心羞恼与愧疚。 羞恼是因为谢知让说话难听;愧疚却是因为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不到谢大人也有这样心肠柔软的一面,他却误会了谢大人…… 谢大人待妻子如珠如宝,便如他疼爱他阿姐一般。果然,善待妻子之人,定然不会如外人所说那般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其实这事谢知让还真没什么算计。 他查曾方海,是因为皇帝让他查漕运,正好查到曾方海头上了。至于证据交上去之后,陛下是要砍他还是护他,谢知让完全不在意。 他懒得去和曾派的人撕扯。 这件事上,最多是他故意跟着韩瓒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给曾方海找点不痛快罢了。 查漕运一事,曾派的人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得恶心回去才是。 曾方海怎样,谢知让不知道;但韩瓒拦着他不让他回来睡觉,他确实是心里烦躁。 姜蜜趴在床边,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软着嗓音道:“怎么啦?又不舒服了吗?” “嗯。”谢知让低低应了一声,“陛下留我说事,本就犯困,结果还遇到个蠢货拦路。” “那我替你揉一揉。没关系,卫明已经带人去宿氏找唤心草了,等找到唤心草,就能解毒了。到时候就不会头疼犯困了。” 那日李氏让崔观写下解药。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便是唤心草。 这秘药连李氏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只知道宿氏一族还保存着几株。拿到药方后,卫明便亲自带人前往北地宿氏一族栖息的大山寻药。 只要唤心草一拿到手,谢知让便能解毒。 他闻着姜蜜身上的馨香,眉头渐松,沉沉睡了过去。 ……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当初谢知让将谢雅君除族一事渐渐被人淡忘,老夫人也慢慢想通了。 姜蜜如今做了掌家夫人,每日忙得很,但有时空了还是会去老夫人那里陪她抄经念佛。 这日同往常一样,她将抄写好的经文交给李嬷嬷,正要起身告退,忽然听见老夫人喊住了她。 “过两日要去护国寺上香。往年都是几个丫头陪我去的,今年你也一起吧。” 姜蜜愣了一下,笑着答应了。 每年八月初,老夫人都会带着家中小辈去护国寺吃斋念佛,为家人祈福。 以前是哥儿姐儿一起去,后来家中男嗣求学做官,便只叫几位姑娘跟着来了。 谢知让知道她也要去护国寺,一去还去三日,顿时满心满脸都是不痛快。 “从前也不叫任氏去,现在叫你干什么?” “祖母都开口和我说了,那就去嘛。反正也是为家人祈福,到时候我就求菩萨保佑你身体康健,在外办案子也平平安安的。”姜蜜顿了一下,忽然有些羞涩道,“嗯……再去求一求送子娘娘……” 听到这话,谢知让心头一动。 他观姜蜜面色没什么异常,压下心思,只调笑道:“想要孩子,求什么送子娘娘?你求求我啊。” 姜蜜轻哼一声,转过身子往里缩。 谢知让便笑,伸手捏起她后背的被子去钻她被窝。 一时间,二人闹成一团。 第53章 杀孽 翌日一早,姜蜜送走谢知让,用过早膳、处理好杂事后,便和老夫人出发去护国寺,随行的还有三房的五姑娘谢文珠和八姑娘谢文珊。 护国寺香火旺盛,来往皆是香客。 谢家马车在寺庙门前刚刚停下,便有一位身披袈裟的大师傅带着几名小沙弥上前迎接。 “谢老夫人。” “了空大师。”老夫人面容沉静,双手合十朝大师傅问好。 “老衲已在厢房为诸位备好素斋,各位随静远先去厢房休息一二吧。” 话落,一位小僧朝众人弯腰行礼,“诸位请随我来。” 厢房设在护国寺的后山上。 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清幽。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树丛,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脚下是平坦弯曲的小径。古朴肃穆的钟声从远处传来,一圈圈震荡开来,使人的心瞬间安宁。 姜蜜陪着老夫人用过一点素斋,小憩一会儿,便见李嬷嬷捧着一只雕花红木盒递给她。 “祖母?” 姜蜜疑惑地看着老夫人,见她点头,才慢慢打开木盒。 盒子内装的满是经文,姜蜜翻了一下,全是《地藏经》。上面几份是她的字迹,下面几份是老夫人的字迹。 老夫人见她不解,沉声开口解释:“这是给让哥儿准备的。” 姜蜜微讶。 “我谢家马背出身,为天子守国门。谢家每一位家主,刀下亡魂无数,可到底是为国而战,为天下黎民而战。身正,便百鬼不侵。” “但让哥儿不同。让哥儿做锦衣卫指挥使,多是为陛下处理阴私之事。可他偏又性子乖张,他杀过的人,不比他父亲在战场上杀的人少。” “我抄写这些经文,便是想为他减轻杀孽、消除业障。但是如今,我年纪大了,往后陪着让哥儿长长久久的人,是你。我便将此事托付给你。” 第77章 姜蜜帮老夫人抄写经文时,想过是为了她自己,也想过是为了故去的老太爷。但没想到的是,老夫人竟是为谢知让准备的。 “元娘,这一大家子,都是性子硬、拉不下脸的人,让哥儿更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谁也不放在心上。可人生在世,哪里能只靠自己不靠别人的?” “当年他去做这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为了保住阖府性命。此事我知道,你婆母知道,你公爹也知道。但我们,就是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性子软,心里的主意却正。我冷眼瞧着,你管家办事处处妥帖,让哥儿也愿意听你的话。这侯府,总归是要交到你和让哥儿手里的。往后你要多劝着他些,和他平平安安地把日子过好。” 老夫人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姜蜜不自觉眼眶发热。 老夫人平日里瞧着冷心冷情,谁都不在意,谁都不愿搭理,可心底却藏有这样一片柔肠。 “还有这些。” 说着,老夫人招手,让李嬷嬷捧来另一只木盒。 “这些是为你六妹妹准备的。当年之事,归根结底是我做错了,在你六妹妹夭折一事上,我是有愧疚的。这些经文,便是想为她祈福,好盼着她来生投胎投个好人家。” “我抄这些经文,却不告诉你婆母,是心底有愧不知如何开口,更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我在护国寺为小六点了长明灯,你替我去将这些经文烧给她吧。回去,莫要让你婆母知道了。” 老夫人面色疲惫,眼角发红,显然是想到了伤心的事情。她重重合上眼帘,紧皱眉宇间满是伤痛与懊悔。 姜蜜吸了吸鼻子,扶着老夫人躺下,轻声道: “祖母,您的苦心我都明白的。我会和夫君好好的。还有六妹妹,我等会儿便去陪她说说话,将那些经文烧给她。有祖母您的祝福与祈愿,六妹妹肯定能投到一个好胎,过一辈子安安稳稳享福的好日子。” 老夫人侧过身子,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迅速流下,而后消失在枕间。 从厢房出来,姜蜜心情有些沉重。李嬷嬷领着她慢慢走,一边还同她说着当年之事。 原来当年在宁安侯与侯夫人成亲前,宁安侯有一位小青梅。这青梅是宁安侯的表妹,也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二人情投意合,宁安侯甚至同老夫人说要求娶这位青梅。 可老夫人不同意。 老夫人和老太爷的婚事,便代表了这两家的利益。她想为宁安侯另外找一位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妻子,好让谢家多一股助力,更上一层楼。 老夫人和老太爷挑中的,正是北平王府的成玉姑娘。 宁安侯不肯,甚至跪下求父母开恩。可无论他如何,老夫人和老太爷都不同意,老夫人甚至直接将青梅送回娘家。 在父母种种逼迫下,宁安侯服软娶了侯夫人。谢家祖训教导男子要顶天立地、呵护妻儿老小。木已成舟,宁安侯选择放下青梅,同侯夫人好好过日子。 可是在侯夫人怀小六那一年,青梅突然找上门来。原来是她遇人不淑,父母又亡故,来求向来疼爱她的老夫人给她做主。 老夫人见她可怜,便想帮她促成和离一事,却不想那青梅缠上了宁安侯。 自此,家宅不宁。 姜蜜听着这一切,心里闷闷的。 她不由去想,侯夫人当年怀上小六,却看见宁安侯和昔年青梅不清不楚时,心里会有多难过。 “嬷嬷,我想一个人走走,您先回去吧。” “哎。”李嬷嬷屈膝告退,“那老奴先回去伺候老夫人了。少夫人慢走。” 姜蜜想着宁安侯和侯夫人的事儿,又想着自己和谢知让的事儿,不知不觉就走偏了。 待她回神时,看周围陌生环境,懵了。 姜蜜四周张望一番,犹豫片刻,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就在她穿过一条小路要拐弯时,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卿卿,我的卿卿,哭得我心都化了……” “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我都和你这样了,你怎么还不上门提亲?我……我快要怕死了……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 姜蜜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谢文珠? 她居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此处偷情? 怀孕……难道她…… 蓦地,她想起谢知让和她说过的话。 姜蜜悄悄探出小半个脑袋,快速瞄了一眼便缩回脖子。 那男子,果然就是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 她将后背紧紧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心剧烈跳动,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来。 而那对野鸳鸯还在继续调情。 “我的傻卿卿,只是亲亲抱抱,怎么会怀孕?你的第一次,当然得在我们的新婚夜。我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呢?” “殿下……殿下……唔……” 说话声消失了,转而是啧啧水声。 姜蜜简直想捂耳朵。 她默默叹出一口气,缓下心神,拎起裙摆悄悄往回走。可是下脚的一瞬间,石子碾在一处发生轻微声响,瞬间引起太子的警觉。 “谁在那儿?” 姜蜜顿时屏住呼吸,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第54章 公子 “谁在那儿?出来!” 姜蜜当机立断,脱下鞋履拎在手中,提起裙摆大步往回跑。 第78章 她能听到身后太子追上来的声音,但她不敢回头去看,在这弯弯绕绕的山间七拐八拐,企图甩开身后之人 脚下石子硌得她钻心疼,眼角泪花若隐若现,她咬紧牙关坚持着。 终于,姜蜜见到一处假山,顿时眼前一亮,快速往山里面跑,沿着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小径一通乱窜。 她扶着一处石壁停下,胸腔如火般灼烧,却不敢大口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看太子有没有追进来。 许久,她都未听见什么动静,终于长舒一口气,身子瘫软下去。 她不怕太子和谢文珠知道是她撞见他二人偷情,她只怕方才孤身一人被太子抓住,他会对自己下狠手。 好险…… 姜蜜擦擦额间冷汗,紧张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捡起鞋子,正要伸脚去穿,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阵轻笑。 那一瞬间,姜蜜全身寒毛倒立,一身冷汗倾泄而下。 她缓缓抬头,却见是一位陌生公子。 “你是谁?”姜蜜捏紧手心,不动声色道。 那男子身穿一袭银青暗纹道袍,头戴玉冠,腰佩白珏,嘴角笑意平和,通身气度翩翩。 他居高临下看着姜蜜,蹲身将手中一颗圆润的珍珠放在姜蜜触手可及的山坳上。 “夫人,你的东西掉了。外间那人尚未走,您再稍坐片刻吧。” 姜蜜愣了一下,抬起舄履查看,果然见其中一只鞋头的珍珠不见了。 她抿唇,没有去拿那颗珠子,只道:“多谢公子,等回去该准备一份谢礼的,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笑笑,拿起一旁的酒壶给她看。 “今日心绪不佳,难得想饮酒,于是便寻了此处隐蔽之地。出神之际听见动静,却见夫人丢了东西,这才出手相助。相见即是有缘,夫人不必挂怀。告辞。” 说罢,他拱手行礼,拎着酒壶翩翩离去。 姜蜜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直到他完全消失,才站起身子去够那颗珍珠。 她一直坐在里面等,等到高悬日头已有西沉之势,才慢慢往外走。 好不容易避着人回到厢房,迎头却撞上了谢知让,姜蜜彻底愣住了。 “夫君?你怎么来了?” 谢知让见她浑身上下脏乱一片,脸上、手上蹭了不少灰尘污渍,忍不住拧眉。 “怎么回事?让人打了?” 姜蜜扁着嘴,委屈巴巴道:“我撞上五妹妹同太子殿下偷情呢。” “你一个人出去的?” 姜蜜摇头,又点头,“本来是李嬷嬷带我出去说小六的事儿,我便没带丫鬟。听完之后我想一个人走走,结果迷路了,偏偏又撞上这事儿。” 她看着谢知让,不自觉朝他走近两步,声音带了点哭腔,“脚好痛。” 谢知让见她娇滴滴喊疼的模样,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于是他上前抱起姜蜜,将她放到床上。脱下她的鞋袜,看到那血淋淋的一片,谢知让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怎么伤成这样?” “鞋子踩在地上有声儿,他还一直追我。我想甩开他,便把鞋子脱了……” 谢知让不自觉捏紧那一截细细的脚踝,唇角紧抿。 太子…… “你捏疼我了夫君……”姜蜜挣了挣小腿。 谢知让回神,竭力压下心头肆虐的戾气。他倾身亲亲姜蜜的嘴角,捧着她的脸轻哄: “对不起乖乖,给你擦药好不好?” “嗯。” 谢知让吩咐丫鬟去打水,捏着巾帕一点一点擦干净姜蜜脚底的血渍。 到底还穿着一双罗袜,只有一些浅浅的伤痕,没让脏污的泥土石子嵌入伤口中,处理起来还算迅速。 “还怕不怕?” 姜蜜低头看着一脸专注的谢知让,有点难为情,又有点隐秘的高兴。 她摇头,“不怕了。” “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嗯。” 姜蜜点头,往后退给谢知让让出一个位子。 谢知让上床揽住她躺下,直到她沉沉睡过去,才起身走出厢房。 他招手,便有一名黑衣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从水庄挑几个手脚好、懂规矩的女人过来。还有善堂那边,挑几个机灵的小丫头过来,岁数别太大的。” “是,世子。” 护卫拱手,眨眼之间消失身影,只有一片叶子悠悠掉落,示意此处有人来过。 谢知让负手望着远方山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太子……看来是太闲了,还有心思来这里偷香窃玉。 是该给他找点事儿做了。 …… 姜蜜当是受到了惊吓,这一觉睡得极为昏沉,还是谢知让瞧着天色已晚,轻声把她叫醒的。 “怎么样?”谢知让将手背放在姜蜜额头试探温度,“要不要回去让府医瞧瞧?” 姜蜜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身子,笑着摇头,“不用啦。睡一觉好多了。” 蓦地,她想到什么,起身拿过那只装得满满当当的红木盒给谢知让看。 “瞧,这些经文,都是祖母为你写的呢。” 她将老夫人的话转述给谢知让听。 男人沉默片刻,盖起盒子放在一边,面色淡淡,好似全不在意。 “都是无用功罢了。杀个人写几卷经就能消除业障了?怎么不干脆在刀上刻满佛经呢?杀人了还能说是我帮佛祖超度众生呢。” 第79章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惹得姜蜜瞋他一眼。 “不信便不信,怎么能对佛祖不敬呢?这种话,你不许再说。” 谢知让见她杏眼微波流转,挑眉,拎起她一只耳朵轻轻捏了捏。 “这么凶啊?” 姜蜜轻哼一声,扑入他怀里,伸出双手虚虚把住他的两只耳朵,“就是这么凶!” 谢知让忍不住笑出声,一巴掌轻轻落在她臀尖。 这头的小夫妻恩恩爱爱甜蜜蜜,那头的太子却很是心烦。 他看着谢文珠香腮垂泪的模样,强压下心头烦躁哄道: “没事的。她说不得不知道你我身份,便是知道,她今日慌不择路地跑了,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谢文珠陷在害怕情绪中,哭喊道:“若叫祖母知道了,我定是要被她们打断腿的!” 太子见哄了这么久她还是哭,终于不耐烦地呵斥她:“好了!哭什么!” 谢文珠懵了片刻,眼泪掉得更欢实。 “您凶我……我就差把身子给您了,你居然……呜呜呜……殿下……您是不是不爱我了……殿下……我就差把一颗心捧出来给您了,您若是不爱我了,咱们就此了断吧!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要来找我了!” 第85章 做妾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此刻谢文珠掉着眼泪发脾气,说要和他分道扬镳,太子是头疼心也疼。 他拧眉抱住谢文珠哄,软言软语许久才终于把人哄服帖。 软香温玉在怀,太子很难把持,正伸手从她衣襟探进去,却被怀中女子阻止。 谢文珠含羞带怯地看着他,摇头拒绝。 太子被她搅得心头火起,可到底不好强迫她,只得抽出手隔着衣衫捏了几把,哄着她用手帮自己解决。 等到月上中天,他才抱着腿软的谢文珠回她自己厢房。 太子穿过小院正要走,忽然听见后面有男女嬉戏打闹的声音。 他顿足,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眺望。 只见一宽肩窄腰的男子抱着一名女子背对着他。那女子身量娇小,身子尽数被遮住,唯有一张芙蓉面搭在男人肩上,两条纤细的腿勾在男人腰间。 他凝眸,发现正是谢知让的妻子。 他同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觉她颜色寡淡,却不想今日一见,那人恍若月下女妖。 但见美人娇艳妍媚,嘤嘤然如梨花带雨,楚楚兮若芍药笼烟。 怎一个美字了得。 太子不由喉头发紧。 那点没被谢文珠满足的欲望,此刻熊熊燃烧。 “这是寺庙,有佛祖瞧着的,你不许这样!”女人娇滴滴抱怨。 而后是男人低低的笑。 “佛祖若真能看见,他怎么能让我这种人进寺庙?还不一道雷劈了我?乖乖,他眼瞎着呢。” 女人又羞又恼,“总之……总之就是不许!” “好,不许就不许。但我要走了,你来送我,还不亲亲我?嗯?” 太子还欲再看,忽而一颗石子落在他脚边。他顿了一下,转身悄悄离去。 谢知让的妻子……他记得是姓姜吧? 不愧是江南女子,一把嗓子如黄莺般宛转悠扬,又娇又媚,极是惹人疼爱。 啧,若他也能尝尝这江南女子的味道,想来这滋味是爽极。 打定主意,太子加快离去的步伐。 …… 接下来两日,姜蜜都安静陪着老夫人吃斋念佛。她让小丫鬟悄悄盯住谢文珠,一有动静便回来禀告自己。 这种不光彩的事,若叫外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好的。 谢家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文珠做出这种丢脸之事,谢家全家都得跟着没脸。 姜蜜正陪着老夫人听大师傅讲课,忽然见拂冬来叫自己出去。姜蜜回身见那小丫鬟在殿外等着,了然。 那边的谢文珠正要出门,却见有脸生的小丫鬟拦门不让自己出去。 “我们姑娘是府上正经主子,从前三夫人当家时,你们上赶着巴结都赶不上趟儿,如今倒敢拦起路来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让开!” 谢文珠身边的丫鬟十足跋扈,指着小丫鬟的鼻子便开始骂。 小丫鬟缩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丫鬟见她不说话,气焰更是嚣张,两步上前推搡她。小丫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五妹妹的丫鬟好生威风。” 谢文珠原还冷眼旁观,听到这话却是一愣,板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姜蜜也不在意她这般无礼,目光落在谢文珠手上的红绸,随即笑道:“我来劝劝五妹妹,莫要做傻事。” 谢文珠一把捏紧手中红绸,抿紧嘴角,冷声道:“我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五妹妹这是哪儿的话?我既是你堂嫂,也是这一家主母。你的事儿,如何轮不到我操心?我是想着女子当洁身自好,不可做傻事。妹妹莫要辜负嫂嫂这一片苦心才是。” 谢文珠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天是你?” 姜蜜疑惑反问,“那天?哪天?妹妹在说什么?” 谢文珠咬紧牙关不说话。 于是姜蜜指了指那根红绸,幽幽念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这文珠是五妹妹,那这……” 第80章 “够了!”谢文珠目光沉沉,看着姜蜜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姜蜜,你少多管闲事!倘若你敢告诉祖母,休怪我不客气!” 姜蜜笑容不变,只轻声道: “五妹妹,非是我要多管闲事。我今日若放你出去了,没得叫你带坏全家的名声。” “这红绸挂到那姻缘树上,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准儿哪天就有人瞧见了。届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五妹妹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上赶着要去给人做妾。” “谢家男儿不纳妾,谢家女儿不做妾。五妹妹身上流着谢家的血,怎么就不懂谢家的规矩呢?” “你少拿祖宗规矩来压我!”谢文珠怒不可遏。 片刻,她又冷笑道:“你以为这谢家的规矩能管住所有人?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可是亲眼瞧见三哥在外和一个卖豆花儿的女人勾勾搭搭的。到时候他非要纳妾,你以为这祖宗规矩能拦得住他?你就等着和小妾斗去吧!我看你还有什么心思和我耀武扬威!” 姜蜜微顿,不动声色。 “你三哥的事情,如何也轮不到你管。可你的事情,我却是管得的。祖母心绪不佳,我便没与她说此事,可五妹妹自己是该要点脸面的。今日,妹妹就一直在厢房待着吧。等到要下山了,我再叫丫鬟来请妹妹出门。” “姜蜜你敢软禁我?” 谢文珠怒气冲天,上前正要和姜蜜撕扯,却见霜凝慌慌张张跑过来。 “少夫人!不好了少夫人!老夫人晕倒了!” 什么? 姜蜜面色一变,看了谢文珠一眼,直接上手夺过那根红绸。 “姜蜜!” “祖母晕倒了,我没心思与你胡闹。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若还敢做那些败坏家中名声的事情,也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姜蜜冷着一张脸,将那红绸团成一团塞进自己袖中,跟着霜凝匆匆离去。 老夫人此刻正躺在厢房中,有护国寺懂医术的和尚替她扎针把脉,终于悠悠转醒。 姜蜜甫一进门,却见老夫人床前跪着一男一女。 而后便听那女子哭着喊道: “姑母!这是大表哥的儿子,也是您的亲孙儿!您不能不认啊!若非是我们遇上难处实在没法子了,是决计不会来打扰您和大表哥的!姑母!姑母!” 姜蜜彻底愣住。 宁安侯……的儿子? 这么大的……私生子? 第55章 柳衡 姜蜜屏息凝神,细细打量低着头跪在老夫人榻前的那名男子。 他应当是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身上虽穿着绸缎衣裳,可已经很旧了,袖口还有点短,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 他的眉宇,确实同宁安侯有些相像。 难道…… 真是宁安侯的私生子? 姜蜜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保持一派镇定。她施施然走进屋里,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们,径自坐到老夫人床边问道: “祖母,您身子可还好?好端端的,怎就晕倒了?” “元娘……”老夫人见到姜蜜,眼睛忽而微微一亮,撑起身子去拉她的手,“家丑不可外扬……不可外扬啊元娘……” “哎,孙媳知道的,您放心吧。” 姜蜜拍拍老夫人的手背,转身面色沉静道:“敢问这位夫人与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缘何来护国寺惊扰我家老太君?” 跪在地上的女人对上姜蜜,顿了一下,低着脑袋小声问道: “我……我是老夫人的侄女儿,这位是……我和大表哥的儿子,单名一个衡字……你应当是让哥儿媳妇吧?这般算起来,你还是我侄媳妇呢……哎哟……” 女人忽然歪了下身子,伸手摸摸膝盖,好似很疼一般。 姜蜜见她这番作态,顿了一下。 这位表姑奶奶还真有几分棘手,这会子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上眼药呢。 姜蜜忽然笑开,柔声道: “原来是表姑母和表弟啊。我同世子成婚时都未曾见过二位,实在是没认出二位来。我是瞧着祖母被你们气病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原是误会。霜凝挽夏,快些快些,将二位扶到椅子上去。” 说着,她嗔道:“表姑母也是,您既知道我是您侄媳妇,合该早早提醒我的。您这长辈跪晚辈,可不是折煞我吗?罪过罪过,还望表姑母莫要介怀。” 说起这位表姑奶奶,她乃是老夫人嫡亲大哥的女儿,名唤柳慕青。她生的儿子名叫柳衡。 柳慕青见这小丫头不是个好对付的,眸光一暗,随即笑道:“世子夫人不嫌我这等人身份粗鄙就好。若你不嫌弃,我便跟着姑母唤你一声元娘可好?” “表姑母肯同我亲近,我自然是不嫌弃的。哎哟,”姜蜜忽然看着柳衡说道,“今日匆忙,表嫂都未与表弟准备见面礼,待回府,我该给你备上的。” 她刻意咬重了这个“表”字。 柳衡听姜蜜这般说,眼神微亮,腼腆道:“多谢嫂嫂。” 柳慕青却是直接道:“元娘,衡儿怎么会是你表弟呢?他可是让哥儿亲弟弟呀。” “是吗?”姜蜜疑惑,“可我在谢家族谱上不曾见过衡表弟的名字呀。表姑母说这是世子的亲弟弟,可公爹却从未提起。此事事关谢家血脉,合该开祠堂、请族老,将这身份辨明清楚了才是。否则,混淆血脉,可是大罪过。表姑母,您说,是也不是?” 第81章 说来,姜蜜对柳慕青、柳衡二人上门的目的保持怀疑。她可不信真是认祖归宗来了。 十九年没见,怎就突然上门寻爹来了? 若说没有鬼,她才不信。 姜蜜见柳慕青面色几变说不出话,便笑道:“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是该下山去了。表姑母,我同祖母坐一起,将我那辆马车让给您和衡表弟。如此,便一同走吧?” 说罢,她又起身,对着几位大师傅行礼。 “方才祖母突然晕厥,多亏几位大师傅出手相助。这份恩情,宁安侯府铭记于心。只是事关家中子嗣一事,还恳请各位能暂时守口如瓶。毕竟此事尚未明了,若传出闲话,对大家都不好。如此,我谢家上下感激不尽。” 了空大师单手放在胸前,躬身向姜蜜行唱喏礼,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世子夫人放心。静远,送各位施主下山吧。” “多谢了空大师。静远小师傅请。” …… 姜蜜一行人慢慢悠悠地下山,先头却早有一位护卫快马加鞭回到侯府,向诸位主子禀明情况。 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她瘫坐在椅子上,待回神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宁安侯和柳慕青一直纠缠不休,可是没想到啊,他居然……他居然同她有了孩子! 她怀小六的时候,吐得昏天暗地,每日躺在床上都下不了地;她坐月子的时候,心灰意冷,胸痛腹痛浑身都痛。可他居然跑去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整出一个私生子! 宁安侯置她林成玉于何地! 侯夫人捏紧帕子,眼角的泪一串串流下,胸口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分明已经不在意了,分明已经死心了,为何这里还是好痛…… 宁安侯知道这个消息,却是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呢? 那天,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 他忽然想到侯夫人,想到她该如何伤心欲绝,心口蓦地一滞。 就在那一瞬间,他慌慌张张往外走,正要从外书房去朝晖院同侯夫人解释。可是起身的瞬间,他忽然想到十九年前侯夫人那个冷漠且充满恨意的眼神。 她说,“你真恶心。” 他踉跄两步,颓然倒回椅子中,一张脸深深埋在冰凉的掌心。 他的成玉,早就已经不要他了。 小六死的时候,他们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宁安侯就这般不知枯坐了多久,终于听见外面有侍从禀告:“侯爷,世子和世子夫人请您去祠堂。” 宁安侯的身躯微微一震。 随即,他用手搓了搓发麻的脸颊,将那点水光擦去,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镇定,才慢慢往外走。 这是他当年心软惹下来的祸事。 他得亲自去了结。 宁安侯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 侯夫人一见他,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但她竭力端着,冷声嘲讽:“白捡一个大儿子的便宜事儿,侯爷竟也不来得早些吗?” 宁安侯脚步一顿,沉声道:“他不是我儿子。” 侯夫人还没说什么,柳慕青却是泪眼朦胧,委屈道:“表哥,衡儿是不是你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日……那日在书房……你怎能不认他?” 书房? 宁安侯眉间一拧,顿在原地。 姜蜜一直悄悄观察众人神色。此刻见宁安侯这般,不由得心下一沉。 难道这柳衡,真是宁安侯私生子? 第85章 滴血 “好啊,从前我只道你公务繁忙。我竟是不知你还有这般花花肠子,竟和自己表妹在那书房里行苟且之事!” “你混说什么!”宁安侯拧眉,“我没有!” “没有?难道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姜蜜见侯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连忙上前揽住她轻声安慰。 侯夫人见到姜蜜,哭得更加悲情,几乎要哭晕在姜蜜怀里。 她恨啊,恨宁安侯负心薄幸;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控制不住这汩汩而下的泪水。 宁安侯负手而立,唇角紧抿,冷声道:“他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我行得端、坐得正,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 闻言,柳慕青将帕子掩住嘴角,一双含情目水光潋滟,哀怨地看着宁安侯。 “表哥,你……你当初做过的事,怎能不认……我一心依赖表哥、敬仰表哥,才愿意和表哥……事后我也不求名分,只是不想会有这个孩子。或许就是老天爷都想让我回来找你啊表哥……” “我没名没分便罢,我甚至不求能入侯府大门,可孩子是无辜的……表哥,你忍心你的血脉流落在外受人作贱吗?你若不信,那便滴血认亲吧!我衡儿,无论如何都是你的血脉!” 柳衡也幽幽看着宁安侯,眼神之中有孺慕、有伤心。良久,他转过脑袋低声喊道:“父亲……” 宁安侯看着柳衡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一时恍惚。 难道……真的…… 不!绝不可能!他若真做出这种事,不会一点都不记得! 姜蜜看了眼老夫人,见她点头,便吩咐丫鬟下去准备一盆清水来。 很快,一只金盆盛满清水被端了上来。 柳衡率先滴入一滴血,而后将刀递给宁安侯。 第82章 宁安侯沉默片刻,接过那柄刀,割破指尖滴入他的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盆水中,不敢大声呼吸。 只见两滴血在水中漫开,而后渐渐相融了! 宁安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盆水,心中一直所坚信的,砰然倒塌。 老夫人大惊失色,往前探出身子,脱口而出:“璋儿……你……你糊涂啊!” 侯夫人的眼神彻底失去神采,眼眶干涸,再流不出一滴泪。她怔怔看着宁安侯看了许久,竟然低声笑开。 “谢璋……哈哈……谢璋……这么多年,我竟从来没有看透过你……谢璋……” 二老爷看着宁安侯发怔的模样,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二夫人偷偷拉袖子制止。 三老爷叹出一口气,道:“大哥,你……你怎能作出这种事啊?谢家不许纳妾,这是规矩。你这要让京城多少人看咱们家的笑话!” 宁安侯难得有些茫然。 他一时想着是否自己真的酒后失德轻薄了表妹,一时又想他完全不记得定然是没做过此事。 两个想法在他脑中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老夫人看着满堂闹剧,胸腔剧烈起伏,却生生忍下这股气,沉声道:“青儿,你和衡哥儿先退下吧。” “姑母……” “退下!” 见老夫人冷着脸心意已决的模样,柳慕青再是不甘,也必须带着柳衡离开。 等外人一走,老夫人便看向宁安侯,问道:“老大,此事你待如何?” 宁安侯沉默。 因为他也不知道。 三老爷看着自家大哥这般模样,无奈开口: “祖宗当年所立之规矩,引得多少人对我谢家议论纷纷?若叫外人知道大哥破了这规矩,谁知道他们该怎么笑话我谢家虚伪、假正经?” “为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把衡哥儿养在乡下,至多分他一些产业,对外全然不提他同谢家的关系。另一就是把衡哥儿记在大嫂名下,只说和小六是龙凤胎,却因他身子弱养在寺庙里,等快要弱冠才接回家里来。这事儿……怕是要委屈大嫂了,可到底……稚子无辜啊。” 三老爷长长叹出一口气。 听到这话,侯夫人一动不动,姜蜜却是迅速将头转向谢知让。 谢知让一直拄着脑袋看戏,眼睛半睁不睁,活像睡过去一般。此刻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瞟了三老爷一眼,懒洋洋道: “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只有我们三兄妹。柳衡若想记到我母亲名下,那就只能把他塞回胞宫重新生一遍了。最好啊,那胞宫上还刻有我母亲的姓名。三叔这般闲,这事儿不若交给你去办?” 三老爷喉头一哽,黑着脸道:“我不过是提个法子罢了。事儿是你爹做出来的,刻薄我做什么?” 侯夫人终于回神,看着依旧木然的宁安侯,冷着脸道:“这个孩子,我绝不认,谢家也不能认。北平王府虽不如从前了,可也由不得你们这般欺侮!” 宁安侯所作所为固然让她心痛,可她此刻是个母亲。她要捍卫属于她儿子的一切。 倘若柳衡被认回来,让哥儿继承宗祧与爵位,这些柳衡轻易拿不走;可这通家产业,须得分他一半! 她绝不允许有人损害她儿子的利益。 三老爷张张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出声道: “这是你们大房的事儿,可脸面却是我谢家所有人的。若是不打算认回柳衡,那要将他养在何处?是不是要派人看着他们不许乱走动?” “况且,他到底是谢家血脉,哪怕是个私生子,也该分他一份家业才是。表妹和离后,一人将孩子抚养长大,我谢家,也不能将事儿做绝了。” 谢知让挑眉,神色散漫、嗓音低沉,悠悠看着三老爷。 “三叔这般怜香惜玉、慈父心肠,不若准备准备,让柳衡过来朝你俩磕头叫爹娘吧。” “你……” 三老爷气得说不出话,三夫人更是几乎要跳起来。 “你待如何?”三老爷愤声问道。 “三叔既是问我,杀了便是。”谢知让端起一杯茶,漫不经心地轻抿一口。 “那是你亲弟弟!你怎能如此痛下杀手!” 谢知让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不咸不淡道:“啧,三叔不说,我还以为是我堂弟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一瞬间,三老爷冷汗涔涔。 第58章 明巩 三老爷捏紧衣袖,深吸一口气,怒斥出声: “谢子晔,你休要胡说八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大房的事儿,我不管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起身甩袖离去。 三夫人看看黯然神伤的侯夫人,又看看漫不经心的谢知让,眼中有几许自得之色。 “我家老爷最是克己复礼,是大嫂自己管不住大伯,让哥儿可别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家老爷头上。” 姜蜜看着三夫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心中忽然想,倘若她知道三老爷背着她在外偷欢多年,她还会如现在这般耀武扬威吗? 便是宁安侯当真做出这等不齿之事,同为女人,她何苦落井下石? 她正要开口,却见柳慕青从屋外跑进来,跪在地上,哭着喊着给老夫人磕头。 第83章 “姑母!青儿求您了!您就给衡哥儿一条生路吧!这件事,我本是想烂在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谁都能上来踩一脚,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您的姑母!姑母,您舍得看着衡哥儿被人糟践吗?姑母!姑母!” 老夫人怔怔看着跪在屋外泪流满面的柳衡。 她最爱长子,在他身上倾注了最多心血,她的璋儿,也是最像她丈夫的那一个。 而柳衡那张脸,甚至比璋儿更像老太爷。 她想起老太爷的音容笑貌,一时悲从中来,冷硬的态度渐渐和软。 可是,真让衡哥儿认祖归宗,她……如何再去面对老大媳妇? 老夫人左右为难。 “姑母!表哥!请族老吧!咱们去请族老来商量,到底要不要让衡哥儿认祖归宗!如果族老都说不许,那……那我就带着衡哥儿回去,再不踏入京城一步!姑母!” 柳慕青见老夫人似乎要妥协,膝行两步跪到宁安侯身边,抱着他的腿哭求: “表哥!我求求你了表哥!你就看在……” 柳慕青忽然被推开,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原来是宁安侯回过神来,下意识推开了她。 柳慕青愣了片刻,哭得更加委屈,一双泪目含情脉脉地看着宁安侯,哽咽着说道:“表哥……纵然你嫌我们烦、嫌我们丢人,青儿只求你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上,给我们一条生路可好?我绝不会再来烦你的表哥!” 侯夫人只觉得他二人四目相对的样子十分刺眼,刚要开口质问他们是否还将北平王府看在眼里,却被姜蜜悄悄拉住袖子给制止了。 侯夫人扭头看她。 姜蜜捏捏她的手,眨眼示意她别说话。 侯夫人虽满心疑惑,但到底选择了闭嘴。 “让哥儿,你觉得呢?” 谢知让挑眉,眉宇间满是不可一世的笑。 “既然某些人这么有信心,那便试试好了。” 柳慕青看着他,心脏一跳。可是想到什么,她又渐渐放下心来。 “让哥儿……” “不熟,别瞎喊。” 柳慕青面色一僵,悻悻着缩回身子。 而这件事的当事人却被所有人都忽略过去。 宁安侯张嘴,可是想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遂又把嘴给闭上。 …… 珺璟轩。 “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呀?” 姜蜜趴在小榻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知让的胳膊。 谢知让瞟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知道还拉着母亲不许她说话?” “那我是瞧出你另有打算,才拉着她的嘛。你真要让那柳衡改姓叫谢衡啊?” “不然呢?” “你真要让他来分你家产啊?”姜蜜微讶,一骨碌坐直了身子,“也行吧,你都不介意。那我得提早瞧瞧,把什么家业分给他合适。” 谢知让放下书,拉着姜蜜的手腕揽进怀里,揉着她的脑袋说道:“你蠢不蠢?谁把自己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分给别人啊?” “哎呀!”姜蜜一摸自己头发被男人弄得一团糟,气得忍不住打他,“你讨厌死了!干什么弄我头发?” “我又讨厌了?” 谢知让忍不住轻笑,乌黑的眼眸盯着姜蜜,漫起一点点璀璨的星光。 姜蜜被他看得脸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嘟囔着说道:“你就是讨厌。” 谢知让摇头,眼中满是纵容。 这小娇娇。 他一边给姜蜜顺头发,一边解释道: “三房那个前两天出了趟城,探子说是去见一个女人。偏巧没过几日,柳氏就出现在护国寺。而方才,他话里话外又偏帮柳氏。他们没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才是稀奇。” “至于柳衡,多半也是三房的种。即便不是,我也能让他是。” 姜蜜愣住,呆呆问道:“可是今日滴血认亲……那该怎么说?” 谢知让勾唇,“锦衣卫曾和大理寺一同办过一桩案子,说的也是这滴血认亲。其实只要在水里加入明巩,任何人的血都能相融。” “那就是说,柳衡极有可能就不是爹的私生子?爹怎么不说呢,害的娘这般伤心。” “他那个老糊涂,自己睡没睡过女人都不知道,能指望他什么?也就每天对着我吆三喝四的。” 谢知让提起宁安侯就没好气。 姜蜜瞅他一眼,小声道:“那还不是你惯的。” 她知道,虽然这男人每次都和宁安侯闹得不痛快,骂他老古板、老糊涂,就是难叫一声爹;可他若真不想和宁安侯有来往,让锦衣卫拦着他便是,做什么要亲自同他吵架呢? 白白给自己找罪受不成? 一听这话,谢知让脸色一黑,抬手照着姜蜜的臀便要掌掴,吓得姜蜜连忙将手背到身后,不许他打。 姜蜜抬头见他这样子,主动岔开了话题: “好嘛好嘛,我说错了。你和我说说,你想借这事儿做点什么呢?” 谢知让气笑了。 他看着姜蜜,忽然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姜蜜便撑起身子,慢慢蠕动过去。 男人一通耳语,说得姜蜜眸光忽闪忽暗。 只是…… 姜蜜摸摸痒痒的有些异样的耳朵,嗔道:“这屋里左右只有我们二人,你非得这么说话嘛?” 第84章 “你怕痒?” “我才不怕。” 谢知让可不信她口是心非,直起身子凑到姜蜜耳边,故意轻轻吹气,惹得姜蜜捂着耳朵频频闪躲。 闹着闹着,俩人之间的温度逐渐升高。很快,那笑声便慢慢变了味儿。 自此,一室旖旎,春光满潜。 第59章 相像 三日很快过去。 在所有人紧张的心情中,谢家各位族老终于齐聚一堂。 柳慕青和柳衡跪在地上,将当年的事一一诉说,而后对着各位长辈磕头。 “事情便是如此,恳请各位族老能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认回谢家血脉!” 一位长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思片刻,道:“此事虽于谢家脸面有失,但到底不好令我谢家血脉流落在外。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我谢家血脉,自当认祖归宗才是。” “是啊。” “是啊。” 诸位族老纷纷表示赞同。 老夫人看了眼侯夫人,问道:“那依诸位所见,衡哥儿的身份该当如何?” 这事儿却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说将柳衡记到侯夫人名下的,有说让宁安侯把柳慕青抬进府的。 众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谢知让看着一群人吵吵嚷嚷,拧着眉出声:“还有个法子,让三叔把人纳了吧。”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片刻,众人仿佛水入油锅一般炸开。 “这这这……这衡哥儿,乃是侯爷的儿子,怎能认叔父做父亲呐?” “就是!此等有悖人伦之事,如何能行?” “这怎么能说是有悖人伦?这叫,认、祖、归、宗,”谢知让笑着看三老爷,“你说是不是,三叔?” 三老爷后背一层层地冒着冷汗,几乎要将浑身衣裳浸湿,掩在长袍下的腿不住颤抖。 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不……不会的,这狼崽子,肯定是诈自己呢。他那时候才多小,不会知道的。 三老爷深吸一口气,道: “让哥儿!你怎么又将此事牵扯到我头上来了?当年你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娶柳氏,若非父亲母亲强压着他娶了你娘,你怕是还得叫柳氏一声母亲呢!你休要坏了我们三人的名声!况且先前滴血认亲你也看到了,衡哥儿的血与你父亲相融,如何能假?” 三夫人原还有些惊疑,可是听三老爷这般斩钉截铁地说话,心下微定,跟着反驳道: “让哥儿!你不要看我们三房好欺负,便想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来!” 谢知让但笑不语,只抬手示意下人把东西带上来。 但见一护卫捧着一只金盆,另一护卫却是牵着一条黑犬走了进来。 众人皆是面露疑惑,交头接耳,不知谢知让究竟想做什么。 唯独柳慕青和三老爷的面色白了几分。 两名护卫站定后,一人割破手指往盆中滴血,一人捏着黑犬的脚,同样割破一点皮肉,往盆中滴入一滴血。 “这是何意?” “难道人和狗……” “你们快看!融了!竟然融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世子,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胡子族老颤巍巍开口询问。 “此事不难。只要在水中加入明巩,任何人的血都能融在一起。我这护卫和黑犬的血也能相融,总不能说这狗是我的护卫生出来的。同理,三日前滴血认亲,也不能说明,柳衡一定是我父亲的儿子。” 谢知让看着柳慕青彻底惨白的面色,嘴角笑意更甚。 宁安侯听到儿子这一席话,压在心中多日的大山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是了,他就说自己是没做过那对不起成玉的事儿的…… 侯夫人下意识看向宁安侯,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了一下,默默撇开视线。 “那……那衡哥儿和你父亲那般像……又是为何?” “都说柳衡和我父亲长得像,我瞧着,他倒是和三叔也很像啊。” 族老们纷纷顺着谢知让的话去瞧,老夫人也不例外。 有谢知让这番话在前,那张曾经看着像宁安侯的脸,此刻越看越像三老爷。 俩人本就是亲兄弟,生的儿子和他二人有几分相像,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难道……” 三老爷还未说什么,三夫人却是声嘶力竭地大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小贱人,怎么可能与我家老爷有染?不可能!是你要栽赃他!” 谢知让笑容不变,抬手示意一二,便有护卫拧着两个女人走进来。 二人摔坐在地上,片刻不敢耽误,手脚并用让自己板正跪好,低着脑袋开始说话。 年轻一些的那人先道:“奴婢……奴婢以前是在外书房负责端茶送水的。十九年前,柳家表姑奶奶去外书房寻侯爷,可是那天,侯爷出门去和同僚喝酒了,根本就没回来。表姑奶奶便在书房等侯爷回来。” “可是……可是侯爷没回来,三老爷……”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噤,声音小了些,,接着道,“三老爷来了……他在外书房和表姑奶奶……奴婢当时害怕极了,也不敢和谁说,就一个人躲在茶室。后来,侯爷回来了,可是三老爷还没出去,便和表姑奶奶躲到茶室来,一进来便瞧见了奴婢。” 第85章 “侯爷当是酒喝得太多,迷迷糊糊坐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在茶室,三老爷不仅同表姑奶奶做了那种事儿,还……强迫了奴婢,事后又把奴婢发卖出去……奴婢可以作证,那日侯爷在书房,真的只是睡觉,同表姑奶奶什么也没做。” 听到这里,三老爷知道此事已是彻底败露,瘫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思。 三夫人又惊又气,被众人惊讶中略带鄙夷的目光刺痛心脏,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年轻的那位说完,年长的那位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小妇人是当年替柳夫人伺候月子的。当时我跟着柳夫人住在一处小宅子里,确实见过这位三老爷几面,还听三老爷抱着柳公子喊儿子。” 所有人都被二人所说之言震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知让看着他们,淡淡道:“柳衡确实是我谢家血脉,可不该记到我母亲名下,应该记到三婶娘名下才是。” 三夫人堪堪坐直身子,想都不想便喊道:“不可以!我不答应!” 老夫人被这波峰回路转弄得心绪起伏,一时为老大夫妇感到庆幸,一时又对老三心生失望。 她不敢想象她的小儿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在大哥的书房和表妹苟且…… 传出去,颜面尽失啊! 老夫人老泪纵横。 “老三,你……你为何要这么做啊……” 第70章 青巾 三老爷脸色灰败地坐在那里,众人目光聚焦于他一身,简直让他如坐针毡。 偏偏三夫人还一个劲儿地质问他,声音尖锐,几乎要钻破他的脑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给你生了五个孩子,这么多年妥妥帖帖地待你,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三夫人见他不说话,哭着去推搡他。 三老爷被她搅得心烦,那点压抑的火气全部爆发出来,猛地将三夫人往边上一推。 “你吵什么!旁的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缘何我不行?我不将她放到家里来,已是给你面子!你还想如何?” 三夫人被他横眉怒目的模样吓到,再不敢多说一句,只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谢知让被他们吵架的声音闹得不痛快,眉峰微拧,斥道:“吵什么?” 话落,纷杂嘈乱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他接着道:“既然今日各位族老在,有些事情,那便一道说个明白。” 三老爷顿时生出几分恐惧。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即便是谢知让知道他在外还有别的风流债,左不过是同一件事,不值当他这般特意提一嘴。 难道是…… 三老爷如坠冰窟。 “方才祖母问三叔缘何如此,自然是他打算让柳衡到我大房来分一部分家产。他宁肯往自己头上戴青巾,也要来分这份家产,想来是缺钱缺得紧吧?” 三老爷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是因为谢知让这番羞辱至极的话,半是因为那呼之欲出的真相。 跪坐在地上的柳慕青更是羞愤欲死。 “我是你表姑母!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谢知让嗤笑,终于分给她一星半点的目光,“表姑母?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 谢知让眸光瞬间冷凝,只一眼,就冻得柳慕青说不出话来。 见她终于安静,谢知让转开视线,接着道: “三房的私产,泰半都叫这蠢货拿去疏通关系去了,其中最多的去向,便是东宫。不参与夺嫡,是谢家祖训。淮阴侯违背祖训被除族,你是想去陪他们吗?” 老夫人大惊失色,“老三!你……你怎能做这种事儿啊!你……你混账!” 其实原先,三房是没那么缺钱的。只是先前三夫人放印子钱被查,三房少了一笔收入来源;加上后来谢知让故意让三房知道是淮阴侯府和东宫让人牵头查的这件事儿,三房和他们闹了一场。两方狗咬狗,直咬了一嘴毛才歇停下来。为此,三房元气大伤。 三老爷这才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和柳慕青密谋了此事。 宁安侯被自己的亲弟弟和曾经相爱过的青梅联合算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三弟,你不该和东宫搅和到一起去的。淮阴侯府已成太子岳家,你拿什么出头?你更不该……” 他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只是内心更加愁苦,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谢知让却是冷笑,“他拿什么出头?自然是拿谢文珠那蠢东西出头。” 什么?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儿震得说不出话。 姜蜜微微倾身,示意拂冬将那条红绸拿上来,缓声道:“这是前几日在护国寺,我从五妹妹手中得来的。” 丫鬟捧着红绸在人群间传阅。 看到“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几个字,老夫人心口一窒,听到接下来姜蜜说的话,更是险些晕过去。 “那日我瞧见五妹妹同太子殿下在护国寺后山私会。二人言语轻佻、举止亲密,不像是第一次偷偷见面。我怕这种事叫外人知道会丢尽谢家脸面,便命丫鬟看着五妹妹,果然守到她要去姻缘树挂红绸。” “那日,我本是想好好劝劝五妹妹的,可霜凝过来说祖母被人气晕了,情急之下只能先抢过来了。” 第86章 老夫人强撑着身子,命心腹李嬷嬷去给谢文珠验身。待她回来禀告,说五姑娘还是完璧之身,提着一口气的老夫人这才精神了些。 谢知让见老夫人这副模样,淡淡道:“家中女儿做出这等不检点之事,合该狠狠处罚。打断腿,浸猪笼吧。” 三夫人瞪大双眼,又惊又惧,连忙喊道:“不行!她……她只是年纪小,一时做错了事,怎能直接叫她没命?” 她看着老夫人有些犹豫的面庞,飞扑过去跪在老夫人面前,拉着她的手替女儿求情: “母亲,珠儿真的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她这次吧!她可是您亲孙女儿啊,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啊!您不能让她去死啊母亲!母亲!” 浸猪笼一事到底过于残忍,谢家虽马背出身,杀敌无数,可对内治家手段,惯来温和。 族老们看着三夫人一片慈母心肠,纷纷开口劝谢知让。 谢知让安静喝了会儿茶,倒也没坚持,只道:“不想死,那就家法伺候,然后送去尼姑庵清修一辈子吧。” 三夫人还想再求,可是看谢知让分毫不退的模样,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一时悲从中来,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至于你,谢玮,数罪并罚,杖二百。这两百棍想怎么打,宽容些,让你自己选好了。是一天打五十,还是一次性打完,端看你自己。” “对了,”谢知让将杯盖放回茶盏之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三老爷心头狠狠一跳,“这告假文书可得好好写。若不然,就只能我代劳,写一封请辞的折子帮你递上去了。” 三老爷谢玮在工部做个清闲小官。官位不大,可若真叫谢知让给撸了,那也是不能够的。 谢文珠这步棋算是废了。 可他再是咽不下这口气又如何?只能恨声答应。 柳慕青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她心有不甘,刚要开口,一团麻布便塞入口中,而后就被两位膀大腰圆的仆妇拧着胳膊往外拖。 柳衡见母亲被人拖走,扑上前去想要制止,却被一护卫拎住后衣领子。 “世子说了,衡公子留在府上安心做少爷,你生母便去尼姑庵替你祈福。只要你不闹腾,就有你母亲一口饭吃。可你若是不听话,那便去黄泉见她吧。” 三夫人看着柳衡,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可她再恨又如何?她女儿即将要去尼姑庵受苦,她不敢这个时候去招惹谢知让。 他是没什么顾忌的,不过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退一步罢了。 柳衡被三夫人吃人的目光骇到,讷讷不敢言。 至此,一桩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第50章 身契 谢知让看三房不爽许久了。此次终于收拾了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的心情畅快不少。 可是看到坐在那边一下午都没搭理他的姜蜜,他又有些不愉。 于是他拍拍小榻,拄着脑袋看她:“过来。” 姜蜜眼帘都不抬,敷衍着道:“夫君我忙着呢。近来秋收,底下的庄户、佃农、封地都要交东西上来,我得把这些事儿处理好呢。” 谢知让沉默。忽然,他压低嗓音,轻声喊她:“阿蜜。” 姜蜜写字的手一抖,一滴墨就滴在账册上。她悄悄扬起嘴角,抬脸时却故作娇矜,道:“干什么呀?” “过来阿蜜。” 姜蜜犹豫片刻,放下笔,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走过去,而后在谢知让身边坐下。 她低头看着谢知让,就见他直起身子,一张俊颜离自己越来越近,眼中温柔撩人心弦。 姜蜜眼睫轻颤,忍不住闭上双眼。 可是等了许久,她也没等来一个吻,茫茫然睁眼,却见他含笑看着自己,还轻轻挑眉。 “乖乖闭眼做什么?” 姜蜜羞愤欲死,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在一起,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这狗男人!就会捉弄她! “你……” 姜蜜狠狠瞪他,气得直接起身,转身的瞬间,一只手却攥住她的手腕。而后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已枕在谢知让的掌心躺在榻上。 谢知让低低的笑,眉间眼底满是柔情蜜意,几乎要叫人溺毙。 “乖乖方才,是在等这个吗?” 他俯身,如愿以偿。 姜蜜软了身子,一双小鹿眼雾蒙蒙地看着他。可她还记着男人刚才使坏,于是撅着嘴儿抱怨: “不许你亲……唔……你讨厌死了……唔……你……唔……” 姜蜜说一句,谢知让便浅啄一下。很快,她心底的那点气便散了个干净。 “你亲也亲了,该放我走了吧?” 谢知让揽着她起身,抬手替她拢好衣襟,轻声道:“不急,等会儿带你看几个人。” “你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我让人从水庄和善堂挑了几个得用的过来。年纪大些的那几个会武,可以带在身边保护你。年纪小的那几个是善堂那边自愿过来的,没教过。你挑挑,留几个合眼缘的在身边用着。” 姜蜜一直想提拔一些人在身边做事。可宁安侯府的这些丫鬟,都是在府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她不敢轻易留用。 而且府上丫鬟都有定数,不好轻易逾制。今岁年中刚放了一批丫鬟出府,姜蜜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再去采买奴仆。 第87章 现下谢知让帮她找来这些人,可算是给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姜蜜又惊又喜,摇着他的手臂给他说好话。 “夫君你真好,瞌睡了便给我送枕头,当真是我的灵雨及时雨!夫君你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我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大善事,这辈子才那么好运做你的妻子呢!” 谢知让知道她一张小嘴能说得很,三分都能叫她给说成十分,可这心里还是甜津津如吃了糖一般。 他捏捏她的脸颊,笑道:“这会儿又是好夫君了?” 姜蜜才不管他,小狗一般用脑袋蹭他颈窝,娇娇喊道:“夫君只要不故意欺负我,就一直是阿蜜的好夫君。” 谢知让嗤笑,“我听你哄我。” 姜蜜出去挑丫鬟的时候,谢知让有点事被锦衣卫叫走了。 她端坐上首,仔细查看底下之人,翻阅她们的文书,而后挑出几人来。 年纪大的挑了四位,分别赐名为降真、细辛、郁金、素馨;年纪小的挑了两位,分别赐名为苏合、佩兰。 两名小的由拂冬带在身边调教。四名大的则是先在身边伺候,等一个月后,有一位升做大丫鬟,三位升做二等丫鬟。 姜蜜定好这些事,刚要起身,却见一名护卫捧着一个匣子给她。 “少夫人,这是世子命属下给您的。” 姜蜜愣了一下,接过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是这几人还有外院书房伺候之人的卖身契。 她刚嫁进来时,谢知让就把珺璟轩交给她打理,一应账册、文书、身契,都交与她保管。但外书房是不让她管的,她也懂分寸的不去插手。 如今谢知让交出这部分人的身契,就代表他在这个家里再没什么能够瞒她。 姜蜜一时眼热。 …… 夜幕降临,谢知让踏月而归。 正要穿过角门时,他脚步一顿,淡淡道:“出来吧。” 黑暗中有个人影晃了一下,而后渐渐走到光明处。 正是宁安侯。 谢知让负手,漫不经心开口:“有事?” 宁安侯看着面前这个儿子,在心底酝酿许久的话,在口中徘徊半天,吐不出一点。 谢知让没那个耐心等他说话,抬腿便往珺璟轩走。在他路过宁安侯时,身后之人忽然慌乱说道: “子晔!此事,多谢……” 谢知让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怀疑地问道:“你说什么?” 宁安侯看着他满脸不信的模样,涨红了脸,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挣扎片刻,终是懊恼甩袖,落荒而逃。 谢知让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神色平静,不知所思。 良久,他低头,嘴角漾起一抹弧度。 谢知让转身离去,唯有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在夜色中悄悄消散。 …… 侯夫人这几日总是神思恍惚,坐着坐着便开始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蜜很担心她,暗自询问府医情况。 府医叹气,说侯夫人郁结于心、无药可医,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能开导开导她,让她放下心结。 心结…… 侯夫人的心结,不过就是小六和宁安侯。 小六已经身故,宁安侯又与她争吵多年。姜蜜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先去探探侯夫人的口风。 朝晖院。 姜蜜安静陪侯夫人闲聊,见她思绪又开始慢慢飘远,冷不丁问道:“娘,您和我说说您怀六妹妹时候的事儿吧?怀孕难受吗?” 侯夫人瞬间回神,看着姜蜜眼神诚挚柔软,心头渐渐漫起一股酸楚。 她低头,眼角有泪水溢出。 “小六啊……” 第72章 难受(加更) 侯夫人双目放空,开始回忆从前。 “小六她虽是个女娃娃,可却比两个哥哥都要闹腾。我怀她的时候,总是吐,就连喝口水都能吐出来。而且那时候怀相不好,为了安胎,我几乎日日躺在床上。” “我和侯爷……那时候尚未决裂,他日日都来哄我、劝我,初时我是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就怪怪的,总觉得他来哄我只是为了孩子,我一点都不重要。” “后来柳慕青来了,我知道她和侯爷曾有私情,于是那种想法就更加强烈。甚至那个女人,总是来我面前若有似无地炫耀曾经侯爷对她有多好。我开始想,是不是只要能生孩子,谁都能当他的妻子?” “我日日吐、夜夜吐,身上全是浮肿,肚子上甚至出现许多可怕的纹路。我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怪物。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头发一把把的掉,浑身上下哪里都疼,我开始埋怨侯爷,甚至埋怨小六……” “再后来,小六终于出生了……可她每天哭,时时刻刻哭,我被她吵得心烦,就让奶娘把她抱走,抱得远远的。” “我让小六滚的时候,侯爷回来了。他看着我,满脸惊讶,好像我成了一个陌生人。我忍不住朝他发脾气,不断质问他和柳慕青的关系,不断怀疑他是不是在欺骗我……我真的快疯了……” “我也很讨厌那样的自己,丑陋,面目可憎,完全没有贤妻良母该有的样子……可是我真的好难受,真的控制不住地讨厌小六,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侯夫人啜泣出声,似是不敢再去回忆曾经那段时光,也不敢面对那样的自己,低着头将脸埋入手心。 第88章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着旁人敞开心扉、吐露心声。 她一时害怕姜蜜会觉得她不是个好母亲,一时又因为终于说出压在心头多年的愁苦而感到轻松畅快。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人能支撑她、理解她。 姜蜜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模样,心间翻腾,眼眶发热,张开双臂将侯夫人揽进怀里。 她不敢去想,那时候的侯夫人该有多自责痛苦。 “娘,不是的。谁说您不是一个好母亲?您忍受那么多苦难,将小六带到这个人世间。您只是太难受了,并不是故意的。” 姜蜜抱着侯夫人软声安慰,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子晔和我说,做人该要对自己好一点的。您是贤妻、是良母,可您也是您自己呀。娘,您是这世间最好的人,真的。” 侯夫人抱着姜蜜,哭得更加大声。 “元娘……元娘……” 姜蜜抱着侯夫人好一通哄,终于将人哄睡下了。从朝晖院走出来,她抬头看着刺激的阳光,心底忽然有些茫然。 从前只说要怀孕生子,可她从来不知道怀孕竟有那么多难受的地方。 她忽然就对这件事情生出几分恐慌。 都说女子生子犹如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姜蜜想,万一她不小心将两只脚都踏进去了,该怎么办呢? “元娘?” 恍惚间,姜蜜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回神,却见是宁安侯。 “元娘,你母亲她……还好吗?” 原来这几日宁安侯总是走着走着便走到朝晖院来,可他不敢进去,远远瞧过几眼,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此刻见到姜蜜,宁安侯忍不住上前询问。 姜蜜张嘴,欲言又止。 宁安侯忍不住上前一步,紧张道:“她怎么了?” 姜蜜能感觉到侯夫人对宁安侯是心存想念的,只是多年芥蒂,她一时放不下而已。 她想二人之间最大的问题或许就是小六。 侯夫人愧疚自己没有在小六生前好好待她,甚至将小六的死归结于自己身上;她还埋怨宁安侯当年没有处理好柳慕青的事情,和她一起害死了小六。 她想将侯夫人的想法说与他听,可她怕宁安侯无法理解侯夫人,还会觉得她荒唐。 宁安侯却是不知道姜蜜心中所想,只是忧心侯夫人的身体。 “她怀小六的时候便一直哭,她是不是又哭晕过去了?快传府医来看看!” 姜蜜心思一动,拦住宁安侯。 “爹,娘没事,她睡着了。您说她怀六妹妹时便一直哭,不若您去问问娘她为何哭吧。” 宁安侯愣住了。 姜蜜辞别宁安侯,慢悠悠往珺璟轩走。 “少夫人,下晌小厨房准备了豆花儿,您今日是喝甜的,还是想喝咸的?” 姜蜜刚要回答,脑中有几句话一闪而过。她猛地顿住脚步。 之前接二连三的事儿都让她忙忘了。现下拂冬一提豆花儿,她就想起来谢文珠在护国寺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谢知让最近和一个卖豆花儿的姑娘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 姜蜜左思右想、摇摆不定,一时觉着不问此事心中过不去,一时觉着直接让人去查恐被他察觉伤了夫妻情分,一时觉着主动问他怕惹他厌烦。 若不然……旁敲侧击着问问? 他若表现出不高兴,就直接岔开话题去。 就在姜蜜打定主意的时候,有丫鬟忽然来禀告,说门口有位姑娘来找世子。 姑娘? 这……不会就是那位卖豆花儿的姑娘吧? 姜蜜一时想不到她来干什么,犹豫片刻,在告诉她谢知让进宫了和直接把她请进来之间,选择了后者。 “把她请进来吧,叫小厅的丫鬟们仔细伺候着,只莫说世子的事情。我去换件衣裳便去见她。” “知道了,少夫人。” 小丫鬟得了吩咐,行一礼便去传话。 姜蜜回珺璟轩迅速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临了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多带两支华贵的簪子,而后便去小厅见客。 小厅内,石菘蓝如坐针毡,一刻也不平静。 身侧那盏名贵的茶,她浅浅抿了一口便不再碰,只是捏紧膝头洗得发白的裙衫,神情哀婉无助。 她频频看向屋外,终于察觉有人来时,抬头一看却见是个女人,当即愣在原地。 一瞬间,她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第73章 洗脚 姜蜜一进门,便见那位姑娘脸色不好,脚步一顿,而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主位坐下。 小厅内诸位丫鬟向姜蜜行礼。 石菘蓝一听,便知这位果真如她猜测那般,是谢指挥使的妻子,一时更加害怕。她犹豫了一下,起身朝她见礼: “民女石菘蓝见过世子夫人。” 姜蜜没为难她,和声让她起身坐下。 “你来寻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石菘蓝看着姜蜜眉眼温和的模样,心中那点不安稍稍平缓了些。 “我……我想借点银子……” 饶是姜蜜想破天,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石菘蓝见姜蜜不说话,心中更加焦虑害怕,竟直直跪了下去。 姜蜜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将她扶起来。 这位石姑娘可是良民,而且她同谢知让的关系尚未捋清,轻易不能让她跪下。 第89章 石菘蓝被丫鬟强制搀扶起来,泪水不断漫上来,眼底满是灰暗的绝望,却还有一点点期待的光亮。 她看着姜蜜,仿佛那是世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石菘蓝哭着喊道: “世子夫人,我……我真是借银子来的,其他别无所图!我娘亲病重,急需要一百两银子救命!我朝街坊邻居借了个遍都凑不齐这救命钱……” “是曲大人临走前和我说有什么难事儿便来寻谢世子帮忙,我才厚着脸皮找上门的。我知道这样突然上门来找世子既失礼,还容易招人误会,可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世子夫人,我求您借我银子吧,我石菘蓝愿意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夫人的恩情!” 姜蜜见她哭得可怜,蓦地就想起自己七岁那年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死去的时候。她眼中的悲哀与绝望,让姜蜜忍不住心口难受。 姜蜜相信,石菘蓝是真的爱她母亲。 于是她挥手叫丫鬟去取钱,轻声安抚她的情绪:“石姑娘,既是曲大人叫你来寻世子的,想来你是曲大人心中极为重要的人。你别担心,我已让人去账房支取银子,还遣府上的大夫随你一同前去瞧瞧令堂。” 姜蜜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接着道:“擦擦泪吧,回去莫要让令堂担心你。” 石菘蓝看着姜蜜宽和待她,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消失,一气儿对着姜蜜说感谢的话。 “出了府,坐谢家的马车回去吧,能快些。” “多谢夫人!” 石菘蓝捧着钱匣子出门,跨过门槛时,忽然回身朝姜蜜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夫人今日雪中送炭,菘蓝铭记于心!来日定报答夫人恩情!” 姜蜜轻轻颔首,示意她快些回家。等到人没了影儿,她才叹出一口气。 看来这事儿,都是那谢文珠随口一说来气她的。她倒是庸人自扰了。 只盼这位石姑娘的母亲能够平安吧。 否则便要如她一般,余生再无来处,只剩归途了。 晚间谢知让归家,姜蜜同他知会了一声。末了,她好奇问道:“这位石姑娘,是曲大人心上人吗?” 谢知让正脱鞋,头也不抬,随口道:“可能吧。” “曲大人出外差前都将人托付给你了,你怎么不多问问呀?” “他三天两头逛青楼,今儿个莺莺、明儿个燕燕的,我哪知道哪个真哪个假?”谢知让把脚放进盆里,抬脸看她,“水凉了,添水。” 姜蜜撅嘴抱怨:“你就会使唤我,水壶好重的。” 谢知让挑眉,“洗脚没?” “还没呢。” “脱鞋,”谢知让把脚从水中拿出来,“今儿个我伺候你洗脚,可行?” 姜蜜受宠若惊。 见他神色认真,姜蜜这才翘着嘴角,快速脱了鞋袜,将脚浸入盆中。 谢知让低眉,见那两只白白嫩嫩的脚丫在水中戏水,圆润的脚趾上下左右扭动,心中只觉可爱。 他探脚,把姜蜜的脚压在自己脚底板下,见这小娇娇挣扎再三却挣不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姜蜜轻哼一声,懒得管他这小打小闹,只问道:“曲大人虽是你下属,却能将心上人放心托付于你。他同你关系很好么?” “嗯。”谢知让难得没口是心非地否认,“怀英乃定国公府庶子,自小也是个爱玩的性子。我同他曾在一个书院念书,有次逃学碰巧遇上,一来二去关系便熟络起来。” “后来我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每日奔波,便见不得他过优哉游哉的快活日子,于是让他来给我打下手。” 姜蜜双手撑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出声感叹:“夫君有这样一位少年朋友,真好。” 谢知让见她面色隐有失落与羡慕,用膝盖碰了碰她的大腿,笑道:“你十八岁嫁与我,少年夫妻,不好?” 姜蜜瞟他一眼,故意说:“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咱俩这才哪儿到哪儿,且早着呢。” 谢知让嗤笑,“那你且等着吧。” 男人抬脚跨在金盆上,伸手轻拍姜蜜小腿。他开口,拉长了腔调,“夫人,抬脚吧,小的伺候您擦脚。” 姜蜜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那么贫嘴啊谢子晔。” 谢知让心思一动,低声道:“夫人,您怎么又将小的认成世子了?” 姜蜜一听这话,便知这男人花花肠子又来了。 果然。 “世子在外戍守边疆多年,夫人思君心切,见小的与世子有几分相像,这才赏我几分宠幸。可您总将我认作世子,我这心里,也委屈啊……难道小的伺候您这么久,都不能入您心怀吗?” 这……怎么那么耳熟呢? 姜蜜忽然想起,这不是前些日子谢知让带她看的那话本子里的词儿吗? 他竟是和她演起来了。 姜蜜嫁给他这么久,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浑性子,当下也不恼,只扬起下巴,抬起脚尖指着他,满脸骄矜。 “替身,就该守好替身的本分。本夫人肯让你贴身伺候,已是莫大的恩赐,你竟还想取代世子不成?世子岂是你这等人可攀比的?” 谢知让垂下眼帘,神情低落,低声说道:“原来我在夫人心中,竟只是个替身……” 姜蜜以为戏演到这儿就结束了,刚要收回脚,却见方才还失魂落魄的男人一下子抓住她的脚背,强势道: 第90章 “夫人,与你日夜燕好之人可是我,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人也是我。夫人既忘不了世子,那我便杀了他,让夫人日后心里,只有我。” 姜蜜愣住了。 不是……那话本子里也没这么一段呐。接下来不该是她这个夫人一脚踹了这洗脚奴吗?他他他……他怎么擅自改词儿呢? 谢知让见她发愣,拍拍她的腿以示提醒。“乖乖,愣着作甚?接着演呐。” 姜蜜欲哭无泪。 得,今晚又要奋战到午夜了。 第74章 催生 日子慢悠悠地过。 天越来越凉了,早晨起来,廊下草叶都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珺璟轩内,姜蜜一边帮谢知让整理着装,一边问道: “你说陛下怎么就突然让你给那些皇子当武师傅去了?我听说朝堂上为这事儿吵闹了好几日,陛下的心意怎如此坚定呢?” 谢知让张开手臂,乖乖让姜蜜施展。 “他这是防着太子罢了。这些日子太子动静闹得大,秋闱放榜之日,太子妃娘家榜下捉婿,捉了个状元;秋闱又有不少进士乃太子恩师的门生。太子势力日益壮大,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自然坐不稳当。年幼的那群皇子里,也就一个七皇子少年老成可堪大用,皇帝这是想让他俩斗呢。” 只是想到那群小崽子,谢知让就头疼,拧眉轻啧一声,眼底有些许烦躁。 姜蜜替他扣好玉带,贴在他胸前,皱着鼻子小声抱怨:“他想让自己儿子斗法,偏偏扯上你做什么?真坏。” 她跟着谢知让这么些日子,胆子是变大了,但只变大了一点儿。这话刚说完,她就探出脑袋去确认屋里没外人。 谢知让见她这副娇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点不愉也散了个干净。他收紧手臂将人揽在怀里,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 “乖乖那么胆小,都忍不住骂他。看来他是真坏。” “他本来就坏。脏活儿全扔给你干,骂名儿全让你一个人担,好名声倒全是他的。还给你吃那么毒的药,害得你、害得我,都不安宁。” 姜蜜靠在男人宽阔的怀里,悄悄埋怨。 其实此事是再正常不过的。 世家大族,哪里没有一点隐私之事要处理的?谢知让既做了这把刀,便该有替皇帝背黑锅的觉悟。只是姜蜜身为他的妻子,忍不住心疼罢了。 “好了好了,”谢知让亲亲姜蜜的耳畔,轻笑着哄她,“去便去吧。他总归是要用我的,不会真拿我如何。再者,都过去这么久了,卫明也该回来了。” “真哒?”姜蜜又惊又喜,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自然是真的,骗你作甚?行了,天色尚早,你再回去睡会儿吧,我上朝去了。” “嗯,夫君路上小心。” 谢知让拿着象牙笏板,刚走出门,迎面一阵冷风就吹得他更精神。 想到什么,他转身嘱咐:“去给少夫人灌个汤婆子。” 阿蜜手脚冰冷,有他陪着一起睡时还好。前两天他夜半去诏狱,二更天回来的时候,一摸那两只脚,冷得和寒铁一样,还是他捂了好一会儿才给她捂热的。 丫鬟自然乐得见主人家夫妻和睦,笑着应承,而后下去灌汤婆子去了。 屋里的姜蜜躺下睡了没多久便又醒了,脚一蹬,蹬到一个热热的汤婆子,愣了一下。 拂冬上前搀她起身,笑道:“少夫人,这可是世子吩咐的呢。” 闻言,姜蜜心中有些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用过早膳,姜蜜去给老夫人请安。一进屋,她便闻见浓浓的药味儿,而后是老夫人闭着眼和李嬷嬷僵持的场景。 李嬷嬷一见她,仿佛看见了救星,两步上前和她告状:“哎哟少夫人,您可算是来了!老夫人她闹孩子脾气,不肯喝药呢!” 老夫人听不得她这么说,睁开眼睛斥道: “哪里是什么孩子脾气?我的身体,难道我自己不清楚?风寒早好了,这药,还吃什么吃!这么苦,没病都得吃出三分病来!” 姜蜜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胳膊,顺着她的话哄: “是是是,祖母最是稳重大气的,哪里会耍小孩子脾气?不是李嬷嬷胡说呢嘛。只是祖母呀,您的身体虽好了,可我们都是担心您呀,想着多喝两贴药固固本嘛。而且府医也这么说,咱得听大夫的话对不对?” “一个矜重沉着的人,是最擅长听取别人的建议的。祖母,我觉得您是庄重人,您觉着呢?” 老夫人面色软了几分。她捻了捻手中的小叶紫檀,乜她一眼,轻哼一声,到底还是端起药碗喝得一干二净。 “哎呀哎呀,我就没见过喝药这么利索的人!果然祖母就是祖母,一点儿也不怕苦,快些喝点水,淡淡嘴里的味儿。” 姜蜜语调夸张,手中却端着一盏清水给老夫人漱口。 “也就你,拿我当孩子哄。” 老夫人接过水,无奈摇头。 她算是知道这个磨人精的厉害了。软乎乎、黏腻腻,真嚼起来还费牙,就像块儿麦芽糖,粘上了,甩都甩不掉。偏你一颗心,还真叫她给哄化了。 “前两日,我铺子里送上来几匹银红色的软烟罗。那颜色鲜艳,我这般年纪是用不上了,正好拿去给你做个帐子。秋冬里瞧着也暖和。” 第91章 姜蜜知道她嘴硬心软。 老夫人陪嫁的铺子,如何会不知道主人家年纪大了不爱这些鲜艳之物?难道还会顶着主人家的厌恶硬生生送上来找骂不成? 不过是老夫人吩咐他们的罢了。 姜蜜笑眯眯抱住她的胳膊,好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也就是祖母大气,这般贵重少见的布料,竟给我拿去做帐子了。祖母,您待我可真好。” “去去去!腻腻歪歪的,像个什么样子!” 老夫人嘴上骂着,眼睛却带笑。 一时之间,屋内笑声一片。 少顷,老夫人微微敛笑,扫了眼姜蜜的肚子,装若无意道:“最近小日子可好啊?可还会腹痛?” 姜蜜顿了一下,摇头,“挺好的,不怎么疼了。” 闻言,老夫人有些失落,“不疼便好。” 片刻,她又道:“年关将至,我是想着开春家中能双喜临门那是最好。再者,让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孩子管管他,好叫他做事不要那么无所顾忌。” “哎,孙媳知道的。” 见姜蜜有些低落,老夫人拍拍她的手。 “没事,若是身子不好就接着调养。我就是同你说一声。咱们谢家不允许男儿纳妾,你也不用怕会有庶长子跑出来影响你的地位。放宽心,也不用太难过。” “嗯,我知道了祖母。” 姜蜜在这边听长辈催生孩子,并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头,有人神思不属,对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殿下……殿下……您饶了我吧殿下……” “姜蜜……姜蜜……” 偏僻的屋内传来女子悲惨的哭叫和男子癫狂的叫喊。 忽然,一声尖锐哀绝的啼哭响彻云霄,那名女子便骤然断了气。 守在外面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脑袋垂得更低,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片刻,屋门被打开,伴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奇妙味道幽幽散开,一身穿戴齐整的太子从屋内走出来。 他冷着脸,脸上满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烦躁。 姜蜜…… “里面那个,处理了。” “是。” 小太监将那浑身青紫、没一块好皮的女子用麻布袋子装起来,扛着她悄悄往外走。 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住了他。 “袋子里装的什么?” 小太监心头一跳,颤巍巍抬眼,猛地被眼前之人吓到,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冒出来。 “谢……谢大人……” 第75章 觊觎 这黑灯瞎火的,一尊煞神杵在跟前,谁能不怕?更何况还是知道了不得的秘密的小太监。 他捏紧手上的麻袋,咽下一口冰凉口水,战战兢兢道:“没……没什么……” 谢知让眼眸微眯,正要上前查看,却听前方传来一阵戏谑的笑。 “跑到东宫来偷吃的小野猫罢了。宫门即将落钥,谢指挥使莫不是想在孤这里歇息一晚?” 话落,太子从阴暗处缓缓走出来。 他看着谢知让,心中有些害怕,又充斥着隐秘的快感。他既担心谢知让看见会暴起杀人,又希望他看见麻袋里那张和姜蜜相像的脸。 他很想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会露出怎样一副表情。 谢知让抬头,宽大手掌落在绣春刀柄上轻轻摩挲。 二人四目相对,在空中激荡出一片火花。 少顷,谢知让勾唇,出声打破沉默: “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还是莫要随意走动的好。野猫杀多了,指不定哪日就把殿下的魂儿给勾走了。至于留宿,那倒是不必。微臣告退。” 说罢,他敷衍地拱拱手,大马金刀往外走。 太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舌尖轻舔下唇带血的伤口,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 自从那日他见过姜蜜娇艳欲滴的芙蓉面,便一直对江南女子感兴趣。 下面人送上来的江南女,滋味是好,可他心底却总有那么几分不得劲儿。甚至送来的扬州瘦马,他玩过数日便也对她们失了兴趣。 直到那日他撞见一位小宫女,一双眼睛同姜蜜十分相似。于是,他幸了她。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玩着玩着,他还是对姜蜜念念不忘。 原先一朵朴素无华的路边野花,竟在谢知让的疼宠下娇艳如牡丹。 他太想尝尝这种滋味了。 谢知让…… 姜蜜…… 太子低低呢喃,眼中渐渐升腾起势在必得的疯狂。 …… 石菘蓝借到银钱,一贴救命良药下去,奄奄一息的石母渐渐多了几分生机。 府医替她诊脉看过后,同老大夫商量一二,留了几味强身健体的药丸,便回去向姜蜜复命。 石菘蓝看着床上的母亲终于保住性命,一颗心总算是落回原处。 “蓝儿……那位世子夫人……有没有误会?没为难你吧?”石母拉着女儿的手,紧张问道。 实在不是这对母女小人之心,而是先前石菘蓝便遇见过一位蛮不讲理的高门贵妇。 那位夫人的丈夫是他父亲生前爱徒,石菘蓝应他请求,将父亲留下的手札批注全部给他送去。 却不想她在那府上没见到师兄,反被那位夫人误以为是不要脸的外室找上门要名分,二话不说将她给打了出去。 第92章 也是因为如此,石菘蓝才特别害怕姜蜜会误会她与谢知让的关系,尽管她同那位谢指挥使话都没说过两句。 石菘蓝擦擦眼泪,笑道:“娘,那位谢夫人人可好了……她没欺负我,还帮了我呢!这些银钱,就是她借给我的。” “哎,没欺负你便好,没欺负你便好。”石母这才放下心来,而后语重心长道,“谢夫人大恩,咱们是一定要还的;但是那位谢世子,你万万不要同他多接触,只去谢夫人那里便好。还有曲大人……” 想到此处,石母又是忧愁万分。 “你同曲大人身份悬殊,你……蓝儿你同娘说,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石菘蓝想到曲怀英,心头一阵隐痛。她捏紧裙衫,沉默半晌才道:“宁当寒门妻,不做贵族妾。” 石母看女儿眸光坚定决绝,心中一时悲哀。 她的女儿那么好,是她投错了胎,是他们做爹娘的不够好,才叫她有情人难成眷属。 就在石家母女二人深陷哀伤情绪之时,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划破满室悲戚,令人不由心情明媚起来。 “石姑娘!石姑娘!开门啊!我回来了!” 曲大人回来了。 石菘蓝一愣,嘴角的笑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匆匆跑出屋子去迎他。 临到门口,她揉揉嘴角,使笑意变淡,这才打开柴门,放曲怀英进来。 “曲大人。”石菘蓝给他行礼。 曲怀英笑得灿烂,拎起一提糕点向她邀功。 “小蓝儿,你瞧我给你带的什么?我一进城便往芳月斋去,可巧还有最后一份云片糕,我立马就付银子买啦。你瞧你,运气多好,最后一份都能叫你吃上。” 石菘蓝笑着接过糕点,“多谢曲大人。” “我说了叫我怀英便好,曲大人曲大人的,多生疏啊。”曲怀英故意压下眉头,有些不高兴道。 石菘蓝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张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不说话。 曲怀英见状,便岔开话题,“我没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我这就上门去把他打得连他爹娘都不认识他。” 石菘蓝见他表情夸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没有,每日都有锦衣卫去我那里喝豆花儿,没人敢闹事。”她顿了片刻,接着道,“只是我母亲突发病急、急需用钱,我便去宁安侯府找世子帮忙。那日他不在,是世子夫人帮了我。他们是你的朋友,我需得感谢你才是。” 她去宁安侯府,走的是曲怀英的门路,合该和他说一声的。 “什么?你母亲病了?”曲怀英大惊失色,“快带我去瞧瞧!” “她现下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只是害你欠你朋友一个人情了。” 曲怀英满不在乎地摆手,“兄弟之间,什么人不人情的?没那么多事儿。你还是带我去瞧瞧你母亲身子可好吧。” …… 曲怀英一回来,便意味着漕运一事该有结果了。 谢知让将证据整理好上报给皇帝。 皇帝在御书房摔了两套茶具,宣内阁大臣密谈数个时辰,最终下令,命谢知让去抄家。 那份抄家名单里,有黄家,却没有曾家。 谢知让冷笑,心中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大人,黄伯山的妻子任氏一直在喊要见谢小公子。” 谢知让刚想让人不用理会,眉头忽然一动。他沉默片刻,道:“先不理她。” 第75章 母子 谢知让将任氏的请求告诉谢邈,谢邈犹豫再三,还是答应要去见她。 大牢内昏暗压抑,就连墙上点的烛火都散发着冷清火光。 任氏抱着小儿子,几乎无法忍受这脏乱、恶臭的环境。墙角忽然蹿出去的老鼠,更是令她尖叫连连。 黄伯山被妻子搅得心烦,冷脸一脚踹在任氏身上。 “闭嘴!” 黄老夫人也看她不顺眼,跟着咒骂: “你这个丧门星!娶了你,我们黄家就没一天好日子过!我看你那个前夫,也是被你这贱人给克死的!现下又把我们克进监狱,还敢吵吵嚷嚷?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我……” “吵什么吵什么!” 狱差紧皱眉头,拿着刀一脸不耐烦地拍在监门上。 这两日被关在这儿,黄家人起初还敢耀武扬威,可是被狱差毫不留情地打了几次之后,便再也不敢对着他们吆三喝四。 故而这会儿,牢里一个个安静得和个鹌鹑似的,并不敢和狱差顶嘴。 狱差稍稍满意些,环视一圈,指着任氏道:“你,出来。” 任氏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想到什么,眼中迸发出明亮光芒,噌一下就站起来往外走。 狱差刚想让她把孩子放下,可是想到她毕竟是谢家小公子的生母,犹豫再三,还是闭嘴。 任氏抱着小儿子跟狱差走进一间空的牢房,果然见到谢邈站在里面。她激动地跑进去,对着谢邈潸然泪下: “邈儿……娘就知道你是心疼娘的……我都差点以为你不要娘了……” 谢邈见到母亲痛哭流涕,心中也不好受,低声道:“您是我母亲,孩儿怎会不要母亲呢?” 任氏听到这话,哭着笑了出来。 “邈儿,娘对不起你,娘怀胎十月生下你,却没能将你带在身边。娘真的好后悔……我是快要死了,可你弟弟还那么小,娘真的舍不得带着你弟弟一起死……” 第93章 任氏含泪看着谢邈,抓住他的手放在小儿子手上。 “邈儿,娘求你,把你弟弟带出去吧。你二人是手足兄弟,你一定舍不得看你弟弟惨死的对不对?邈儿,你帮帮娘,帮帮弟弟,好不好?” 若说谢邈来之前还心怀有一丝希望,此刻却是完全绝望。 他下意识甩开任氏的手,倒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任氏。 他喃喃道:“母亲……他是黄家血脉,是要被斩首之人……我若带他出去,我……我要怎么办呢?” “邈儿,你是谢家的曾长孙,谢知让还在锦衣卫当差,你不会有事儿的邈儿!陛下即便是怪罪,谢家还有丹书铁券,你不会死的邈儿。可你弟弟不一样……没有你,他真的会死的……邈儿你忍心看你弟弟这么小就被斩首吗?” “那我呢?”谢邈忍不住痛哭大喊,眼角的泪止不住往下流,“母亲,我呢?您舍不得他受苦,您就舍得我受苦是吗?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吗?您每每为他谋划,是否有一刻考虑过我和妹妹的未来?” “邈儿……”任氏怔怔看着他。 “母亲,不是我不要您,”谢邈摇头,“是爹爹死后,您从来没要过我。” 话落,他抬起袖子遮住眼,转身便往外跑。 任氏扑上前去想追他,却被守在一旁的狱差关了回去。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邈儿!邈儿!” 直到再看不见谢邈的身影,她才停止呼喊。任氏抱紧怀中啼哭不止的小儿子,眼神涣散,低声呢喃: “不哭不哭……我儿不哭……我错了吗……我错了吗……没错……我没错……” 她忽然仰天长啸:“我没错!我没错!哈哈哈哈我没错!” 她笑着,眼角有一滴泪快速流下,而后隐入发际,消失不见。 狱差看着任氏这副模样,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位能凭着关系从大牢出去呢。 可惜啊,太蠢。 谢邈哭着跑出大牢,看漫天苍茫,心却寻不到一处安定之所。 他没有家了…… 他早就没有家了…… “为什么爹爹不要我了,娘也不要我了……为什……哎!” 谢邈正沉浸在悲伤之中,头忽然被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他转头,却见是谢知让。 男人一身水朱华飞鱼服,端是恣肆狂妄。 “别发癫。你爹是死了,哪里不要你了?” 谢邈愣呆呆的,“那……那我娘……不要我了……” “不要你了就不要你了,当自己奶娃娃找娘喝奶不成?”谢知让嗤笑,眉宇间满是不屑。 见谢邈还是那死样子,谢知让轻啧一声,不耐道:“她不要你了,你不能再给自己找一个?” “那我爹都死了……我怎么再找一个……”谢邈有些委屈。 “你替他再娶一个不行?” “配冥婚,那多缺德啊……” 谢知让白他一眼,再不理他。 谢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我找三婶婶给我当娘行不行?” 谢知让骤然顿足,回身一脚踹在谢邈腿上,亏得谢邈反应敏捷给躲了过去。 谢知让彻底黑了脸,“谢邈,你想都别想。”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邈得谢知让一通训,心中却并不气恼。蓦地,他扬起一抹笑,脚步轻松地跟着谢知让回家。 …… 晚间谢知让躺在床上和姜蜜聊天。 “谢邈那小兔崽子,你最近别搭理他。” 姜蜜愣了一下,疑惑不解,“黄家满门斩首,他母亲过世,不该关心关心他嘛?” 想到下晌谢邈那臭不要脸的话,谢知让脸都黑了。 “再关心他,他都把你当娘了。大哥是他爹,你是他娘,我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许。” “好好好,不许不许。” 姜蜜见他这小心眼儿的样子就想笑,抚着他的心口好声哄他。 “我对他好,还不是知道你嘴硬心软呀?之前他见天儿跑过来刺杀你,你每次都说再有下次就杀了他,哪次也不见你真杀了他。你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吓唬他罢了。” 谢知让打死不承认。 姜蜜见他这样子,忽然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叹道:“大哥生前,应该对你很好吧。” 谢知让沉默许久,低低应了一声。 他不愿去回想,拎起被子盖好姜蜜的肩膀,轻声道:“睡吧。” 翌日,谢知让上完朝被叫去御书房。皇帝正站着练字,叫谢知让来给自己磨墨。 君臣气氛还算和洽。 忽然。 “听说昨日你带你侄儿,去见黄家人了?” 皇帝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可一旁的太监冯公公却悄悄替谢知让捏了一把汗。 第77章 陪练 谢知让听到皇帝状若无意的话,磨墨动作一顿,而后漫不经心道:“亲娘死了,又不是木头。” 皇帝轻笑,“你倒是挺疼你侄儿。” “他?烦人得很。”谢知让拧眉,“陛下,微臣看到小孩儿就头疼,那什么武师傅,您另请高明吧。微臣真干不了。” 皇帝横他一眼,“你就在这儿等我呢。这几日,你不是教得挺好?我看皇儿们都挺喜欢你的。再说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第94章 谢知让还想再说,皇帝直接拉下脸瞪他,“朕说你教就你教!” 谢知让轻啧一声,不情不愿答应了。 皇帝见他让步,声音缓了些,“我记得你那侄儿先前在少林寺练武,便让他进宫来陪七小子吧。” 谢知让指尖一颤,面不改色,“他太蠢了,只怕是要给七殿下添堵的。陛下还是算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见着谁都要说蠢的。”皇帝四两拨千斤把话堵了回去,“你大哥那般聪慧,乃国之栋梁,他的儿子怎会差?子晔,就这么定了。” 谢知让沉默片刻,拱手行礼,“谢陛下恩典。” “行了,你这个性子,让你管孩子也是难为你了。说吧,想要点什么补偿?我开私库给你挑。” 谢知让挑眉,笑道:“微臣还真看上一物了。臣记得陛下有一盒东珠,颗颗浑圆、大小一致,漂亮得很。臣想讨回去给内子做首饰。” 这东珠是前些日子刚进贡上来的,成色上乘,难得就难得在每颗珠子全是一般大小,价值连城。 皇帝瞟他,笑骂道:“你是真不和我客气!” “微臣同陛下客气做什么?” 谢知让答得理所当然,惹得皇帝拿笔头隔空虚敲他的脑袋。 “你啊你,谢子晔,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行了行了,让冯吉给你去拿。” 大太监冯吉张嘴,刚要和皇帝说那盒东珠贵妃娘娘想要很久了。可是想到谢指挥使惯来得陛下恩宠,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得,贵妃娘娘若是闹起来,陛下可有的哄。 …… 谢知让敲了皇帝一笔,心气儿顺了不少,连带着看那群小兔崽子歪歪扭扭练武都没那么烦躁了。 他优哉游哉躺在靠椅上,大多数时候闭着眼睛在睡觉,很偶尔才会扭头看他们几眼。 七皇子最认真,双手握拳放在腰间,双膝弯曲扎马步。哪怕汗水滴入眼睛,他都一动不动。 剩下几个小崽子就不行了,歪歪扭扭倒成一片,十一皇子更是整个人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路过的韩瓒见到这一幕,抿唇上前将几位皇子扶起来,两步上前质问: “谢指挥使,陛下命你教导皇子练功,你就是来这里睡大觉的吗?几位皇子年纪尚小,你该因材施教才是!怎好让他们都练一样的把式?” 谢知让睡觉被吵,烦得要死,睁眼看见是韩瓒这么个愣头青,气笑了。 别说皇帝让他来教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即便是真让他来做这武师傅,也轮不到韩瓒在这里多管闲事。 “我教武,你教文,用得着你在这儿狗拿耗子?” 韩瓒气得脸发红,抱着摔得一身泥的十一皇子杵到谢知让跟前。 “你自己瞧瞧,十一皇子的脸摔成什么样子了?皮都蹭破了,日后在脸上留疤怎么办?我这就去禀明陛下,说你玩忽职守!” “去去去,快去。最好是让陛下撤了我的职,我多谢你大恩。” 谢知让是真巴不得韩瓒一状告上去给他解决这麻烦。韩瓒却是以为他恃宠而骄,仗着皇帝的宠爱有恃无恐,心中火气更加旺盛。 佞臣!佞臣! 他先前还以为是错怪他了呢! 果然,那些传闻就不是空穴来风! 十一皇子夹在俩人中间,睁着两只葡萄般的眼睛看二位剑拔弩张的师傅。正傻呵呵笑着呢,忽然一把被韩瓒抱起来。 “走,十一殿下!咱们去面见陛下!” 谢知让冷笑两声,“韩侍讲,慢走不送。” 一旁的七皇子看着弟弟们确实不像样子,起身和谢知让开口:“谢大人,弟弟们年幼……” “殿下,没到时辰呢。” 谢知让态度不冷不热,悄悄一旁点着线香的案几,把他话给堵了回去。 “习武之人,扎马步是必须的。根基都没打好,练什么武功?七殿下若是觉得我说错了,那便回去吧。微臣没那个能耐教你们。” 七殿下抿唇,自己走回去继续蹲马步,口中却仍道: “我明白谢大人的苦心。我能坚持,但弟弟们确实年幼,能否请大人酌情减少一些时辰?练武立基,也该循序渐进才是。” 谢知让多看了他一眼,松了口。 但他没想到的是,韩瓒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谢大人,陛下说了,您将十一皇子的脸弄破了,就得由您把他带回去养养好,到时候还陛下一个完完整整的儿子。” 谢知让的脸彻底黑了。 韩瓒…… 被谢知让念叨着的人鼻子有点痒,他摸摸鼻尖,把那股冲动压回去,郑重道: “谢大人,十一皇子,你可得照顾好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谢大人,十一殿下,就交给你了!” 谢知让压下眉梢,眼中是熊熊火焰在燃烧。他咬牙切齿道: “韩瓒,我能帮陛下养儿子,自然也能帮你养儿子。再啰嗦,我让锦衣卫亲自去韩府接你儿子上门。” 韩瓒被他说得一噎,把十一皇子交给他之后,悻悻走了。 他是真想不通啊,陛下怎么就让谢知让把他儿子抱回家了呢?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姜蜜。 她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懵了。 “陛下……陛下怎么让你把十一皇子带回来了?他……他怎么想的?” 第95章 谢知让看到十一皇子就头疼。听到姜蜜的问话,他眼神更加凌厉,活像裹了两片刀子。 “他怎么想的?他拿儿子算计人呢。” 第78章 生子 谢知让正要接着往下说,可是见到跟前仰着脑袋懵懵懂懂看着他的稚童,一番刻薄的话便说不出口。 他拧眉,挥手示意奶娘赶紧把这糟心玩意儿给抱下去。 姜蜜见他神色不虞,一把揽住他的胳膊,而后将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问道:“夫君怎么不高兴了呀?” 谢知让低头看怀中娇娇儿的白皙面庞,心中闪过几许隐忧。 皇帝是一心想让他入局。从前他孤身一人,甘愿做皇帝手中的刀;可如今他已有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姜蜜久久没听他回应,微微撤开身子,有些担忧道:“夫君?” 谢知让回神,轻抚她的脑袋。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不济他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还指着他处理阴私之事,不至于真让他成为谁的附属。 “没事儿。倘若要让二人打擂,双方总该旗鼓相当才是。陛下让十一皇子过来,是想找个由头好让七皇子上门。七皇子来的多了,再加上谢邈去给他做陪练,朝中便会开始猜测,那些大臣便不会上下一股绳地跟着太子。” 至于那十一皇子,说是来养伤的,可这伤什么时候好,不还是皇帝说了算? 姜蜜见他像是没什么事儿了,便也不再担心,只调侃道: “那陛下也真是够放心你的,敢把自己小儿子交给你养呢。” “他哪里是放心我,”谢知让嗤笑,眼神之中满是嘲讽,“不过是他不在乎罢了。” 这位十一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昔年太液池畔,小宫女一段舞姿得皇帝青眼。一夜宠幸,小宫女竟怀有龙嗣。 可惜帝王宠爱过于虚渺,皇帝很快忘了有这号人。小宫女因为难挨深宫寂寞,一命呜呼,而十一皇子也成为皇帝最不受宠的儿子。 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便是牺牲一个儿子又如何? 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姜蜜听到这番缘由,不自觉心中一叹。 也是个可怜孩子。 “陛下虽是用他来谋划,也不重视他,可他毕竟是皇子,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否则,若是陛下觉得有损皇家颜面,他又该寻着由头罚你了。” 谢知让知道她做事极有分寸,只道:“他若是闹你,你只管把他打回去。不过是个皇子罢了,不用害怕。” “知道啦,有夫君替我撑腰,我才不怕呢。”姜蜜揽着他脖子,娇滴滴说好话夸他。 忽然,她想到什么,眼眸泛着微光。 “哎呀,我都差点忘和你说了。再过些日子是祖母生辰,她老人家就盼着一家子和和睦睦,想请画师来作画呢。夫君那日赏个脸可好?” 姜蜜的请求,谢知让自然无有不应。 只是他心思一动,嘴角的笑忽然恶劣起来。 姜蜜一见他这样子,下意识要跑,翻身的一瞬间,脚踝却被男人掌在手中。 谢知让拇指轻轻摩挲姜蜜细嫩的肌肤,慢慢悠悠道:“乖乖,在请别人画你之前,我也想给你作画。好不好?” 姜蜜直觉不能答应,刚要开口,却见那男人作出委屈之状。 “罢了罢了,你是要将所有人都哄一遍的,我在你心里,哪里能排的上号。” 姜蜜简直头皮发麻。 以前这男人是态度强硬,让她招架不住。可他现在不知打哪儿学的装可怜的套数,让她更招架不住。 她抖着腿,讪笑着想把脚抽回来。谢知让勾唇,顺势一推,便把人压到身下。 “乖乖,癸水可走干净了?” 姜蜜连忙摇头,“没呢没呢,还没呢。” 她是真不敢在这时候惹他。 这头狼素了五六日,本来就火气大。现下若是被他抓住由头肆意作弄,姜蜜敢肯定,自己短时间内是下不了床了。 谢知让见小娇娇眼神躲闪,便知她在撒谎,倒也不恼,只将手往上一探。 “乖乖,连月事带都没垫,你也不怕脏了裙裤?小骗子。” 谢知让倾身,而后屋内便传来令人耳热的声音。 及至二人香汗淋漓,谢知让才长舒一口气。 他抱着姜蜜轻抚片刻,正要带她去净房盥洗,忽而被姜蜜压住手。 她红着脸,羞涩地摇摇头。 “怎么了?” 姜蜜心中忸怩,犹豫半晌,才小声道:“祖母给了我一册生子秘籍,我瞧上面写的,这样躺一刻钟,有利于受孕呢。” 谢知让指尖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替她理顺青丝。 “是吗?那就躺着吧,一会儿再洗。” 他以为这般便结束了,不想等二人盥洗完毕,拂冬捧来一碗黑漆漆的药。 谢知让拧眉,“怎么这个时辰喝药?你身子不舒服?” “不是,”姜蜜摇头,“是祖母给的偏方,说是宫里传出来的。那些娘娘们喝了这药,都能怀上孩子呢。” 谢知让闻到那味儿便觉得苦,却见这小娇娇眉头一紧,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姜蜜放下碗,连忙喝水压下胸口涌上来的恶心,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第96章 谢知让见她这阵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他只淡淡说道:“这药,以后莫喝了。” 姜蜜懵然。 黄昏时分,谢知让非常难得地要求大房和老夫人一起用晚膳。 老夫人和宁安侯觉得有些奇怪,侯夫人却是高兴得紧,一早便和姜蜜张罗起晚上的菜。 晚膳极为丰盛,席间几人不说如何兴奋,至少都是面上带笑。屋内气氛十分和谐。 谢知让盛了碗汤放在姜蜜手边,神色平静,语气冷淡。 “说个事儿。我不能生育。” 第79章 不育 谢知让平平淡淡一句话,恍若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老夫人舌挢不下,一个哆嗦掉了筷子;宁安侯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儿子;侯夫人更是泪如雨下,看着谢知让久久说不出话。 姜蜜惊讶万分,忽然想到他先前嫌弃生孩子不好。 那……那定是他推脱的说辞吧。 她想要个孩子,而他却无法生育,他听着她提起后嗣一事,他该多难受呀。 谢知让察觉身侧妻子既讶异又怜惜的目光,默了一瞬。 “让哥儿……怎……怎会如此啊?”老夫人抖着手,颤颤巍巍问道。 谢知让随口胡诌:“去年出外差时中了毒,之后便落了病根。” 老夫人潸然泪下,口中不住呢喃:“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让哥儿……你这是要绝嗣啊让哥儿……这爵位……该如何传下去啊……” “谢邈又不是死了。”谢知让伸手点了点姜蜜的碗,拿筷子给她夹菜,示意她快吃,“这世子之位,本就是大哥的,还给谢邈,没什么不合适的。” “难道……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吗?大夫就无药可医?”侯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语带慌乱,“太医呢?可瞧过太医了?太医怎么说?” 谢知让心生不耐,眉头轻拧,扭头问姜蜜吃完没有。 姜蜜知道他心情不好,放下筷子点头说吃完了。 于是谢知让带着姜蜜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蜜亦步亦趋跟着谢知让,忽而主动拉住他的手,软着嗓音道:“夫君,走慢些好不好?我好累呀。” “惯的你。” “夫君你别怕。”姜蜜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急不慢地哄他,“以后都有我陪着你,没关系的。我也不喜欢小孩儿,咱俩就过属于咱们两个人的日子,好不好?等咱俩都老了,要是觉得冷清,就在珺璟轩养些猫猫狗狗,那也热闹呢。” 谢知让看着一心安慰自己的小娇娇,心中有些想笑,面上却不屑道:“我可不要猫儿子、狗儿子。满屋子都是毛,脏死了。” 只是他忽然想到什么,挑眉谑笑,“上次那个狐狸尾巴,你到底什么时候戴?” 闻言,姜蜜双目微睁,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她心虚地左顾右盼,见没人才压着嗓子斥他: “你干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呢,你不要脸!” 谢知让厚脸皮惯了,才不怕她这小打小闹的呵斥,散漫问道:“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戴给我看啊?我可心心念念许久了乖乖。” “你你……你也不知道节制些!” “我是不能生育,又不是不行。” “我懒得理你!你讨厌死了!” 姜蜜又羞又恼,撒开男人的胳膊自顾往前走。 谢知让笑得恣肆,扬起下巴,懒洋洋地朝她喊:“娇娇吟,靡靡声,道不尽……” “谢子晔!” 姜蜜骤然顿住脚步,气得恨不得把谢知让打一顿。 狗男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他念的分明就是话本中写的淫词艳曲。 那话本里,富少爷捡到一只貌美小狐狸,自此美人绕膝,日日寻欢,夜夜作乐,好不快活。 可这些话,哪是能放在大庭广众下说的?亏得这附近没人,若是有人,她是羞都要羞死了。 “阿蜜,为夫走不动道儿了,过来扶我一下啊。” 姜蜜拧着帕子,不情不愿过去扶他,可到底气不过,于是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你……你一点儿都不顾我的脸面。你讨厌死了!”姜蜜扁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诉他的恶行。 谢知让没骨头似的靠在姜蜜身上,轻笑道:“这里又没旁人。有外人在,我也不同你狎昵。我哪里不顾你脸面?” “万一有人来呢?” “那我这耳朵也不是白长的。阿蜜且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吧。” 可姜蜜还是闷闷道:“可我又不知道。你就是看我怕,才这么逗我的。” 谢知让见她真有些不高兴了,微微站直身子,敛笑,“那日后不在外面这样了,行不行?” 姜蜜慢吞吞点了点头。 谢知让左右环顾一番,随意拔了根草折成一只蟋蟀,而后将它放在姜蜜手心。 “干什么呀?” 姜蜜有些惊奇,竭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哄你啊。”谢知让挑眉,“他们不高兴了,你去哄他们。那你不高兴了,我哄哄你呗。” 这话语调随意,却听得姜蜜一愣。 她抬头,撞进男人含笑眼眸之中。 那是一片深海,温柔如潮水,倒映点点星光。 姜蜜不自觉心口发慌,而后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只能听见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 第97章 “还生不生气啊?” 姜蜜恍然回神,羞赧地摇摇头,挨挨蹭蹭挪到谢知让身边,揪住他的一点衣袖。 谢知让嘴角笑意更甚。分明是冬日,那眉宇间的温柔与纵容,却叫人仿佛看见春暖花开。 …… 如谢知让所料,十一皇子住在宁安侯府,七皇子果然三不五时来探望十一皇子。 “殿下,十一皇子不过是个生母早逝的婢生子,您如何花费这么大功夫在他身上?” 七皇子坐在马车上,对小太监的话不以为然。 “虽然小十一的母亲地位卑贱,但他到底是父皇的儿子,是我的手足。我同他一起住在撷芳殿,他年纪小,我照顾他是应当的。而且……” 七皇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起来。 “这是父皇给我的机会,我得把握住才是。” 太子外家势大,更何况他还比一众皇子的年纪大出许多,东宫之位牢不可破。 父皇捧他是想杀太子风头,非是要让太子下台。可机会难得,他得死死抓住才是。 他要为他死去的母妃报仇…… 这是唯一的机会…… 七皇子思量间,马车行至宁安侯府。他先是去老夫人那里拜见,而后去珺璟轩探望小十一。 十一皇子正和谢婉坐在一起玩华容道,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说话不利索,倒也处得愉快。 余光中,小十一瞥见七哥的身影,眼睛一亮,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颠颠儿就往外边跑。 “哥哥!哥哥!” 七皇子笑着把十一皇子抱起来。 兄弟俩说了几句,七皇子便放下他,对着坐在上首的二人恭恭敬敬行晚辈礼。 “小十一的事儿,给谢指挥使和谢少夫人添麻烦了。我在此谢过二位。” 姜蜜笑着扶他起来,忙说几句客套话。 谢知让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一把将书扣在脸上,权当自己睡觉听不见。 “殿下莫怪,他昨日歇息得不好,这会子犯困呢。还请殿下见谅。”姜蜜知道谢知让不想掺和他们的事儿,于是又道,“十一殿下这几日对您甚是想念。我想着您兄弟二人当有许多话要说,便特意在厢房准备了茶水和糕点。二位殿下不若移步去厢房说话?” 七皇子顿了一下,看一眼躺在黄花梨醉翁椅上睡觉的谢知让,笑着答应了。 兄弟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十一便含泪目送哥哥远去。 谢知让刚把书放下,便见有护卫来传信。他接过信纸查看,面色稍冷,随即又恢复平静。 姜蜜探头凑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却险些栽到男人身上。 她呆呆张嘴,面上满是惊讶,隐隐还有几分失落。 但见那纸上写着: “宿氏巫医言,神山遇大火,世间再无唤心草。” 第80章 姨姨 姜蜜不敢置信,将下面的信纸展开,仔细阅读。 越看,她越是愤怒,最后竟一掌拍在案桌上。 “他简直欺人太甚!” 原来在这信纸之上,卫明将他调查到的往事一一说明。 昔年宿氏向朝廷进贡,皇帝从巫医那里求得一味能够掌控人的秘药。这秘药可使人头疼嗜睡,若不加以抑制,便会使人沦为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头。 皇帝需要谢知让这般豁得出去之人替他做事情,却又担心他性子太野压不住,于是喂他吃下这颗秘药,好将人掌控在手心。 此药虽毒,但万物相生相克,唤心草恰好能解秘药之毒。为以绝后患,皇帝秘密派人将那巫医暗杀,而后在宿氏神山点火,供奉在神山之上的唤心草不翼而飞。 唤心草乃是宿氏先祖从外地带回来的,谁也不知它生长在何方。于宿氏而言,只要不动禁术,这唤心草便只是普通药草。 可在自家地盘内弄丢物什,这明晃晃打的是宿氏的脸! 宿氏一族猜测此事为皇帝手笔,可却无直接证据,只得咬碎牙齿将此事吞入腹中。 卫明此次带人潜入宿氏,费劲好一番心思才将这些陈年旧事打听清楚。 谢知让知晓后,沉默许久,才轻笑出声,眼底是浅淡讽意。 “他倒是看得起我。” 他蓦地想起吞下秘药的那一天。 他蜷缩在地上,头疼欲裂、左右翻滚,浑身青筋暴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恍惚中,他瞥见坐在龙椅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冷漠,似乎是在看什么不重要的猫猫狗狗。 那一刻,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屈辱。 于是他咬紧牙关,死死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低吟,竭力在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那是谢知让迄今为止最狼狈的一次。 刘平说得对,他谢知让,就是皇帝的一条狗。 姜蜜见男人面上布满冷嘲之色,胸口有些滞闷。 她倾身抱住谢知让,低声轻语:“无论如何,有我一直陪你。杀人也好,放火也罢,即便害怕,我也陪着你。” 姜蜜低头看着窝在自己颈窝处的男人,看他低垂的细密鸦羽,看他紧抿的暗淡唇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 她弯下脖子,闭眼在谢知让的额头亲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没有胁迫、没有要求,她主动地去亲吻谢知让。 谢知让身子微僵,缓缓抬头,与姜蜜四目相对。 第98章 在那双清澈的杏眼中,他看见一点怜惜与爱意。 谢知让心头发软。 他的阿蜜啊,终于从坚硬的乌龟壳中,探出了脑袋。 …… 年关将至,天气愈发寒凉。 十一皇子已经在珺璟轩住了快一个月了。 初时姜蜜知道皇帝做的混账事,心中多少有些迁怒。可稚子无辜,更何况小十一憨傻可爱,姜蜜多见几次,便淡了心思。 “姨姨,我刚刚和谢大人匝马步,又进步惹!可以匝两盏茶的功夫!” 小十一脸颊红扑扑的,瞧着便是刚锻炼完身子的样子。那小脸儿,就像个柿子,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姜蜜随心,笑着伸手在小团子的膘肉上轻摸一下。 “这么厉害呀小殿下!进步真快,你莫不是什么武学奇才吧?” 姜蜜为人亲和,小十一很喜欢同她亲热,小小的一团身子挤进姜蜜怀中,奶声奶气道:“姨姨,什么系武学奇才呀?” 他正巴巴等着姜蜜说话呢,忽然就觉得前脖颈一紧,视线越来越高,直到越过姜蜜头顶。 他被拎起来了。 他扑棱着身子凌空转身,果然,拎着他的人是谢知让。 谢知让刚练完武,素日白净的面庞多了几分红润。他看着小十一,扬眉,嗤笑。 “话都说不利索,还武学奇才?想笑死谁?” 其实这段时日,小十一跟着谢婉和姜蜜,话说得顺溜多了。谢婉不会说话,也不懂她心思,只得开口和她交流;而姜蜜则是有意引导。如此,小十一的口齿伶俐清晰不少,但还是有些许字音念得不标准。 比如先前,小十一是想喊谢知让姨父来着。但他念着念着,会突然咬唇喷出口水。在某次喷到谢知让脸上后,他黑着脸把小十一扔出去,然后再不许他喊自己姨父。 “谢大人……”小十一扭着身子想要下去,无果,只得可怜兮兮地和姜蜜求助,“姨姨,想下去。” 谢知让轻哼一声,都不用姜蜜开口,直接把他放回到地上。 “打不过就叫你姨姨,你可真出息。” “你和个三岁小孩儿有什么好打的?”姜蜜无奈,揽过小十一替他擦汗,“咱们不理谢大人。天儿冷,可得把汗擦干净,不然会生病的小殿下。身上的汗,回去叫奶嬷嬷替你擦好不好?” “好!” 见小十一跑没了影儿,谢知让才淡淡开口:“别看了,陛下今日让我把他送回去。” 姜蜜愣了一下,“那你和七皇子?” “他一心想我入局,我装死,他一时也没办法。年关将至,总不好将自己儿子放在下臣家里养的。” 姜蜜张嘴想说什么,可…… 天家无父子,利欲醺人心。 左右不是他亲自怀胎,抖一抖便能得到一个儿子。看他们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而俩人口中的皇帝,此刻正听底下的小太监说话。当听到太子玩了不少江南女子后,皇帝眸光一暗。 他沉思片刻,吩咐冯吉下去安排一些事情。 随着宫人鱼贯而出,殿内只剩皇帝一人。 他身穿紫色四团龙袍,周身气度威严。他捻起一颗白子,随意放在棋盘空缺位置上。 只这一子落下,场中局势骤然发生变化。 皇帝轻笑,眉眼间俱是愉悦与自得。片刻,他将另一颗黑子随意丢入棋篓。 “这钩,你不咬,也得咬。” 第81章 临盆(已修) 送走十一皇子,姜蜜空闲不少。 算着时间,姚丁香即将生产,姜蜜便想在她分娩前去看看她。 “阿蜜妹妹!快来坐!”姚丁香坐在床上,见到姜蜜,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招手向她示意,“这些日子,我躺在这床上,脚连地都不能沾。幸而妹妹来看我,还能陪我说说话,否则,我非得憋坏了不可。” 姜蜜拉着她的手在床前圆凳上坐下,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要卧床了呢?我记得前些日子,姐姐还好好的呀。”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姚丁香笑眯眯摆手,“不过是身子重,大夫看我怀相有些不好,便让我躺在床上休息。没什么大事儿。” “没事儿便好。”姜蜜松了一口气,转而让拂冬把东西拿出来,“这是我为那未出世的外甥女缝制的虎头鞋,平平安安,讨个好兆头。” 姚丁香眉眼弯弯,高兴接过那双虎头鞋。鞋子绣面平整、针脚细密,瞧着便是用了心的。 “有妹妹保佑,孩子肯定平安呢。” 二人闲聊片刻,恰好遇上韩家长子韩康年来同母亲姚丁香请安问好。 韩康年今年五岁,是个沉稳乖巧的孩子。韩瓒对他要求严格,很早便让他在书院念书。姜蜜之前未见过他,今日刚好书院放假,倒是碰了个正着。 “年哥儿,快给你谢家姨母请安。” 韩康年绷着小脸,恭恭敬敬地给姜蜜拱手行礼,活脱脱一副小大人模样,乐得姜蜜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 “姐姐好福气,有这般乖巧伶俐的孩子。按道理,这是我第一次见年哥儿,该给见面礼才是。但我今日身上也没带能给得出手的东西,实在是失礼。等下回见面,我给年哥儿补上。” “你这是哪儿的话?”姚丁香嗔怪道,“这是正好遇上了,哪里就失礼了?而且呀,我们家不兴这个。” 第99章 韩康年陪两位长辈说了会儿话便回去看书了,姚丁香见儿子走了,看着姜蜜的肚子,小声问了一句:“妹妹,你这肚子,可有动静了?” 姜蜜顿了一下,只笑道:“没呢。我同世子暂时不着急要孩子。” 世家大族,哪有不着急要孩子的?姜蜜这般说,只怕是另有隐情。但她不提,姚丁香也不会去问,主动岔开话题。 及至巳时正,姜蜜想着谢知让该回家了,便提出要走,没让姚丁香送,自己出门离去。 想到方才姚丁香问她怀孕一事,姜蜜想日后总该找个合适的由头堵外人的嘴,不好叫他们知道谢知让不能生育一事。 姜蜜只以为姚丁香还要有些时候才能生产,却不想隔天黄昏时分,姚丁香的贴身婢女慌慌张张跑到宁安侯府来找她。 灵儿红着眼,满脸惊慌,带着哭腔喊道:“谢夫人,今早我家大人出门上朝没多久,夫人她便发动了,现下一直生不出孩子,大人也被留在宫中出不来!您快去瞧瞧吧!夫人她慌得很,求谢夫人您去帮忙镇一镇吧!” 姜蜜也只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少妇,听见姚丁香生产,一时也有些害怕。 但她迅速稳定心神,领着一队护卫,带上灵儿乘马车便走。 今日陛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谢知让回来提了一嘴,只说是和编修的史书有关,却不想皇帝直接将翰林院的人扣在宫里不让出来了。 此刻丁香姐姐,只怕是心中又急又怕。 灵儿抹着眼泪,哭道:“大人回不来,那杨姨娘身边的丫鬟,还一直在我们院儿门口探头探脑的。谢夫人,大人……大人他不会有事儿吧?夫人该怎么办呀?” “没事儿。”姜蜜稍稍安慰灵儿。 沉思片刻,她轻敲车厢,吩咐道:“挽夏,你速速回府,去禀明世子,问他有没有门路能打听到韩大人。” “是,少夫人。”挽夏领命,跳下马车便往宁安侯府跑。 很快回到韩府,姜蜜刚踏入院门,便听见姚丁香撕心裂肺的呼喊。 “啊——啊——” 姜蜜心下一惊,提起裙摆,匆匆走进屋子去看她。 只见那妇人躺在床上,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粘在脸上、脖子上,眉头紧拧,唇色惨白,瞧着便是正承受极大的痛苦。 姚丁香一见姜蜜,顿时泪如雨下:“阿蜜妹妹……阿瓒他……” 姜蜜握住姚丁香的手,沉声安慰她: “韩大人那里,我已叫我家世子去打听。韩大人三元及第,如今还在教皇子念书,便是翰林院有什么事儿,轻易牵扯不到他头上。姐姐你只管听稳婆的话,安安心心生孩子,旁的事儿,有我在呢。” 姚丁香得姜蜜安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松片刻,喘着粗气道:“阿蜜妹妹……你……你在……我放心……若阿瓒有何事,你千万……告诉啊——” 话没说完,姚丁香便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姜蜜不忍再看,起身问道:“韩夫人情况如何?” 产婆叹了口气,道:“这位夫人,孩子太大,胎位还有些不正,生不出来啊!” “大夫呢?” “哎哟哟夫人,女子生产,怎能请大夫来看的?还要不要声誉了?不可不可啊!” 姜蜜冷喝:“韩夫人久久生不出孩子,你又没什么好的主意,再不找大夫,难道要等死不成!速去请大夫!” 见屋外护卫飞奔而去,产婆的眸光暗了一瞬。片刻,她又去看姚丁香的情况。 姜蜜见屋内愁云惨淡,对着产婆和丫鬟道:“我知晓你们忧心主家前程,可此刻,最重要的是保证夫人平安生产!韩大人不会有事,只要孩子安稳落地,等他回来,重重有赏!” 有姜蜜镇定人心,惶惶不安的丫鬟们终于冷静下来,慢慢开始有条不紊地做事。 姜蜜走出产房,命令各护卫堵住院门,不要放任何猫猫狗狗进来。 没过多久,大夫到了。 见他满头大汗,姜蜜只诚声开口:“大夫,我知晓您一路奔波定是劳累,但人命关天,还请您替我姐姐好好瞧瞧。一定要保住她们二人性命!” “唉唉,”大夫气喘吁吁道,“应该的,应该的。” 说罢,他便踏进产房。 姜蜜目送他进去,而后回身吩咐:“热水不能断,叫厨房一直烧。” 暮色四合,天渐渐暗沉下来。 姜蜜命人搬来椅子,挺直腰板稳坐于院内。忽而,院子里多了几道尖酸刻薄的吵嚷。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我是杨家的人,敢绑我,仔细你们的皮!” 姜蜜眼风一扫,护卫立刻会意,撕下她裙子的一角堵住她的嘴。 “唔唔唔!”丫鬟气得眼睛都红了,即便被堵上嘴,仍是叫个不停。 “我不管你是哪家的丫鬟,窥探主人家的私事,便是不该!今日这韩府暂时由我掌管,你们若不乖乖听话,回去便叫你们的主子去宁安侯府找我!” 话音刚落,便见灵儿跑出来,六神无主地大喊:“谢夫人!孩子!孩子还是生不出来啊!” 第82章 塞金(已修) 听到这话,姜蜜心头一跳,沉声吩咐护卫们守好院门,而后踏进产房去看姚丁香的情况。 “还是不行吗?” 产婆苦哀哀道:“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啊。” 第100章 大夫也跟着叹气,“是啊,我也没办法。” 姜蜜见二人都束手无策,顿时心下发凉。 “阿…阿蜜妹妹……” 身侧忽然响起姚丁香虚弱的呼喊,姜蜜连忙蹲身去听。 姚丁香只觉得眼皮发沉,头脑昏胀,“阿蜜妹妹……我……我怕是要不行了……若是我死了,你一定帮我照顾年哥儿……” “你混说什么!”姜蜜难得板着脸,冷下声音呵斥她,“年哥儿是你的孩子!我如何能照顾他?你要振作起来,活着把孩子生出来!” “娘——” 屋外的韩康年应当是听见屋里的动静,跑到窗边哭着大喊。 “娘——我害怕——” 一瞬间,姚丁香泪如雨下。 姜蜜再接再厉,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劲。“听到了吗?年哥儿还小,他不能没娘!咱们一定有办法把孩子生出来。一定有办法的!” 姜蜜起身,拭去眼角洇出的那滴泪。 “你们先保住大人孩子的性命,我去请太医!” “夫人呐,现下正需要一碗参汤,给韩夫人吊命。若是一个时辰后,孩子再生不出来,那可真就是回天乏术了啊夫人!” “之前我送过丁香姐姐一支人参的,灵儿你去库房取出来熬汤。” 吩咐完事情,姜蜜拔腿往外走。走到门口的刹那,她想到什么,回身正要补充,却见那产婆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姜蜜后背倏地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来人!” 她两步上前抓住产婆的手,口中怒喝:“你手里拿的什么?” 屋外护卫飞身进来,帮着姜蜜把产婆扣住。挖开她攥紧的拳头,却发现是一小块金子! 姜蜜深吸一口气,命人快去请太医,而后开始审问产婆:“你拿这块金子,是想干什么?” 产婆神色慌乱,眼神虚飘半晌,小声解释:“这个……这个是从夫人这里拿的……小妇人贪财……” 她忽然放大声音求饶:“夫人饶命啊夫人!小妇人一时糊涂!您饶了我吧!韩夫人还等着生孩子呢!可不能耽搁了呀!” 姜蜜见她此刻还在耍心眼,更加认定她不是好人。 “手脚不干净之人,我如何能放心你为韩夫人接生?说!你到底有何企图?” 产婆一门心思咬定她是行窃。 可产婆为人接生,唯有母亲孩子平平安安,产婆口碑才好,如此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这块金子不大,她缘何要冒着砸了招牌的风险去偷呢? 更何况姚丁香是韩瓒之妻,韩瓒纵是官位不高,那也不是产婆这等平民百姓轻易敢招惹的。 姜蜜没时间和她兜圈子,寒声威胁:“你若不说,我便叫人砍下你的手,送到你家人手上,而后再把你的皮扒下来挂在你家门前,叫你日日夜夜看着你家人是如何因为你!而受刑罚。” 姜蜜眸光冷厉,似有千万把刀片在活剐产婆。 产婆一个激灵,伏低身子求饶:“我不是故意的谢夫人!谢夫人饶命啊!是有人拿着我孩子的命威胁我,我才这么干的!那块金子,是我用来堵住韩夫人产道的!” 姜蜜被骇住,连忙命丫鬟去看情况是否属实。 “真的……真的有块金子……”丫鬟看见那血淋淋的一片,抖着腿道。 “快些挖出来!” 丫鬟惨白着脸把那块金子取了出来。 “大夫,您再瞧瞧,情况如何?” 大夫沉下心神诊脉,片刻,仍是摇头,“羊水少,血还止不住。加之这产婆用手推了孩子,使其胎位不正。现下情况不妙啊。” 身后产婆听到这话,立即高声求饶:“我真的是被逼的!谢夫人饶命啊!饶命……” “把她押下去!” 这叫声吵得姜蜜头疼心烦。 难道……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姜蜜心神不宁,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姚丁香,又急又怕。 不行!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姜蜜竭力稳住心神,命丫鬟再去请两位产婆过来。她坐在床边,面容镇静地喂姚丁香喝参汤,掩在裙子下的腿却在不住颤抖。 “丁香姐姐,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新的产婆也很快会到的。他们肯定能保你母子平安,你自己得先撑住了。” “你想想年哥儿,想想韩大人。你给韩大人做童养媳,吃了多少苦才供他考上状元?难道你甘心去死,把自己培养出来的丈夫让给别人?然后叫别人代替你享受荣华富贵?代替你和韩大人相濡以沫?代替你做孩子母亲?” “丁香姐姐……”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姜蜜几乎要落泪,连忙起身去迎太医。 “王太医,我知晓您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宫里多少娘娘生孩子都靠您保平安。您快救救韩夫人!” “老夫尽力。”王太医拱手,而后走到姚丁香面前替她把脉。 姜蜜屏息,生怕他说出一句不好的话。 但见他收手,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药方,而后命随行之人速去煎药,自己则取出金针为姚丁香扎针。 见王太医胸有成竹,姜蜜松出半口气,退身到屋外,继续镇守院子。 屋内很快又传来姚丁香隐忍的叫声。 就在孩子呱呱落地之时,门口忽然冲进来一道狼狈身影。 第101章 正是韩瓒。 他连滚带爬冲进屋内,跪到姚丁香床前,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眸中害怕之色几乎要溢出眼眶。 “阿姐……阿姐……对不起……阿姐……” 姚丁香扭头,看见韩瓒安然无恙,压在心头的大山陡然松懈。她竭力抬手。 韩瓒急忙握住那纤弱的手,将脸凑过去,小声呢喃:“阿姐……” “阿瓒不哭……我没事……” 韩瓒再忍不住,俯身抱住姚丁香,埋首在她颈间放声大哭。 门口姜蜜见到这一幕,眼眶发热,脑中绷紧的弦骤然松开。 她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就在她回身去送太医之际,一直被押在屋外的产婆忽然朝一道纤细的身影扑了过去,口中还在大喊: “杨姨娘!您救我!您救救我!小人不想死啊杨姨娘!” 第83章 下雪 这到底是韩瓒的家事,姜蜜不好多管,同他交代一番后,便归家去了。 只是越想,姜蜜越觉得不对劲。可她左思右想又想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只得问谢知让。 谢知让仰躺在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卷绕姜蜜的发梢。 “那杨姨娘虽然可恨,可临走前,我看她一直在辩驳,说不是她做的。我瞧着她不像是假装出来的样子,她好像真的不认识那个产婆呢。” “韩家统共三人,不是她,总不能是韩瓒。” 姜蜜还是觉得奇怪。 “你想,怎么就偏偏今日,陛下大发雷霆,把翰林院的朝臣全部扣留了呢?倘若我今日不在,韩大人不在,丁香姐姐又躺在床上,韩家上下漏得跟筛子似的,岂不是任那产婆为所欲为?杨姨娘怎么就知道,今日陛下会留人呢?” “此事兴许是巧合,可杨姨娘要丁香姐姐的命做什么呢?” “先前那么久,她都隐忍不发,直到丁香姐姐生产,她才出手,还是直奔着一尸两命而去。丁香姐姐死了,她有什么好处?左不过是杨家庶女,韩大人即便死了发妻,也不会把她扶正的。而且,因为丁香姐姐出身低,对她百般容忍。若韩大人再娶,娶回来的新娘子可不会再惯着她。此事对她,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整件事,唯有女子善妒一词可以解释。可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便是个庶女,也不是傻的。韩大人从不去理会杨姨娘,我不信她见过几面便对他爱得死去活来了。” 姜蜜这话说得在理,谢知让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倘若此事真不是杨姨娘干的,那他栽赃给杨姨娘,将这番算计掩藏在后宅女子争风吃醋之下,是想做什么呢? 锦衣卫监察百官,前朝后宅的阴私知道不少。可谢知让到底不是女子,有些事情,他看不明白。 姜蜜这番话,忽而让他想到什么,眸光一闪,凑到姜蜜耳边低声絮语。 片刻,俩人转头,相视一笑。 …… 韩瓒告假三日,在家中安心照料姚丁香。等她安然入睡,他摸着她的面颊,喃喃低语: “阿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闭目,掩去眸中那一点脆弱与柔情。再起身时,他还是那个风华绝代、雅正端方的韩瓒。 他携礼,登门拜访姜蜜和谢知让。 一见到姜蜜,韩瓒二话不说,拱手举在胸前,对着她一揖到底。 “韩某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内子和小儿性命无虞,全仰仗夫人出手相助。大恩大德,韩某铭记于心,但凭夫人差遣。” 姜蜜连忙让谢知让把他扶起来,笑道:“韩大人客气,您是朝臣,我差遣您做什么?我同丁香姐姐交好,自然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她的。韩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一旁的谢知让懒洋洋起身,象征性地扶了韩瓒一把。见他还要再行礼,谢知让轻啧一声,不耐开口:“行了,你不嫌累,我还嫌呢。” 韩瓒哑然,而后默默站直了身子,走到椅子边坐下。 “丁香姐姐身子可还好?” “王太医开了调养身体的药,现下好多了。劳夫人挂怀。” 姜蜜看了眼谢知让,接着问道:“此事虽是韩大人家事,但我到底不忍心看姐姐受苦,便冒犯问上一句,那杨姨娘,您待如何?” 韩瓒坐在下首,清俊面庞难得划过几分冷然杀意。 “她是杨家女,还是曾侍郎所赠,虽杀不得,但我也不会,也不该轻易饶了她。” “韩大人,您就没想过,此事若不是杨姨娘做的呢?” 韩瓒身形一顿,愣愣反问:“不是她?还会有谁?” 谢知让抬手,让人递给他一份供词。 锦衣卫有着一张巨大的消息网,只要他想查一件事,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产婆入你韩府前,曾有人找过她,并给了她一大笔银子。产婆住在甜水巷,我的人查探到的消息说,那人出了巷子便往右边去了,韩家,可是在左手边。我着人画出那人的相貌,韩大人瞧瞧,可认识?” 韩瓒心头一骇,不自觉坐直身子,接过那张画纸仔细查看。 可是,他不仅不认识,对他还一丝印象也无。 韩瓒急匆匆开口询问:“二位可知此人是谁?” 姜蜜摇头,韩瓒眼中急切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 “我们暂时还未查到此人。只是我想着那人一击不中,怕再对丁香姐姐下手,才提醒韩大人一二。” 第102章 韩瓒攥紧拳头,画纸因他过于用力生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他的心底,满是愤怒与茫然,隐隐还有一丝害怕。 他不知道是谁要对他的阿姐下手,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下手。 他素日里和同僚和睦相处,虽偶有争执,那也是公事,缘何会牵扯到家人? 这些日子,和他吵得最凶的,只有那位曾侍郎。可是他没道理对他妻子下手。 韩瓒真的想不出到底是谁要加害姚丁香。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将那张画纸叠好藏进袖中,再次对着上首二人躬身行礼。 “二位大恩,韩某永生不忘。” 对于这位侍讲大人,姜蜜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和谢知让一起亲自送他出门。 “二位留步。” “韩大人慢走。” 韩家清贫,他二人打拼至今全靠自己,在京中买房已是花去大部分积蓄。家中唯一的马车,还是韩瓒心疼姚丁香才买的。日常自己出门,他舍不得骑马。 看着韩瓒清瘦的身影在寒风中踽踽独行,姜蜜忽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悲伤。 权力之下,便是这般惊才绝艳之人,也渺小如蝼蚁。 她不忍再看,转眸的一瞬间,身子被一团温暖裹住。 谢知让抱住了她,“怎么了?” 姜蜜摇头,抬脸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灰蒙蒙的天洒下点点白雪。 “下雪了。” 姜蜜生于江南、长于江南,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雪,故而此刻很是惊喜,连心底那点阴霾都被冲散不少。 “夫君快看!下雪了!” 姜蜜忙不迭拉谢知让的袖子,一双杏儿眼亮晶晶地盯着天空。 谢知让见她这番鲜活模样,只觉可爱,不自觉跟着她笑,“下雪了,这么开心?” “是呀!我在江南,只见过一次雪,下得可小了,马上就停了。你看你看,它下大了!” 姜蜜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眉梢眼角全是笑,伸出双手去接那雪花。 “哇夫君!它真的和花儿一样,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谢知让只含笑看着她。 他看了眼姜蜜的鞋子,屈膝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 姜蜜还在一边傻乐,此刻却是愣了一下。 “怎么了呀夫君?” “下雪了,你那绣花鞋容易滑,还容易湿,我背你回去。” 姜蜜抿唇,心尖的甜意一直漫到眉头。她拎起裙摆趴上那宽阔的背,纤细的胳膊轻轻环住男人脖颈。她贴在谢知让颈侧,笑眯眯道:“夫君你真好!” 谢知让托着她的腿弯往上掂了掂,轻声诱哄:“我那么好,喜不喜欢我?” 姜蜜羞赧,把头埋下去不说话。 “喜不喜欢啊阿蜜?” 听他这么问,姜蜜又羞又甜,缩着脖子躲了好一会儿都不吭声。 谢知让听她没动静,心底有点失落,眼底的笑意散了些。但他却没再追问,只背着她稳稳朝珺璟轩走。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呢喃。 “喜欢的。” 谢知让倏地顿住脚步,全身血液流向心脏,又从胸腔回到四肢、充盈全身。 那一刻,他在漫天飞雪之中,听见春暖花开的声音。 第84章 珍珠 很快便到除夕。 这一日,皇宫会举办盛大宫宴,所有王公大臣、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参加宴会。 谢知让为三品官,姜蜜便受封为三品淑人。 及至将一整套吉服穿整完毕,系上玎珰禁步,束好宝石闹妆,丫鬟们正要将珠翠冠给姜蜜带上,谢知让忽然出声制止。 他抬手,便见卫明捧着一只红木盒子走进来。 “我差人新打了一顶,过新年,便该用新的。” “今日是除夕,哪里就是新年了?”姜蜜娇嗔,笑着打开那只盒子,却被其内奢华夺目的翟冠闪了一下。 但见那顶珠翠冠上,颗颗圆润饱满的南海珍珠泛着柔光,翠云光彩夺目,凤鸟风姿秀美。 这黄金翠羽虽贵重,可那珍珠才最是华侈。只一颗色泽上乘的南海珍珠便能卖到近百两银子,这一顶冠,少说也该七千两。 姜蜜咋舌:“太……太显眼了……” 她先前带的珠翠冠,多为五百两一顶,一千两已是极为奢侈,竟想不到谢知让直接给她攒造一顶这般贵重的。 对此,谢知让却是满不在乎,吩咐丫鬟给姜蜜带上,只道: “这有什么显眼的?不过是几颗南珠罢了。先前陛下赏了一盒东珠,我是想着你不爱张扬,临了才叫人换了的。戴上便是,好看。” 姜蜜听谢知让那么一说,忽而觉得这满头南珠也不算太过奢华了。 “那盒东珠,便先在库房收着吧。等日后夫君加官进爵,我再戴它也不迟。” 谢知让轻笑,漫不经心道:“不过几颗珠子罢了,有什么金贵的?今岁没了,明年还会继续上贡的。你若不想太张扬,拿去绣鞋好了。” 姜蜜瞋他一眼,“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谢知让俯身,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轻语:“给乖乖用的,怎么能算是糟蹋呢?” 姜蜜耳热,红霞飞上面颊,娇艳动人,倒把胭脂都掩盖下去。 这厮,净会哄人! 第103章 庄严的皇宫添上几分喜庆与欢笑。谢知让扶着姜蜜从马车上下来,慢悠悠往大殿走去。 行至分岔路口,姜蜜要去拜见皇后和太子妃,谢知让要去拜见皇帝。 二人分道扬镳。 按道理,姜蜜和谢知让为御赐婚姻,成亲第二日该进宫谢礼去的。 只是那几日皇后恰巧感染风寒,谢知让又困觉,懒得应付皇帝,故而被他推了此事。 今日,倒是姜蜜第一回见皇后。 她站在人群中,低眉垂目,恭恭敬敬对着上首几位内命妇行礼。 皇后倒是为人和气,马上便让众外命妇起身。 贵妃却是在人群中环视一圈,而后直接开口问道:“哪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 姜蜜飞速瞟了一眼那位明媚娇艳的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和声道:“回贵妃娘娘,臣妇外子,正是锦衣卫指挥使。” “你今日,怎的不把那些个东珠戴出来?本宫央陛下许久,倒是让你得了去!哼!” 姜蜜不慌不忙地解释:“娘娘,陛下宽厚,怜惜下臣,这才将一盒东珠赏给外子。可是我们做臣下的,该谨守本分才是。臣妇不敢僭越,只将那盒东珠好好供奉在家,以谢皇恩浩荡。” 贵妃轻哼一声,“你倒是牙尖嘴利。” “好了,”皇后出来打圆场,“谢指挥使乃是陛下近臣,赏一盒东珠也是应该的。” 姜蜜又回了皇后几句话,而后跟着小宫女坐到自己位置上喝茶。 谢知让官至三品,杜紫樱的丈夫孙冕也为三品。姜蜜和她座位离得近,二人正好可以聊聊天。 没过多久,诸位夫人便散了,三三两两往大殿而去。 姜蜜和杜紫樱正要起身跟着走,一名小宫女忽然不小心把茶水倒在杜紫樱的裙子上。 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求饶:“淑人恕罪!淑人恕罪!” 杜紫樱无意为难一个小宫女,宽慰她几声便叫她走了。 “元娘,我去更衣,一会儿便到。你先过去吧,不用等我。大殿附近有兽戏,你第一次参加这等场合,正好过去瞧个新鲜。完了,可该瞧不见了。” “姨母,您一个人没问题吗?” 杜紫樱笑着摆手:“我这么大人了能有什么事儿?快去快去!” 听她这般说,姜蜜便先行一步。 走出坤宁宫,姜蜜招来一小太监引路。 只是走着走着,姜蜜觉得这路不像来时的路,便开口询问。 小太监不急不忙地解释: “谢淑人,从坤宁宫往大殿去有两条路,一条往太液池那边走,一条往梅林那边去。淑人来的那条路,再过去便是太液池。只是这些日子太液池冰封,那边路滑,奴婢便自作主张往梅林去了。还望淑人恕罪。” “小公公思虑周到,没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姜蜜笑着宽慰。 那梅林景色极美,白雪堆积下,是一片片的粉与绿,其间幽幽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姜蜜正神情放松欣赏美景,脚下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往后倒去。 慌乱中,她抓住几根树枝,腰却被另一棵树撞了一下。一瞬间涌上来的疼痛让姜蜜眼眶一湿,手上脱力松开树枝。 就在她以为要摔倒时,一只手忽然撑住她的腰,而后拢着她的身子稳住身形。 姜蜜懵了一瞬,连忙推开那人。 抬眼,却见是太子! 她又退开两步,低头弯腰朝他行礼:“多谢殿下搭救。” “不必客气,随手之劳罢了。”太子摆手,端是一副清风君子模样,“谢夫人,往那边走一些吧。你身后有块假山石,当心磕到了。” 姜蜜回头,正见身后有块凸起的石头掩在雪下。 她忽然生出几分庆幸。 若方才直直摔下去,非得被那石头戳穿后脑勺不可。真是惊险。 “臣妇知晓了,多谢殿下提醒。” 听到“臣妇”二字,太子眸光一暗。 臣妻啊—— 想一想,便心里激动呢。 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冷声质问: “太子殿下!您在此处做什么?” 第85章 敲打 听到谢知让的声音,太子的心下意识抖了一下。 姜蜜却是松了口气,连忙走到谢知让身旁。 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太子偷香窃玉的,而且太子妃心怀鬼胎,她可不信太子真会是什么好人。 谢知让竭力压制心头的怒火,看见姜蜜头也不回地朝自己走来,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一些。他攥住姜蜜的手腕,将人整个拉到自己身后。 “太子殿下,陛下正在寻您。您快去吧,莫要耽搁了。” 太子脚步一顿,而后将一手背在身后,神情自若地笑开。 “此处梅花盛放、风景独美,本宫一时迷了眼,劳谢大人特意跑一趟来传话了。” 太子轻笑一声,指尖捻下一朵盛开的绿萼梅,轻轻一掷,将它丢在地上。 谢知让看着太子,胸腔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是男人,最是清楚太子看姜蜜的是个什么眼神。再是伪装,谢知让也能看清太子眼底的贪婪和欲望。 这话,明晃晃是在和他挑衅! 第104章 太子,在觊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谢知让沉浸在一片怒火之中,手中力气不自觉放大,直到一声痛呼才让他醒过神来。 他回身,松开姜蜜。 “捏疼了?” 姜蜜捂着手,有些委屈地点头。 谢知让低下眼帘,掩去眸底化不开的阴翳,轻柔地替她揉捏手腕。 “日后,离太子远些。” 姜蜜点头,“我原也不敢和他有什么牵扯的。他能和谢文珠偷情,定不是什么君子。” 谢知让看着她白净面庞上烂漫的笑,没将太子的龌龊心思说出来。他摸摸姜蜜冰凉的脸,轻声道:“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你不一样呀!”姜蜜身子一歪,双臂挎住谢知让的胳膊,软着嗓子和他撒娇,“你是我夫君呢。” 见姜蜜这娇滴滴模样,谢知让眉头松动,眼底冰川骤然融化,轻松愉悦的笑意一点一点漫了上来。 他轻点姜蜜红唇,笑着调侃:“小嘴儿那么甜,岳父岳母还真没给你起错名儿。” 姜蜜轻哼一声,松开他的手,整理整理衣冠,又成了那端庄大方的谢淑人。 另一边的太子,却是正被皇帝责问。 “皇儿可知,你高祖是如何过世的么?” 太子心下一惊,躬身答道:“高祖父他……死于……”太子犹豫许久,才压低嗓音继续道:“马上风。” 皇帝并不去看自己这个满头大汗的儿子,只是端坐在龙椅上,信笔书写。 “知道,便该谨记这个教训。”皇帝神情冷淡,平声开口,“不该惦记的人,万不能动她。若叫人知道你这番心思,那这储君威仪,不要也罢。” “父皇恕罪!” 太子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到地上,额头冷汗汇聚成一条小溪,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金砖上。 父皇他……他知道…… 皇帝并不开口说话。 殿内安静异常,甚至能听见太子惊恐之下吞咽涎水的声音。 太子因这寂静,心中更加惶恐。帝王威压之下,他只敢胡思乱想,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终于,顶上的人淡淡开口了。 “起来吧。” 太子猛地松出一大口气,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对着君父认错。 “多谢父皇提点,儿臣知错!日后定不再犯!绝不辜负父皇这片苦心!” 皇帝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今日除夕大典,宴请群臣,皇儿该去和百官同乐。” 太子试探道:“文武百官,乃是父皇的朝臣,父皇去了,他们才会高兴的。儿臣陪着父皇便好。” “去吧。” 见皇帝态度坚定,太子便没再说什么。他拱了拱手,转身往大殿那边去了。 皇帝并不在意太子的去向,只自顾练着手中的书法。忽而,他发出一声低笑,嗓音中暗含几许轻嘲。 宫宴无非是文武百官歌颂陛下功德的地方,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御膳房传上来的膳食确实精美,只这天冷,菜也凉得快,姜蜜动了几筷子,便没再继续吃。 皇帝在上头说了几句话,陪朝臣喝了几杯酒便摆驾回后宫。 谢知让见皇帝走了,困觉,直接同他知会一声,也带着姜蜜离开了。 临走前,二人去了趟撷芳殿。 十一皇子年纪小,早早就从大殿回来。他正准备睡觉呢,却发现姨姨和姨父来了,一时喜出望外。 “姨姨!”小十一直接扑进姜蜜怀里。 “哎呀,我们十一殿下都准备睡觉啦。”姜蜜摸摸小十一披散下来的头发,软着嗓子和他说话。 谢知让就见不得他俩这腻腻歪歪的模样,轻啧一声,拎着他的后衣领子把人扯到自己跟前。 “姨……” 听十一皇子要喊他,谢知让连忙退开两步,压下眉头呵斥:“不许喊。” 小十一只得把嘴闭上,委屈巴巴地叫他“谢大人”。 姜蜜就笑看二人闹,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用红绳串好的铜钱,而后挂在他脖子上。 “殿下,新年伊始,岁岁平安。” 小团子低头看着那枚铜钱,眼眶热热的,带着一点哭腔说道:“谢谢姨姨。” “哭什么?”谢知让嫌弃地瞟他两眼,而后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装满金叶子的荷包扔给他,“几岁了,哭哭唧唧的?走了。” 说罢,他拉着姜蜜便往宫外走。 小十一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两道在风雪之中搀扶着前行的身影。 他吸了吸鼻子,将那枚铜钱和荷包紧紧握在胸前,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暖意。 姨姨和姨父,真好。 第85章 爆竹 除夕守岁,姜蜜和谢知让身为谢家宗妇宗嗣,是不可以提前休息的。只是全家人都知道谢知让嗜睡,没人敢强留他。 只是姜蜜不睡,谢知让索性也不回去了。 姜蜜忧心他头疾,思虑一二,道:“夫君,明日还有朝会,又该早起。先回去睡吧,我陪你。” 谢知让拉着她的手,摇头拒绝。 京城有守岁熬年的风俗,还有除夕睡觉使人来年身体虚弱的说法。 谢知让是不信的,去岁早早便回珺璟轩睡下,也没见他今年有哪里不好。但阿蜜身子弱,还是守着吧。 见姜蜜还是担心,谢知让轻笑,拉着她往门外走。 第105章 “走,我带你去点爆竹。” 姜蜜没怎么玩过爆竹鞭炮。 从前在江南,家中守岁的鞭炮是只能*由男丁点的。鞭炮迎神纳吉、辞旧迎新,她这等女子,是不配的,只能玩那种一个一个的小爆竹。 只是姜家对女子苛责,或应说是对她苛责,说女子贞静,不该玩这等东西。 姜蜜偷偷玩过一次,却不小心炸到了手,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淋淋一片,又疼又吓人,养了一个多月才将将养好,末了还得家中长辈一顿臭骂。 自那以后,她再不碰这玩意儿。 故而这会儿谢知让带她玩爆竹,她很是害怕,手上拿着线香竭力去够那根引线,身子却缩在后面恨不能躲三丈远。 谢知让见这小娇娇怂兔子一般,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乖乖,你这胆子,也忒小了。” “我害怕呀!”姜蜜撅着小嘴抱怨。 谢知让摇头,一手握住她伸出去的手,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她去点燃引线。 火光一闪,姜蜜便吓得大喊:“点着了点着了!快跑呀夫君!” 她一边跑,一边嫌谢知让实在碍手碍脚,推开他自己躲到树下,包着耳朵去看那爆竹。 在她紧张激动之中,一声巨响炸开,惹得她微微抖了下身子。 “这么怕,还玩不玩啊?”谢知让站在院子里喊她。 姜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挨挨蹭蹭挪到谢知让身边,揪着他一点袖子朝他撒娇:“我害怕,夫君你陪我玩儿好不好呀?” “行。” “那……”姜蜜小声道,“祖母她们不会训斥我贪玩儿吧?” 谢知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会儿子才担心呢?” 姜蜜轻哼一声,没搭理他。见屋内确实无人出来责问,她便彻底放心了。 “这爆竹放地上玩多没劲,拿在手里才好玩儿呢。” 谢知让噙着笑,拿起一个爆竹塞入姜蜜手中。 “放手上怎么玩儿?点着了扔出去吗?” “嗯,”谢知让声调上扬,一听便是心情极佳,“你试试。” 于是姜蜜将爆竹拿得远远的,一手拿着线香去点。火星子和引线堪堪碰上一点,姜蜜便吓得把它丢出去,包着耳朵躲在谢知让怀里。 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爆竹炸开,疑惑地退开身子扭头去看。 “别看了。”谢知让无奈,“扔太快,熄火了。再拿一个,我带你玩儿。” 姜蜜顿时两眼放光。 她靠在男人怀里,握着爆竹的手被他包住,另一只手则是被他带着伸过去点爆竹。 引线被点燃,在空中闪烁着点点火光,可谢知让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准她把爆竹丢出去,吓得姜蜜面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 “快点丢出去!它要炸了!它要炸了!” 谢知让俯身安慰她,而后终于把爆竹扔了出去。 “啪——” “看,没伤到你吧?”谢知让轻笑着开口,“好不好玩儿?” 姜蜜抿唇,嘴角弯弯,小幅度地点点头。 俩人玩着玩着,谢婉跑了过来,水润润的葡萄眼盯着夫妻俩,里面满是渴求。 谢知让轻啧一声,“你来凑什么热闹。”只嘴上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带着谢婉一起玩儿。 仨人正高兴呢,谢知让的脚忽而被一个小雪球砸了一下。他扭头,却见谢邈站在廊下盯着他们。 “小兔崽子,找打是不是?”谢知让笑骂,快速团巴一个雪球朝他扔过去。 姜蜜兴冲冲玩着,余光忽然瞥见谢知言在看他们,犹豫一瞬,朝他招了招手。 “二哥要来一起玩儿吗?” 她本是出于客气问了一嘴,原也没想着他能答应,却不想这位温润公子也放下架子和他们玩闹起来。 一时之间,满院子都是他们的笑声。 屋内的几位长辈,听着屋外欢笑一片,忽而有些恍惚。 这府里,有多久没这般轻松畅快过了? 侯夫人看了眼身旁的宁安侯,又看着外面的几个孩子,忽而想起一句话来。 和睦夫妻家道旺。 元娘和让哥儿这门婚事,当真是好极。 …… 正旦朝会祭祖,正月走亲访友。 侯夫人出身北平王府,其母亲出身宗室,和清溪郡主的父亲雍亲王乃是堂姐弟。故而侯夫人和清溪郡主不只私交甚好,还是表姐妹。 有这一层关系在,侯夫人便带着姜蜜去曾府拜年。 因着初一到初五有忌门,不接待女客,侯夫人特意挑了个后面些的日子,好同清溪郡主说说话。 姜蜜甫一进门,刚给清溪郡主行完礼,抬头时却愣了一下。 这人,不是先前姚丁香生产时买通产婆的那人吗?她怎么在这儿? 第87章 曾派 姜蜜心中一时又惊又疑,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只得压下心思和侯夫人坐下。 这逢年过节,聊来聊去都是那么些事儿,说着说着便提到子嗣一事。 清溪郡主指了指坐在左手边的一位少妇,捡着手帕掩唇笑道:“成玉,我家大郎,后继有人了呢。” 侯夫人微讶,连连给她道喜。 “这可是大好事儿呀!几个月了?胎坐得可安稳?” 第106章 “刚好三个月。这胎一坐稳,便给你报喜来了,也叫你沾沾这喜气呢。”清溪郡主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显然是极为满意。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家让哥儿……” 侯夫人想到谢知让的话,一时悲从中来。只是此事事关儿子颜面,不好说与外人听,哪怕清溪郡主是她的闺中密友。 于是她摇摇头,淡笑道:“子嗣一事看缘分呢,想是缘分未到。不过也不急,我家元娘和让哥年纪都小,且再等等吧。” 清溪郡主见她这样子,便知此事另有隐情。她有些同情侯夫人,却又有一点隐秘的高兴。 她嫁得好又如何?还不是夫妻离心。 生得好又如何?长子早逝、幼女夭折,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不还是没有后嗣? 林成玉压了她一辈子,可哪能事事都如了她的意? 于是她的笑容真切了两分,道:“那昭林寺的求子菩萨十分灵验,你不若带着你家儿媳去拜一拜。菩萨见你心诚,兴许就给了你这段缘分呢。” 侯夫人心觉求医问药或许要比求菩萨来得更加管用,但这到底是清溪郡主的一番好心,她没拒绝,笑着答应了。 姜蜜一直噙着端庄的笑容, 安安静静坐在侯夫人身边,只有人问到她时,她才会开口说几句。 她一直悄悄观察那个人。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她一直站在清溪郡主身边,身上的衣服料子也顶不错,想来应该是清溪郡主的贴身心腹。 那便奇怪了。 这清溪郡主和丁香姐姐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谋害丁香姐姐的性命呢? 姚丁香自杨姨娘入府之后,那些个什么宴会便全都推了,只扎紧门篱安安稳稳养胎,偶尔去宁安侯府找姜蜜聊聊天,怎会与清溪郡主结仇呢? 姜蜜实在是想不通。 等回了府,姜蜜将此事告诉谢知让。 谢知让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若有所思。 太子觊觎臣妻,他不愿见到太子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那日见到太子亲近姜蜜,谢知让气血上头,回来之后细想才发现不对。 小太监怎么就偏偏领着姜蜜往梅林那边去?太子怎么就那个点刚好在梅林?皇帝又怎么就刚好让他去找太子呢? 仔细一想,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一直想拉他入局,谢知让几次三番推拒闪躲,竟想不到他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不得不说,方法虽拙劣,但确实有效。 可皇帝想他谢知让安安分分当棋子,也该问问他愿不愿意才是。 原先他还想着从什么地方入手,现下曾方海直接把韩瓒给踢出来,倒是给他撕开一个口子。曾方海的父亲曾德清乃中极殿大学士,曾是太子的授业恩师。曾派,天然亲近太子。 意欲脱离曾派的韩瓒,无疑是一个机会。 先前他只是看在姜蜜的面子上提醒韩瓒一二,想不到曾方海太蠢,竟直接叫他化敌为友了。 谢知让轻笑出声。 “韩瓒身为读书人,极为爱惜自己的名声。我知道他和曾方海不是一路人,故而在追查漕运贪污一事时,我提醒他勿要因为曾派,脏了自己的羽翼。” “估计是因为这件事,韩瓒和曾方海闹僵了,还试图同他撇清关系。韩瓒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连杨氏都无法笼络他的心思,故而想着直接取了姚氏性命,之后再许配给他一门亲事,靠裙带关系把它绑在自己门下。” “此等后宅之事,曾方海不想插手,便交给他的妻子处理。想来应当是如此。” 这一番话,听得姜蜜又惊又怕。 “那可是两条人命呀,他们……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对付不听话之人,他们有何下不去手?”谢知让冷笑。 那一群人,个个标榜自己忠贞仁义、正直清白,在朝堂之上屡次抨击他这个奸佞小人。 他是真小人,他们一群伪君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嘴仁义礼智信,通身温文恭俭让,干的却全是寡廉鲜耻、狗彘不若之事。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姜蜜看着谢知让,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夫君,他们这般心狠手辣,你先前查漕粮一事查到他们头上,现下又和韩大人掺和在一起,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吧?” 谢知让回神,摸摸姜蜜的脸颊,轻声安慰道:“我是陛下的人,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阿蜜这么胆小,若叫她知道他要同太子斗、同皇帝斗,只怕要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这些龌龊事儿,便叫他处理干净好了,不要污了她这双眼。 姜蜜稍稍放下心来,挽着谢知让的胳膊,仰头看他,轻声道: “夫君,我知晓你很厉害,但独木难成林,你若觉得哪家大人比较适合结交,我便去拜访拜访他的家眷,好叫她们吹吹枕边风。如此,你也不至于在朝堂上单打独斗。” “好。”谢知让满口答应,笑容散满,“那日后,还得仰仗乖乖多帮我一些。” 姜蜜扬眉,水润润的鹿儿眼泛着光,眼睫轻颤,无限爱娇。 谢知让爱极她这般模样,一时心头阴霾尽数散尽,只笑着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第88章 胭脂 快出正月的时候,石菘蓝上门拜访姜蜜。 第107章 “谢少夫人,新岁平安。” “新岁平安,石姑娘。令堂身体可还好?” 自从得知石菘蓝是曲怀英的心上人后,姜蜜心中再无一丝芥蒂,对她的登门拜访也十分欢迎。 她自那日借钱之后,也来过几趟,第一回是带着礼品登门道谢,之后几次是来还钱,连带着送一些小玩意儿或亲手做的东西。 姜蜜每次都会收下,好叫石菘蓝心里能轻松一些。 “多谢少夫人惦记,家慈身体挺好的,近来每日都出门溜达呢。” 石菘蓝顿了一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姜蜜,“谢少夫人,这是我亲自调配的胭脂水粉。绵薄之礼,聊表心意,还望您笑纳。” “石姑娘竟会自己调配胭脂?”姜蜜微讶,将那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全是一些瓶瓶罐罐。那瓷器烧得粗糙,并不值什么钱。姜蜜随手挑了一个打开,用拇指指腹沾取一点擦在手上,顿时两眼微亮。 “石姑娘,这颜色好生漂亮!”姜蜜心生惊艳,真心诚意地夸赞,“粉色娇嫩,如桃花映水,我竟从未见过!” 石菘蓝被姜蜜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少夫人您太抬举了,哪里有您说得这么好。” 姜蜜并不辩驳,只以手点面抹了一些,笑眯眯问道:“石姑娘,好看么?” “好看。”石菘蓝点头,“少夫人您生得美,衬得这胭脂都好看起来了。” 俩人就这胭脂水粉聊了一会儿,石菘蓝便从衣袖中掏出几锭银子。 “少夫人,您那日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七两银子,是我这些时候攒的,先还给您。” 姜蜜看着石菘蓝洗得发白的衣衫下依然笔挺的腰背,看着她坚持的目光,心中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 她没拒绝,将这稀碎的银两收下,果然见石菘蓝松了一口气。 姜蜜诚声道:“石姑娘,我知道你是守信用之人。剩下的银钱,不着急,慢慢攒便是。我相信凭石姑娘的努力,一定能带着令堂过上好日子的。” “哎。”石菘蓝扬起嘴角带着她笑,眼中含泪。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家常,石菘蓝正要走,忽而见有小丫鬟来禀告。 “少夫人,门口有位妇人,称是石姑娘家的邻居。她说有人去石姑娘家闹事儿,快把石家砸烂了,叫石姑娘快回去看看呢。” 石菘蓝一听这话,顿时坐不住了,“噌——”一下站起来便要往外跑。 姜蜜思量片刻,起身叫住了石菘蓝,“石姑娘,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曲怀英昨日随谢知让出京捉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谢知让是曲怀英上官,更是他好兄弟。姜蜜有必要庇护石菘蓝一二。 石菘蓝正要推拒,却听姜蜜又道:“坐马车去,更快些。” 如此,她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拒绝。 “多谢少夫人。” …… 石家此刻已经闹成一团了,篮筐、碗筷摔了满地,就连板凳和桌子都被拆了扔在一边。 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双手叉腰,横眉倒竖,大声叫骂道: “老贱人生了个小贱人,净是不要脸的货色!平日里岔开了腿都没男人要的东西,居然打起我家姑爷的主意来了?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骂得脏,气得石母眼睛都红了,指着妇人要反驳,却被她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去。 “好端端的正头娘子不当,非上赶着给人做没名没分的外室。我告诉你,便是怀了孩子,曲家也不会让你女儿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进门!” 妇人在屋内环视一圈,满脸鄙夷。 “啧啧啧,这通家找不到一件金银器,缠着我家姑爷是想攀高枝儿当凤凰呢。殊不知有些人呐,生来就是贱,飞上了高枝儿也还是只野鸡。” “要我说啊,你们娘儿俩脱了衣裳叫人来钻被窝,兴许还能捞到几个子儿。也不一定,小浪蹄子不知道被人用了多少次了,倒贴钱叫人来睡都不一定有人来呢。” 聚在门口看热闹的地痞流氓吹了个口哨,不怀好意道:“石大娘,你给我几个铜板儿,我勉强伺候伺候你家姑娘啊?” 众人一时哄笑,更有甚者出言不逊:“石大娘,你家石秀才死了好几年了吧?你守寡守得寂寞,不如叫我来陪陪你啊?你看你,年纪大是大了点儿,但身段儿还不错。我吃点亏,你给我十文钱一次可好啊?” “唉大娘,我只要五文!” 石母怒不可遏,抄起床边的碗就往屋外扔,嘶声大吼:“滚!滚!都给我滚!” 妇人嗤笑一声,抬手吩咐道:“继续给我砸!” “住手!” 一声冷斥,让在场诸人都安静下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赫然是姜蜜和石菘蓝。 见到两位年轻的姑娘,地痞流氓们更是激动。 “石姑娘回来了?哟,还带着个朋友呢。” “啧,这小脸儿,这身段儿,妙……” 侮辱人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郁金放下手,冷脸呵斥:“哪里来的无赖?敢对我家少夫人不敬,找死不成?” 那小混混懵了一瞬,抡起拳头下意识要打,却被郁金一脚踹翻在地。 第108章 其余几人刚要抄家伙,一群护卫便一字排开,利落地将寒刀从刀鞘中拔出来。 这番阵仗,彻底吓住他们,一个个不敢再动。 妇人微微眯眼,沉声道:“这是我主人家的私事,还请这位夫人莫要多管闲事。” 姜蜜拉着石菘蓝,不许她说话。 拂冬上前一步道:“我家少夫人做事,还容不得你来置喙。不知你是哪家府上的下人,行事作风竟这般跋扈?” 妇人生出几分不耐,扬起下巴,脸上满是嚣张,“我家姑娘,乃吏部右侍郎李大人之女,也是定国公府二公子曲同知的未婚妻。这位夫人,莫要被这等不知羞耻之人所蒙蔽。” 听到这话,姜蜜和石菘蓝皆是心下一愣。 曲怀英……有未婚妻? 第89章 断情 那名仆妇见姜蜜和石菘蓝一时不说话,只当她俩是被这名头给唬住了,下巴抬得更高,几乎要用鼻孔看人。 “这位夫人还是离这小贱人远些的好。倘若要叫曲同知知道你让我家姑娘受了委屈,夫人便该知道知道锦衣卫的厉害。” 姜蜜听到此言,却是笑了一下。她上前两步,轻声道: “锦衣卫乃陛下亲掌,监察百官、拱卫皇城。你这一席话,倒像这锦衣卫成了曲大人的私兵。倘若被督察院知道,御史们参上一本,曲大人说不得要被罢官免职,甚至还要锒铛入狱。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这般坑害自己未婚夫的女子么?” “你……” 仆妇勃然色变,刚伸出手指指着姜蜜要破口大骂,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她吓得连忙缩回手指。 辛护卫冷着一张脸,寒声警告:“再敢拿手指着我家少夫人,我便代替李府好好教教你做下人的规矩。” “你……你到底是谁?” “我家少夫人,乃宁安侯府世子夫人。” 仆妇大惊失色,两股颤颤,几乎要昏过去。 她……她怎么就招惹了这样一尊菩萨? 宁安侯府的世子是谁?那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杀人如砍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魔头!更何况他还是她家姑爷的顶头上官。 若要叫李家几位主子知道她得罪了谢指挥使的夫人,她就真该以死谢罪了。 仆妇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饶命啊!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夫人,求夫人饶命!” 姜蜜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把那瘫软在地的仆妇扶起来。 曲家和李家定亲一事,她事先不知。但凭着曲怀英和谢知让的关系,她可以让人教训对她出言不逊的李家下人,但不能真将李家姑娘轻易得罪了。 只是由着她这般欺侮石菘蓝,那姜蜜也是不准的。 于是她淡淡开口:“今日之事,或许是有误会。如你这般上来一言不合就砸了人家的家,总归是不妥当的,还不帮大娘和石姑娘将家里归置妥当了?” 仆妇打了个哆嗦,连忙点头哈腰称是,转身吩咐家丁赶紧把石家收拾干净。 石菘蓝见状,连忙跑过去搀扶住自己的母亲。 “娘,您没事儿吧娘?” “我没事儿……”石母哽咽着摇头。 石菘蓝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子,大声道: “还请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不仅不是曲大人的外室,更是同他半分关系也无!大婚之日,我石菘蓝恭祝你家姑娘和曲大人新婚大吉、百年好合。但倘若再有下次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的名声、损坏我家的东西,我便要一纸状书上衙门告你家姑娘仗势欺人!” 她红着眼眶,声音沙哑,但她腰背挺得笔直,几乎要叫人怀疑这猎猎寒风会把它吹折。 有姜蜜在,那名仆妇并不敢反驳,一边指挥下人收拾石家的院子,一边连连应和石菘蓝的话。 “是是是,这肯定是误会!误会!回去我便同我家姑娘说!” 一群人手脚利索,很快便收拾妥当,弯着腰请示过姜蜜的意思后,便迅速溜走了。围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 石菘蓝搀着石母,弯腰向姜蜜致谢。 “今日之事,多谢少夫人出手相助。若没有您在,她铁定还要与我们纠缠。给您添麻烦了。” 姜蜜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和曲大人……” 石菘蓝沉默。 她在李家人面前可以说她和曲怀英毫无关系,可在姜蜜面前不行。 当初曲怀英出外差,曾出言请谢家夫妇看顾她一二。姜蜜是对她有恩的。 他们世家大族之间,各家夫人要互相交际,没得哪家夫人会同一个外室有交情。她得和姜蜜说明白,不能叫这么好的人丢了颜面。 “知好色而慕少艾,但……”石菘蓝凄然一笑,“我同曲大人身份悬殊,我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只是之前我狠不下心来罢了。我虽出身卑贱,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菘蓝不愿做那攀附权贵、没名没分的外室,更不愿入府去当他的小妾。我会同曲大人……一刀两断。” 石菘蓝流下两行清泪,眼中却满是坚定之色。 “蓝儿……” 屋外不知何时,站着曲怀英。 他后退一步,低声呢喃,似是不敢相信石菘蓝会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 姜蜜也没想到曲怀英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她沉默半晌,轻声告辞。 第109章 他二人,应当有很多话要说吧。 姜蜜走了,曲怀英直接上前想握住石菘蓝的手,却不料她后退一步,平声道:“曲大人,自重。” “蓝儿我和她没有关系……”曲怀英连忙解释,神情慌乱,“我不知道有这门亲事,也不认识那什么李家姑娘……我待你是真心的蓝儿……” 石菘蓝心头苦涩,鼻尖一阵阵发酸。但她强忍着泪,竭力保持平静。“曲大人,您既已同李姑娘结亲,便该同我保持距离。您的真心太贵重,民女不配,还请曲大人回吧。” 曲怀英心中生出几分害怕,语无伦次着说道:“蓝儿……我……我回去便和我爹说清楚,我不娶李家姑娘,我只娶你……我……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了?我……我回去去找李家算账……这些钱你拿着……好好把家里修缮一下……” “曲大人!” 石菘蓝忍不住拔高声音喊了一声,曲怀英瞬间噤声。 “曲大人,您代您未婚妻对我提出补偿,心意我领了,但钱您收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曲大人快快归家吧。以后,您莫要再来了。” 话落,石菘蓝用力关门,迅速把门拴上,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汩汩而下。 “我不是代替李家人赔的!你开门啊蓝儿!” 曲怀英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可里面却半分动静也无。他捏紧拳头,忽而大喊:“石菘蓝!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第19章 铺子 “开门!开门!我要见……见你们家世子爷……谢三儿……快出来……” 曲怀英拎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到宁安侯府门口。他踉跄着往前摔了一下,全身趴在朱红大门上,将那厚重的门板拍得砰砰作响。 “谢三儿……谢三儿!” “叫魂呢。” 门被打开,一位身量颀长的男子裹着披风走出来。 虽已近三月,天气回暖,但夜间依然寒凉。 谢知让已经和姜蜜躺在暖和被窝中睡下,偏偏有丫鬟禀告,说曲怀英在门口叫他。若不是看在二人多年情谊上,谢知让非把这人大卸八块不可。 此刻见他烂醉如泥,谢知让拧眉,满脸不耐烦地踹了曲怀英一脚。 “脑子让门夹了你?大晚上跑到这来撒什么酒疯?” 曲怀英全然不在意谢知让的冷脸,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肩膀,可怜兮兮道:“三儿……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 谢知让被这漫天酒气熏得快晕过去,一手掩在鼻下,一手招呼下人来把曲怀英拉走。 姜蜜在谢知让起身时,也跟着醒了过来。知道曲怀英喝得烂醉,她吩咐下人准备解酒汤药送去前院客房。 曲怀英躺在床上,拉着谢知让的袖子和他哭诉: “你说……他从小到大都没管过我……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婚事要让他做主?我姨娘死得那么惨,他都没去看过她一眼……他凭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李家姑娘……我不想娶她……我就要我的蓝儿……可是我找不到她了……找不到了……” 往日也是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此刻却蜷缩着身子,眼角甚至有泪滴落。 那日从石家回去,曲怀英和他父亲大闹一场,却被押进祠堂家法伺候。他心急如焚想去见石菘蓝,却因身上有伤被老祖宗拘在家中养伤。 他沉下性子在家中将养两日,堪堪能下床便跑去见石菘蓝。可他没想到的是,曲家早趁着这功夫上门将人羞辱一番,将她们母女二人驱逐出京了。 曲怀英遍寻无果,回家质问亲长。可是他们打定主意要将他和石菘蓝分开,任他将家中搅得鸡犬不宁,也咬紧牙关不松口。 曲怀英终是一无所获。 “谢三儿……你说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爹爹?他从未管教过我,凭什么想插手我的婚事?凭什么……凭什么……” 躺在床上的人声音渐渐小去,呢喃着,呢喃着,曲怀英是撑不住沉重的眼帘,昏昏睡了过去。 谢知让看着为情所困的曲怀英,敛眸,不知所思。 其实他知道石菘蓝去了哪儿。 石菘蓝走之前,来谢家找过姜蜜。她还欠姜蜜八十一两银子未还,是上门来送欠条的。 “谢少夫人,此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先前我就在京中,您不肯收我的欠条便作罢。但此时我迫不得已要离开,这欠条万望您收下。待此事风声过后,我一定会将银钱如数奉还。” 姜蜜见她坚持,只好将那欠条收下。 这一百两银子,于她、于谢家,不过九牛一毛。但这是石菘蓝的尊严和骨气,她应该成全的。 姜蜜犹豫片刻,问道:“石姑娘可想好要去往哪里?” 石菘蓝摇头,笑道:“天高海阔,总有一处能容下我们母女二人的。” 菘蓝者,插地而活。 姜蜜为她这份坚韧所动容。 她同石菘蓝的交情,实在说不上有多深厚。与人来往,最忌交浅言深。但此刻,姜蜜很想多说一些。 “石姑娘,有些话或许并不很恰当,但却是我想说的。我在江南有间铺子一直空着。石姑娘你做的胭脂极好,若你没有其他打算,不若去江南帮我开间胭脂铺。我只出铺子和银钱、并请人经营铺子,你负责制胭脂,由此挣到的银钱,你我一半一半。若姑娘愿意经商,我也可再给姑娘让利两成。如此,你觉得如何?” 第110章 石菘蓝彻底愣住,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少夫人,您……您抬举我了……而且您这么做……不是直接给我送钱吗?我……我不能要……” “石姑娘,你不必妄自菲薄。”姜蜜笑道,目光诚挚,“早先你来同我送胭脂,我拿回去一瞧,许多颜色都是我不曾见过的,连玉华楼都没有售卖。那时我便想过是否请你来帮我,只是碍于曲大人,我不好同你提此事。” “但此刻姑娘既要离京,我出于私心邀姑娘来帮忙,说得不客气些,还是我趁人之危了。我是真心觉得姑娘的胭脂能卖好价钱,还请石姑娘仔细考虑一下。” 石菘蓝不是个矫情的性子,沉思片刻,打定主意便答应下来。 她抬头看着姜蜜,极为认真地说道:“少夫人既然如此看好,那菘蓝便斗胆试一试。只是我的方子,只占四成,绝不多要。” 姜蜜见她态度坚定,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想,可在它处弥补她一二。 “还有一事想拜托少夫人。今日你我合作之事,还请您不要告知曲大人。我同他地位悬殊,再纠缠,不过是徒增烦恼。两相淡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石姑娘,我答应你。” “天色不早了,我该同母亲出发了。告辞。”石菘蓝起身告辞,行完一礼便往外走。 待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姜蜜忽然出声道:“菘蓝,我想同你交个朋友,可好?” 石菘蓝回身,讶然。她观察姜蜜神色,发现她是认真的,沉默许久,浅笑着答应了。 “我姓姜,单名一个蜜字,乃家中独女。你可以唤我元娘。” “元娘,此去江南,不知何时相见,望珍重。” “珍重。” 姜蜜起身,送她离去。 …… 翌日早朝,都察院御史弹劾锦衣卫指挥同知曲怀英放浪形骸,于夜禁之时游荡街头;参奏五城兵马指挥司渎职,未尽巡守之责,请陛下严惩。 “谢卿,这是你的部下。可有此事啊?” 谢知让上前一步,手持笏板向皇帝拱手行礼,道:“禀陛下,确有此事。但这是微臣故意为之。锦衣卫正缉拿要犯,特命曲同知做出醉酒状在大街上游走,引嫌犯上钩。” “既是如此,那便是都察院误会了。”皇帝并不想追究此事,只轻轻揭过。 这让老御史如何能不生气?他两步上前,高声喊道:“陛下,您不能听信谗言啊!谢知让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妄图欺瞒圣上,这等小人之言,陛下您不能信啊!” 谢知让轻轻笑了一下,回身道:“陛下可是明君,朱御史此言,莫不是在说陛下偏听偏信、实乃昏君?” “你……你……你胡说!”朱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瘦苍老的身躯几乎要厥过去。 “好了。”皇帝不耐开口,“既是误会,说开便是,谢卿下回记得提前同都察院打声招呼,莫要让此等误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 朱御史还要再说,却被同僚悄悄拽了回去。 谢知让心下嗤笑。 他转过身子,重新面对皇帝,朗声开口:“朱御史说我欺瞒圣上,我看不然。内阁辅臣,才是真真正正的欺上瞒下之徒!” 话落,太和殿内一片哗然。 第91章 外放 听闻此言,皇帝眸光一暗。 谢知让继续说道:“臣启奏一事:翰林院侍讲韩瓒韩大人多次上书自请外放,奏折却被内阁按下不表。” “哦?可有此事?” 曾方海嗤笑一声,道:“谢大人,此等小事,难道也值得放在朝堂之上浪费陛下以及文武百官的时间吗?” “小曾大人,官员任命都是小事。在你眼中,还有什么是大事?” 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曾德清不慌不忙道: “回禀陛下,韩侍讲三元及第,乃天纵奇才,私以为该留在翰林院好好做学问,为陛下分忧。老臣一片惜才之心,想韩侍讲年轻易冲动,这才将奏折按下不表。臣绝无二心。” 谢知让笑了一下,“韩侍讲孩子都生两个了,在曾大人眼里还年轻呢?啧,曾大人一把年纪了,不若辞了官当奶娘去吧,定是能将孩童看护得严严实实的。” “谢知让!朝堂之上,岂能容你这般放肆?”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有些人急什么?说来前些日子刚参加了韩家小儿的百日宴,那小娃娃康健白嫩得很,小曾大人可去瞧过了?” 曾方海知道他暗戳戳在指什么事情,一时更加恼羞成怒,大声怒吼:“你当是同家眷话家常不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敢放到朝堂上来讲!” “好了!”坐在上首的皇帝沉声开口,“吵吵嚷嚷的,活像市井当中吵架卖菜的泼妇,哪里还有半分朝臣的样子?” 他顿了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说。先商议春耕一事。” 曾方海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曾德清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谢知让冲曾方海扬眉,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而后施施然转身面对着皇帝。 曾方海见他这无赖模样,更气,却无可奈何,只得竭力压下心头怒火。 等下了朝,皇帝召见谢知让进御书房谈话。 “你也真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怎么什么话都在朝堂之上讲?也不知道收敛些。” 谢知让笑笑,懒洋洋开口:“微臣就那么个性子,改不了。” 第111章 皇帝见他瘫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样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声呵斥:“被抽骨拨筋了不成?看你那坐得像个什么样子!” 谢知让轻啧一声,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口中抱怨:“陛下,您怎么和我爹似的?” “朕若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少说得少活十年!”皇帝没好气道,“让你底下的人都注意点儿。再有下次,朕可不管你了!” 昨日曲怀英来谢府找他,谢知让便猜会有这么一着。为以防万一,他大清早便来寻皇帝说了此事。故而朝堂之上,皇帝自然顺着他的话说。 “是,多谢陛下替我兜着呢。” “韩瓒那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知让微微正色道:“曾家拉帮结派,韩瓒只愿做纯臣,不想掺和他们的事儿,便想外放做个地方官,替陛下做点实事儿。” 皇帝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沉吟片刻,又问:“你同韩瓒,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托陛下的福,臣和韩瓒一同为皇子们授课,一来二去有了些交情。加之内子同韩瓒之妻有些来往,我便提一嘴说与陛下知道。但……” 见他犹豫,皇帝追问道:“你同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前听陛下说过几句,言内阁权力越来越大。微臣是想借此事替陛下分忧,自作主张,还望陛下勿怪。” 皇帝顿了一下,心想这计谋定是成了,他此举怕是要对太子下手。于是他笑道:“有你这般贴心之人作朝臣,朕放心啊。哈哈哈哈。” 谢知让扬唇跟着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阴翳。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 …… 今日天气极好,谢知让从北镇抚司回家时,正巧遇上姜蜜在院子里洗头。 她仰躺在一张小榻上,日光倾泻而下,为她柔顺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满院子浮跃的都是鲜花的香气。 谢知让抬手示意下人们莫要开口,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水瓢,舀起温热的水浇在姜蜜头上。 而后他拿起一块香胰子,笨拙地擦在姜蜜发上。 “嘶——” 姜蜜被扯到头发,轻轻拧眉倒吸一口凉气。 谢知让不敢再动,低声问道:“弄疼你了?” “夫君?”听到熟悉的声音,姜蜜睁眼,惊讶开口,“怎么是你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谢知让说着,按下姜蜜的身子,“躺好,等下水进眼睛里了。” “哦。” “把头放好,让为夫伺候娘子洗头。” 姜蜜被他逗得发笑,谢知让便看着她笑。 渐渐的,姜蜜开始耳热。 头上是他轻柔的按摩头皮的触感,眼前是他灼热的目光。她开始抵挡不住这样的视线,一点一点把手挪到胸前,而后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别看了……” 谢知让轻笑,“怎么,你是冰做的不成?我还能将你看化了?” 姜蜜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好好好,不看你,松开吧。”谢知让顺着她的意思哄。 姜蜜得了他的保证,五指慢慢伸开,从缝隙里去看他。眼睛刚露出一点,便见他俯身亲了下来。 他隔着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眼上。 “乖乖,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 见她两耳通红,连指甲盖儿都泛着粉意,谢知让没忍住,又亲了亲她的指甲盖儿。 “乖乖,去岁你答应我要让我为你作画,你说冬日冷,一直没履行诺言。现下都春日了,天气回暖,再怕冷,我便叫下人在暖阁点炭火。择日不如撞日,下晌,陪我作画吧乖乖?” 姜蜜知道他肯定要借机干坏事儿,耐不住他死缠烂打,最终只得闷声答应了。 等她被谢知让拉着上暖阁的时候,她赫然看见一面清晰明亮的玻璃镜。 姜蜜心下直呼,小命休矣! 第92章 作画 阁楼内,四处点了炭火,温暖如春。 狭小空间内,一片混乱。 鹅黄织锦主腰全部敞开,可怜兮兮地躺在一丛张牙舞爪的飞鱼纹上。轻薄的亵裤被随意丢在屏风上,一只裤脚掉下来,轻轻摇晃。 屋内,梅香、甜香、麝香,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相互交织,惹人脸红。 “呜……” 一声极轻极轻的呜咽忽然打破这满室寂静。 顺着声音看过去,赫然是衣衫不整、小脸通红的姜蜜。 她背靠着坐在谢知让腿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窄袖衫,其下风光若隐若现。裙裳紧紧系在腰上,裙门从前掀开,华贵的布料尽数被拢在腰腹之间。 若此般也便作罢,最叫姜蜜羞恼的,是在他二人身前摆了一面玻璃镜。 这镜子乃西洋物什,可比那铜镜清晰多了。只消掀开眼帘看上一眼,姜蜜就要被这羞人的动作臊得要昏过去。 “呜呜……你……你好了没有?” 谢知让低低笑开,俯身在她面颊亲上一口,以示安抚。 “快了乖乖。” 他抬头看了一眼,快速照着那镜中人儿作画。 “啧,可惜为夫笔力不足,这一抹赋彩,到底染不出乖乖这绝美艳红之色。” 谢知让遗憾着感叹两句,眼睛盯着那镜中人。他贴身在姜蜜耳旁哄着她、诱着她,直到这娇娇儿自己举起双臂来揽他脖颈,他才笑着放过她。 第112章 因他这不痛不痒的作弄,姜蜜被他吊得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她就不该答应这浪荡子作什么画! 他哪里是作画?分明是压着她画春宫! 画了一张还不够,那边上一沓,全是他的作品。 “乖乖,不若我将这些图全部裱糊在走马灯上,灯儿一转,火光映照在这画中宝儿身上,一定美极。” 姜蜜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瞬间被那画面羞得连脚趾头都缩在一起,浑身肌肤泛起一层粉意。 谢知让见她这模样,眸光更深,喉结上下滑动一番,不再去管那未完成的画作,只尽力去讨姜蜜欢愉。 “乖乖,想要什么可得自己说出来才是。” 姜蜜被他撩拨得心头火起,终是捂着脸,自暴自弃说出男人想听的话。 …… 自那日在朝堂之上,谢知让将韩瓒自请外放一事捅给皇帝知道,皇帝思虑几日,允了韩瓒的请奏,调他为苏州府太仓州知州,从五品。 说是升官,但一个散州知州的地位只比知县高上那么一点,于韩瓒这个三元及第的翰林院侍讲而言,实则乃是明升暗贬。 曾家气脑韩瓒妄图逃脱自己的手心,但见他远离权力中心,便也不将他放在心上。 出去容易回来难,韩瓒再想从地方回到京城做京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韩瓒携妻儿离京那日,谢知让夫妇特意去送他们。 “韩某得以外放一事,多谢子晔兄相助。” 谢知让就见不得他这酸唧唧的文人模样,倒牙,拧着眉丢给他一鼓鼓囊囊的荷包。 韩瓒愣了一下,接过荷包打开,却见里面是一颗颗吉祥如意金锞子。 “子晔兄这是何意?我怎能要你的银子?”他连忙把荷包推了回去。 “你自己寒酸便罢,难道还想带着妻儿和你一起吃苦吗?”谢知让扬眉,“可不是白给你的。等你回京,要尽数还我的。” 这笔钱于韩瓒而言,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年奉一百二十石,折银不过六十两。在京城买一座小宅子,已是花了多年积蓄,如今贱卖,也收不回多少本钱。 此刻的韩瓒,确实是囊中羞涩。 他眼眶发热,紧紧捏着那只荷包,沉默许久,躬身给谢知让行礼。 “子晔兄,多谢。” 谢知让随意地摆了摆手。 他是和韩瓒没什么话说的,不过是在这边等姜蜜和姚丁香说话罢了。 韩瓒看着他疏眉朗目、不复往日阴鸷的模样,忽而开口问道: “谢兄名让,字子晔,本该是清风朗月之辈,缘何做这等臭名昭著的佞臣?我观子晔兄为人仗义,难道想一辈子背负骂名吗?” 谢知让身形一顿,淡淡开口:“只有鬼,在光下才是没有影子的。” 韩瓒彻底愣在原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黑影,怔怔出神。 韩瓒此人云心月性、秋月寒江,信奉的是君子之道,所求的是天下大同。 他渴望海清河晏,所以早前他对谢知让这样的奸佞感到厌恶。可是没有谁生来便想做那人人喊打的鼠辈。谢知让做锦衣卫,想来也是迫不得已吧。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还请子晔兄和嫂夫人留步。” 回家的路上,姜蜜扭头看谢知让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刚才同韩大人说什么了?他怎么对你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的。” 谢知让嗤笑,“不过是借了点钱罢了。” 姜蜜半信半疑。 她知道这厮净会诓人。若他打定主意要哄人,那韩瓒估计是连裤衩子都得被他骗走的。 谢知让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方才那些话,算不得诓骗韩瓒。只韩瓒心里怎么想,他便管不着了。 于谢知让而言,他就是要把朝堂这趟水给搅浑。如此,他才能护好他的掌珠。 姜蜜见他不肯多说,便没再问,岔开话题道:“三月便要春猎,皇帝出巡,你又该忙得没时间睡觉了。那香丸可还有多的?” 谢知让不甚在意道:“今年春猎就在南苑,省事儿不少。那药没了,再向皇帝要便是。他巴不得我多用一些。” 听闻此言,姜蜜只得捏住谢知让的手,轻拍以示安抚。 第93章 舅母 春猎为蒐,并不大开杀戒。故而此趟去南苑,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皇帝带着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去春游。 南苑,又称南海子,与京城相距不远。 此间有永定河穿过,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嵌在葱葱茏茏、青翠欲滴的绿海之中,就像一颗颗明净的星子。 姜蜜掀开帘子,看见这一望无际的草原,深吸一口气,一大早赶车而来的疲惫之感一扫而空。 忽然,她感觉身旁的小人儿拉了拉她的衣袖。 姜蜜低头,顺着谢婉的手指看出去,正好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嗖”的一下消失在草丛之间。 姜蜜揽住她的肩膀,笑道:“阿婉可是想要小兔子?” 谢婉连连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姜蜜。 “好,那便让你三叔抓一只兔子来。” 谢婉伸出三根手指头,眼巴巴看着她。姜蜜心中只觉好笑,点头答应了。 见这小人儿兴冲冲的样子,姜蜜忽然调侃道:“阿婉要兔子,是想让它陪你玩儿,还是想吃呀?” 第113章 谢婉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果然,这才是谢婉呢。 姜蜜笑着把她拥进怀里。 谢家虽不比从前煊赫,但到底还有一个谢知让撑着。故而皇后给他们安排的行宫,也相当不错。 老夫人年纪大了,懒得折腾。而侯夫人似乎是和宁安侯发生了点什么意外,俩人彼此躲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推脱着不来。剩下那几个,看到谢知让就怕,更别说跟着他一起来南苑了。 故而此趟春猎,就只有姜蜜和两个孩子跟着一起出来。 姜蜜带着丫鬟在归置东西、收拾屋子。谢邈跟七皇子待在一处;谢婉到底年纪小,坐不住,没一会儿便央着姜蜜想出去玩。 姜蜜也不拘着她,随她去了,只叮嘱她要小心些。 “你们先把床铺起来,再过会儿,世子应当是要回来歇一会儿的。” “怎么拿的是双新鞋?世子今晚要巡夜,路走得多,新鞋磨脚,该拿双旧鞋的。换一双吧。” “对了,记得晾些温水,把水囊灌起来。” 屋子里,姜蜜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们做事,一片忙忙碌碌。 就在众人收拾得差不多时,忽而有小宫女来禀告,说谢婉和人起了争执。 姜蜜愣了一下。 婉姐儿? 若说是谢邈同人起争执,她尚且半信半疑;谢婉连话都不愿意说,如何能同人起争执? 她怕不是被人欺负了。 想到此处,姜蜜便顾不得手上的活儿,连忙跟着小宫女走了出去。 一路穿过行宫,走至宽阔处,但见谢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她对面是一群揽着孩子的妇人。 “你就这般要吃?饿死鬼投胎不成?” “亏得你还是姐姐,难道就不能让一让弟弟吗?我们家养了你几年,不求你能回报什么。难道你就这般和我们斤斤计较吗?” “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谢婉捏紧小手,仰头望着这一位位尖酸刻薄的姨母、舅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眸中满是害怕之色。 “哭哭哭,哭什么哭!你个丧门星,难道是我们冤枉你了不成?” 见到这一幕,姜蜜怒气填胸,两步上前将谢婉护进怀里。 谢婉一见姜蜜,再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便往下掉,抱着她的腰噫噫呜呜开始哭。 姜蜜叫她哭得心疼,竭力压制怒气,柔声轻哄:“阿婉不怕,有三婶在这里,没事儿的。” 那几名妇人见到姜蜜,听她自称“三婶”,便知她是谢知让的妻子,心中生出几分轻蔑。 不过是江南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攀上谢家,不定要受什么磋磨。若她真得宠,难道还要来讨这丧门星的欢心不可?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呵。”任家大夫人冷笑一声,满脸都是鄙薄之色。 姜蜜并不搭理,等谢婉冷静下来,才拉着她的手起身。 “不知几位夫人是?” 姜蜜来时已经听小宫女禀告过事情经过。她知道这几人都是谢邈和谢婉的外家舅母,但她就是要她们亲口承认这层关系。 任家大夫人仰起下巴道:“我们乃是婉姐儿的舅母。” “是吗?”姜蜜不咸不淡地回道,“你们这一个个咄咄逼人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同我家婉姐儿有什么仇呢。” “你……” 任家二夫人率先绷不住神色,气冲冲的指着姜蜜便要骂。可是见姜蜜身边一个个丫鬟护卫都不是好惹的,她一时没敢开口。 任家大夫人把她这冲动易怒的妯娌拉了回来,气定神闲道:“都说娘亲舅大,我们身为婉姐儿的舅母,教训教训她,有何错处?” 姜蜜笑了。 “你既说娘亲舅大,怎么不说姐死门槛断?任夫人生前,你们待我家婉姐儿并不算亲近。现下又来装什么慈爱舅母?” 她彻底冷下神色,沉声呵斥:“便是我和我家世子,都不曾这般训斥婉姐儿,你们充的什么长辈款儿、摆的又是什么长辈架子?真当我宁安侯府没人了不成?” 任大夫人看着姜蜜横眉怒目、冷若冰霜的模样,忽而笑道:“你既问我摆的什么长辈架子,我便问问你,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可坐得稳当?” 姜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 “当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谢指挥使迎娶的是王家姑娘,亲事都定下了,临了才换成你这江南来的小门小户之女。” “你在这里充婉姐儿的三婶,替她胡乱发作人,殊不知啊,那谢指挥使正和王家姑娘在一块儿,亲密得很呢。我家那小姑活着的时候,还替二人送过书信呢。” “你既要同我摆世子夫人的架子,可得把这位置坐稳了才是。若是哪日谢指挥使休妻另娶,那可真是……” 任大夫人捡起帕子掩唇,嘴角勾起一抹轻慢的笑。 “天大的笑话。” 姜蜜不自觉将指尖掐入掌心。 之前谢雅君在时,她悄悄听老夫人说过,谢知让当初是要娶王家姑娘的。 那什么书信,她在家帮忙归置东西时确实翻到过。只是当时谢知让随口带过,她便没在意。 难道那王家姑娘……真是他心上人吗? 姜蜜心头一阵发凉。 第94章 道歉 姜蜜心头胡思乱想片刻,强自按下心神。 第114章 无论如何,这是她和谢知让的事情,暂且还轮不到外人来管。 她自己得先稳住,不能事情还没发生,就让外人看了笑话。 于是她浅笑道:“任大夫人不说,我倒还忘了。我既是宁安侯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是得了诰命的三品淑人,我若要摆架子,诸位怎么不同我行礼呢?” 任大夫人面色一僵,渐渐敛了笑意。 姜蜜笑容更甚。 “我本不想以势压人,可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便要好好摆一摆这世子夫人的架子的。任大夫人,你该配合我才是呀。” 再是不甘心,在祖宗礼法面前,她们也该低头。任家的几位夫人不情不愿地给姜蜜行礼。 “任大夫人,你年纪比我虚长几岁,本该比我更明事理才是。可你做的这些,桩桩件件,实乃糊涂得很。” “其一,小公公在这边炙肉,孩子们聚在一起,本就是一人分一点尝尝鲜。既是分到我家婉姐儿碗里的,那便是我家婉姐儿的东西。” “是你家孩子二话不说便上来抢,我家婉姐儿不肯,你们倒一通训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若不然你们任家也别姓任了,全都改姓强盗好了。这天下之物,统该都是你们家的。” 这话说得不客气,任家几位夫人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边上围观看热闹的人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其二,我同我家世子的亲事乃陛下御赐,世子敬重我,也感念陛下恩情,又怎会休妻另娶?那岂不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没影儿的事你也敢在这里瞎说,既是损坏我家世子同王姑娘的清誉,也是抹黑我谢家在陛下眼中的形象。” “任大夫人,难道你是对我夫君心怀不满,想故意坑害他不成?” 但凡是扯到皇帝头上,没有谁是不害怕的。更何况还有谢知让那尊煞神,任家几位夫人一时吓得冒出冷汗。 任大夫人捏紧帕子,竭力保持镇定,虚张声势道:“你……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对谢指挥使……敬重都来不及……怎会不满?” 姜蜜知道他们敢这么对谢婉,不过是以为谢知让对她不闻不问,她自己又不会告状罢了。 早先谢知让确实不怎么去搭理谢婉,可也容不得外人这么欺负她。 姜蜜继续开口警告:“我夫君同先世子手足情深,婉姐儿作为大哥的血脉,由不得你们这么作贱。倘若你们任家再借着长辈的名头来欺负婉姐儿,我家世子可没我这么好讲道理了。” 话全叫姜蜜说完了,任家几位夫人站在原地,如芒刺背。 她们正要走,却被姜蜜叫住。 “你还想如何?”任大夫人恼羞成怒。 “如何?”姜蜜冷笑,“做错事情,难道不该和苦主道歉吗?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任二夫人愤愤甩袖,“叫我们给她道歉?她也不怕折了寿!” “有我家世子撑着,什么牛鬼蛇神敢折了婉姐儿的寿数?几位夫人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你别太过分了!” “既然觉得我过分,那便去请世子来评评理好了。” 见姜蜜寸步不让,任大夫人面色几变,终是低下头向谢婉道歉,还压着几个孩子同她说对不住。另几位夫人见状,也纷纷低头认错。 谢婉看着这些曾经打过她、骂过她的人此刻同她道歉,哪怕知道她们心不诚、意不正,压在谢婉心头多年的大山还是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她抓紧姜蜜的手,并没有接受她们的道歉,只是往姜蜜身边靠了靠。 她才不要原谅她们,全都是坏人。 她只要她的三婶婶。 姜蜜摸摸谢婉的脑袋,拉着她的手率先离去。 回到屋子,姜蜜先是把谢婉牢牢护在怀里的那只碗拿出来,而后带着她洗净手上油渍。 “阿婉,以前在任家,他们是不是待你不好呀?” 谢婉点头。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你同三叔三婶说好不好?”姜蜜引导着她说话。 谢婉犹豫了一下,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姜蜜很早就发现谢婉这个毛病了。以前她或许是不愿意开口,可是后来却变成没法出声,久而久之,也就更不会说话了。 见谢婉面露沮丧,姜蜜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阿婉,不着急,慢慢来。府医爷爷说了,阿婉的嗓子是好的,咱们总有一天会说话的。不怕。” 谢婉点点头,朝她露出一点笑。 “玩儿去吧。” 姜蜜目送谢婉离去,而后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出神。 王姑娘…… 这满京城姓王的人家里,能配得上谢知让的,怕是只有那永顺侯府了。 都是勋爵人家,姜蜜自然是在宴会上远远见过那位王姑娘几面的。 那位王姑娘,柳亸花娇、态浓意远,清素高雅宛若九月菊花,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淑女风范。 美极,雅极。 连姜蜜都对她心生赞叹,更遑论那些男子。 谢知让同她…… 姜蜜正胡思乱想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而后肩上一沉。 “想什么呢?” 姜蜜猛地惊醒。 隔着模糊的铜镜,依然能看出谢知让昳丽的面容。姜蜜看着那镜中人儿,打定主意想问些什么,刚要开口,却听他道: 第115章 “阿蜜,陪我睡会儿可好?” 姜蜜回身,见他眼下青黑,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锦衣卫作为天子近卫,此一行,保护皇帝安危,谢知让责无旁贷。为了确保此次出行安全无虞,他甚至起得比往日上朝还要早,且一直过了晌午都没有休息。 “头疼?” “嗯。”谢知让点头。 那些滚到嘴边的话,终是被姜蜜咽了下去。她起身替谢知让褪下外衣,而后在屋内点燃香丸,陪着他在床上躺下。 谢知让嗅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清香,额间细细密密的疼痛渐渐消散,最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惜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锦衣卫指挥同知陈信过来找谢知让,说皇帝寻他二人有事商量。 谢知让黑着一张脸,眼尾下耷,满心都是不耐与厌烦。但他到底没说什么,换了身衣裳跟陈信走了。 姜蜜见谢知让起身,自然也不会继续躺着。 拂冬和挽夏过来伺候她梳洗,小丫鬟则是把谢知让换下来的衣裳拿出去。 就在小丫鬟抱起衣裳之时,姜蜜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那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了四个大字:“谢郎亲启。” 第95章 弱水 姜蜜端坐在窗前,手边放着的是那封王姑娘写的信。 她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月色渐渐暗了,一团浓重的云将月牙儿掩住。 犹豫许久的姜蜜终于下定决心,她伸手,缓缓将那封信打开。 信纸是一张松江潭笺,其上绘有兰花,清雅至极。 “谢郎,与君阔别已久,思之念之,辗转反侧,吾心戚戚……” “君前书: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吾甚喜,然思君与吾终不得见,又以为悲夫。” “家父家母欲为吾择婿。吾心系郎君,私心不愿。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不可违抗。吾当如之何?” “……” “若君心不移,吾自当尽力,以求白首不分离。若君心旁落,则一别两宽,各自嫁娶,永生不复相见。” 姜蜜看这信纸上写满的尽是女子满腔绵绵情意,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涌上心头。 盯着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八字,姜蜜眼前忽然有热气翻涌。那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是忍不住滴落下来,吓得姜蜜连忙将信纸拿远了些。 不能哭在这纸上,会被人瞧见的…… 鼻尖酸胀沉滞之感越来越重,姜蜜吸不进气,只得张嘴喘息。她忍着泪水将信笺折好,一点一点塞回信封当中。 在封上口的那一刹那,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桌上无声落泪。 他同别的女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她姜蜜算什么? 她细细回想这段成婚以来的日子,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心悦欢喜。反倒是她这个应该死守本心的人,在谢知让一句句甜言蜜语的攻势下,把心交了出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蜜哭了许久,渐渐冷静下来。她用帕子擦干泪痕,望着一片昏暗之色,怔怔出神。 谢知让无法生育子嗣,那他三妻四妾又如何呢?他们乃是陛下御赐的婚事,只要她哄着他、顺着他,谢知让轻易不能休了她。以后若要过继嗣子,那也该过继到她名下。 她也慢慢培养了一批心腹,之后得再置办一些产业,还要好好抚养过继而来的孩子。父亲母亲,还有老夫人那里,看在往日情分上,想来也会庇护她一二…… 姜蜜竭力压下心间密密麻麻针刺般的疼痛,为未来的日子做筹谋。可是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谢知让。 情分…… 谢知让待她,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呢?是否是见逗弄她好玩儿,他才愿意哄她一二…… 姜蜜眼眶一热,又有泪要滴下来。她迅速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力不再去想那人。 …… 南苑角落出了点意外,谢知让去处理此事,彻夜未归。待到天边发白,他才沾着晨露回到行宫寝屋。 他刚躺下,姜蜜便醒了过来。见男人同往日一般要抱住自己,她下意识往边上一躲。 “怎么了?”谢知让愣了一下。 “没事。”姜蜜快速收敛情绪,笑着摇摇头,“夫君快睡吧,我同孙家姨母约好了要去逛一逛的。这个点,该起身了。” 谢知让困觉,姜蜜又掩饰得好,他一时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只叮嘱道:“清早外间凉,记得多穿件衣裳。” “好。” 姜蜜笑着应承。 她盯着谢知让温和眉目,忽而问道: “夫君,我昨日见到好几位大家闺秀,风姿绰约,其中,永顺侯府的王姑娘最为出众。我想着同她结交一二,夫君可认识?” 谢知让身形一顿,抬头看了姜蜜一眼,指尖下意识轻敲床板。片刻,他扬眉。 “不熟。你问她做什么?” 姜蜜瞬间捏紧衣袖,心凉了大半截,面上却不动声色。 “没什么,我是想着王姑娘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便想着能不能结识一二。” 谢知让想了一下,点点头,“她应当……二十了?是该嫁了。提前认识认识也好,以后也能有几句话聊。” 第116章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湿润。 见姜蜜发愣,谢知让揽过她的身子,亲亲她的嘴角,道:“你不是同人约好了?发什么呆呢?没睡醒啊?” “没有没有。”姜蜜回神,连忙起身,“我去盥洗了,夫君快睡吧。” 她状似平常那般走到耳房,一离开谢知让的视线范围便迅速走到水盆边,捡起一块巾帕狠狠擦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水都喝了,想来是不会连嘴儿都没亲过的。 二十了?该嫁了? 他知晓得这般一清二楚,那应该是做好被父亲家法伺候的准备了。 提前认识?能有话聊? 想她们妻妾和睦,让他享齐人之福?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姜蜜冷笑,将那块擦完的巾帕扔回盆儿里,激起水花四溅。 她低头盯着清澈水面中的倒影,眼中怒气渐渐消散,嘴角一弯,又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姜蜜。 躺在床上睡觉的谢知让,不知为何,忽觉后背升腾一股凉意。他睁眼看了眼窗户,而后掖了掖被子,又闭眼睡过去。 第95章 陆家 姜蜜为了躲谢知让,出来得早,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杜紫樱。二人在湖边逛了会儿,忽而有小丫鬟来寻杜紫樱,说孙冕找她有事儿。 “抱歉啊元娘,说好同你一起游湖的,现下我得先走了。”杜紫樱拉着姜蜜的手,满脸歉意。 姜蜜笑着摇摇头,安慰道:“没事的姨母。姨父寻您,想是有急事儿呢。姨母您快去吧。” “哎元娘,那我先回去了。大早上的,也不知能有什么事儿。” 杜紫樱低声抱怨两句,转身匆匆离去。 姜蜜见她没了影儿,继续在湖边溜达一圈,而后便打算回行宫。正走着,她忽然听见一道微弱的呻吟。 姜蜜屏息凝神,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朝一处小丘走去。堪堪转过弯,她便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摔倒在地上,唇色青紫,神情痛苦。 姜蜜连忙跑过去,和郁金一起合力把她扶起来。 “老夫人?老夫人?” 老妇艰难地睁开眼皮,嘴唇颤抖着,喉间发出一丁点声响应和。 见她意识还算清醒,姜蜜松了一口气。 又见她浑身衣裳濡湿,姜蜜犹豫一二,命郁金和拂冬放风,而后将她的外裳脱下,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穿上。 老妇人哆嗦着将那件斗篷裹紧,体温渐渐回升,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姜蜜刚要开口问她是哪家府上的,身旁忽然传来大声呼喊。 “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儿吧老夫人?” 姜蜜回头,却见一丫鬟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两名相互搀扶的老头儿。 那俩老头,年纪一个比一个大,头发一个比一个白。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拖着另一个跑。 “陆大人!陆大人!哎哟,您年纪大了,您可得悠着点啊陆大人!” “李太医,救人如救火,内子还等着您救命呢!” “我知晓的,知晓的。” 李太医刚停下,气都来不及喘匀,马不停蹄便开始替老妇人诊治。 他闭目感受手下脉象,而后从药箱中取出一颗药丸喂她吃下,又翻出金针快速扎入几个穴位。 那老妇人肉眼可见的面色转好,连呼吸的动静都大了许多,显然是脱离了危险。 那位陆大人拉着老妇人的手,问她情况如何。直到见老妇人摇头说没事儿,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颤巍巍对着姜蜜行半礼。 姜蜜哪敢受他的礼,连忙往旁边躲开。 若没猜错,这位陆大人,应当就是内阁首辅、文华殿大学士陆文元。 “陆大人,本就是随手相帮,我想任何一人见到陆老夫人摔倒在地上,都会搭把手的。您这是折煞我了。” 陆文元郑重道:“还是应当同你道谢的。老夫先带内子回去,过两日,再携礼登门道谢。” 姜蜜推拒一二,目送两位离去。 陆文元扶着自家妻子,沉声呵斥丫鬟:“老夫人身子骨弱,你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小丫鬟心下惴惴,不敢回话。 还是陆老夫人解释道: “我就是嫌你们一个个管着我烦,我才带着她出来溜达溜达。谁知道走着走着竟气急了起来,这才叫她去找你。她本也不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一时惊慌也是有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怪不到她头上去。” 陆文元还是气,但到底给老妻面子,没再说什么。 “那丫头是个心善的。但她到底是小辈,你不好上门去。正好琅儿在,明日我同琅儿亲自登门道谢。” “她是哪家府上的?” “若没记错,应当是宁安侯府的那位世子夫人。” “竟是她?”陆文元有些惊诧,随即冷笑,“这般心善的姑娘,配给谢知让那等奸臣,当真是可惜了。” 陆老夫人用胳膊肘捅了陆文元一下。 “我觉着那位倒是待嫡妻挺好。方才我瞧见她鞋子舄头上串着两颗东珠,那东珠是宫里才有的玩意儿,到她这里,竟也只是绣在鞋上为了好看。这位姑娘,那定然是极得那位指挥使的心意的。” 陆文元哼了一声,“还知道爱重嫡妻,倒也还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奸邪之人。” 第117章 陆老夫人知道陆文元不待见谢知让,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翌日,陆老夫人带着小儿子陆施琅去行宫拜访姜蜜。 姜蜜见到陆施琅的时候,总觉得他有些眼熟,沉思片刻,忽然就想起二人之前确实见过一面。 当时她被太子紧追躲进假山时,正是这位陆公子帮她捡起了鞋子上丢失的一颗玉珠。 陆施琅见姜蜜想起自己,朝她拱了拱手,眼中含笑。 “谢少夫人,又见面了。” “想不到公子竟是陆大人之子,那日是我失礼了。” 陆老夫人听二人这般说话,惊讶道:“你们之前认识?” 陆施琅笑着摇头,简单解释:“说不上认识,只是之前在护国寺见过一面。” 他顿了一下,转向姜蜜,诚声致谢:“昨日之事听家父家母回去说了。陆某多谢谢少夫人施以援手。若非夫人相帮,恐家母有性命之忧。还请夫人受陆某一拜。” 陆老夫人和她家老夫人是一辈,算起来,陆施琅也是姜蜜的长辈。 故而她微微侧开身子,避开这一礼。 “陆公子客气了。” 有着昨日那件事在,一方有礼有节,一方心怀感恩,三人说说笑笑,一时气氛还算热络。 瞧着日头渐渐高了,陆老夫人提出告辞,姜蜜起身相送。 “陆老夫人,方才听您说夜间睡得有些不安稳。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有安神镇静之功效。若老夫人不嫌弃,便拿回去挂在床头试一试,兴许能有些用处。” 姜蜜从拂冬手上接过那个香囊,双手捧着递给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眉开眼笑,直夸姜蜜是个贴心人儿。 姜蜜见她伸手来接,便往前递了递。 可不知是否是这行宫年久失修,姜蜜忽而踩到一节断裂处,脚脖子一歪,整个人往边上摔了下去。 就在她失声惊呼之际,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撑住,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姜蜜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见是陆施琅出手相帮,她连忙同他拉开距离。 陆家母子皆是担忧问她有无摔伤。 姜蜜摇头,“我无事,方才,多谢陆公子了。” “夫人没事便好。”陆施琅弯腰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香囊,“我闻此香甚妙。初闻清新宁静,使人仿佛置身月下旷野;再闻若有清风拂过,就在冷意渐起时,又有安息香将人包裹,渐渐回暖。” 陆施琅看着姜蜜,眼眸微亮。 “想夫人于香道一事颇有造诣。陆某恰有一古方,却有一味香料如何都配不上,不知夫人能否指点一二?” 姜蜜爱香,往常空闲之时也会配香来用,多只得他人一句好闻,却是第一次遇见陆施琅这般识香、懂香之人。 她亦是两眼微光,正要答应,却听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陆施琅,护国寺呆腻了,到这儿寻死来了?” 第80章 冷战 谢知让身穿一袭绯红曳撒,腰佩寒刀,脚踩官靴,锋芒逼人。 他两步上前,生生插在姜蜜和陆施琅中间。 “怎么?护国寺的风水,压不住陆公子早逝的命格了?” 陆施琅十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大师批命,说他是大富大贵的短命之相,需得在香火旺盛处清修,以压制这命格。 听谢知让句句戳在人家心窝儿肺管子上,实在过分,姜蜜忍不住拉了他一下。 谢知让心中更恼,拽下姜蜜的手紧紧握在掌中,两眼狠狠盯着陆施琅,目露凶光。 陆老夫人听他这般诅咒自己儿子,面色很是难看。 倒是陆施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回道: “多谢谢大人关心。陆某这命格,破了。这么多年隐居深山,一朝出来,便想在红尘俗世里多见识见识。倒是不想惹谢大人误会了。” 谢知让冷笑,“命格破了便好。陆公子请回。” 说着,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轻轻抚上绣春刀柄。 陆施琅面不改色,仍是那般翩翩君子模样。他朝二位拱手告辞。 “既然谢大人不留客,那陆某同家母便不叨扰了。再会。” 谢知让装都懒得装,淡声说道:“可别再会了,谢家不欢迎你。” 话落,他拉着姜蜜往回走,吩咐卫明直接把门给关了起来。 姜蜜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一进到屋里便转着手腕轻轻挣扎。 “做什么?”谢知让拧眉,松了点劲儿,却仍是箍着她,不准她走。 姜蜜挣了两下没挣开,便也没再继续,只是木着一张脸问道:“夫君想做什么呢?” “你不准见他。” 姜蜜顿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他和那王姑娘便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在信纸上互诉衷肠,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到她和陆施琅这里,清清白白两个人,倒像被他捉奸捉了个正着似的。 真是可笑。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好。 明明姜蜜是在顺着他的话说,可谢知让就是觉得不痛快。他看着姜蜜面容平淡的样子,心里憋了一团火,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生气了。因为陆施琅?” “没有。” 谢知让捏住姜蜜下颌,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第118章 “姜蜜,你在因为别的男人,和我闹脾气?” 姜蜜加重语气道:“我说了,没有。” 谢知让见她这副模样,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胸中憋了一股邪火,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哪怕姜蜜和他大吵大闹,他都觉得比这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好的样子要强。 他松开她,一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嘴角抿出一条紧绷的线。他终是一言不发,狠狠甩袖离去。 姜蜜就那样坐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曾抬起一点,只是怔怔盯着一个点出神。 …… 夫妻俩冷战了。 一个住在行宫寝屋,一个住在临时办差的营帐,俩人谁也不搭理谁。 就这样过了两天,谢知让从最开始的盛怒,变为如今的心浮气躁。 他坐在桌边看文书,将那张薄薄的纸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抖得哗哗作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错了吗? 那陆施琅,眼珠子都要粘到他娘子身上去了。阿蜜还拦着他,不准他说陆施琅的坏话。他让两个人不要见面,有什么错? 全是那陆施琅的错! 退一步说,就算他做得不妥当了,难道她就不能直接说吗?非得要这样吗? 还是说,得到了就不再珍惜,她已经不愿意再花费心思来哄自己了? 想到这个可能,谢知让心口一窒。他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吩咐:“卫明,去看看少夫人在干什么?” 卫明领命,刚走出两步,又听他叮嘱:“偷偷去,别让人看见了。” 卫明嘴角一抽,低声应是。 他就知道。 谢知让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等到卫明回来,却听他道:“少夫人在准备晚膳,还熬了碗莲子羹。” 谢知让刚在想她亲自洗手作羹汤,是不是要来请他回去,却听卫明接着说道:“没您的份儿。” 谢知让喉头一哽,那点子欣悦消失殆尽,气得直接将纸拍在桌上。 “指……指挥使,陈大人请您去一趟。” 有锦衣卫得了差事来禀报,听见这沉闷的拍桌子声音,吓得结巴了一下。 “死了人呐?见天儿跑过来叫我。有这功夫,多给他爹烧点纸去叫他托梦来!”谢知让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蠢货。” 这陈信,有点儿状况便要来找他。堂堂一个指挥同知,活像他谢知让的小喽啰似的,一个主意都拿不准。他这次最好是真有事儿,不然,他非得削了陈信不可。 谢知让抄起刀便往外走,临了忽然指着门口守帐的锦衣卫,道:“若少夫人派人来问,便说我临时有点事儿,一会儿便回来了。” “是,大人。” …… 谢知让回来时,已经月上枝头。 “少夫人可有派人来?” “没有。” “没有?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好好好,第三天了都不来找他是吧? 用膳也不管他,睡觉也不叫他,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他这么个夫君! 谢知让绷着脸不说话,一把掀开帐帘钻进去,而后狠狠把帘子甩下来,带起一阵呼呼凉风。 片刻,帐内忽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卫明,你去少夫人那里看看。” 哼,这个小混蛋,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他这次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哪怕她求饶,他也…… “大人,少夫人睡了。标下在院子里听她有点咳嗽。” 谢知让倏地站直身子。 生病了? 是了,乍暖还寒的时候,最容易着凉。那天她还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别人穿,肯定是吹着风了。 她生着病,身边却没人照顾,还要和他置气…… 谢知让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抿紧嘴角飞快往行宫那边走。 他不该和她生气的。 他明知道他的阿蜜就是一个乌龟性子,胆小得很,戳一下就会把脑袋缩回又厚又硬的壳里。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说喜欢他的,肯定是那天他态度强硬地让他二人不准再见面,让她觉得自己不信任她了。 他没有给足她和自己闹的底气。 是他的错。 就这般想着,谢知让悄悄走进屋内。他坐到床边,将手探入被窝,果然摸到两只冰冷的脚丫子。 谢知让往上坐了一点,捧着她的脚帮她捂热。他正要换另一只脚,忽然听见床上之人嘤咛一声。 “夫君……” 谢知让身形一僵,不敢再动。 第98章 挽留 姜蜜睡得并不安生,心口一阵阵绞痛。 她一会儿梦见父亲母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叫他好好活下去;一会儿梦见谢知让和那位王姑娘在缠绵;一会儿又梦见下人们克扣她的份例,她在珺璟轩瑟瑟发抖,活活冷死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觉得脚上暖烘烘的,一睁眼,却是三天未见的谢知让。 姜蜜的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谢知让见她哭,神色慌了一瞬,手忙脚乱便要替她擦泪。可是想到姜蜜三日都未曾来找自己,又怕她是不想见到他,一时没敢动。 “你来干什么?”姜蜜半是质问半是疑问,声音闷闷的,带着沙哑的哭腔。 谢知让犹豫片刻,道:“怕你冷,回来看看。” 第119章 他见姜蜜久久不说话,只以为她是还没消气,起身便要往外走。 就在这一刹那,一阵难言的恐惧笼罩在姜蜜心头。在她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掀开被子扑了上去,抱住谢知让的劲腰。 男人愣在原地。 姜蜜见他没有动静,双臂渐渐放松。 从背后抱住一个人,这是她最讨厌的姿势。在她心中,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他要走,而她在挽留。 她厌恶这样即将面临失去的惴惴不安和不确定感。 她以为他深夜偷偷回来看她,心中定然是在意她的,可他此刻却一句话都不说。 理智回笼,姜蜜闭眼,掩去眸底难堪与失落,彻底松开谢知让。 就在她双臂垂下的那一刻,她忽然被一股凶猛的力道扑倒,随后唇上便传来一阵撕咬的疼痛感。一双手却温柔护在她的脑后。 姜蜜愣了一下,随后攀上他的脖颈,任他予取予求。 谢知让宛若一头不知满足的饿狼,直到口腔中有血腥味弥漫,他才渐渐安静下来。他一下一下吻着,温柔安抚姜蜜。 “阿蜜……”他开口,声音低哑而缱绻,“你在留我,对不对?” 姜蜜发出一声呜咽。昏暗月光下的眼,水润而通红。 谢知让见她又要落泪,仿佛有一只手在撕扯他的心脏。他俯身,吻去那一滴滴泪水。 “对不起阿蜜,我不该同你置气的。我没有怀疑你和陆施琅有什么,我只是见你们二人志同道合、聊得开心,心里很不痛快罢了。我……” “我不是因为这个和你生气的……”姜蜜摇摇头,打断谢知让的话。 谢知让愣了一下。 见她咬紧下唇、眼中露出犹豫之色,他连忙道:“阿蜜,如果我做错什么、让你不高兴了,你便只管和我讲,我都会改的。我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别一个人生闷气,好不好?” “谢子晔,撇开你我之间的夫妻身份,你可心悦于我?” 谢知让看着姜蜜那双倔强的、只想要个答案的眼眸,沉默。 什么甜人腻人的话,他都能说得出口;可就是这般郑重其事的陈情,他说不出来。 谢知让忽然低头,在她光洁额间落下珍重一吻。 他张嘴,声音滞涩,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我爱你姜蜜。在这广阔世间,我只爱你。” 姜蜜揪紧他的衣领,眼前是一团又一团的水雾。她甚至说不清楚话。 “你只爱我……那你……那你和王姑娘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是不是……对每个姑娘都说这样的话?” 今日她豁出去了。 那些什么理智、筹谋,她通通都不要管了。她受够了这样日日夜夜猜疑不安的日子。 她盯着谢知让,仔细观察他的每一缕神色。 谢知让却是被她这话问得愣了一下。 王姑娘? 永顺侯府的王宜真? 他忽然想到二人吵架之前,姜蜜便问过他王姑娘的事情。难道她那时候便已经在同他置气了? 但他此刻没时间细想,连忙出声解释:“我和那王氏一点儿都不熟,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十个字,更不要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了。” 姜蜜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稍稍冷静了些。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问道:“那信是怎么回事?” 信? 谢知让反应过来,顿时咬紧后槽牙,恨不得立马回到宁安侯府,把谢知言那个蠢东西给拉出来打一顿。 “那是王氏写给谢知言的,不是写给我的。” 听到这话,姜蜜不敢置信。 “她……她写给二哥的情书……怎么就能给你呢?你莫不是在哄我?” “我哄你作甚?”谢知让无奈道,“那确确实实是给谢知言的。” “京中都在传,当初是你要娶那王姑娘。倘若没有我横插一脚,那王姑娘便是二哥的弟媳,他俩怎么能有私情呢?这不是乱……乱……”姜蜜憋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 “阿蜜,”谢知让在姜蜜额头郑重地亲了一下,“你我是天作之合、命定良缘,怎能说是横插一脚?” 姜蜜被他这话一噎,心里却泛起一点甜意。她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嗔道:“哎呀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别想轻易哄了我去。” 谢知让听她语气又娇又软,便知她心里的气多半是散干净了,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放下。 “我哪敢哄你呀?你一生气,我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可不敢骗你的。” 见他这般油嘴滑舌的样子,姜蜜忍不住笑开,强装出不满的样子轻哼一声。 这又娇又傲的模样,谢知让爱极,笑着亲亲她的面颊,这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王宜真和谢知言乃是两情相悦,谢知言回家请母亲去永顺侯府提亲,但谢二夫人怕误他前程,便说待他金榜题名之时再去向王家提亲。谢知言虽失落,但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少年人的感情最是诚挚,也最是冲动,二人偷偷见面几次,但发乎情、止乎礼,谁也没有逾矩。 某次二人私会时,不小心被外人撞见。谢知言连忙将王宜真藏了起来,矢口否认。可没想到的是,王宜真不慎掉落一块香帕,还被人捡了个正着。 永顺侯府家规森严,谢知言怕王宜真失了名声被家中责罚,只得谎称那帕子是青楼妓子所留。众人都笑谢知言年纪轻轻便狎妓。 第120章 可巧的是,谢知让和曲怀英也在那处。 曲怀英是个爱玩的,常年混迹于青楼楚馆,那日正巧带着两名青楼女子在那处游玩。 偏偏那群人之中,有一人对王宜真爱而不得,却见谢知言能一亲芳泽,心生嫉恨,抓着此事非要闹得二人名声尽毁。 谢知言没办法,只得说那条帕子是谢知让和曲怀英身边妓子所留。 一时间,谢家人只以为是谢知让带坏谢知言。 第99章 哄你 听到此处,姜蜜有些心疼道:“父亲肯定打你了对不对?” 谢知让不甚在意地笑笑。他摸姜蜜露出来的脖颈有些冰凉,脱下鞋子翻身钻进被窝,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帮她盖好被子。 “他那个老古板,听到我狎妓,还带坏家中兄弟,可不是要打我吗?” 姜蜜扭头看他,“那你到底有没有和青楼女子不清不楚的?” 谢知让挑眉,忽而凑到姜蜜耳边轻声道:“我第一次什么样儿,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姜蜜腾一下红了脸颊,悄悄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盖在衾被之下。 新婚之夜,谢知让方入洞便交代了。姜蜜只以为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憋着一张脸努力措辞安慰他,却不想之后被他压着狠狠作弄,一直闹到四更天才歇下。 见这小娇娇越躲越里面,谢知让颇为无奈地把她挖了出来。 “都那么久了,你羞什么?也不怕把自己给闷死了。” 姜蜜轻哼一声,不搭理他。片刻,她又道:“那之后,怎么又是你同那位王姑娘结亲了呢?” “王氏美名在外,祖母想聘她做谢家妇。原先是要说给谢二的,但想着他体弱,不好太早成家,便把他说给我了。待我知晓他二人两情相悦时,木已成舟。他说他想求娶王氏,但家中怕传闲话,便没答应。” “之后大哥和祖父接连去世,我要守孝便推迟了婚事。再后来,谢氏一族两家决裂,更顾不上成亲。” “我没想掺和他们两个的事儿,正要上门退亲,便接到了陛下赐婚的圣旨。” 姜蜜想到这兄弟俩的关系也有些紧张,便问道:“你同二哥有罅隙,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儿呀?” “他害我白挨一顿打,我心里自然不痛快。虽然他解释说不是我带他去狎妓的,但他这个人一问三不知,我爹可不就以为是我逼着他这么说的么,于是打我打得更狠。我就以为他是装可怜,故意想看我挨打呢。” 说到这儿,谢知让顿了一下。 “现下倒是能理解他一二。若换作那人是你,我也舍不得你挨骂。” 话落,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见姜蜜一直不说话,谢知让有些疑惑。 他正要开口,却见姜蜜抱住自己,仰头看他,认真说道:“夫君,你疼不疼呀?” 谢知让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漫不经心地笑,“都过去那么久了,当然不疼了。” “我知道呀。我是在哄十五岁的夫君。” 谢知让彻底愣住了。 他久久不说话,心中难言是个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就因为他是家中异类,多少坏事儿分明不是他干的,却也安在了他的头上。他挨了打,鲜有人会问他到底疼不疼。便是母亲,也多是嘱咐他下次不要再犯错。 谢知让心里怎会不委屈? 可一个男人,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他便将那些委屈全都藏在心底,面上却是更加乖张放肆。 从来没有人说,我哄哄你。 姜蜜是第一个。 那些被掩埋的情绪再次翻涌,谢知让低下头,将脸埋入姜蜜颈窝。 姜蜜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谢知让到底不是那种会沉湎在伤心情绪中的人,片刻便恢复过来。 “我十五岁的时候,阿蜜才十一岁呢。我在家里被老头子压着打,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姜蜜莫名想笑,两眼弯弯。 十一岁的姜蜜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十五岁的谢知让能对她有什么想法呢? 可偏偏是十八岁的姜蜜嫁给了二十二岁的谢知让。那么,一切都是刚刚好。 …… 小夫妻俩闹了通别扭,而今和好如初,自然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姜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谢知让更是眉飞色舞、春风满面,惹得皇帝都觉稀奇不已。 “谢卿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谢知让带刀护卫在皇帝身侧,听他同自己说话,两步上前道:“微臣前段时间惹内子生气,这些天刚把她哄好。得了她的好脸色,臣自然高兴。” 皇帝忍不住笑道:“哈哈哈,佳人在侧、如花美眷,是该高兴。你既这般开怀,朕也不拘着你,下去同他们一块儿玩玩吧。” “陛下身侧不可无人。” “无妨。”皇帝摆摆手,“你尚未有后,还是个孩子呢。玩儿去吧,只记得收敛些,别欺负了人。” “多谢陛下!”谢知让眉头一挑,露出几分喜意。 底下太子见君臣二人相处融洽,眸光一暗,掩在衣袖下的拳头悄悄紧握。 “太子,谢卿武艺高强,你可该跟着他学习一二。” 谢知让正对着太子,嘴角微勾,眼底挑衅之色一闪而过。他收敛笑意,转身对上皇帝,正色道:“陛下,您抬举臣了。太子乃国之储君,微臣比之,万万不及。” 第121章 太子见谢知让这番小人得志的嘴脸,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 但皇帝面前,他不敢放肆。 “谢指挥使过谦了。父皇,儿臣一定向谢指挥使好好讨教学习。” 不管二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是顺着皇帝的话,皇帝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陛下,臣既然下场,便想同您讨个彩头。” “你这人你这人!”皇帝被他气笑了,“当朕是你的私库不成?三不五时便要来敲诈一笔。说说这次又看上什么了?” “臣没什么想要的,陛下随意赏只宝簪,好叫微臣拿去借花献佛,讨内子欢心。” 皇帝还未说什么,一旁贵妃却忍不住开口抱怨: “陛下,您都不心疼臣妾了。之前那盒东珠,臣妾同您讨了那么久,您都不给臣妾。谢大人一提,您就给他了。这次又提什么宝簪,陛下可别又将臣妾想要的那只赏给谢大人了。” 这等明媚娇艳的美人委屈巴巴地同自己撒娇,皇帝心中自然爱怜。但顾念着臣子在旁,他不好将美人揽进怀中一亲芳泽,只道: “爱妃想要的,等回去朕便让冯吉把它给你送过去。只是朕怎么听说,因为一盒东珠,爱妃同谢卿的妻子闹了些不愉快?” 贵妃面色一僵,谢知让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皇帝一瞧,便心中有数了。 贵妃强笑着说了好一通软话,才把这茬儿给接过去。 谢知让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骑上马一同加入蒐猎队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贵妃借口更衣出去,实则叫了小丫鬟去传姜蜜,却不想早该离去的谢知让等在了必经之路上。 “娘娘不该去寻内子的。下回,直接找我便是。” 第100章 印子 贵妃见到谢知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谢大人将你家娘子看得这般紧,是怕本宫吃了她不成?” 谢知让漫不经心道:“她胆儿小,我没告诉她。” 贵妃见这一贯乖戾恣肆的男人,提起姜蜜时,眼中也能有柔情一闪而过。想到自己的境遇,贵妃心下难说是个什么滋味。 但到底是在外面,贵妃迅速收敛心神。 “若叫谢淑人传话,还能遮掩一二。本宫直接寻你,未免也太扎眼了些。” “宫里有我的人,娘娘不必担心。” 贵妃默了一瞬,“谢大人有安排便好。外边人多眼杂,本宫便长话短说。” “前些日子,本宫同陛下提了抚养七皇子一事。陛下起初不答应,但近来隐隐有松口之势。若能再烧一把火,此事想必就能成了。” 谢知让轻笑一声,眼中浮起淡淡的嘲讽。 “不必我们出手,自有人来点这把火。” “太子……” 谢知让正要开口,却见卫明前来禀报。 “大人,少夫人往这处来了。” 谢知让当即改口:“娘娘只等看戏便是。” 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不好叫谢淑人误会。” 贵妃前脚刚走,姜蜜后脚便到。见到谢知让在此处,她有些惊讶。 “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姜蜜鼻尖轻嗅,闻到一点女儿香,撅着小嘴问道:“你在这里,同哪家姑娘私会呢?” 谢支让伸手掐住姜蜜的两瓣嘴唇,见她像只小鸭子似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氏一封写给别人的信,都叫你同我生气了那么久,我哪敢和别的姑娘私会?是贵妃,碰巧遇到罢了。” 姜蜜听他说得坦荡,便也没放在心上,拍拍谢知让的手,让他松开自己。 一得了自由,她便抱怨道:“你讨厌死了。说话归说话,掐我嘴巴干什么?口脂花了怎么办呀?” “我替你瞧瞧,口脂花了没有。” 说着,谢知让捧起姜蜜的脸细细打量。炙热的目光从眼睛、鼻尖处轻轻扫过,而后落在那柔润朱唇上。 男人忽然笑开,轻轻印了上去。 姜蜜被他这孟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没外人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身正要斥他,却见谢知让眉梢微扬、满目笑意,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这厮,就是故意捉弄她好玩儿呢! 姜蜜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忽而想到什么,眼中有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她笑眯眯道:“夫君,你把你的帕子借我用一下。” 谢知让挑眉,把帕子拿出来给她。 “你闭眼。”姜蜜继续吩咐。 “干什么?” “哎呀,你闭眼嘛!” 谢知让嗤笑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他倒要看看,这小娇娇到底要和他玩什么把戏。 “你低下来一点。” 谢知让依言弯腰。 姜蜜见他闭着眼,偷偷笑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悄悄在他衣领子上印上唇印。 谢知让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只听得窸窸窣窣一阵动静,懒洋洋开口:“阿蜜,好了没有啊?” 姜蜜笑得更欢,却并不回话,而后突然在谢知让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谢知让倏地睁眼,却见这小人儿飞快跑出去离他三丈远。他摸了一下脸颊,笑了。 “亲我一口,还拿走我的帕子,是不想我擦脸啊?” 姜蜜轻哼一声,下巴微抬,“谁叫你总是捉弄我呀?衣领子上可还有呢。” 第122章 她挥了挥那条洁白的帕子,脸上满是扳回一城的得意。 “指挥使大人,若不想顶着女人的口脂印子被人笑话,自个儿想法子弄干净去吧。” 说罢,姜蜜转身便走。 谢知让见她颜色鲜活,裙角翻飞恍若欢快的小蝴蝶,笑着摇摇头,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 “大人,要找水来清洗吗?”卫明从暗处默默走上前来询问。 “洗什么?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亲我,回去换件新的。带印子这件,我要留着挂起来。” 卫明见自家主子这满面春风的样儿,无语扶额。 他那日是不是不该骗大人说少夫人咳嗽啊? 这也太得意了点儿啊。 嘶,真是没眼瞧。 …… 翌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谢知让带着姜蜜和几位皇子在一处小山丘上射箭。 谢知让看一群小崽子们射箭射得歪歪扭扭,只觉牙疼。 这几位皇子当中,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二人最相熟的。 十一绷着小脸儿认认真真射了两箭,一箭掉在了脚边上,一箭从他手里弹出去直接掉到身后。木箭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呆住了。 姜蜜见他这傻憨憨的样子,几乎要笑弯了腰。小十一挠了挠脸颊,小声嘟囔两句,而后哭唧唧地去找谢知让。 “谢大人……谢大人……” 十一皇子乐颠颠跑了没两步,便被一块凸起来的土块绊倒在地。 “蠢死你算了。”谢知让骂了一句。 但见小十一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忽闪忽闪像星星,他轻啧一声,到底是过去把它拎起来,而后认认真真地教他射箭。 姜蜜见他和十一皇子相处平和,不自觉笑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回身,开始自己练习。 这东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到姜蜜自己练习,那是弓也拉不开,箭也射不出去。 她刚射了两箭,便听到一声轻笑。 “你还笑十一皇子呢。我看你俩没什么两样儿。” 姜蜜抬头,见皇子们离自己尚远,便小声和他撒娇:“可是它真的好重呀,我手都酸了。” 谢知让笑着摇头,两步上前将姜蜜带入怀中,握着她的手拉弓。 “这张弓对你而言,确实重了些。回去我让人专门替你打一把称手的。” “夫君你真好。” 谢知让带着众人玩了一会儿,见日头渐盛,便说要回去。他本想同姜蜜一起骑马回行宫,临了七皇子有事寻他,便打马随七皇子离去。 众人兵分两路,各自前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渐渐的,十一皇子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在姜蜜抱着他哄睡时,前面忽然传来马儿尖锐的嘶鸣声,而后马车重重颠簸一下。 姜蜜轻呼一声,额头狠狠磕在车壁上。 “姨姨?”小十一迷蒙着眼,还没回过神来。 姜蜜安抚他两句,掀开帘子,却见是一名锦衣卫。 他抱拳向姜蜜行礼,沉声道:“少夫人,大人坠崖了。” 那一刻,姜蜜心脏骤停。 第101章 死士 姜蜜只觉自己仿佛坠入冰湖之中,整个身体骤然变冷,连呼吸都被冻住。 她扶住窗框,直到指甲生生折断,她才艰难喘出一口气。 “大人情况如何?” “回少夫人,指挥使坠崖之后,属下们便四处搜寻,但尚未找到指挥使。” 姜蜜心中更冷,裙摆下的腿开始颤抖。但她捏紧拳头,竭力镇静下来,仔细询问当时情况。 “那群人不多,是冲着七皇子来的。但当时七皇子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指挥使为了救七皇子,不慎坠崖。” “七皇子呢?” “他没事,此刻正跟在卫明大人身边找指挥使。” 姜蜜沉吟片刻,冷声吩咐:“你即刻带一队人马,护送七皇子回行宫,并将此事禀报给陛下,请他派兵搜寻指挥使。走的时候,记得同诸位殿下走两条路。” “是,少夫人。” “十一殿下,您先同哥哥们坐一辆马车回去吧。” 小十一抱住姜蜜的胳膊,担忧道:“姨姨,我陪你。” “殿下,”姜蜜加重语气,“现如今有贼人盯着七殿下,待在此处会有危险,殿下该回到陛下身边才是。” 小十一见她态度坚定,带着哭腔应了一声,乖乖跳下马车去了别处。 姜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掉头,去世子坠崖的地方。” 车夫听言,一挥马鞭,马车便轱辘轱辘跟着锦衣卫往谢知让出事那处赶。 马车一路颠簸,姜蜜却在这摇摇晃晃中更加冷静。 谢知让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的。他绝不是愚忠之人,更别提会为了救七皇子而豁出性命。 他既然这么做,那定是有他的目的。 他说过谢家不愿参与皇子夺嫡,可现在却掺和到太子和七皇子之间,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一心想扶七皇子同太子争斗,以此稳固自己的位置。所以那些冲着七皇子去的贼人,极有可能是太子派出去的。 太子…… 思虑间,很快便到悬崖边。 姜蜜甚至来不及等马车停稳,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怎么样?” 第123章 见到姜蜜,卫明两步上前,躬身行礼,说话语气间满是沉痛。 “少夫人,大人他……还是找不见。” 姜蜜一时没说话。她走到悬崖边细细查看,却被那崖高晃了一下,吓得卫明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二人靠近之时,姜蜜听见卫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少夫人,大人没事儿,还请您放心。” 姜蜜愣了一下,心底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她撑着卫明的手,带着哭腔吩咐道: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夫君他……他……卫明,你叫他们一定要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等陛下派人来了,直接下到崖底去找!” 话音刚落,皇帝一行人便匆匆而至,姜蜜连忙撑起身子行礼。 “平身平身。谢卿如何?可找到了?” “陛下,臣妇……尚未找到外子,还请陛下派兵增援,到崖底下去搜找。”姜蜜红着眼眶,祈求皇帝。 皇帝正要答应,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众人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是满脸惊讶的太子妃。她以手掩唇,察觉到众人视线,脸上生出几分慌乱之色。 “你做什么?”太子低声呵斥,“谢指挥使杳无踪影,你添什么乱?” 皇帝也心有不悦,但这到底是儿媳妇,儿子已经开口呵斥,他这个做公爹的便不能再说什么。于是他和声询问太子妃可是有何不适。 太子妃低眉顺目,犹犹豫豫道:“父皇,儿媳……儿媳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语气更淡,“有话直说便是。” 太子妃见皇帝隐隐有怫然不悦之色,不敢再装腔,连忙说道:“父皇,这几名刺客……是……是宁安侯府的……” 话落,一片死寂。 “哦?你为何觉得这些刺客出自宁安侯府?” 太子妃走到刺客身边,命人将他们的衣领子往下扒了一点,露出一个完整的印记。 “当初,儿媳娘家还未从宁安侯府脱离出来时,儿媳见过宁安侯府训练死士,都会在他们身上刻下这个印记。” 皇帝沉默。 太子上前拱了拱手,继续道:“父皇,谢知让胆敢谋害皇子,狼子野心、罪不容诛,还请父皇下令,捉拿谢知让!” 姜蜜见他二人步步紧逼,心下惴惴不安。但她强压情绪,平声道:“陛下,臣妇有话想说。” “说。” “谢家对陛下绝无不臣之心,更从未豢养死士,两年前乃是因为牙兵逾制而受陛下教诲。故而太子妃娘娘方才所说,臣妇并不认同。” “若仅凭一个印记,便断定这些人出自宁安侯府,而淮阴侯府同宁安侯府出自一族,那臣妇是否可以妄加揣测,说这些刺客乃出自淮阴侯府?” 姜蜜顿了一下,而后盯着太子妃,目光逐渐犀利。 “我谢家从未豢养死士,我身为世子夫人都不知道他们脖子上会有这个印记。从前,训练牙兵之责是交在你们淮阴侯府这一脉手上,太子妃娘娘知道得这般清楚,难道是你们在偷偷豢养死士吗?”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陛下面前胡乱攀扯?”太子妃骤然冷喝,心下却多了几分慌乱。 豢养死士乃是死罪。 她原先想着,这回不钉死谢知让,也该叫他们脱一层皮下来。可没想到这一句死士,倒让姜蜜抓住话头把柄。 太子顿时对太子妃生出几许不满。 姜蜜轻笑一声,道:“娘娘既知道这是胡乱攀扯,那么说这些刺客出自我宁安侯府,总该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单凭一个印记,我空口说它是李家的、王家的、钱家的,又有谁会信呢?” 太子妃微眯双眼,攥紧掌心,深呼吸强压下心头怒火。 千算万算,倒让她漏算了一个姜蜜。 不过是一只飞上枝头的野鸡,竟敢骗她? 活腻歪了不成? 姜蜜却是不管太子妃心中所想,竟直直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她双目含泪,语气诚挚,高声大喊:“陛下!外子对您忠贞不二,绝无谋害皇子之心!如今他死生不明,还请陛下派兵搜寻!” 第102章 传信 皇帝留了两队人马,和几名锦衣卫一起,在悬崖处搜寻谢知让的踪迹。 姜蜜一直没有走,跟着他们一起找。累了,她便寻一处地方坐下来歇息。 此刻,她坐在一块石头上,目光轻扫,发现周围无人,于是小声开口问卫明:“可有消息了?” “尚未。” 见有人往这边过来,卫明立刻噤声。 姜蜜没往那边看,只是声音如常,“我没事,你接着去找吧。一定要找到世子。” “是,少夫人。” 天色渐渐变暗,姜蜜就着清水囫囵吃了几口饼子,便坐在马车上等待。 一见卫明,她急切地问道:“世子怎么样了?” 卫明犹豫一番,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原先按照约定,大人一个时辰前应该会给我传信。但到现在,我都还没收到……” 姜蜜只觉有重物狠狠敲了一下心尖,整个胸腔都泛着沉闷的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想对七皇子动手,陈同知被他们收拢过去,大人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原想借此机会清理门户,再为贵妃娘娘抚养七皇子一事添点火候。不想太子等人提前出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124章 “大人顺势摔下悬崖,吩咐属下和您通气儿,并于戌时正传信于属下。只是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大人还未传信来。” 姜蜜坐在那里,捏紧膝头裙衫,低头沉思。 太子要对付他,陈信也不是个忠心的,他腹背受敌,定然是十分艰难。 想到谢知让不知在何处受苦,姜蜜眼眶一热,随后又生出无边怒火。 他什么都不和她说,若非此次临时出了意外,他不定要瞒她瞒到什么时候。 谢知让…… 等他回来,她非要狠狠打他一顿才能解心头之气! 姜蜜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而后沉声吩咐:“这边接着找。世子吩咐你的事情,你照办便是。” “是。” …… 姜蜜心心念念的谢知让,此刻正躺在碎石滩上。 清澈的溪水从他身边流过,带着丝丝缕缕鲜血,将这一片水域尽数染红。 他轻轻翻动眼皮,呻吟一声,缓缓醒了过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眼前却一阵阵发眩,而后一个趔趄摔了回去,激起水花无数。 谢知让骂了两句,按住胸口箭伤,坐在石头上蓄力。 一帮狗杂碎,还真是冲着一击必杀来的,居然下毒。 他缓了一会儿,而后从中衣上撕下一条布带,将衣袍塞入嘴中,咬紧牙关,猛一下将插入身体的箭镞给拔了出来。 浓稠的血液喷涌而出,落在沙石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的梅花。 他快速处理好伤口,用溪水将身上血渍尽力洗去,随后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着,终于找到一处较为干燥空旷的山洞。 谢知让仔细辨别一番,确认这是野兽废弃的巢穴才放心坐下。他摸出一枚骨哨,放在唇边用力吹响。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只灰色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进来,停在谢知让肩头。 谢知让摸摸它的脑袋,将方才准备好的木棍系在鸟儿腿上,而后再次吹响骨哨。 鸟儿带着木棍飞走了,谢知让盯着它,一直看它在天空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他怔怔出神。 阿蜜……现在应该很害怕吧? 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她那么胆小,肯定哭了。 说是不想让她忧心,结果还是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他还真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阿蜜…… 阿蜜…… 谢知让低声呢喃着,眼皮越来越重,一点一点沉下,终是昏睡过去。 …… 行宫。 “昨日,你提什么死士的事情?好好一盘棋,全让你搅乱了!”太子心焦气躁地来回踱步,见到太子妃,心中更是恼火,忍不住呵斥道。 太子妃叫他说得委屈。 “我是想着那一家子还有块丹书铁券护着,好叫他们翻不了身的。” “蠢货!蠢货!”太子气得一脚踹翻圆凳。 “哐啷——”一声响,吓得太子妃抖了一下。 太子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脑子不好使,肚子还不争气,我娶你回来有什么用?你要再生不出嫡长,休怪我在外人面前下你的脸面!” 太子妃忍不住呛了一句:“殿下都不宿在我这里,我如何能生孩子?” 太子脸色更黑,掐住太子妃的下巴,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我不宿在你这里,你为何不反思反思自己的问题?” 说着,他脱下衣裳,压着太子妃草草发泄一通,丝毫不顾及妻子的痛苦。 待结束,他起身讥笑,“如你一般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当真是无趣至极。” 太子妃忍不住哭了出来。 见太子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她低声问道:“殿下去哪儿了?” “殿下他……他带走了一个小丫鬟……” 太子妃直接将玉枕摔在地上。 “他……他就这么折辱我?”她气得浑身发抖,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若没有我爹爹,哪里有他的今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将床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部都扔了个遍。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冷静下来,水洗般的眼眶露出狠厉之色。 “等殿下走了,给那丫鬟灌一碗绝嗣汤。” “是,娘娘。” …… 姜蜜焦灼地等待谢知让的消息,嘴角生生冒出一个燎泡。 在外人面前,她冷静自持,温和安抚惶惶不安的谢婉和谢邈,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做事;可当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瞧瞧瞧瞧,就是她!” “是她呀?哎哟,瞧着水灵灵一小丫头,可惜了呢。” “可惜什么呀?她丧父丧母,命格不好,说不得那一位是被她克死的呢!” “嘶——原来是个丧门星啊。” 身旁传来的窃窃私语,姜蜜不欲搭理。 这两日,什么幸灾乐祸的话都叫她听尽了。初时她还会生气,同她们争执两句,现下却是连理都不想理。 姜蜜正要走,忽而听得一声怒斥。 “谢家尚未发讣告,你们倒是聚在这里奔丧来了?在背后说这些胡话,怕不是想让人戳烂你们的脊梁骨!” 姜蜜脚步一顿,回身,却见是那位王姑娘。 “《诗经》有云:妇有长舌,维厉之阶。诸位可莫要因为这张嘴,为自家招来塌天大祸!” 第125章 那几名妇人面色讪讪,灰溜溜跑了。 姜蜜朝她行半礼,以示感激。 “方才,多谢王姑娘仗义执言。” 王宜真摇摇头,并不居功,只认真回道:“她们不过是一群闲得无聊的长舌妇,那些话,您不必放在心上。谢家为国为民,镇守边关多年,福泽深厚。有谢家祖宗保佑,谢大人定会转危为安。” “王姑娘,多谢你。” 姜蜜紧绷多时,忽然得人安慰,一时有些眼热。她吸吸鼻子,冲王宜真笑了一下。 恰在此时,卫明匆匆而至。 姜蜜心头一跳,心中生出无数猜测。 是他……有消息了吗? 第103章 中毒 卫明一见王宜真,不动声色道:“少夫人。” 姜蜜捏紧衣袖,微微颔首。 “王姑娘,今日之情谊,我记在心中。我想再去崖边等一等,便先告辞了。” 王宜真有些担忧,“少夫人,万望保重身体。” 姜蜜朝她微微一笑,领着卫明率先离去。等脱离王宜真的视线,姜蜜迫不及待地回身,一双杏眼中满是晶亮微光。 “可是寻到世子了?” 卫明从腰封捡出一条小木棍,声音难掩激动和兴奋,“少夫人,大人传信来了!” “您瞧,这木棍用金线缠绕着,或疏或密,或交叉或缠绕,代表着不同的暗号。这木棍上的金线,依次代表着:中毒,暂且无事,西南,洞,寻。” 姜蜜听到“中毒”一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听他说“无事”,才渐渐放下心来。 “你即刻带几名信得过之人,去秘密寻世子,随后将他安置在城外。再派人去四方庄找李婆婆来,看看这毒是否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这些事,你悄悄去办,莫要走露了风声。” “是,少夫人。属下这就去办。” 姜蜜见他正容亢色,对着他郑重行一礼。 “世子安危,皆系于卫明大人之身,有劳了。” 卫明连忙躬身,“少夫人,您折煞属下了。大人于我有提携之恩,没有大人,就没有今日的卫明。为大人肝脑涂地,是属下本分,您无需客气。” “世子虽提携了你,但有你在他身侧,他也少了不少麻烦。此事便托付于你,万事小心。” “少夫人放心,属下定将世子带回。” 姜蜜目送卫明离去,依旧到悬崖边等待谢知让的消息。 各家探子见她有如望夫石一般站在那里,纷纷将消息传回给自家主子。 另一边,卫明带着一小队人马悄悄潜入崖底,天黑之时,终于从西南角的山洞中将谢知让带出来,而后将他安置在附近山上的一座小破屋中。 谢知让堪堪转醒之时,去往四方庄的护卫刚好带着李婆婆抵达。 一见是她,谢知让下意识皱紧眉头,“谁让她过来的?” “大人,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谢知让因她曾逼迫姜蜜起誓一事,对她很是不满,冷声呵斥:“滚。” “你想让谁滚?”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谢知让愣了一下,而后猛抬头看向小门。 来人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宽大帽沿将整张小脸都藏住。她伸手掀开衣帽,露出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庞。 赫然是姜蜜。 “阿蜜……” 姜蜜并不搭理他,而是侧身请李婆婆进屋。 “李婆婆,世子说他中毒了,我怕这毒会和他之前的巫毒相抗,烦请您替他看看。” “哎。”李婆婆对着姜蜜微微躬身,而后上前替谢知让把脉。 谢知让有些不愿意,可是见姜蜜面色淡淡,他便不敢再说什么。 李婆婆屏息凝神,片刻之后,眉梢微挑。 “这毒本该侵入肺腑,沿血液使经脉一寸寸腐烂致死。但世子处理伤口还算及时,残存的一点毒液,又被那霸道巫毒所驱逐、化解,倒是无甚大碍。” “若世子信得过老身,我便开一副汤药肃清余毒;若信不过,世子好好将养两日,便也无事了。只处理伤口一事,老身是不擅长的,还请少夫人另请高明。” 谢知让正要说不必,却被姜蜜抢了先,“那就烦请婆婆开一副汤药来。” 李婆婆见这不可一世的男人在佳妻面前,宛如收了爪子的老虎学猫叫,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见李婆婆出去开药,姜蜜又道:“此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左右家中护卫个个儿都是处理伤口的好手,便委屈夫君一二了。” 谢知让哪儿敢这个时候触她霉头,连忙道:“得阿蜜吩咐,怎么会委屈呢?” 姜蜜才不听他油嘴滑舌,支使护卫去帮他更换伤药,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着。 揭开一圈圈罗带,狰狞伤口逐渐暴露出来,看得姜蜜面色一白。 那是红艳肿胀的一片,浓厚血液一点点涌出,泛白的肉往外翻,带着淋漓血色,叫人不敢直视。 谢知让一直观察着姜蜜。此刻见她小脸惨白,他轻声开口:“阿蜜,别看。” 姜蜜深吸一口气,“你闭嘴。” 夹在两人中间处理伤口的护卫,此刻心头发毛,暗恨那群不仗义的,怎么就把他踢进来接了这趟棘手活儿? 他看见少夫人冲世子撒气,世子回头能不削他? 第126章 “你轻些。” 得了少夫人的吩咐,护卫的动作更加轻柔。 “没事阿蜜,我不疼。” 于是姜蜜语气更冷,“世子既然不疼,那你便动作麻利些吧。” 护卫连忙加快动作,却不小心扯了一下他的伤口,惹得世子倒吸一口冷气。 谢知让看着额头冒汗的护卫,咬紧后槽牙,心中暗骂一声憨货,嘴上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等到好不容易处理好伤口,护卫甚至来不及回话,便拿着伤药一溜烟跑了。 再不跑,他怕世子砍了他! 屋内彻底没了外人,姜蜜却坐在床边不说话。 谢知让挨挨蹭蹭挪过去,自她身后搂住她的腰肢,伸出脑袋去看,却见这娇娇儿无声落泪。 谢知让心口一窒,连忙抬手替她擦泪。 “阿蜜……怎么哭了阿蜜?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阿蜜……” 姜蜜气得一巴掌拍开他,一边哭一边骂他: “你有什么错?你怎么会错?全是我的错!你什么都不说,摔下悬崖了,倒知道叫人来喊我了。你是想让我替你收尸不成?”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这次出了意外,你是不是还想瞒我一辈子?” “谢知让!你真的讨厌……” 她下意识地要说出那句话,可是想到这次他死生不明,姜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字。 她哭着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谢知让自然察觉到她的心思,一时心中更疼。 他撑起身子抱住姜蜜,一边拍她后背,一边柔声轻哄,什么亲亲阿蜜、乖乖宝儿,不要命似的往外蹦,一叠声儿说他知错了,一个劲儿地和她保证再不瞒着她。 姜蜜趴在他肩上哭了好一会儿,直将这些天的害怕与委屈全部哭出来,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肿着眼,轻轻抚在那伤口上,小声问道:“是不是很疼呀?” 第104章 发丧 谢知让好不容易将这小娇娇哄好,自然不会再去惹她哭,只柔声道:“有一点疼,你亲亲我,好不好?” 姜蜜眼睫轻颤,翻过两条腿,改为跪坐在他身前。她捧住谢知让的脑袋,轻柔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梢、眼角、脸颊、唇畔,最后轻轻吻在伤口之上。 如此珍视,竟叫谢知让眼眶微热。 他仰头将手覆在眼上,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想,这一生,他都要栽在姜蜜手上了。 夫妻二人亲热一番,毕竟要掩人耳目,南苑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姜蜜,她不好在此处多留。 她依依不舍地提出离别之意。 谢知让揽住姜蜜,认真叮嘱:“回去之后,无论谁来试探,你只管作出哀伤之色,叫人以为我真死了。至于其他人,你不必去管,也别单独去见太子或太子妃。” “我消失无踪,北镇抚司大乱,朝中上下有不少人会对指挥使这一位置下手。锦衣卫不可无首,无论是暂代还是接任,新上任之人定会向你讨要我书房的那些文书。” “重要的,我已提前叫人藏好。等他上门讨要之时,你别将这些东西交到那人手上,先将他打发走,过两日,再遣人直接放到北镇抚司库房。之后他们再来同你要文书,你只管说你已尽数送达,旁的不必理睬。” “阿蜜,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 姜蜜仔细听着,将他说过的话在心中都过了一遍,而后点头应好。 谢知让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眼下青黑处扫过,眼底满是心疼。他亲亲姜蜜的嘴唇,再是不舍,也只得松开她。 “阿蜜,你乖乖等我。” “好,夫君。我等你回家。” 姜蜜趁着夜色匆匆回到南苑行宫,翌日一早便修书回家。等到金乌西沉之时,宁安侯骑着马赶到南海子。 皇帝召宁安侯前去问话,就谢知让失踪一事对他进行慰问。 之后公媳二人一同前往崖底搜寻,无果。如此三日之后,皇帝摆驾回宫。 东宫。 “你确定谢知让死了?”太子沉声发问,眉眼之中难掩喜色。 太子妃连连点头,“安插在宁安侯府的探子来报,谢家下人已经开始大肆采买白幡。宁安侯要发丧,姜氏不肯,二人大吵一架。” 太子嗤笑,“都说谢家父子不和,还真是没错。他倒是和我一样,巴不得谢知让早点死。” “那谢三性情乖张顽劣,年幼之时便经常受宁安侯打骂。他最喜爱的是长子,最厌恶的便是自己这个小儿子。他巴不得谢三死了,好将这爵位传回给他的长孙。” 太子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满是阴毒之色。 “只要他发了丧,谢三便是活着回来又如何?一则无人承认他的地位,二则父子彻底决裂。谢家长孙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届时谢家便是一团散沙。待我爹爹将他们的产业尽数拢到手,殿下,您便是如虎添翼。七皇子活着又如何?也争不过您去!” 听太子妃这一番话,太子心中十分畅快,不由仰天大笑。 “之前只是想要老七的命,想不到死的却是谢知让。若是岳父大人能借此将宁安侯府的产业吞并,倒也是意外之喜。宣儿,你果真是我的福妻!” 第127章 说到激动处,太子上前拢住太子妃。他本是不愿意和太子妃行房的,可妻子帮他良多,他多少得给她几分颜面。 而太子妃上次受他讥讽,虽心中屈辱,但仍是放下架子去学了些伺候人的手段。 太子见往日死鱼一般的太子妃今日忽然开窍,一时情致高涨。 二人倒是空前和谐。 及至云停雨歇,太子穿上衣裳便走,太子妃虽有些失落,但想着他到底比往日体贴不少,便也没再多想什么。 她仰躺在床上,臀下垫着一个高高软枕。她轻轻将手抚在平坦小腹上,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她一定要和皇后一般,早早生下嫡长。如此,她才能稳坐太子妃、皇后、乃至太后之位。 而另一边的太子却还有些不满。 往日的端庄妻子,如今学着那等下贱之人的惑人法子来伺候他,他是心中爽快。 但他偏好凌虐猎奇,这些手段却是不能施展在嫡妻身上,故而总觉得隔靴搔痒。 正当想去宠幸美妾之时,他忽然收到一封信。展开信纸迅速看了几眼,太子嘴角勾起一抹笑。 有意思。 他收好信纸,将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准备出京。 …… 短短几日,朝堂之上闹翻了天。最终皇帝下旨,命陈信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之责。 陈信上门讨要文书时,姜蜜依着谢知让所言,借着整理文书之由将他打发走。过了几日,她特意挑陈信不在之时,命家中护卫将文书送至北镇抚司的库房。 陈信收到文书,发现最重要的那些通通不见了,自然要找姜蜜。 他三番五次登门,姜蜜避而不见,心中怒气越攒越深。 终于在一日,陈信爆发了。他领着一群锦衣卫将宁安侯府包围。 锦衣卫气焰嚣张,一进侯府便要搜寻,却被侯府护卫抵挡在外。 “放肆!此处乃是宁安侯府,由不得你们撒野!” 范护卫乃侯府护卫长,此刻对上锦衣卫,气势分毫不输。 “锦衣卫办案,你胆敢阻拦?” “拱卫侯府,乃世子吩咐。诸位若是来办案,还请带着文书登门,我们自当予以配合。但若要是强闯,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锦衣卫乃陛下亲卫,可不受三法司的管制。这侯府,我们想查便查,想进便进。你若再敢妨碍我们办案,格杀勿论!” “我家世子还在时,你们连侯府的门都踏入不了一步。如今倒是作威作福起来了?当真是小人得志!” 两边互相叫骂,谁也不服谁,却也没人敢先动手。 陈信眉间露出不耐,按下绣春刀柄,冷声道:“贵府先世子到底在锦衣卫任过职,我便给你们这个面子。去叫你们少夫人出来!” “我道何人在此喧哗,原来是陈同知。不知大人寻我,有何贵干?” 一听“陈同知”三字,陈信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第105章 归来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姜蜜缓缓走出来,直面锦衣卫。 陈信死死捏紧手中的刀,因太过用力,关节处甚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姜蜜方才那句“陈同知”,无疑是在羞辱他。 他父亲乃是上一任指挥使,父亲死后,这位置本该是他的。可偏偏来了个谢知让,他只得屈居人下做一个指挥同知。 如今陛下让他暂代指挥使一职,虽只是暂代,但他早就将此视作囊中之物。北镇抚司上下,多少人都喊他一声“陈指挥使”。便是那些不肯改口的,也只含糊称一声“陈大人”。 谢知让身边这一个个,还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谢少夫人,之前我同你要的那些文书,缺了不少。这些都是锦衣卫经办之案的重要证据,还请少夫人如数归还。” 姜蜜眉头微挑,有些惊讶,“文书我都是整理好,叫人送到北镇抚司去了。怎会少呢?莫不是有人从库房拿错了?” “谢少夫人,你同我装疯卖傻,可就没意思了。” “陈同知,瞧您这话说的。我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府衙,如今东西少了,陈大人不自查,倒来我这里耍威风,当真是可笑。” “谢姜氏,你休怪我不客气。”陈信盯着姜蜜,眼神生冷。 姜蜜亦不退让,沉声呵斥:“陛下未将外子免职,他乃是你上官。如今他死生未明,你却跑到他府上来作威作福,也真是不怕遭人戳脊梁骨!” 陈信面色几变,终是忍了下来,“那丢失的文书,谢少夫人最好还是再回去查看一番,若当真遗漏在贵府,还请谢少夫人如数归还。” 他顿了一下,又道:“今日登门,还有一事。淮阴侯说当年分家之时,有不少契约文书遗漏在贵府。但他实在不想登门,便拜托本官替他将东西拿回。这是淮阴侯府给的单子,还请谢少夫人将这些契约寻出来。” 姜蜜听到这话,却是一愣。这般理直气壮,她都要怀疑是否是自己耳朵有问题。 “我倒是不知道锦衣卫这般助人为乐,竟代替顺天府帮人上门讨公道来了。若这真是伸张正义之事,倒也不坏,偏偏是替人当强盗来了。当年分家之时,一应产业全在官府过户、登记造册,哪处田产归淮阴侯府,哪处庄子归宁安侯府,皆有迹可循,还由不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128章 原来他们还打了这么一个主意。 当初分家,淮阴侯府携一半家产投入太子麾下,以换得谢文宣的太子妃之位。 谢知礼死后,谢知让被封为宁安侯世子,欲代替兄长守边。谢家世代镇守国门,声名赫赫,隐有功高盖主之势。皇帝忌惮谢家多年,淮阴侯当时状告宁安侯府牙兵逾制、意图谋反,无疑是给皇帝一个对谢家下手的由头。 宁安侯府受此重创,奄奄一息。谢知让为保全家性命,不惜卖身于皇帝。 倒是淮阴侯借此顺利脱离谢家,还得一个侯爵之位,如今竟还要侵占谢家家产,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姜蜜冷笑,睥睨众人。那副高傲骄横之态,竟同谢知让有七分相似。 “陈大人,倘若您不清楚锦衣卫的职责,又识人不清,还是趁早将这暂代指挥使一责交给别人吧。” 陈信恨恨瞪着这只及他下巴的娇弱女子,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你若执意如此,休怪我不给你颜面。给我搜!” “陈信,你敢在我府上造次,真当我死了不成?” 饱含杀意的话,自众锦衣卫身后响起。陈信一愣,猛回头,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眼神阴森之人。 来人着一身水朱华飞鱼曳撒,腰束鸾带,头顶翼善冠。只负手站在那里,便叫人呼吸迟滞。 范护卫也微微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抱拳,对着那人躬身弯腰。 “标下恭迎世子回府。” 随后是护卫们整齐划一、震耳欲聋之声。 “恭迎世子回府!” 谢知让缓步上前,卫明紧随其后。两列锦衣卫自二人身后穿出,左右分开,将侯府内的不速之客统统包围。 “你……你没死?”陈信脸色难看。 怎么可能? 他亲自带人在崖底搜寻,大片大片的血,被野兽撕咬破烂的衣裳和肉渣,谢知让怎么可能不死? “陈同知对我这般心心念念,我怎能那么容易就死?”谢知让勾唇,提着刀将陈信腰间令牌勾下,“你这蠢出生天的东西,也想坐指挥使的位置?上赶着找死,倒不如知会我一声,我一刀给你个痛快。” 陈信咬牙,脸上满是嫉恨之色。 “这指挥使的位置,本该就是我的!你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凭什么指点我?” “说你蠢还真不冤枉你。”谢知让冷笑。 当初陈信父亲病逝,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空悬。彼时皇帝正和一位老臣斗法,虽将那名大臣关押在诏狱之中,但碍于名声,皇帝奈他不何。 得知此事的谢知让枯坐一整日,而后趁夜色闯入诏狱之中,以一当十,砍下老臣头颅,以此为投名状,求得一个面圣的机会。 那天,他将人头扔在大殿之上,浑身上下满是血迹。 他跪在皇帝面前,沉声与他做交易。 “陛下,微臣用此项上人头,向您讨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哦?今夜你强闯诏狱、杀害朝中大臣,此乃杀头之罪。你竟还敢同朕讨要官职?哈哈哈,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知让不为所动,将身子伏得更低。 “微臣今日前来,自是抱着必死之心。然臣今日所提一事,于陛下百利而无一害。愿陛下给臣一个机会,将此中利害关系阐明。届时,若陛下仍觉不妥,再下令处死臣也不迟。”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伏在地上的谢知让。他眼中闪过几许激赏之色,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松口:“你说吧,朕给你这个机会。” 第105章 嗣子 谢知让终于听到皇帝应允,一颗心慢慢沉静下来。只要皇帝愿意给他这个机会,那便说明此事已十拿九稳。 他做锦衣卫指挥使,谢家便再无人能戍边,也就意味着谢家从兵权交接中淡出。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可以替皇帝处理他不能直接出手的阴私。既不会脏了皇帝的手,又能让他这个谢家嗣子臭名昭著,抹黑光洁无瑕的谢家。 而且谢家到底为国有功,虽有超出礼制之数的牙兵,但归根结底是为了戍边打仗才准备的。若皇帝真因此斩杀谢家满门,一定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可不惩罚,又是对皇权的蔑视,谢知让此番提议,可谓是给皇帝递了一个台阶。 削爵、申饬、食邑砍半,再为谢知让寻一份看起来体面的差事,皇帝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再好不过。 谢知让将其中各种利害关系陈明,如此一箭三雕,令皇帝眸光微亮。 但他是真龙天子,岂能由臣下牵着鼻子走?更何况谢知让此人乖张至极,轻易掌控不得,故而他以巫毒秘药为条件,逼迫谢知让服软。 谢知让不再去想那之后的事,盯着陈信,冷声呵斥: “给我拿下!” 有谢知让在,跟着陈信的那些锦衣卫便开始摇摆不定。很快,陈信便被缉拿。 一场闹剧,便这样落下帷幕。 范护卫正要上前禀报,却见谢知让两步上前,将姜蜜紧紧揽在怀中。 他脚步一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回身欲走,却见那一个个全都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登时大力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第129章 一群群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怪道世子有娘子,这群臭小子没有呢!人家小两口亲热,你们一个个呆子似的杵着干什么?看戏不成? 滚滚滚!都滚! 范护卫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姜蜜日日夜夜盼着谢知让回来,此刻自是激动。正抱着他无声哭呢,忽然反应过来边上还有人,刹那间僵住身子不敢动。直到听见护卫们离开,她才好了些。 谢知让一整个搂着她,自然知道她的反应。他俯身凑在姜蜜耳畔低语,声音微微沙哑,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阿蜜,你羞什么呢?” 姜蜜微微退开身子,嗔怪着望他一眼。 这一眼,杏目微波,直看得谢知让酥了半边身子。 于是他将这小娇娇打横抱起,疾步回到珺璟轩同她燕好。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在屋内胡闹一通。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有太监来请谢知让进宫面圣,俩人才从床上起身。 送走谢知让,姜蜜去朝晖院和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一见姜蜜便笑着打趣:“我看若不是天使前来召他,让哥儿可舍不得把你放出来见我。” “娘——”姜蜜被她说得脸颊发烫。 侯夫人笑着摇头,“你呀,就是面子薄了点。我巴不得见你们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呢。” 说着,她目光一凝,随即将姜蜜的衣领子往上拉了拉,小声骂道:“这狗崽子,也不知收敛些。” 姜蜜脸颊更红,一路蔓延着红了整个脖颈。 “元娘,你身子弱,也别总是纵着他。” “我知道了娘。” 侯夫人知道她害羞,也不再多说。总归是说到了这处,侯夫人叹出一口气。 “我原想着你俩恩爱,很快便会有子嗣,可谁知道让哥儿他……他竟然……哎!”侯夫人拉过姜蜜的手,推心置腹道,“让哥儿此次出意外,族中不少人骚动,在打世子之位的主意。” “有说要将世子之位传回给邈哥儿的;有说要给你们过继嗣子,让你将他抚养长大的。一波波的人,见天儿上来打听。休说我让哥儿没死,即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尸骨未寒便来动心思,是让人恼恨,但到底财帛动人心,有多少人能抵住这诱惑的?” “这次的事情,是给我们提了个醒。让哥儿子嗣有碍,究竟是要传位给邈哥儿,还是过继嗣子,你该叫他早早打算起来的。不然,你一个弱女子,没有孩子撑着,该怎么活下去?纵使我和你公爹能护佑你一时,可我们迟早是要死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再者,让哥儿已经二十三了,若是要过继,也是该孩子抱过来了。得趁着孩子小,亲自教养,才会同你们亲近的。等你们年纪再大些,怕是就要没精力了。得早做打算。” 姜蜜知道侯夫人是为了自己好,回握住侯夫人的手,沉默片刻,道: “娘,我知道您说的都对。只是这种事,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我怕风言风语的,他心里难过。我会同他提一嘴的,只是到底如何,还是看他怎么想吧。若真要过继,便说是我怀不上孩子,如此,他也不必在外面受人耻笑。” 侯夫人热泪盈眶。“你不必委屈自己的元娘,让哥儿那个性子,没人敢去嚼他的舌根。” “我知道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但锦衣卫手眼通天,那些话总会传到他耳朵里的。我不一样,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便不会觉得委屈。我舍不得他难过。” “好孩子。”侯夫人将姜蜜抱进怀中,眼眶中的泪再忍不住。 婆媳二人亲亲热热说了好一番话,见日头隐隐有垂下之势,有小丫鬟前来禀报,说世子来了。 侯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瞧瞧你瞧瞧,他是一刻都离不得你的。刚回家便到我这里来讨你了。” 姜蜜也控制不住嘴角的笑,两眼弯弯,嗔怪似的叫了声“娘”。 谢知让对侯夫人行了个礼,两句话问候她的身体,接着便道:“母亲,我先带阿蜜回去了。” “走吧,走吧!我还不愿意你在我跟前杵着呢!” “谢母亲大人。”谢知让作怪一般朝侯夫人拱拱手,随后拉着姜蜜便往外走。 快到珺璟轩时,却见宁安侯身边的长随站在小门处等他。 一见谢知让,他上前躬身行礼,低声道:“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谢知让轻啧一声,眉头一紧,有点烦。 还让不让他和阿蜜好好待一会儿了? 第107章 父亲 谢知让虽是不耐,但想到此次宁安侯配合姜蜜唱这一出大戏,到底还是给他几分面子。 他阔步行至书房,推门而入,淡淡道:“寻我何事?” 宁安侯犹豫片刻,轻声开口:“伤势如何?” 谢知让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颇感惊讶。 这老头儿,转性儿了不成? 谢知让眉头微挑,“还行吧,死不了。”说着,他一撩衣袍,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 宁安侯最是见不得他这坐没坐相的样子,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坐好!” 谢知让眉头一紧,微微坐直身子,不耐烦道:“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宁安侯一时没说话。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面前棋盘上,眼神空茫,不知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开口: 第130章 “元娘那日寻我,同我说了你的境遇和谋划,想我陪她一起演一出戏。她说你需要我。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你向我这个父亲寻求帮助。” 谢知让眉头微动。 “说来惭愧,我是做父亲的,却要得你护佑。从小到大,我总是打你、骂你,就是希望你能做个有礼有节的君子。我给你取名‘让’,取字‘子晔’,还给你的院子提名‘珺璟轩’。‘珺璟如晔,雯华若锦’,每一个名和字,都是盼望你和你大哥一般。” “但你这小子,好像生来就不知道谦让是什么。” “我知道你做这锦衣卫指挥使,手段阴毒狠厉,受尽天下骂名。我私心不喜这作风,可阖府性命得以保全,全是因为你豁得出去。” “我不愿以这样的污名苟活,若我当真铁骨铮铮,便该自刎以全贞洁,可我不敢……” 说着,宁安侯眼眶发红。 “若我死了,你母亲该如何?邈哥儿和婉姐儿该如何?你……子晔,”宁安侯忽然抬头看谢知让,眼中有水光之色闪烁,“你又该如何?” 谢知让指尖轻颤,似有一把小锤子锤过心头,钝钝的,有点麻,却不疼。 “我知道你去锦衣卫当差,是想使谢家名声有损,不致惹人眼。可我死后,这侯爵之位便该传给你。二十出头的侯爷啊,多么惹人注目。家主之印、封邑、牙兵,还有昔年在边疆的人脉,都要尽数交给你。” “到那时,皇帝还会觉得你好掌控吗?他若对你心生忌惮,你更加举步维艰。第一次,你能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帝王做刀;第二次,你还能牺牲什么呢?所以我得活着,在你头上压着你啊子晔。” 宁安侯再忍不住,双手覆在脸上,挺直的腰背第一次在谢知让面前弯曲。 “这么多年,我都活在这般煎熬之中。可归根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是我对不住你,子晔……我对不住你……” 谢知让僵坐在那里,对眼前状况感到手足无措。 他实在没想到,对自己贯来没好脸色的父亲,竟然在同自己剖心析肝。 他张嘴,却难得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宁安侯被他一噎,满腹百结愁肠都仿佛解开,心中悲绪散了个干净,满心满眼都是窘迫。 他抬头,瞧见谢知让眉间转瞬即逝的无措,那点子尴尬便也消失不见。 父子俩相对无言。 片刻,宁安侯正色道:“今日陛下召你入宫,可有察觉到你假死一事?” 谢知让摇头,“我同皇帝请罪,说锦衣卫出了叛徒,我未将锦衣卫尽数拢在手中,实为无能。他问了几句,多是试探我对太子的态度。我顺着他的心思往下说,他便放我出宫了 ” 二人就夺嫡之争商讨一番,谢知让没说他的打算,只说自己如今被迫站在七皇子这一头。 宁安侯看着他,郑重道:“谢家本不欲参与夺嫡之争,但你既已蹚了这趟浑水,为你母亲,为元娘,还望你能保全性命,莫要让她们替你担心。” 谢知让低低应了一声。 见宁安侯久不说话,谢知让又道:“若没事,我便先走了。” 说罢,他抬腿便走。 身后的宁安侯面色几变,终是有些尴尬地开口:“还有一事。” 谢知让回头。 但见宁安侯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眉头一挑,有些许不耐,“磨磨唧唧的,烦不烦?不说我走了。” 宁安侯被他说得有点恼。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母亲她……她生气了,你可有法子让她开怀些?” “什么?”谢知让错愕。 宁安侯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说你母亲生气了,我瞧你和元娘夫妻和睦,问你有没有能叫妻子不生气的法子。” 他前段时间喝醉了酒,趁着酒劲儿晕乎乎闯进朝晖院,拉着侯夫人的手一通絮叨,然后就昏睡在她床上。 他将脸埋在侯夫人的衾被之中,呼吸间满是属于她的味道,闭上眼,安稳入眠。 等他第二日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侯夫人的床上,老脸通红,自觉没脸见人,灰溜溜跑了,再不敢出现在侯夫人面前。 等他做好准备去见侯夫人时,却发现她生气了。他是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了才同谢知让开口的。 可是此刻对上谢知让惊讶目光,宁安侯又有些后悔了。 谢知让反应过来,轻笑一声,道:“孩子都生三个了,玩儿什么知慕少艾的把戏?就是得不要脸,才能拢住佳人的心。” 说罢,他转身便走。 宁安侯被他一说,臊得慌,朝着他远去的背影骂了声“臭小子”。 谢知让慢悠悠回到珺璟轩时,姜蜜正替他整理官服。 一见谢知让,姜蜜便支使他:“夫君,正巧你来了,帮我把那件贴里拿过来。” 谢知让依言把衣裳拿过去,自她身后将人整个揽住,轻声道:“这等琐事,放着丫鬟做便是,别累着你了。” 姜蜜笑着瞋他一眼,眼波含情,“左右我今日无事,便替夫君打理打理。平常我可忙着呢,才不管你。” 谢知让也跟着笑,没骨头似的趴在姜蜜背上。她走哪儿,他便亦步亦趋跟着去哪儿。 屋内丫鬟们见世子和少夫人如此恩爱,一个个脸上,偷偷笑开了花儿。 第131章 第108章 下棋 这世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蜜和谢知让琴瑟和鸣、两心相契,太子和太子妃却是陷入无尽争吵之中。 在太子妃又一次去请太子过夜时,太子终于忍不住对她进行斥骂。 他扣住太子妃的下巴,眼神冷漠,仿佛她不是他的妻,而是一个全然不重要的人。 “当初说的多好听,什么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到头来,谢知让没死,老七还被贵妃收到膝下抚养。” “老七今年已经十三,到了该知事的年纪。再过几年,他便该娶妻生子。我这个东宫太子,比他大了九岁,子嗣却不丰。那我虚长的这些年纪,便是个笑话。” “你若不能生孩子,后院那么多女人,加上外面的,总有几个是能生的。届时是要我休了你,还是让你抚养隔了层肚皮的孩子,你自己选。” 太子妃被他这阴冷目光吓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太子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殿下……殿下……臣妾母亲最近寻到一生子秘药,臣妾服下,定能有孕的……” 太子勾唇,嘴角的笑有些邪肆。 “是吗?那便试试好了。” 他将太子妃推倒在床上,倾身覆上去。 太子妃疼得落泪。 太子见她这般,只觉索然无趣,冷声吩咐贴身太监带个通房进来。 这通房是外面收的,素来大胆,见到太子妃也不憷,笑着便扑入太子怀中。 太子妃目眦欲裂。 这是正房!正房!他岂能叫一个伺候人的玩意儿到这里来? 他将她嫡妻的脸面放在哪里? 她刚想开口,却被太子暴戾目光镇住。她就这般看着他的丈夫在她床上和别的女人厮混! 太子妃捏紧拳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竭力忽略那污秽不堪的声音。 太子在正妻面前玩弄丫鬟,加之通房有意讨好,只觉畅快至极。 谢文宣忽然觉得身侧之人恶心至极,满腔气息,令她几欲作呕。她微微颤抖身子,将涌上心头的屈辱和恨意尽数按下。 他敢这么对她,那就休怪她翻脸无情。 …… 谢知让借着胸口的伤告假多日,一直在家中黏着姜蜜,去哪儿都跟着她,惹得她现在看见谢知让就头疼。 谢知让养伤这段时日,七皇子经常登门探望。毕竟是因为保护他才受的伤,得多多慰问才是。 这日,他带着十一皇子一同到宁安侯府来。 姜蜜在做绣活儿,十一皇子坐在她脚边玩线团,谢知让则是坐在她身边和七皇子下棋。 七皇子到底稚嫩,谢知让和他下棋,还能分出一半心神来招惹姜蜜。 小辈面前,合该严谨端庄。 姜蜜瞪了他两眼,见他还不收敛,避着七皇子拧了他一下,谢知让这才悻悻收手。 但到底无聊,他安生了没一会儿,又去逗小十一。 十一皇子正在将线团拆开又缠上,刚缠了一半,那线团便被一只大手夺过去丢远。 小十一抿抿唇,跑过去将线团捡回来,却又被谢知让扔远。 捡回来,扔过去,再捡回来,再扔过去。 如此反复三次,小十一终于绷不住情绪,哭唧唧跑到姜蜜面前和她告状。 “姨姨,谢大人……坏!他欺负我。” 姜蜜放下手中荷包,抱住小十一安抚,嗔怪道:“你老是逗他干什么?” 谢知让理直气壮,“我这是锻炼他的忍耐力。” 姜蜜哼笑,一巴掌拍在谢知让背上。 “好了好了,十一殿下,我替你打他了。” 小十一顿时眉开眼笑,抱着姜蜜的腰直蹭,软乎乎喊道:“姨姨好,姨姨坠好!我坠喜欢姨姨!” 谢知让轻嗤,眉眼间满是轻松愉悦的笑意。 俩小混蛋。 姜蜜往棋局上瞟了一眼,出声提醒:“夫君,你若再不上心,七殿下可该反败而胜了。” 谢知让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勾唇,将指尖白子放入一格之中,懒洋洋道:“有时候,生不是生,死不是死。一子定乾坤。” 听到谢知让意有所指之言,七皇子微怔。 这盘棋,妙极。 看似好像是黑子两路开花、即将胜利,但谢知让的一颗白子在黑子群中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落下,局势瞬时便出现反转。 黑子再进行追堵,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一颗颗黑子被白子围剿,而后被踢出棋局。 谢知让适时出声:“小胜一筹,莫要得意。” 此次谢知让顺势将计就计,将陈信等叛徒铲除,斩断东宫安插在锦衣卫的眼线,还借此将七皇子记到贵妃膝下,得到贵妃母家支持。 刺杀一事乃太子手笔,皇帝心知肚明,将太子召入宫中好一通训斥,之后又对太子所办之事多有苛责,屡次三番下他脸面。 朝中渐渐有不利于太子的声音出现。 但皇帝不会让任何一方得意太久。此次是太子失利,下一回,便该是七皇子了。 七皇子恍然大悟,从那漫天欢喜中清醒过来。他捏紧拳头,暗自庆幸有谢知让这等恩师在旁指点。 是了,大仇未报,此次只是往前迈进一步,他不该沉浸在这般虚无缥缈的喜悦中。 七皇子绷紧俊颜,对着谢知让拱手行礼,恭恭敬敬道:“先生教诲,我铭记于心。多谢先生提点。” 第132章 谢知让就不耐烦这一套,闭着眼摆了摆手。 姜蜜见他们正事说完,笑着对七皇子道: “七殿下,前些日子您先生坠崖,便没顾上三月三。如今得闲,我做了一只福袋香囊,里面放了兰草,以求纳福之意。殿下瞧瞧可喜欢?” 她将那只绣好的香囊递给七皇子。 香囊很是小巧精致。大红色的缎面,平金锁线绣着一个“福”,边上点缀着蝙蝠、祥云和瑞草。 端是好寓意。 “这‘福’字,殿下可觉得眼熟?” 七皇子指尖轻轻摩挲细密平整的金线。他自然看出来了,这是谢知让的笔迹。 自母妃死后,有多少年没有人这般诚心关心过他了? 七皇子眼眶微热,将香囊系在腰间,郑重道谢。 十一皇子眼巴巴看着那香囊,拉着姜蜜的袖子和她撒娇:“姨姨,十一的呢?我也想要一个,好不好呀姨姨?” 姜蜜点点他的脑袋,“怎能忘了十一殿下呢?这个是你的。” 她从针线篓子中取出另一枚香囊,帮着系在十一皇子腰间,小十一的神情一下就变得骄傲起来。 四人正欢笑着,卫明忽然送了张口信进来。 谢知让打开纸团,快速看了一眼,当即冷笑。他目光轻扫,视线触及站在一旁的七皇子,忽然顿了一下。 “若宫中给你安排通房丫鬟,你别和她们厮混。” 第109章 桃花 七皇子听到这话,面皮一涨,唇瓣嗫嚅,颇为尴尬。 “我知道的先生。” 见七皇子听进去了,谢知让便没多说什么。 七皇子带着小十一又坐了片刻,随后起身告辞。他一手拉着依依不舍的十一皇子,回身看一眼伉俪情深的谢家夫妇,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安定。 他想,等到日后,他也要娶一个他心仪的女子做妻。他们也同谢先生和谢夫人一样,相扶相持,共伴一生。 十一皇子见他发愣,仰着小脑袋摇摇他的胳膊,问道:“哥哥,你解么了?” 七皇子低头,见小十一圆溜溜的眼睛中盛满担忧,心头一软。 十一的生母地位低下、难产而死,这小小一个团子在撷芳殿被踩高捧低的奴仆欺负。他本是见他可怜,想帮他一二,却不料这黏糊糊的小人儿便凑上来了,赶也赶不走。 他摸摸十一的脑袋,摇头安慰:“我没事。难得出宫,我带你去街上游玩可好?” “好——”十一拖着长长的尾音应道。 “走吧。” 只希望他和太子的争斗,不会波及到十一吧。 …… 谢知让告假在家,前些天还一直黏着姜蜜,最近几日却不见踪影。 难得落得清静,姜蜜竟有些不适应。 “世子呢?” 姜蜜刚问出口,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阿蜜这是想我了?”谢知让声音含笑,凑在姜蜜耳边低语。 姜蜜小声嘀咕:“要不是怕你伤口再崩开,才不想你呢。” 谢知让回家那日,俩人一通胡闹,导致他伤口崩开,惹得府医好一顿念叨。自那之后,姜蜜便不惯着谢知让了,无论他怎么说,就是不肯。 直到昨夜,谢知让伏低做小,一会儿是亲亲阿蜜,一会儿是乖乖宝儿,直抱着她说了好一通黏糊糊的话,她才红着脸犹犹豫豫地松口。 本是说由她主导,结果姜蜜没一会儿便力竭。 这送到嘴边的小肥羊,谢知让怎么可能不吃? 于是,伤口又渗血了。 好在之前养得差不多了,倒也不严重。不然,姜蜜非得把谢知让从她床上赶下去。 谢知让自然知道姜蜜暗戳戳指的是什么事儿,低声笑开,“好阿蜜,今日我不闹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呀?”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姜蜜娇嗔两句,换了身衣裳,跟着谢知让出门。 马车一路安安稳稳地行驶,很快便停下。 姜蜜扶着谢知让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登时被漫山遍野的桃花震住。 那一团团粉,宛若天边云雾,或深或浅地层层叠叠堆积着,将半边天空都染成粉色。 清风拂过,带起一阵花雨,夹着桃蕊的淡雅香气,将二人尽数笼罩。 姜蜜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心都陶醉在这片桃花花海中。 她拉着谢知让的袖子,杏眼微光,“好美呀夫君。” “喜欢吗?” “喜欢!”姜蜜连连点头,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漫天星子落入眼眸。 谢知让见她神采飞扬,嘴角不自觉上翘。 他开口,声音轻柔,“我将这处山头买了下来,而后打算在山脚下建一座小木屋。等明年你再想看桃花,便可在此处住上几日。” 姜蜜只觉一颗心仿佛浸在蜜罐之中,甜津津的。那化不开的甜意从心头涌上来,一直蔓延到眉梢眼角。 她抱住谢知让的胳膊,仰头看他,娇滴滴和他撒娇:“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呀?老天爷居然把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夫君派到我身边来,我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大好事,才能遇见你呀。” 这小嘴甜的,谢知让直被她哄得浑身轻飘飘的。 二人在花海间徜徉。 姜蜜走在柔软花瓣上,衣袖沾染桃花香气。莹莹白玉般的小脸藏在丛丛簇簇娇艳欲滴的桃花之中,竟比娇花还要夺目。 第133章 谢知让看着姜蜜如花笑靥,忽而倾身吻下去。 恰在此时,一片粉嫩的花瓣飘落,正好夹在二人唇间。 谢知让扬唇,将那瓣花瓣吃入嘴中,勾着姜蜜共舞。 姜蜜仰着脑袋,看漫天飞花,看眼底浓情,最后慢慢闭上眼,沉沦在谢知让编织的甜蜜之中。 …… 随着谢知让胸口箭伤痊愈,他再也不能时时刻刻在家中黏着姜蜜。俩人又回到从前那般日子。 这日,谢知让在书房处理文书,卫明前来禀报,说谢知言来了。 谢知让眉头一挑,没将人拒之门外。 谢知言甫一进门,犹豫片刻,低声喊他“世子”。 谢知让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谢知言捏紧手中的信,期期艾艾道:“前次……你将王姑娘的信带给我……我……我亦有些话想同她说……能否劳烦三弟妹……帮我把信……交给王姑娘……” 谢知言不提那信还好,一提,谢知让恨不得抽他一顿。 为这事儿,姜蜜和他闹了多久的不愉快? 此刻他自然没个好脸色,“要送自己送去,当我是信差不成?” 谢知言面色一白,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三……世子……当年之事,我没有想陷害你……我只是怕损毁王姑娘的名声……” 可谢知让确确实实因为他被家中长辈责罚,这是不争的事实。 谢知言颓丧地后退一步,仿佛打了蔫儿的茄子,闷声道:“无论如何,那是我的过错。今日之事,打扰了,世子……” 他正要走,却听谢知让漫不经心开口:“你和她,打算如何?” 谢知言脚步一顿,低头站在原地。 “我不甘心,还想再试一次。若还是不行……”他咧嘴,自嘲一笑,“那便是我和她,有缘无分。” 谢知让沉默片刻,道:“信放那儿吧。” 谢知言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 “多谢三弟!不是……多谢世子!” 谢知让分神想了一下他会用什么法子,结果第二日从北镇抚司回来,便听说谢知言在他父亲母亲的院子里跪了一宿。 二房那边闹了个通宵。 他刚想嘲讽谢知言孩子行径,便见老夫人身边有人来请,顿时一噎,没有话说。 第110章 婚事 谢知让姗姗来迟,一进屋,便听见三夫人冷嘲热讽。 “二嫂,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那王家大姑娘是谁?是让哥儿曾经订了婚的姑娘!弟弟不要的女人,说给自家哥哥,你当言哥儿脸上能好看不成?这事儿要传出去,什么难听的话我都能想到。咱们谢家,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二夫人涨紧面皮,小声道:“那王家姑娘,也不是让哥儿不要的。是他俩没缘分,陛下赐婚,让哥儿这才推了这门亲事的。” “而且这都多久过去了,当初这门亲事,大家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三夫人冷笑,“忘得差不多?当初下聘,多大的排场!京城多少人知道王谢两家联姻之事。在外人看来,让哥儿和王家姑娘,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夫妻。都说好女不侍二夫,她还专挑我谢家一门兄弟。这等不安分的姑娘,岂能进我谢家门,做我谢家妇?” 说到此处,一直没说话的侯夫人终于忍不住,轻斥道:“还未成婚,什么叫做板上钉钉的夫妻?元娘才是让哥儿的元妻!你胡吣什么!” 这老三媳妇,当真是不知所云!这些话,叫在座的姜蜜该怎么想? 三夫人被侯夫人一噎,顿了片刻,随即又道: “大嫂,这话是我不对。可你想,那王家姑娘进门,让哥儿脸上又哪里好看?这般不光彩的事,别人家都是能遮掩便遮掩过去的。咱家倒好,竟还把人娶进门来了。这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让他们四个日后如何相处?总之,这门亲事,要我说就是极其不好。” 侯夫人有心想说什么,可谢知言到底不是自己儿子。她一个伯娘,不好插嘴。 老夫人面色淡淡,捻着佛珠,看了谢知让和姜蜜一眼,问道:“让哥儿,你怎么想?” 谢知让单手支颐,懒洋洋开口:“又不是我儿子,我能怎么想?” 言下之意,除了谢知言的爹娘,谁也没资格多管什么。 “让哥儿……” 三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谢知让给堵了回去。 “四个儿子不够你管,还想管别人家的儿子不成?” 一听这话,三夫人的面色极其难看。 四个儿子? 她只生了三个,哪里来的四个?不就是那个硬塞给她的柳衡! 不对,人家现在已经叫谢知衡了。 他们一家家的和和睦睦,凭什么只有她这里鸡飞狗跳,要她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把谢知衡这只苍蝇给吞下去? 她不甘心! 她自己没过上好日子,也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 三夫人拧了拧帕子,眼神阴冷,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知言的亲生父母都答应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老二家的,你可想好,要为言哥儿聘王家女?” 二夫人点点头,“母亲,我想好了。我只有言哥儿一个孩子,自是希望他事事顺心。那位王家大姑娘我也见过的,当初能叫母亲您亲自去聘她做谢家妇,想来品性也是极好的。” 第134章 老夫人点点头,转身望向谢知让和姜蜜,“让哥儿、元娘,虽说是你们二哥娶妻,但王家姑娘身份到底特殊。你二人,可能心无芥蒂地对待言哥儿和王姑娘?” 姜蜜看着老夫人的眼睛,满脸认真,“祖母,夫君都同我说过的,我不介意王姑娘曾经同夫君定过婚事。而且先前在南苑时,有几人对我出言不逊,是王姑娘替我出头。她是心善之人,孙媳同她,定能处好关系的。” 姜蜜表完态,老夫人又看向谢知让。 但见那八尺男儿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姜蜜身侧。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儿,老夫人便知道他是没放在心上,便也没再多问。 “既如此,那便拟一份聘礼,再请官媒,挑个好日子去永顺侯府提亲。此事便由元娘和老二媳妇一同操办。” 老夫人一锤定音,此事便定下了。众人围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被老夫人赶走了。 等回到珺璟轩,谢知让想到方才之事,轻啧一声,只觉有些没劲。 “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闹个三百回合,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没意思。” “你这人,”姜蜜横他一眼,“当看戏好玩儿呢?二哥和王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好事呀。” 谢知让拉过她白嫩软和的手,捏在掌心把玩。 “没说不好。就是想着他跪一跪,便什么都有了。这要换成是我,那老古板不得把我打死?” 姜蜜倏地顿住身子,转身抽出自己的手,青葱指尖在他肩头轻点。她仰着下巴,又娇又傲。 “除了我,你还想娶谁?” 谢知让微微错愕,随即笑着把这娇娇儿拢进怀中。 “你,只娶你。你这小乖乖,哭起来向刀子似的扎我,可不敢娶别人。” 姜蜜轻哼一声,眉眼带笑。 过了一会儿,她抱住谢知让的腰,柔声道: “二哥体弱,二叔二婶这才偏疼他,生怕他心中郁结,更损身体。而且呀,二哥昨日说了,若不是王姑娘,他此生都不娶妻。二叔气得压着二哥便要打。结果没打两下呢,二哥就犯病了,可给他俩吓坏了。二叔二婶这才答应的。” 谢知让清晨出门早,一回来便被叫去上房,倒是不知其中还有这番曲折。 姜蜜又道:“父亲也是疼你的,只是他不善言辞罢了。他听闻你坠崖时,眼睛都红了,险些摔倒呢。” “你没去过父亲的书房,你肯定不知道,你小时候练武用过的木刀、弓箭,都被他好好放着呢。” “还有你养伤那段日子,他不好意思来看你,便总是问我你的情况。” “你想呀,你对阿邈便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你让他去跪祠堂,不还是默许我去给他送吃的、送药,给他垫垫子?你小时候,父亲母亲也是这样的呀。父亲打了你,然后叫母亲来安慰你,都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姜蜜仰头想了一下,悄悄道:“但他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打你,也不好。不过日后你有我呀,我疼你。父亲要是再想打你,我帮你挡着。好不好呀夫君?” 谢知让笑着捏捏她的后脖颈,“你这身嫩皮子,我随手摸一下你就喊疼,要真挨了老头子的打,可不得掉眼泪?你是想剜我心不成?”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姜蜜嗔怪,而后顶着谢知让笑吟吟的目光,害羞地把脸埋进他怀里。 夫妻俩正笑闹着,忽而听丫鬟急匆匆来报: “世子!世子夫人!不好了!王家大姑娘自戕,二公子得了消息跑到王家去了!” 第111章 反抗 话说回王宜真这一头。 当年谢家来提亲,她满心欢喜以为与她结亲之人是谢知言。待到下聘那日,她偷偷去瞧,才发现竟是谢知让。 当年的镇国公府门庭煊赫、权势滔天,哪由得她说换人便换人、说不嫁便不嫁的?王宜真心都要碎了,却不得不顺从。 后来谢家先世子、谢老太爷相继过世,谢知让有孝在身,婚事一拖再拖。王宜真既为谢知言失去亲人而伤心,却也有几分庆幸。 等谢知让好不容易脱了孝,谢家又遭重创。挂了多少年的镇国公府的牌匾,说摘便摘,改换为宁安侯府。 那时谢家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王宜真。王家亲长已经打了退堂鼓,想去退亲。 王宜真知道,若这门亲事退了,父亲母亲一定会压着她马上嫁人。她放不下谢知言,好说歹说之下,家中长辈才歇了退亲的心思。 直到去岁,两家再次商讨完婚之日,一道圣旨将远在江南的姜蜜同谢知让绑在了一起。 也是那日之后,她和谢知言死灰复燃。 可是她的亲事被一拖再拖,如今已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家中为她日日相看,却难寻乘龙快婿。 近些日子,家中好不容易为她寻到一门亲事,自是想让她赶紧嫁人。 可王宜真同谢知言郎情妾意,哪儿肯就这般嫁给他人?她日日哭、夜夜闹,三不五时便装病发作一通,可她实在抵不住了。 在父母逼问之下,她说她心仪谢知言,却被父亲怒斥。他们更是将她关在家中,不许出门。 她求了母亲许久,才求得跟去南苑春猎的机会。可她没想到,谢知言没去。她实在没办法了,情急之下才写了那封信,托谢知让交给谢知言。 第135章 然家中长辈,却一直不休地逼迫她。 “你到底嫁不嫁?”永顺侯负手而立,沉声怒斥。 王宜真抬头看着父亲,满目决绝,“我不嫁!我说了,倘若不是谢家二郎,我便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嫁!” 永顺侯伸手指着她,脸颊上的肉不住颤抖。 “你你你………你不知廉耻!有哪家姑娘和你一般,整日将外男挂在嘴边?那些个《女则》《女诫》,你通通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宜真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我说了我不嫁。父亲若收了他张家的信物,那女儿便只能一具尸体嫁过……” “啪——” 王宜真话没说完,便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她偏头,白皙的脸颊骤然红肿。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是在威胁我?” 王夫人见女儿被打,自是心疼坐不住,一把推开永顺侯,斥道:“说话便说话,你动什么手?” “全是你惯的!你看看你教出来个什么样子的女儿!”永顺侯气急,连着王夫人一起骂。 王夫人不敢忤逆他,抱着女儿直掉眼泪,嘴中嘟囔着什么。 永顺侯见她这样子,再不说话,愤愤甩袖离去。 “真儿,疼不疼啊?” 王宜真双眼含泪,扑进母亲怀中,摇了摇头,“娘,不疼。” “哪里会不疼的?你爹爹这人,做什么打人?”王夫人心疼女儿,叫丫鬟去拿药过来。“真儿,你就这般死心眼儿,认定那谢家二郎了?” “娘,当年阴差阳错之下,我同谢世子定亲。碍于谢家权势,我认了。可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他。我就想再试一次。” “傻孩子,你在家里为了他,这么和爹爹娘亲闹。他呢?他若不来提亲,便是你一厢情愿。不值当呀真儿。” 王宜真微微发愣。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有没有交到谢知言手里。 谢世子坠崖,是否把那封信弄丢?他在生死之中走一遭,是否会把这件事忘掉?还有谢知言……他愿意再努力一次吗? 王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 “那谢家是好,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你曾经是他三弟的未婚妻,这身份,谢家长辈定然介意。他愿意为了你,和他们去争吗?” “那谢家二夫人在各种场合相看儿媳妇,早已不是秘密。说不得那谢二,已经有了如花美眷。” “不会的!”王宜真下意识地反驳,“子信不会的。” 王夫人轻轻抚摸王宜真的脸,道:“真儿,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托那谢家世子给谢二送信?信送出去了,他可有给你回信?真儿,娘不会害你的,忘了他吧。” 王宜真拼命摇头。 大滴大滴眼泪从眼眶中接二连三落下,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倔强道:“我不要,不要……” “真儿,你再好好想想吧。” 王夫人摸摸女儿的脑袋,起身离去。 待回到寝室,一早便坐在那里的永顺侯出声问道:“怎么样?松口了吗?” 王夫人摇头,“没呢。但我想着,也快了。” “那臭小子送来的信呢?” “我收着呢,可不敢叫真儿看见。替谢二送信的那个,我寻了个由头发卖出去了。她这么犟,无非是觉得谢二会来娶她。只要一直没回应,她总会松口的。” 原来在谢知言去找谢知让帮忙之前,他使了银子,叫王家下人帮他将信送给王宜真。他久久等不到回信,心急如焚,便想请姜蜜亲自将信送到王宜真手上。 他没想到,那信根本就没到王宜真跟前,直接被永顺侯和王夫人给拦了下来。 “这事儿得捂紧了,不能叫真儿知道。” “我晓得的。”王夫人点头答应,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愁,“那谢家的门,哪是那么好进的?当初许给弟弟,现在又要嫁给哥哥,传出去,那些唾沫星子便能淹了真儿。” “即便真能嫁过去,她婆母能不膈应?那世子和世子夫人又能不膈应?当家作主的是他们,我真儿岂能有好日子过?她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呢?” “哎!” 王宜真和父母僵持两日。 永顺侯和王夫人本不想逼女儿逼得这么紧,却不料张家那边有催促之意。 王宜真已经二十一了,再拖下去,便更难嫁人。永顺侯犹豫一番,答应了张家。 消息传到王宜真耳旁,她面无表情地在床上枯坐一整夜。第二日,她从衣柜中翻出三尺白绫,上吊自缢。 第112章 求娶 却说姜蜜听闻王宜真自戕,衣裳都来不及换,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谢知言。 “二哥,无论如何,你不能去。” 惯来温和的谢知言,此刻绷着脸,双目之中有熊熊火焰在燃烧。他朝着姜蜜怒吼,脖颈处青筋暴起。 “宜真出事了,我必须得去看她!” “二哥!”姜蜜拔高声音喊他,“今日你贸然登门,明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王姑娘有私情!更何况,二哥以为,永顺侯府会让你进门吗?” 谢知言后退一步,眼眶猩红,喉间发出低沉呜声。他捧着自己的脑袋蹲下,闭眼。一滴豆大的泪砸在地上,开出水花。 姜蜜他这悲痛欲绝的模样,放缓语气,“二哥,你若信我,便叫我去看宜真姑娘。” 第136章 谢知言倏地抬头,眼中泛着水光,一叠声道:“元娘,你……你帮我看……看她……帮我……” 谢知言泣不成声。 “二哥放心。” 姜蜜使了个眼色,命下人将谢知言搀到马车上,自己则转身往永顺侯府走。 王宜真已经被救下,大夫说无甚大事。此刻她正昏睡着。 王夫人正陪在王宜真床前。听下人说宁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来访,她沉默片刻,低声叫人将她请入府中。 姜蜜是宁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更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嫡妻。无论如何,永顺侯府得给她这个面子。 但她心中到底有气,将人晾在花厅晾了好一会儿。 姜蜜自然知道这是永顺侯府在给她摆脸子。她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坐着,不时喝口茶。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夫人姗姗来迟。 姜蜜一见她,立马起身,真切问道:“王夫人,令嫒情况如何?” 王夫人顿了一下。她以为姜蜜怎么着也得兜两圈才能道明来意,却不想竟直接开门见山了。 “尚可。”王夫人淡淡回答,施施然走到主位坐下,“世子夫人既然直说了,那我便不同你绕圈子。无论你今日是为何而来,我王家都不会将姑娘许配给你们谢家的。若你有这念头,那便请回吧。我女儿还躺在床上,我实在没心思同你闲话。” 姜蜜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王夫人既然来见她,那便说明王宜真已经脱离危险。只要王宜真没事,那便万事好商量。 姜蜜露出一点笑,轻声道:“宜真姐姐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今日这种情况,我本很不应该来打扰的。但一则,宜真姐姐的事儿到底同我二伯哥有关;二则,一家有女百家求,加上宜真姐姐又是那么出挑,我家长辈实在很担心轮不上我那二伯哥,便叫我特意来跑这一趟。” 王夫人原还有些脸色难看,但听姜蜜这一番好话,眉头、嘴角都渐渐舒展开。 王宜真年纪大了,实在是很难挑夫婿,只剩下别人挑她的份儿。这一点,两家心知肚明。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别人家对王宜真挑挑拣拣,王夫人心里不是没有气的。 此刻姜蜜将姿态摆得极低,便是给足了他们脸面。王夫人便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谢家诸位亲长抬举了,我家真姐儿,倒也没那般出挑的。” 姜蜜见她神色松动,再接再厉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说亲之意。” “说实话,一开始,我那二叔二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还是二哥他跪了一宿、以死相逼,二叔二婶这才松口的。您瞧,二人心心相印,我们怎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呀?” “我那二伯哥,待宜真姐姐这般真心。若他二人成亲,他一定会对宜真姐姐好的。而且谢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您便不用担心会有妾室妨碍宜真姐姐的心情。” 王夫人最怕此事是自己女儿剃头担子一头热,此刻听谢知言并非那负心薄幸之人,一时有些意动。 她眉头一动,轻声试探道: “你说你二叔二婶原先不同意这门亲事。即便我将我儿嫁过去,得公公婆婆不喜,也是不好。既给自己添堵,也给你二叔二婶找不痛快。” 姜蜜笑容更甚,接着说道: “他们心肠软和,既然答应了二哥,那便不会为难宜真姐姐的。而且谢家家风如此,断没有苛待媳妇的做法。我同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您瞧我便该知道,谢家长辈都是宽厚之人。” “我知晓您是担心宜真姐姐的身份。但自家人都不在意,叫外人说几句闲话又如何?日子是自己过的,好坏冷暖只有自己知道。若得了好里子,面子损失两分又何妨?况且有我家世子在,没人敢正大光明地嚼舌根。” “王夫人,我家是真心想求娶您的掌上明珠。我只是祖母派来的先锋兵,若您今日允了这门亲事,自是要将礼数全都做足,不会叫宜真姐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王夫人心中已经妥协,但想着该和自家侯爷通通气儿,不好轻易给一个准话。 她正要开口,却见屏风后面跑出来一身形纤弱的女子。 但见她双目含泪,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正是王宜真。 她“扑通”一声跪在王夫人面前,惊得姜蜜连忙起身。 “母亲,女儿求您了,便允了这门亲事吧!” 王夫人也被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下床跑这儿来了?” 王宜真膝行两步,拉着母亲的手痛哭:“母亲,母亲!您就答应吧母亲!” 王夫人见女儿这般恨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答应有什么用?该问你爹爹答不答应才是!” 王宜真擦擦眼泪,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姜蜜语无伦次道:“少……少夫人……我爹爹,我爹爹一定会答应的,您……您稍等片刻……” 话落,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王夫人只觉一张老脸火辣辣,尴尬地笑了笑,替自己女儿找补道:“真姐儿平日不这样的。今日或许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脑子还未清醒。失礼了。” 姜蜜摇摇头,嘴角含笑,情真意切,“宜真姐姐是性情中人。况且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失不失礼的。” 王夫人听到“一家人”三字,身形微顿,却没说什么。 第137章 二人笑着交谈。 自此,尘埃落定。 第113章 聘礼 王谢两家婚事敲定,姜蜜便同二夫人一起紧锣密鼓地准备。 其实本不应该这般急促,但念及王宜真和谢知言都年纪大了,礼数便走得快了些。 过些日子便是纳征,姜蜜拟了一份聘礼单子给老夫人和二夫人过目。 那礼单厚厚一沓,其上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聘礼,瞧着便是十足用心准备的。 二夫人有些惶恐,“这……元娘,这聘礼也太厚重了。当初让哥儿娶你,不过如此。你是世子夫人,是宗妇,合该比她更体面的。” 姜蜜笑着回复:“二婶娘,都是谢家媳妇,没有谁要比谁更体面一些的。我在家中事事顺遂,长辈疼爱、夫君体贴,已经是最大的体面了,不必在这等事情上寻面子。” “这份礼,我是比照着当初给我娘家的那份聘礼单子拟的。原是想拟个差不多的,但想着我同夫君是陛下赐婚,皇恩浩荡,不敢逾越,便做主减了几件。” 姜蜜这般说,二夫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她宽厚懂事。 老夫人见她二人亲亲热热,扫了眼那张礼单,伸手在上面指了几下,而后淡淡道: “这几样,便不要送去了。她是个出挑的,若和你一般,没得让下人觉得你二人在别苗头。你是宗妇,她是新妇,自是要矮你一头的。这是礼数。” 老夫人的话不算很客气,二夫人一时有些脸僵。 她知道,怕是老夫人对王宜真自戕一事心有成见。说实话,她也觉着王宜真性子太烈,可到底是儿子喜欢的。当父母的,哪里能拗得过孩子? 二夫人和她这个婆母,惯来是没什么话说的。此刻叫她这么一说,面上讪讪,强笑着说了几句,又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姜蜜。 姜蜜自然知道老夫人心结所在,对着二夫人微微颔首,而后坐到老夫人身边揽住她的胳膊。 “祖母,宜真姐姐样样出挑,正是说明您眼光好呀。当初您想聘她做谢家妇,一挑便是个这般好的姑娘,谁不夸您目光老辣、独具慧眼呀?” 老夫人见她这黏糊糊的样子,眼疼,索性闭眼不看。 “宜真姐姐自戕,是刚烈了些,但这也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待二哥呀。正是她将二哥放在心上,一时钻了牛角尖,才会做出这等傻事呀。” 老夫人轻哼一声,“这么厉害的性子,娶回来可有你们好受。” “祖母这话,我可不认同。”姜蜜娇娇道,“宜真姐姐直率刚硬,二哥哥却是个性子和软的,二人岂不是天作之合?而且我觉着,宜真姐姐是懂礼数的人,之前夫君出事,有人嚼舌根,还是宜真姐姐帮我的呢。她对一个陌生人都尚且这般热心肠,待自己的家人,岂不更掏心掏肺?” “所以呀,祖母您实在不用担心的。” 她到底不是王宜真的婆母。二人之间隔了一层,老夫人即便有个什么不满,也散得快。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左右都是你们这群孩子的事儿。我老了,可懒得搭理你们。” 姜蜜知道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抱着她直撒娇,一张小嘴甜蜜蜜,直腻死个人。 “我们这群孩子,没祖母在旁指点着,那可不行的呀。祖母这一辈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有您指点着,我们能少走多少弯路?您不搭理我,我好生伤心呢。” “去去去!”老夫人被她黏得牙疼,轻轻拍了她两下,苍老的眼中却满是笑,“黏黏糊糊的,像个什么样子?亏你还是世子夫人呢。” “那在祖母面前,我还是个孩子呢。” 姜蜜这一番痴缠的功夫,看得二夫人目瞪口呆、心悦诚服。 怪道这位不理俗世的老神仙也宠着姜蜜呢。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好东西流水一般送到珺璟轩。 这么多年了,府上谁有这个待遇? 等出了上房,二夫人拉着姜蜜的手,诚心夸道: “元娘,你这说话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我是学不来的,在你祖母面前也惯来不得脸。日后等你二嫂嫂进了门,她有个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你提点提点她。” “二婶娘,您这些年为谢家开枝散叶,有个什么琐事,您也打理得妥妥帖帖。祖母知道您是妥善人,不需要多说什么的。至于宜真姐姐,她是我二嫂嫂,又比我长几岁,该是她提点我才是。” 姜蜜话说得漂亮,二夫人心中熨贴,直感叹侯夫人有个好儿媳。 纳征之日,家中安排谢知让作陪。 谢知让一直躺在床上,磨磨蹭蹭不愿意动。 姜蜜替他张罗好衣裳,却见他还没起身,嗔道:“夫君,你怎么还不起呀?今天是二哥下聘的日子,你别迟了。” “有他一个人去还不够?叫我做什么?”谢知让挑眉,懒洋洋开口,“不想去。” 姜蜜跪坐在床边,拉着他的被子,娇滴滴道:“夫君,我们说好的呀,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谢知让闭着眼,不去看她,“谁说好了?我可没答应。” 姜蜜急了,扑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道:“这是祖母交给你和我的任务。我是想着你不会拒绝才答应祖母的,你为什么不去呀?” 谢知让不说话。 “夫君?夫君?你理理我呀夫君!让让哥哥,你理理我嘛。” 第138章 谢知让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去,是因为当年给姜蜜下聘,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的他,嫌亲去江南太麻烦,只冷眼看家中准备着,自己没过问过一句。 可是而今他对姜蜜情根深种,开始后悔当初没给她一份该有的体面。 他没给姜蜜亲自送过聘礼,却要陪家里人去给未来二嫂下聘。 他对不起姜蜜。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真要我去?”谢知让低声问道。 “你是家中世子,当然要去呀。这是给宜真姐姐的体面。”姜蜜仰头看着他,满脸认真,“而且你去了,才能告诉那些说闲话的人,咱们谢家不在意那些陈年旧事。” 谢知让盯着她澄澈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半晌,他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好,我去。” 第114章 挑拨 谢家准备了一长串聘礼,由谢二老爷和谢二夫人领着,谢知言和谢知让兄弟俩陪着,一路敲敲打打抬去了永顺侯府。 王家人见谢家这般给面子,自是高兴,王夫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时之间,主客尽欢。 下完聘礼,王家便该为王宜真准备嫁妆。 永顺侯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疼宠。平日里他再是气恼女儿,此刻也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 王宜真见母亲里外操持,接过嫁妆单子看一眼,便心中有数。 她拉着王夫人的手,认真道:“母亲,我知道您和爹爹是心疼我,想让我风风光光地出嫁。但准备这么多嫁妆,实在很是不妥。” 王夫人愣了一下,“有……有何不妥?” “母亲您想,去岁谢指挥使娶妻时,世子夫人陪嫁了六十四抬嫁妆。我方才在院子中粗粗看了一眼,便知父亲母亲准备的要比六十四抬更多。” “她是世子夫人,又是陛下赐婚,我不好越过她下她的脸面。准备四十八抬便够了。” 王夫人被她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 王宜真拖到二十几岁还未成亲,是京中有名的老姑娘,曾被多少人家挑挑拣拣?她心中有气,如今便想风光大嫁打那些人的脸,竟一时忘了这些避讳。 王夫人有些心疼道:“那姜家小门小户、家底不丰,自是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勋爵之家,一副嫁妆到底单薄了些。如今到你这里,便是连一副都不准有了,也太委屈你了。” 这般说着,她心中对姜蜜生出几分不满。 她自己出身低,连带着自己女儿也跟着没脸。 王宜真挽着母亲的胳膊,轻声安慰:“母亲,我有什么委屈的?我自是知晓父亲母亲疼我。若外人说闲话,便叫他们说去吧。左右日子是自己过的,风言风语有什么打紧?” 王夫人对女儿这般豁达,既欣慰又心疼。 “明面上要矮那位世子夫人一头,但私下里该多贴补你一些体己银子。我多给你准备一些田产和铺面。嫁妆多了,你才有底气。” 一番慈母心肠,叫王宜真眼热。她扑入母亲怀中,母女二人一时热话。 …… 王家母女的这番心思,姜蜜自是不知道。此刻,她正僵坐在椅子上,应对那不怀好意的三夫人呢。 王宜真和谢知言亲事一定,她闲话不少,三不五时便要到姜蜜这里来说上几句。 姜蜜不胜其扰。 “哎哟元娘,你莫要怪我多嘴,我实在是为你而不平。” “按道理你是宗妇,是世子夫人,一切吃穿用度都该比其他几个妯娌高才是。可你瞧瞧送去王家的聘礼,像样吗?那么厚重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言哥儿才是这侯府世子呢。你二婶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对。这不是明晃晃打你这世子夫人的脸吗?” 三夫人说到激动处,手捏着帕子在空中挥舞几下。看她眉头紧皱,似是真心实意为姜蜜打抱不平。 姜蜜连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片刻,三夫人稍稍冷静了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长辈,你是小辈,有些话你确实是不好说的。说到底你只是个世子夫人,这通家管事儿的该是你婆母才是。可你婆母那个性子……” 她重重叹出一口气,接着道:“若是你婆母出面,也不至于让二房的下了你的脸面。你是个贴心人儿,若我有你这样懂事的儿媳妇,是万万舍不得叫旁人这般作贱你的。你如今这般,我虽是做婶娘的,心里也实在是心疼呢。”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前几次三夫人来找姜蜜,都叫姜蜜找了由头给搪塞过去。 三夫人几次三番过来挑拨离间,姜蜜实在是烦了,索性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完,这才缓缓说道:“三婶娘,送给宜真姐姐的那份聘礼单子,是我拟的。” 姜蜜一开口,三夫人便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妯娌之间哪会真的和睦友善?不都是非要争个高低的吗? 那王氏是永顺侯的掌上明珠,出身本就比她高,聘礼还给的这么厚重,她就甘愿被那姓王的骑在脸上? 三夫人无法理解。 姜蜜才不管三夫人心中怎么想。听她这么诟病侯夫人,她心里还不痛快呢。 “我拟了单子给祖母和二婶娘过目。她们看了单子,又减了几件,说是不能越过我去,这是礼数。可见家中长辈都是疼我的,并不如三婶娘说的这般。” 第139章 三夫人捏紧手中的帕子,好一阵揉搓。她面色讪讪,强笑道:“是……是吗……” 姜蜜笑容更甚,看着她继续道: “至于管家一事,是婆婆想锻炼我,才将这通家管事的活计交到我手里。也是我有福气,嫁给这样一位体贴的夫君,既有公爹婆母疼爱、祖母看顾,还有您这位三婶娘心疼我,可是叫我掉进了福窝儿呢。三婶娘实在很是不必为我担心。” 三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姜蜜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她自己日子过不好,便也见不得别人有好日子过。 对付这样的人,就该和她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都不必再说什么,她自己就要把自己给怄死了。 果然,一听姜蜜的话,三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姜蜜和她一比,自是哪哪都比她强。就连那个老不死的,都将她疼成了眼珠子,什么名贵的布料、精巧的首饰,都往她院子里送。 三夫人喘着粗气,胸腔一起一伏,强颜欢笑着还要说点什么,却被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自家院子是被水淹了、还是被火着了,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闲得没事儿就把自己丈夫拴牢了。再敢往赌场跑,我便砍了他的腿扔去赌坊喂狗。” 谢知让冷着脸,煞神一样杵在门口,三夫人自是不敢再说话,灰溜溜跑了。 “以后再有那没事儿找事儿的上门来,就给我打出去。” 谢知让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叫走出去的三夫人听见。 她自是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在说谁,心中又气又怕,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等外人都消失不见,谢知让的气儿顺了不少。 姜蜜见他眉间尚未消融干净的冷意,抚着他的眉头,笑道:“你同她生什么气?只要过得比她好,她自己就把自己气死了。和她置气,不值当。” 谢知让佳妻在怀,自然通体舒畅,“好,不生气。以后她再来吵你,便将她拦在外面,只说是我吩咐的。” 姜蜜得他这般体贴,两眼弯弯,照着他的脸叭叭亲了两口。 二人亲昵一会儿,谢知让稍稍松开姜蜜,取出一个盒子打开。 “这是什么?”姜蜜好奇。 “阿蜜,我来给你下聘。” 一听这话,姜蜜愣在原地。 第115章 下聘 姜蜜呆呆看着谢知让,红唇微张,惊讶得合不拢嘴。 谢知让见她这傻愣愣的模样,心中好笑。 他从木盒中将东西依次取出来。 “这两枚簪子,一枚是羊脂玉的,一枚是我亲手雕刻。我以正妻之位,向你求娶。” 羊脂玉通体温润、白净无瑕,其上花纹繁复,瞧着便是大家之作。这是体面。 而谢知让亲手雕刻的木簪,木料是名贵的紫檀,一刀一刀刀刻却笨拙。这是心意。 “阿蜜,你可要嫁我为妻?” 姜蜜红着眼,小声呜咽着点头。 谢知让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弧度。他将那两枚簪子插入姜蜜发髻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知让亲亲姜蜜的唇,从盒中又取出一物。 这是一把缠枝牡丹纹木梳。 “密密梳青丝,绵绵共白头。” 而后是一对垂珠耳环。 “赠卿双明珠,明我区区怀。” 还有白玉同心结,双喜同心锁,和田玉如意,牡丹嵌珠戒,血玉东珠镯,金镶宝香囊…… 一样样,一件件,皆是情深意重之物。 姜蜜只觉得喉头发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角的泪滴滴答答落下。 “最后一样,”谢知让从那只终于被掏空的盒子里取出一枚寿山石印章,“这是我的私印。以后,我的私库、护卫、牙兵,都交给你。” 他将那枚细腻温润的印章放在姜蜜掌心,而后捏着她的手指轻轻合上。他抚上姜蜜的脸,眼中满是心疼。 “哭什么?待你不好你要哭,待你好你也要哭,你怎么那么爱哭啊乖乖?” 姜蜜拉着他的手,哽咽道:“那我……我心里……感动呀……呜呜……” “阿蜜,”谢知让将人抱到腿上,捧着她的面颊认真说道,“我知道察言观色、嘴甜哄人是你幼时生存下去的手段。但你如今嫁给我,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闹便闹,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给你撑着。无论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爱的姜蜜。” 姜蜜再忍不住,哭着扑进谢知让怀中,揪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似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谢知让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摩挲她的后脊,无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姜蜜终于镇静下来。她抬头,眼睛又红又肿,就像两个小灯笼。 “夫君,我也心悦你。” 谢知让微愣,随即嘴角绽出一抹笑。他俯身亲在怀中娇娇儿的眼睛上,低声道: “好。那我们便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 谢知让近来春风得意,如花美眷在侧,每日不说乐呵呵的,至少性子耐心宽和了不少。 跟在谢知让手底下做事的锦衣卫,不由热泪盈眶,由衷感激少夫人用柔情炼化了他们指挥使。 一时之间,北镇抚司上下一片和乐。 唯一感到郁卒的,恐怕只有曲怀英。 第140章 自石菘蓝不辞而别之后,曲怀英便陷入萎靡不 振当中,近来更是因为家中长辈催婚而感到万分不耐。 谢知让坐在案边批阅文书,抬起眼帘瞟了曲怀英一眼。 但见那八尺男儿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桌面,眼睛直愣愣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魂儿被吸走了你?” “蓝儿已经走了一百五十八日了,也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她母亲的身子可还好。” 谢知让一时无言。 曲怀英打开了话匣子,便一个劲儿地絮叨着:“当初她在京城有我照看,尚且要受人欺负,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有没有受委屈。” “三儿啊,你说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呢?她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呢?” “我爹那个老东西,凭什么赶她走?要不是老祖宗骗我,她不会走的……” 曲怀英念叨着,目无焦距。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通,忽然直起身子,看着谢知让道:“三儿,我想她了。” 谢知让沉默不语。 石菘蓝临走前来和姜蜜告别。他知道姜蜜让她去江南安家,只是姜蜜央他不要告诉曲怀英。 当时曲怀英处在崩溃边缘,若他知道石菘蓝孤身一人去了江南,一定会追过去。定国公府逼他逼得紧,若他出京,双方势必会闹得不可开交。故而谢知让没告诉曲怀英。 但他见好兄弟这么长一段日子以来皆是神思不属,到底不忍。 犹豫再三,谢知让开口:“我知道她在哪儿。” 曲怀英两眼放光,噌一下就跑到谢知让身边。 “你找到她了?她在哪儿?” “我一早便知道,只是未曾告诉你。” 曲怀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胸中渐有怒气升腾,“谢三,你我兄弟多年,你就和他们一样瞒着我吗?” 谢知让并不着恼,只是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冷静道: “你知道她在哪儿,然后呢?你要娶她,还是要她做你的外室?你父亲那里要如何?你家老祖宗那里又要如何?他们若执意不肯你二人在一起,你又要如何?” “即便他们愿意退让一步,让她做你的妾室,你未来的妻子李氏可能容她?你该如何处理她二人之间的关系?” “哪怕这些事情你都能处理好,可石氏,她愿意给你做妾吗?她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吗?而你,一个口口声声说念她、爱她的人,甘愿这样折辱她吗?” 曲怀英被他逼问得一退再退,眼中的那点光亮逐渐破裂,而后彻底碎成碎片。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准备好。即便是我告诉了你,有什么用呢?怀英,你什么都不做,哪怕明日石氏从你身旁经过,你都不能抓住她的手。” 曲怀英蹲下身子,痛苦地抱住脑袋。 谢知让冷眼看他崩溃模样,并不出声搭理。他低头,重新开始批阅手中文书。 日头渐渐西移,谢知让将最后一册文书看完,抬头见曲怀英仍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淡声道:“起来,别装死。” 曲怀英低着头,动了动脚,瓮声瓮气道:“腿麻了。” 闻言,谢知让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将他踹倒在地上,而后抬脚用力压在他脚底板上。 曲怀英被麻得呲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抬头,委屈巴巴地说道:“谢三儿,上次陪你听墙脚,你家小娘子腿麻了,你可不是这样对她的。” 第115章 真人 谢知让被他给气笑了。 “那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谁?皮痒了找你爹去,别上我这儿来找抽。” “你得意什么?就你有娘子呗。等我把蓝儿娶回家,我看你还有什么好炫耀的。” 谢知让见他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曲怀英,眉头一挑,“想好了?” 曲怀英拉住谢知让伸出的手,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眼中平静而坚定。 “想好了。这么多年他都对我不闻不问,他没资格管我。我一定要把蓝儿娶回家。” “行,你自己想好便行。如果需要帮忙,来找我。” 曲怀英笑着勾住他的脖子,“那必须的。咱俩可是一起逃学喝花酒的交情,我不找你找谁?” “那花酒是你喝的,我可没喝。” “只是去青楼喝酒,又没做别的。谢三儿,你这么怕你家小娘子呢?”曲怀英挤眉弄眼,满脸浪笑。 谢知让侧头,平静反问:“你不怕石氏?” 曲怀英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男子汉大丈夫,怕媳妇儿怎么了? 不丢人。 谢知让和他聊完私事儿,想到什么,问了一嘴:“那禅息真人,找得怎么样了?” 曲怀英摇摇头,嘴角笑意收敛不少,“他云游四海,行迹飘忽不定。每每收到消息,我们的人赶过去,他便已经消失不见。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我们在找他,故意躲着我们。” 谢知让冷笑,“这一通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倘若换做是我,也不想掺和进去。” 他本是觉得宁安侯这种父亲,便已经够让人恼火的了;倒是不想皇帝更甚。 难怪要说天家无父子。 至于他立的那个储君,更是叫人恶心。烂到根儿里的人,倘若真坐上那个位置,这天下只怕是要大乱。 第141章 “先找着吧。再派人去找几个道行深一些的道士来。” “至于禅息真人那里,他躲着我们不要紧,只要不要让太子和曾家先我们一步找到他便好。”谢知让顿了一下,又道,“若他真被太子的人带走,别让他活着入宫。” 曲怀英低声应是。 …… 谢知言和王宜真婚事既定,两家商量了一个黄道吉日,定在今年九月完婚。 日子尚早,姜蜜便得了清闲,同谢知让谈情说爱,和长辈们话话家常,倒是快活。 这日同往常一般,谢知让起身要去上朝,姜蜜还迷迷糊糊睡着。 察觉到身侧之人离去,姜蜜蠕动着身子往那边挪了挪,直接躺到谢知让的枕头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只觉得安心,脸颊在上面蹭了几下,小声嘟囔着什么。 谢知让见她这娇憨模样,心中涌起无限爱怜。他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这么舍不得我啊?” 他的手微微有点凉,姜蜜睁眼,往他腿上靠,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就是这么舍不得你呀。真讨厌,为什么要让你们大清早的去上朝呀?” 美人一双杏眼还有些迷蒙,眼尾轻微泛红,眼中闪着柔润水光,格外惹人喜爱。 谢知让知道她也就是嘴上说说,作势便要往床上躺,“阿蜜既然舍不得我,那就不去上朝了。” 果然,一听这话,那小乖乖躺不住了,一咕噜翻坐起来,推着他往外走,“不行的呀,怎么能不上朝呢?快去快去!莫要迟了。” 谢知让揽住她,笑道:“既然你醒了,那就亲我一下。亲了再走。” 姜蜜抱住他的脖子,仰着下巴,又娇又蛮。“那不行,我堂堂世子夫人,哪里能直接亲你呀?你要和我买。” “那要拿什么和你买啊?”谢知让顺从着往下问。 姜蜜略略思考一会儿,道:“要一串糖葫芦吧。一串糖葫芦,换我亲你一下,你可不亏哟。” “好。那可否请世子夫人提前预支呢?” 姜蜜毫不吝啬,捧着他的脸叭叭就是两口。 “买一赠一。我好吧?” 谢知让没忍住,轻笑出声。 “快去吧快去吧!你的世子夫人还等着你的糖葫芦呢。” 送走谢知让,姜蜜又躺了一会儿,而后起身梳洗打扮一番,便去朝晖院和侯夫人一起用早膳。 之前她都是直接进侯夫人的屋子,今日却是叫银珠拦了一道。 “少夫人,侯爷在呢。” 姜蜜愣了一下。 宁安侯居然在这儿?这可真是稀罕事儿。而且这个点了…… 姜蜜转身欲走,却听屋内传来一道女声。 “元娘,进来吧。” 侯夫人既这般说了,丫鬟们便推门的推门,掀帘的掀帘,姜蜜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见宁安侯站在一边尴尬地洗手,姜蜜笑着同他行礼问好。 “爹晨安。” 宁安侯很是窘迫,脸都红了,强笑着回应她,而后落荒而逃。 他和侯夫人分居多年,在这府上早已不是秘密。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回到朝晖院过夜,竟叫儿媳妇逮了个正着,可不让他尴尬。 侯夫人也有几分不自在。 这浑人,硬了多少年了,最近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是不要脸地同她痴缠起来了。 初时他还有些生疏,她刺他两句,他便僵着脸要跑,后来居然能对她的冷言冷语装作听不见。 今日是好声好气和她说几句,明日是不知拿个什么小玩意儿过来给她解闷。 这一天天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便是石头也该软乎了,更何况侯夫人呢? 侯夫人一边软了态度,一边心中暗想:这厮,莫不是有高人指点? 她哪里知道,这些不要脸的手段,全是从他儿子那里学来的。 姜蜜见夫妻俩这般,心中有些好笑。但见多年怨偶如今和解,也是欣慰。 二人用过早膳,姜蜜道:“娘,我同夫君提过嗣子一事,我瞧着他是不甚在意的。他说这爵位本该就是大哥的,倒也不必过继,直接将世子之位传回给邈哥儿便是。” 侯夫人沉默半晌,拉着姜蜜的手道:“此一事,到底是委屈了你。你放心,即便将来真是邈哥儿袭爵,他也要将你当做亲娘孝敬的。” “娘,我不委屈的。”姜蜜回握住侯夫人的手,笑着安慰她,“邈哥儿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待我这个婶婶,自也是孝顺的。我不必吃生育的苦,便有邈哥儿和婉姐儿这么两个好孩子孝顺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侯夫人有些眼热,却没再哭,“元娘,你能想开便好。” 俩人聊了一会儿,谢邈和谢婉也来了。 谢邈请过安要出门,谢婉则是待在俩人身边看书。 三人待在一起,很是和谐。 正在此时,忽然有丫鬟来禀报,面上满是震惊,隐隐还有几分害怕。 姜蜜心下微惊,连忙询问出了何事,便听那丫鬟道: “夫人,少夫人,五姑娘她……她怀有身孕了!” 第117章 太孙 谢文珠怀孕了? 她不是因为和太子有私情,被关进尼姑庵了吗? 当初家中长辈知道这桩丑事,老夫人命嬷嬷给谢文珠验身,当时她尚是完璧之身。那这孩子,便是她在尼姑庵中怀上的。 第142章 在那等清规戒律之地偷情,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难道是……太子? 倘若真是太子的,那谢家 恐怕是要生乱了。 姜蜜心中又惊又疑,胡乱想着什么。 她和侯夫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敛心神,问道:“五姑娘人呢?” “她此刻正和三夫人一起在上房。老夫人勃然大怒,摔了一整套茶具,让五姑娘在屋里跪着呢。” 姜蜜当机立断,沉声吩咐:“你先回上房,让老夫人安心,我马上过去。郁金,你立刻去北镇抚司寻世子,让他速速归家,切莫走漏风声。还有,让方护卫去珺璟轩等我。” “是。”丫鬟们领了命令各自退下。 姜蜜拉着侯夫人的手,面色凝重,“娘,我先回去了。” “哎,你去,快去。”侯夫人并不挽留,只切切叮嘱,“元娘,你要当心,保护好自己。” “娘,您放心吧。” 从朝晖院出来,姜蜜匆匆往回赶。待到珺璟轩时,方护卫已经抱着刀在那里等候。 “少夫人。” 姜蜜轻轻颔首,道:“方护卫,你立即去查五姑娘在尼姑庵中都和谁有来往,再将庵中之人控制起来,务必不能让消息走漏。另外你再派人在城中盯着,一旦有散播五姑娘有孕一事的苗头,立即掐断。” 宁安侯府配有护卫,其中有一位护卫长和两位副护卫长。辛护卫和方护卫便是这两位副手。前者负责保护姜蜜,后者则控制着宁安侯府自己的暗桩和情报网。 这些东西,从前是交在淮阴侯府手上的。一朝决裂,淮阴侯将两家经营多年的绝大多数暗桩带走,只有一小部分还留在宁安侯府。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交代的这点事情,还是能办好的。 方护卫心中有数,迅速合计一番,双手抱拳领命,而后阔步往外走。 “拂冬,拿着我的小印,去让管家关门,不许家中奴仆随意走动和进出。” 厚重的乌云席卷而来,将明媚日光尽数遮挡,到处都是阴沉沉。 姜蜜抬头,看着低压压的云,心中沉甸甸的。 要变天了。 …… 上房。 老夫人脸色发青,嘴唇紧抿,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谢文珠,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片刻,她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怒气,拿起茶盏狠狠朝她扔过去。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当初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你给掐死!也省得今日丢人现眼!” 三夫人见她又对自己女儿撒气,心中又急又气,身子往前一冲便要护着她。可是想到老夫人的性子,她又生生止住动作。 谢文珠护着肚子,偏过脸躲闪溅出来的温热茶水。她轻轻柔柔地笑着,却是并不在意老夫人这般恶毒之言。 “祖母,都是谢家的女儿,我们家的地位还比她们家要高。凭什么谢文宣能做太子妃,我不能?太子亲自登门求娶,凭什么大伯要葬送我的荣宠?” “你住口!”老夫人嘶声大喊,脖子处青筋凸起,“太子妃的名讳,岂是你可以叫的?” 谢文珠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笑。“我腹中的这个,是太子长子,是太孙。太子妃又如何?有他在,我能保谢家上下三代荣华!她能吗?” “妹妹怎么确定,这腹中胎儿是男胎,还是女胎?” 温和冷静的话自屋门口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丫鬟抬手将珠帘掀起,姜蜜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老夫人一见她,双目一亮,仿佛看见救星一般,连忙朝她伸手。 姜蜜拉着她的手,坐到老夫人身旁。 “元娘,你可算是来了。这等不要脸的,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简直要被她气死过去!” 姜蜜见她气急,轻轻抚摸她的胸口,帮她顺气。 “我是恨不得当即拖她出去沉塘!看见她,我的心便堵得慌。可为着家中名声,就是让她罚跪,我都只敢让她跪在我屋里,不敢叫她跪到外面去丢人现眼。你说,这世间怎么就会有这般寡廉鲜耻之人?” 姜蜜知道老夫人这是气急了。 但凡和她私通之人不是太子,便是怀了身孕又如何?她也能狠狠心,把谢文珠拖出去沉塘。或是一碗猛药灌下去,至多留她一条性命,那个杂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的。 可偏偏那个人是太子。 太子妻妾成群,太子妃嫁过去两年,肚子毫无动静。不说生个皇太孙,就是连个小郡主都没有。太子到底要给淮阴侯留点脸面,那些妾室,便更没有怀孕的机会。 可是随着他底下弟弟们年纪渐长,太子怎能不急? 谢文珠就是拿准这一点,所以她有恃无恐。 “祖母不必一口一个沉塘的。这是太子第一个孩子,就算不是儿子又如何?他的存在,至少向朝中大臣证明太子于子嗣之事上无碍,能稳定人心。如此重要,祖母你不敢强行令我落胎。” 姜蜜缓缓露出一抹笑,抬手吩咐丫鬟将她扶起来。 “五妹妹,地上凉,你还怀着身孕,切莫伤着孩子了。” 谢文珠一听这话,更加得意。三夫人有些惊讶,老夫人却是满腔疑惑。 但她俩谁都没说话。 姜蜜并不在意众人反应,接着吩咐:“再给五姑娘拿个垫子来。” 第143章 谢文珠只当姜蜜是被自己唬住,搀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更加往前挺了挺不甚显眼的肚子,而后坐在宽敞舒适的椅子上。 “如三嫂嫂这般识时务者,才是聪明人。我娘家有你这样的当家主母,倒也不算太差,也不会堕了太孙的颜面。” 姜蜜浅笑,“什么太孙不太孙的,妹妹怕是癔症了。这孩子的父亲,分明就是那山上的一位猎户,怎的就攀扯上太子了?妹妹,混淆皇室血脉,可是重罪。说话之前,可要三思呀。” 谢文珠愣了一下,“你瞎说什么呢?” “我如何就是瞎说了?妹妹且瞧,你腹中孩儿的父亲,不正在外面?” 姜蜜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传来一道浑厚哀切的男声。 “珠儿,你不要我了吗珠儿?” 第118章 猎户 众人皆是被这番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只愣愣看着谢知让和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走进来。 那人一身褐色短打、藏蓝色长裤,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竟是比谢知让还要高上几分。 甫一进门,他便扑到谢文珠身边蹲下,拉着她纤细柔嫩的手,真切道:“珠儿,这是杀头大罪,你不要再和我置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和我回去吧珠儿,珠……” 谢文珠被他这孟浪的动作吓得贴在椅背上,两脚胡乱蹬人,费尽全力从他掌中抽出双手。她气急,一巴掌甩在那猎户的脸上。 “哪里来的田舍奴!滚开!我不认识你!滚开!” “珠儿,你当初在山上,不是这么说我的。那时候,你还叫我夫君,叫我陈郎,你如今怎么就装作不认识我了?”陈猎户一脸伤心地望着她,眼中又是哀伤,又是幽怨,倒像是个怨夫。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愣愣发问。 “祖母,我见五妹妹挺着大肚子回来,生怕她是叫人欺负了。可五妹妹是个性子要强的,我又怕她受了欺负不肯说,便连忙叫人去尼姑庵查。结果一查……” 姜蜜看了谢文珠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是怎么了?”老夫人连忙追问。 “一查才知,五妹妹在那山上,和一位猎户结为夫妻。方护卫去的时候,正巧遇上心急如焚的陈猎户呢。一听他是在找五妹妹,便立刻把他带回来了。” 姜蜜顿了一下,看着谢文珠道:“五妹妹,我知晓你同陈猎户两情相悦,碍于你二人身份地位悬殊,唯恐家中长辈不同意,才和他私自结为夫妻。可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若真心实意要同陈猎户在一起,你该叫他亲自来侯府来下聘娶你才是。” “你胡说八道!”谢文珠脸色铁青,死死抓住椅子边上的把手,朝着姜蜜怒吼,“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陈猎户,你休要栽赃我!我说了,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他是太孙!太孙!” 陈猎户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文珠,哀伤道: “珠儿,难道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这明明就是你我的孩子,你为何要说是太子的?你是不是嫌弃我身份卑微,怕我不能给你过好日子?可是珠儿,你不能骗人啊。太子殿下一怒之下,杀了你怎么办?” “你给我闭嘴!”谢文珠喊得声嘶力竭,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一般,阴狠狠地盯着众人。 她将视线转向姜蜜,恨声道:“姜蜜,我说你怎么好心让我起来呢?原来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竟使出这样下贱的法子!” 姜蜜还未说什么,谢知让却是倏地沉下脸。 “她的名讳,岂是你配喊的?” 谢知让抬手,而后便见卫明两步上前,擒住谢文珠的胳膊,将她拧跪在地上。 “给你点脸让你坐着,你倒是抖落起来了。那便跪着吧。左右也是个杂种,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全家还能落个清静。” “谢知让!你敢这么折辱我、折辱我腹中的孩子,你就不怕太子治罪于你?” 谢文珠吃痛,拧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谢知让。 谢知让嗤笑,“好好一个名,从你嘴里吐出来,倒叫我恨不得再改一个。既然这个种你不想认,那便堕了吧。” 他抬手,便见一位膀大腰圆的嬷嬷端着一碗漆黑的药走过来。 谢文珠终于目露惊恐,扭着身子拼命躲闪,“不要!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殿下会杀了你们的!殿下会杀了你们的!不要!” 谢文珠的喉间有苦涩的药液流入,她剧烈扭动着身体,整个人被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响起小丫鬟的禀报声。 “太子殿下来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谢文珠欣喜若狂,趁着这个间隙撞开压着她的下人。 因为太过用劲,她扑倒在地上,手上摔出两道通红印记。但她顾不得这些,将手伸进喉咙中用力抠挖。 “呕——” “呕——” 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响起,一滩滩黄色药液在地上流延。 直到再吐不出一点药液,谢文珠心中的恐惧才放缓一些。 谢知让看着谢文珠,轻啧一声。 太子到底是储君,若他强要进府来,谢知让也不能拦他。 谢文珠一件太子,眼眶一热,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扑到太子身上,欲语泪先流。 到底是疼过的女人,还怀了自己的骨肉,太子一时心疼,不由放软了声音。 第144章 “珠儿。” “殿下……殿下……”谢文珠趴在太子怀中,泣不成声,“您总算是来了……珠儿害怕……” 太子揽着她的肩低声轻哄。 老夫人见到这一幕,几乎要晕过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好了好了,珠儿不哭,珠儿不怕。有孤在,他们不敢对你如何。” 太子抬头,对着谢知让发难:“谢指挥使,谋害皇嗣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谢知让支着脑袋,笑得轻慢,“殿下,您这等金尊玉贵之人,头戴青巾总是不好看的吧。” 太子脸色一青,“你什么意思?” 谢文珠面色一变,正要大喊,却被陈猎户抢了先。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珠儿腹中的孩子,是草民的!珠儿一时鬼迷心窍才欺瞒于您。千错万错都是草民的错,还请殿下饶过珠儿!所有罪责,由草民一人承担!” 太子下意识推开谢文珠,看着她沉声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珠儿只有你,他骗人的,”谢文珠哭着摇头,拉着他的手不住哭道,“骗人的……” 太子回想二人第一次燕好,谢文珠确实还是处子之身。 他稍稍沉下心思,转向陈猎户,问道:“你说孩子是你的,你如何能证明?” 陈猎户对上太子,有些天然的畏惧。但他强撑着回答:“我同珠儿在山上结为夫妻,有了夫妻之实。我知道她后腰上有颗红痣,这便是证明。” 太子的脸彻底黑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燕好之时,他格外喜爱那颗红痣,最爱从后面轻轻抚摸。 他一个外男,如何能知道? 谢知让见太子脸色铁青、变幻莫测,笑容更甚。 “殿下,您说,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第119章 侧妃 谢文珠见太子神色变幻莫测,心中万分恐惧。她低着眉,拉住太子的袖子,眼中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殿下,珠儿待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自从我被他们关进尼姑庵,我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只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三尺白绫了却余生。” 谢文珠声音悲怆,字字泣血。 “可是那日殿下来看我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您待我那般温柔体贴、细心呵护,我便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于是我日日夜夜想着,殿下您下一次到底何时再来。” “当我知道怀上殿下的骨肉时,欣喜若狂。”谢文珠泪眼含笑,看着太子的目光情意绵绵,“我知道殿下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为自己能帮殿下的忙而感到高兴。” “可是殿下,您居然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个孩子是您的。” 她收敛笑容,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可是对上陈猎户,她又是满目凛然。 “你能说出我身上隐秘的特征,并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得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再将这秘密告知于你,而后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我身上泼脏水。” “有太子殿下珠玉在前,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和这田舍奴在一起?” 谢文珠尚有几分急智,句句分辩口齿清晰、逻辑明朗。 但她遇上的是谢知让,他就是一个魂不吝的,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果然,就听他淡笑道:“说不得是你一个人在尼姑庵中寂寞,太子又不经常去,便找上了这猎户。左右吹了灯、闭了眼,也看不清谁是谁。” “又或者,是你日日夜夜向这猎户索取,好怀上身孕,以博得一个离开尼姑庵的机会。” “谢知让,你放肆!”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在场诸人面色都有些异常。太子更是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瞪着谢知让,几乎要把他吞下去。 谢文珠所图为何,太子一清二楚。 当初谢文珠用尽手段将书信送到他手上,他知道这个女人念他、想他都是假,借着他从尼姑庵出来才是真。 可那又如何? 在神佛菩萨面前同人欢好,亲手脱下这层清规戒律、克制禁欲的海青,这便足够吸引他。他去尼姑庵看谢文珠,九分是为此,只有一分是疼惜。 但她方才说的对,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帮他稳固地位。朝中百官、东宫属臣,都盯着太子妃的肚子。 即便有一个不是太子妃生的孩子,那也代表他有后了,那些人便会更加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之人也会向他倾斜几分。 所以,谢文珠腹中这个孩子,必须是他的。 既打定主意,太子的神色坚定不少。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厉声呵斥道: “本宫见她一人在山中过清苦日子,心中不忍,便派人在那处日夜伺候。她是什么情况,我比你们更清楚!你休要污蔑本宫的侧妃和长子!”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侧妃? 他竟是要迎娶谢文珠做他的侧妃? 谢文珠喜出望外,揪着帕子,一双眼睛绽放出闪亮光芒。 谢知让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轻啧一声,有些无奈道:“殿下既要将这青巾戴到头上去,那便戴吧。” “谢知让!你真当以为本宫不敢杀你是不是?” 谢知让懒洋洋道:“殿下怎么会不敢?殿下可是东宫太子、一国储君,都是微臣的错,还请殿下恕罪。” 第145章 太子见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即就让人把他抓起来,鞭笞拷打,抽骨拔筋。 他就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宠幸这么一个小人!待他继承大统,第一件事就是把谢知让关进天牢,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至于第二件事…… 太子将视线移向姜蜜,目光中有几分隐晦的兴味。 谢知让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姜蜜挡到身后,淡淡道:“殿下既然要纳她做侧妃,那便回去同陛下禀明情况吧,慢走,不送。” 太子指尖一动,移开了视线,“本宫自是要将这喜讯禀报给父皇知道的。走之前,我要带他走。” 说着,他抬手,指向陈猎户。 陈猎户面色一白,高大如山的身形晃了晃。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嗫嚅着叫了声“珠儿”,而后认命般闭上眼睛。 太子眼睛一眯,心中不悦,到底没说什么。而谢知让,更是不甚在意的态度。 “过几日,本宫会派人迎娶侧妃,还望诸位配合。” “恭送殿下。” 谢知让象征性地弯腰拱拱手,甚至太子还未走出门,他便直起了身子。 余光中瞥到这一幕的太子,心中更加气恼,甩着袖子愤愤离去。 谢知让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扭头对着谢文珠说道: “你既一心要嫁给太子,我拦不住,也不想拦。只日后莫要回家诉委屈,我不会管,也不会叫他们管,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斗得赢太子妃。” 说罢,他牵起姜蜜的手,转身离开上房。 待回到珺璟轩、关上房门,二人才轻声交谈起来。 “夫君,七皇子那处,可会因为五妹妹成为太子侧妃,而对你心生芥蒂?”姜蜜目露担忧。 谢知让摇头,低声宽慰:“他根基尚且不稳,短时间内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 姜蜜还是忧愁,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了块什么东西。 “陛下将你强逼到七皇子那边替他站台,若日后七皇子夺得大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太子到底是正统,如今还有了后嗣,地位自然更加稳固。待到太子即位那日,咱们该怎么办呀?” “别怕。”谢知让抱住姜蜜,亲亲她的发顶,“陈猎户今日演的这一出情深意重的戏码,不会叫太子一点芥蒂都没有的。若非谢文珠怀的是他的长子,而且他急需要这个孩子替他稳固地位,他不会容许这样一个名声有污的孩子生下来的。” 他顿了一下,笑道:“说起来,此事还是你的功劳。阿蜜这主意,甚妙。” 第120章 演戏 原来自从姜蜜知道谢文珠怀孕一事,她便开始思索究竟该如何应对。她并没有直接去上房,而是派丫鬟去老夫人的屋里和霜凝打听情况。 此事和她猜想的一样,谢文珠果真怀上了太子的孩子。 方护卫派去尼姑庵的人,这么短时间内当然回不来,她只能当做谢文珠说的是真的。 因为一户支持七皇子的人家,出了一个怀上太子孩子的女儿,这便是最坏的情况。 当初家中扭送谢文珠去尼姑庵,三夫人心疼女儿受罪,悄悄把她的贴身丫鬟送过去伺候。姜蜜和谢知让知道此事,懒得搭理,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但今日谢文珠回谢家谈判,她的贴身丫鬟并没有在她身旁。她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姜蜜便猜那贴身丫鬟定然是去找太子通风报信了。 谢文珠咬死这个孩子是太子的种,倘若他们一碗药强制灌下去,孩子是落了,但也留给皇帝和太子一个发难的由头。 可若叫她留着这个孩子顺利嫁入东宫,她是得到了荣华富贵,可谢知让呢? 二人终究是同出一脉,谢知让便会因此陷入三面为难的境地。届时,皇帝该如何想他?太子该如何想他?七皇子又该如何想他? 她这是生生踩着自己堂哥的脑袋上位。 左不行,右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呢? 姜蜜为难着,忽然看见桌上有一只谢知让随手摘下的荷包。 她忽然就想到她娘家的那位表哥——郭凌云。 那时她和谢知让情意不深,不敢叫他知道自己和郭凌云有这么一段过往,唯恐他心生猜忌而冷落自己。 谢文珠和太子虽有私情,但绝没有到心意相通的地步。若是有一男子站出来,说谢文珠的孩子是他的,太子心胸狭隘,即便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但心中依然会膈应。 只要他们咬死了,认定这孩子不是太子的,再强迫谢文珠落胎,即便之后太子发难,他们也有理由可以搪塞。 左右孩子已经没了,太子总不能指着一滩血水说那是他的种。 姜蜜心中这般思量,正好碰上回家的谢知让。 她将这办法同他一说,谢知让沉思片刻,吩咐卫明亲自去办一些事情。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姜蜜有些丧气。 因为此事,他们已将谢文珠完全得罪。倘若太子继承大统,他们两个肯定不会轻饶了谢家。 “没事的阿蜜。”谢知让轻轻摩挲怀中娇娇儿的瘦削肩头,“今日那人至死都对谢文珠念念不忘,太子心中定然会有一根刺。他的心胸,比针眼儿大不了多少。今日他虽认下这个孩子,等到日后有别的孩子出生,他便会冷落了谢文珠。所以,没关系的。” 第146章 姜蜜轻轻应了一声,“那陈猎户呢?” “我派人用死囚将他换出来,而后便送他回北地,此生永不入京。” 这陈猎户是卫明在牙兵之中亲自挑选的,是世世代代忠于谢家之户的孩子,最是忠诚可靠。他在太子面前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而后又被太子“赐死”,自然不能再出现在京城之中。 谢家世代镇守北地,陈猎户也是北地出来的人,此番回去,也算重归故土。 姜蜜得知他没事便放了心。她的脑袋在男人颈窝处蹭了蹭,抱他抱得更紧。 谢知让察觉到她心底不安,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 到底是因为自己在朝堂上的事,让她跟着担心了。她本该无忧无虑地做他的世子夫人,和他相濡以沫,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但…… 姜蜜忽然扭头,将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身侧之人昳丽侧颜,认真道:“阿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生死。” 谢知让身躯一震,一股难言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不断冲刷他的心脏。他看了姜蜜一眼,似是被她真挚目光刺到,狼狈地将脑袋扭到一边。 他一直从姜蜜身上索取,盼望她能给自己充分回应。每当她扭扭捏捏表达一点心悦之时,他总是欣喜若狂。 可是当她就这般毫不保留地向他倾泻爱意时,他竟热泪盈眶。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接受过这般炽烈直接的情感,所以他手足无措。 姜蜜见谢知让这般模样,有点心疼。于是她捧起男人的脸,故作调笑:“哎呀,我们让让哥哥怎么哭了呀?这么感动呀?” 谢知让眼眶微红,没好气道:“你眼花了不成?” “是呀是呀,是我花了眼。我们阿让英勇神武,怎么会哭呢?定是我看错了,罚我亲你一下。” 姜蜜笑着顺从他的话,倾身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而后直起身子看他。 “哎呀,还没消气呀,那再亲一下。” …… “再亲。” …… “还亲。” …… 姜蜜一连捧着他亲了好几下,见他还是不说话,眼睛却恢复正常,终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微微瞪眼,“你不许生气了!” 谢知让轻笑出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揉捏,“本来也没生气。” “那你就是想骗我多亲你几下!你太讨厌了!” 谢知让就爱她这娇蛮模样。见她红唇微启还要说话,谢知让直接覆上去,将那些撒娇一般的抱怨尽数吞下。 良久,他松开姜蜜。 见这小娇娇双眼朦胧,谢知让低低笑了两声,而后从宽大袖中掏出一枚包在油纸中的糖葫芦。 “夫人,这是早上赊欠的账。” 姜蜜眼眸微亮,满是惊喜。 她自己都忘了,竟想不到他还记着。 姜蜜接过糖葫芦,打开油纸一看,却见里面的糖已经淅淅沥沥化开了。 但她并不在意,依旧是眉眼弯弯,张嘴吃了一颗。 “好好吃呀夫君。” 谢知让见那糖葫芦的磕碜样子,拧眉轻声道:“我再给你买一个,这个就不要吃了。” “不要,我就要这个,”姜蜜转过身子,避开谢知让伸过来欲夺走糖葫芦的手,“这是你赊欠我的还款,你不准拿。” 谢知让无奈,“有那么好吃吗?” “你尝尝,好甜的。” 姜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将黏糊糊的糖葫芦递到谢知让嘴边。谢知让抽动嘴角,微微张嘴,眼中满是嫌弃。 咬了一小口,刚开始是一点清甜,而后是扑面而来的酸意。 谢知让不太能吃酸的东西,酸得口腔微麻,大肆分泌涎水。 姜蜜见他这样子,抓着糖葫芦一个劲儿地笑。 谢知让见她笑得开怀,口中那点难受瞬间散开,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21章 晔珠 谢文珠未婚先孕一事,到底不光彩,谢家上下对此绝口不提。 但此事瞒得了外人,却瞒不住处在漩涡中心的那几位。 太子妃得知新晋侧妃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气得面目狰狞,将手边能摔的东西尽数砸了个干净。 “贱人!贱人!” 她喊得声嘶力竭,头上钗环激烈碰撞,发出一片嘈杂声响。 报信的小丫鬟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瑟瑟发抖。但她咬紧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但太子妃还是盯上了她。 阴毒的视线在小丫鬟头顶落了一瞬,而后便传来恨声吩咐。 “晦气的东西,拖出去给我打!” 小丫鬟面露惊恐,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还请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奴婢!娘娘!” “拖出去!” 膀大腰圆的嬷嬷拧小鸡似的拧住小丫鬟,掏出一张帕子塞入她口中,她便再说不出话来,只得目露绝望地被拖下去。 外间传来沉闷的拍打声,伴随着小丫鬟被堵住的痛呼声。传入太子妃的耳中,总算叫她心中的气消散了些。 太子妃在东宫发难人,贵妃听闻此事,却是半晌没有反应。 她歪头端详面前一高一低两朵月季,面容温和,目光平静。良久,她拿起剪子,将两朵月季相继剪下。 随着一声利落的咔嚓声,正开得娇艳的花,啪嗒落到地上,散落一地花瓣。 第147章 防住了一个,倒是没想到外面还有一个。 “娘娘,该换药了。还要继续吗?”一名其貌不扬的老嬷嬷上前一步,沉声询问。 “继续。”贵妃莞尔一笑,“只有她生不出孩子,东宫才有得闹。” …… 谢文珠有孕,东宫太子地位更加坚固。这一番变故,令谢知让的安排不得不提前。 他坐在窗边,指尖轻点桌案,盯着眼前的文竹,目光散漫。 “可安排好了?” 卫明点头,沉声道:“大人,一切已安排妥当。” 谢知让轻应一声,而后不再说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却无人敢直接进来点灯。外书房一片寂静。 忽然,一名丫鬟在书房门口站定,敲了敲房门,轻声道:“世子,少夫人请您回去用膳。” 坐在昏暗之中一动不动的谢知让终于晃了晃身子,清醒过来。 他扬声开口:“知道了。” 话落,谢知让起身欲走。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笑了一下,从多宝架上拿起一只盒子带上。 珺璟轩内灯火通明。其间,丫鬟、仆妇穿花拂柳,带起阵阵香风。来来往往许多人,却井然有序,一点儿都不显得纷杂繁吵。 谢知让只瞧一眼,便觉心中宁静。 “夫君你来啦!” 姜蜜在屋内瞥到谢知让的身影,顿时双眼一亮,提起裙摆花蝴蝶一般飞到男人身侧。她挽住谢知让的胳膊,十足亲昵。 谢知让一见姜蜜,眉眼松动,忍不住笑。 “想我没有?” “午间睡了觉刚走,就几个时辰不见,哪里就要想了?我才不想你呢。”姜蜜轻哼。 这甜头,也不能叫他吃太多。 不然就该腻了。 谢知让只觉这小娇娇可爱至极,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腰往屋内走。 姜蜜偷笑,一低头,却见他手上拿了样东西,好奇问道:“夫君,这是什么呀?” “你都不想我,还管我拿了什么东西啊?”谢知让扬眉。 “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放心,”谢知让拍拍她的脑袋,“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用过晚膳,谢知让拉着姜蜜坐在梳妆镜前。 “怎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呀?” 谢知让含笑,轻轻打开那只缠枝牡丹纹红木盒,便见里面静静躺着几颗圆润的珠子。 那珠子,是罕见的金色,在摇曳火光中泛着闪耀光泽,竟好似一个个小太阳。 姜蜜拿起一颗细细端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夫君?好漂亮。” “晔珠。它叫晔珠。” 晔珠…… 子晔…… “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谢知让的字,便是取自这句话。 本来他是想做成首饰送给姜蜜的,可惜来不及,便只能将这还未加工过的晔珠直接送给她。 “这盒珠子送给你,便是想让你做成首饰戴在身上。戴着晔珠,就好像我在你身旁一样。” 谢知让轻轻抚摸姜蜜水润面颊,隔着模糊的铜镜,眸光温柔而暗沉。 阿蜜,明日我要去做一件事。从我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我便永远再回不了头了。 应当是会成功的,但也有可能失败。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只是想再看看你…… 自私地,想让你一直记得我…… 姜蜜却是不知谢知让这番心思,只当他黏黏糊糊朝自己示爱。 于是她仰起脑袋,眸光水亮,带着一点揶揄,“你就这么舍不得我,想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呀?” “是啊。”谢知让收回心思,懒洋洋低头,语气散漫,“那你要不要把我带在身上啊?” 姜蜜嘴角弯弯,几乎压不下去。她在谢知让臂弯中转身,正面对着他,甜津津道:“好吧,那本夫人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谢知让就爱她这又娇又蛮的小模样,笑着亲亲她的鼻子。他托起姜蜜两条腿,抱着她往床榻那边走。 一夜被翻红浪。 第122章 禅息 谢知让刚从珺璟轩出来,自然满脸笑意。及至外书房,他笑意渐落。 卫明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标下都安排好了,只等您进宫面圣。” “嗯。” 谢知让回身看了一眼珺璟轩的位置,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温柔。再回头时,他已满目冷冽之色。 今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皇宫。 皇帝一听内侍进来禀告,说谢指挥使到了,当即双目微亮,脸上有些许迫不及待。 等见到谢知让进来,甚至来不及等他给自己行礼,他便开口问道:“子晔,你说你找到了禅息真人,真人在哪儿?” 皇帝年纪渐长,大权在握、美人绕膝,这些已经不能满足他。 他年富力强之时,便虚心求道;如今年岁大了,便更加向往长生不老之道。 听闻那禅息真人道法高深、鹤发童颜,皇帝便派锦衣卫寻求禅息真人的踪迹,以向真人求长生之法。 但禅息真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锦衣卫寻找多年都未找到他,竟想不到有一日,谢知让能带着禅息真人进到宫里来。 “回禀陛下,禅息真人就在殿外,只等陛下传召。” 第148章 “快请真人!” 随着皇帝一声吩咐,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施施然跟在小太监身后走进来。 说他是老者也不太恰当。 此人虽然满头华发,须眉尽白;但一张脸却光洁平整,无一丝褶皱,实在是令人惊奇。 皇帝虽从未见过禅息真人,但仅凭鹤发童颜这一鲜明特征,他已经相信,此人就是禅息真人。 禅息真人一身宽松道袍,仙气飘飘,看着便有羽化归仙的架势,实在很是唬人。他略略弯腰,对上首皇帝行礼,面容平静,不卑不亢。 “陛下。” “真人快快请起!”皇帝连忙抬手让他起身,并叫冯吉亲自为他看座。 “多谢陛下。” “朕心中有惑,未解多年。听闻真人您道法高深,便派人在世间寻找您的踪迹,以求解朕心中之惑。” 禅息真人并不搭话,只是看着皇帝默默看了许久。 皇帝被他看得有些七上八下的,于是强笑道:“真人,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禅息真人摇摇头,“贫道方才观陛下周身有龙气护体,气运充足,此乃天下之大吉。有您在位,必定是风调雨顺,但……” 前面的奉承话,皇帝听了不少。可听禅息真人话风一变,他便有些紧张。 “真人但说无妨。” “陛下可是时常不能安然平稳入睡,心生烦躁?” “是。”皇帝点头,却有些怀疑。 这般套话,虽是符合他的症状,但他却疑心是否是禅息真人提前得知了消息。 禅息真人依然平静道:“贫道掐指一算,猜测陛下忧心之事在南方。” 皇帝心头一跳。 这本奏折,是浙江道御史今早刚递到御案上的,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 禅息真人在京城已经多日,但这御史,却是昨夜刚刚回京。故而他不可能知道御史禀报的事情。 皇帝心中那点怀疑散去,诚声问道:“那依照真人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禅息真人摇摇头,“贫道只钻研道法一事,于治国却是一窍不通。贫道只知晓,陛下,您的玉要掉了。” 一枚玉佩,应声而落。 皇帝被这番变故震住,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盯着那块玉看了许久,忽而捬手称赞:“妙极,妙极。” 二人就道法一事聊了许久,皇帝心满意足。尤其他年纪大了,床笫之间有些力不从心。禅息真人教了他一套采阴补阳的房中术,又答应炼药替他补补身体。 “陛下,滋补一事,到底不能急于一时,还请您放宽心。毕竟是寻求长生之道,日子还长,总该要打牢根基才是。” 皇帝哈哈大笑,爽快答应。 等和禅息真人讨论完,他才想起边上还有一个谢知让。 “子晔,能找到禅息真人,你功不可没!朕要好好地嘉奖你!” “微臣不敢邀功。”谢知让拱手,“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幸。” “哎,”皇帝故作不悦,“你何时同朕这般客气了?” 谢知让顿了一下,又恢复那懒洋洋的样子。 “真人面前,总不能和陛下这般没大没小的。不过既然陛下您这么说了,那微臣也不同您假客气。微臣看上了那块刚刚进贡上来的缂丝料子,想着给内子做件衣裳。” 皇帝只觉有些好笑,“朕给你赐的这妻子,当真有这般好?” “陛下赐婚,自然是好。”谢知让回答得理直气壮,“女儿家爱俏,不知陛下能否答应微臣?” “你眼光这般毒辣,贵妃又该念叨朕了。”皇帝摇摇头,抱怨了两句,却还是让冯吉去内务府给谢知让拿东西。 “微臣谢过陛下赏赐。”谢知让笑得欣喜。 他一路淡笑着出宫,等回到马车中才落下上扬的嘴角,手心之中满是冷汗。 但此刻还不能完全松懈。 他敲了敲车壁,沉声吩咐:“给我盯紧了。” “是。” 次日,朝堂之上,群臣商议南边水患一事。 南方已进入梅雨之季,十数日连绵不绝的雨水令河道决堤。 幸而周边官府反应及时,造成的人员伤亡并不大。皇帝下旨开仓放粮、收容难民,救治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河道决堤之后,漕运停滞。有不少官员借机提出关停漕运。 可这漕运,如何能关? 休说这一船船的官粮供奉了多少达官显贵,便是为着数万百姓的生计,这漕运也轻易停不得。 更何况数多官员从漕运之中获取利益极大,怎能允许漕运停摆?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但这种事,他们吵他们的,谢知让是不管的,手持笏板,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闭目养神。 皇帝被他们吵得心烦,一看谢知让在睡觉,更加生气,举起奏折就往他脚边砸。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文官们纷纷闭了嘴。 谢知让睁眼,见皇帝瞪着自己,捡起奏折拿在手上,而后转身呵斥:“吵吵嚷嚷,跟泼妇骂街似的,像个什么样子?没见陛下被你们气得头疼吗?” 曾方海见他这无赖样子,心中来气。但他到底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只得移开视线,装作看不见。 “退朝!” 皇帝沉着脸扔下这一句,而后起身快速离去。临走前,他还让小太监去把谢知让叫到御书房臭骂了一通。 第149章 谢知让就安静听他骂人,完了无辜地来一句:“陛下,微臣昨夜睡得不太好,还请您恕罪。” 睡得不好?为何不好? 皇帝心知肚明。 到底是他理亏,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摆摆手,一叠声道:“滚滚滚!朕看着你就来气!” 谢知让拱拱手,转身离开御书房。 等到走出宫门,却见卫明沉着脸,急匆匆上前,附在谢知让耳边悄声禀报: “大人,太子殿下的人,找到禅息真人了。” 第135章 真假 谢知让方才将禅息真人送入宫中面见陛下,那太子找到的那位禅息真人又是谁呢? 谢知让不清楚那人的底细,但知道自己送进去的那个,就是个假货。 原来这是他演的一出指鹿为马。 不管东宫内部怎么争斗,谢文珠到底是怀上了太子的长子。而七皇子尚且稚嫩,这便让他生出了紧迫感。 可底下的人迟迟找不到禅息真人,他短时间内也寻不到合适的切入口,便只得兵行险招,想了这么一出指鹿为马。 左右皇帝是没有见过禅息真人的,还不是任由他说是或不是。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踪影的禅息真人,居然有朝一日会被太子找到。 不管太子找到的那个是真是假,都不能让他活着出现在皇帝面前。 谢知让沉吟片刻,低声吩咐:“找几个眼生的,把人杀了。” “是。”卫明拱手领命。 此事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砍头之罪。谢知让心绪难安,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他如往常那般陪姜蜜用过晚膳,而后上床歇息。待到月上中天,寝屋窗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 谢知让倏地睁眼。 他看了一眼姜蜜安稳沉睡的面容,拇指在她柔润红唇上轻轻抚摸,而后低头落下一吻。 随后他悄悄起身出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卫明跟在谢知让身后,直到出了珺璟轩,才低声禀告: “大人,我们的人去时,正好遇见那小老头出逃。那人油嘴滑舌,弟兄们心有犹豫,便将他带了回来。大人可要去看看?” 谢知让整理袖子的动作一顿,淡淡道:“那便去看看吧。” 地牢,森冷昏暗。阴风吹过,清冷的火光一阵摇曳,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这片死寂之中,却有一白发飘飘的小老头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这小老头身穿一件灰扑扑的褐色短打,其上是密密麻麻的补丁,补丁上还是补丁,显得极为磕碜。 “这位小兄弟,小老儿多日未曾喝水,可否赏一碗酒喝?” 无人回应。 小老头不甘心地又喊:“便是没有酒,有肉也好啊。”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 小老头撇撇嘴,小声嘟囔:“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聋子不成?” 更深露重,到底寒凉,加上他穿得单薄,一时冷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你们深更半夜把我抓过来,能不能给件衣裳啊?真的很冷啊!万一我要是躺板板了,你们该怎么和主子交代啊?” “死了便拖出去喂狗,有何可交代的?” 淡漠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赫然是谢知让。 为了掩人耳目,他今日只穿一件玄色暗纹长袍,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小老头看见谢知让,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 “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杀人是不好的,咱们和气一点可好?每天喊打喊杀的,多不好……哎哎哎!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呢?” 谢知让没耐心听他絮叨,眸光一暗,直接抽出卫明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再啰嗦,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小老头吓得用手包住嘴巴,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他这又怂又大胆的样子,谢知让嗤笑出声,“大晚上的,我不想听你和我兜圈子。你是谁?太子找你什么事儿?都给我一一交代清楚。” 小老头闭嘴不说话。 谢知让不耐,轻轻拧眉,将刀刃往他脖子上压了一些。 小老头翻了个白眼,“不是你让我别说话的吗?”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何事。” 谢知让扬眉,抬手举刀欲要往下砍,小老头一个翻滚躲过去,大声嚷道: “你这年轻人!一点都不尊老爱幼!能不能有点耐心!” 见谢知让不说话,直接往外走,小老头立刻喊道:“你别走啊!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谢知让顿住脚步,回身听他说话。 小老头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幽幽开口:“小老儿是谁,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毕竟你让人找我找了那么久,对不对?” 谢知让指尖一动,没说话。 “没错,小老儿便是禅息真人。至于太子找我什么事儿,那我就不知道咯。我想着你找我什么事儿,他找我就是什么事儿吧。” “你说你是禅息真人,我如何信你?” 小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撅着身子凑过去把自己的脸给谢知让看,“你看看你看看,这把年纪,这光洁如玉的肌肤,这天地间,除了我禅息真人,还有谁?还有谁?” “你这年轻人,还真是奇怪,居然怀疑我……” 第150章 小老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看了眼谢知让,掐指一算,脸色一变,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你居然找人冒名顶替我?你居然找人冒名顶替我?” 谢知让眼眸一眯,盯着他不说话。 假的那个禅息真人,是卫明亲自找的人,绝对可靠。此事又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这小老头如何会知? “我找人顶替你?你为何这般说?” “小老头除了叫禅息真人,还人送外号张半仙。半仙半仙,能掐会算,自然是我掐算出来的。” 谢知让心下微疑,面上却不表,只道一声“装神弄鬼”。 小老头不服气,盯着谢知让的脸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开口: “你手足兄妹缘浅,皆已离世。命是富贵命,就是有三道大劫,如今已有两劫化险为夷。第三道劫,吉凶未卜。” 谢知让心头一动。 他说的三道大劫究竟是真是假,暂且不知。但其他的都能对上。 已经化险为夷的两道大劫,一道应当是三年前谢家面临的倾家大祸,他卖身于皇帝时吞下的秘药;另一道,便是今岁春猎时摔下悬崖。 “你这日角月角略微有些暗淡,该是你父母的身体不太康健吧。但瞧着,问题也不大。” “你这红鸾星倒是挺好,夫妻宫也饱满,想来和你娘子也是十分恩爱的。可惜了,子女缘薄。” 小老头惋惜地摇摇头。 听到这一番话,谢知让心中忽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此人说的都对,但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无法掌握之感。 谢知让不想再听,眸光一厉,抬刀便要砍下去。 小老头脊背一凉,惊慌失措,吓得连忙大喊:“莫杀人莫杀人!你这般乱造杀孽,自己命硬倒是不怕,可全会报应在你家人身上啊!” 谢知让呼吸一滞。 刀刃贴上小老头的脖颈肌肤,堪堪止住继续往前的动作。 第124章 情种 “此话何意?”谢知让死死盯住他的脸,神色莫辨。 小老头从刀下捡回一条性命,松了一口气,小声抱怨了一句:“你这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真没劲。” 但他不敢继续和谢知让兜圈子,抬头老老实实说道:“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少杀人。好好一条人命让你了结了,哪能不还的?你还不起、还不上,可不就要你娘子替你还?” 谢知让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锋利刀刃抵在小老头的脖颈上,再进一步,就能取了他的性命。但谢知让无论如何都再使不上力。 因为面前之人掐住了他的软肋,让他进不得,退亦不得。 若是有人真刀真枪地对着姜蜜,他还能想办法周旋。但此等虚无缥缈之事,他不敢去赌。 他赌不起。 小老头见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出两指拨开那刀,叹道:“你这人,坏事做尽,却是个情种。” 失态只在一瞬间,谢知让迅速收敛心神,重新回到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永远都不能出现在京城之中。” 小老头乐呵呵地答应:“好说好说。左右这京城也无趣得很,摔个跟头都能跪在七品官的脚下,我是不喜欢,不来也好。” “出去之后,你不可再对外人说你是禅息真人。” “那怎么……”小老头刚要激动反驳,被谢知让冷厉目光一瞟,他便瞬间哑了嗓子,“这名号什么的,都是虚的,也行,也行。” 谢知让见他这般识趣,冷哼一声,将刀插回卫明腰间刀鞘上。 “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前走,不准回头。脖子乱扭一点,我便让人把你的头砍下来。我遭不遭报应那是以后的事儿,但你,今天一定能见阎王。” 小老头手脚并用,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地牢外面走。 在他即将要走出地牢时,谢知让忽然开口:“你方才说我子女缘薄,是我此生都没有子嗣的意思吗?” 小老头脚步一顿,沉默半天,有些纠结地问道:“那什么,我能回头吗?” 谢知让愣了一下,轻笑出声,“可以。” 得了允许的小老头转身,又盯着谢知让看了一会儿,才道:“不一定有,但也不一定没有。” 这般没有准头的话,却叫谢知让心中生出几许希冀。 有没有孩子,他自己是无所谓的,甚至略微有些嫌烦。不过偶尔的,他也会想一想,他和姜蜜的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但他有时候会看见姜蜜对着谢邈和谢婉发呆。他想,姜蜜一定是想要个孩子的。 而且他服过秘药,世间又再无解药可解,万一有一日压制不住毒性,他彻底丧失理智,姜蜜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有个孩子照顾她,他也能放心一点。 小老头见他眸光微亮,心下微微叹出一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谢知让得他回答,便也无话可说,挥手让他离去。 此时,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一点鱼肚白。今日休沐,谢知让便回珺璟轩。 他站在床边,脱下外裳,略微散了散从外边带回来的凉气。等手心回热,他掀开被子上床。 姜蜜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往谢知让怀里钻,小声呢喃:“夫君?” 第151章 谢知让亲亲她红扑扑的小脸,柔声安抚:“没事,接着睡吧。” “唔。” 姜蜜脑子还不清醒,只是顺应本能地抱住身侧之人。 谢知让见这小娇娇这般依恋自己,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回抱住姜蜜,仿佛整个天地都被他拢在怀里。 他勾唇,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 谢知让软香温玉在怀,自然惬意。太子却因为被他截了胡,气得火冒三丈。 如今已是夏日,外边有知了在鸣叫。太子被这刺耳的蝉鸣声吵得心烦,摔了只茶盏,大吼: “都是死人不成?还不把那些虫子都给本宫粘了!叫叫叫,吵死了!” “殿下,您怎么这般大的火气?是谁这么不长眼,惹您生气了?”太子妃轻轻柔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太子侧妃嫁入东宫,还怀有身孕。太子妃深觉自己地位受到挑战,一时之间,对太子很是温柔小意。她只盼着能将人哄回来,好让她顺利生下嫡子。 “殿下,夏日暑热,臣妾亲手为您熬了一碗莲子羹,可是下火,殿下可要尝尝?” 谢文珠有孕,到底是给她这个嫡妻没脸。而且,淮阴侯府和宁安侯府两家势同水火,老丈人因为此事对他很是不满,他还要仰仗淮阴侯府,自然是不好再朝着太子妃发脾气。 但叫他有多热情,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他闭上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放这儿吧。” 只是太子从前对她实在恶劣,现在这般冷淡,倒叫太子妃半分都不惧怕。 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这般恼火,可是因为禅息真人一事?爹爹不是说,殿下已经找到了吗?” “找到又如何?”太子冷笑,“如今那禅息真人被谢知让抢走。依着他的性子,有没有活着还两说呢。” “殿下既然知道宫里那个是假的,是谢知让在欺瞒父皇,殿下,您何不直接同父皇说呢?左右您二人才是父子,父皇肯定是信您的呀。” “你当本宫没这般试过?”提起这一茬,太子更加生气,咬牙切齿道,“本宫今日试探着向父皇提起此事,但那假道士尚有几分真功夫,将父皇哄得晕头转向。他不知是给父皇吃了什么丹药,原先还有些中气不足,现在却是容光焕发。父皇对他,自然更加深信不疑,倒是将本宫臭骂了一顿。” “这谢知让,一次次坏本宫的好事,本宫日后必定要他好看!” 太子妃轻轻抚摸太子胸口,柔声安抚:“殿下乃是储君,日后必定是要继承大统。待您登上那个位置,一个谢知让算什么?整个宁安侯府都是殿下您说了算。” 太子妃说这话,原是想暗戳戳地叫太子日后抄了宁安侯府满门,却不想经她这一提醒,太子倏而想到姜蜜。 是啊,等当了皇帝,自己还用受谢知让的气吗?便是当着谢知让的面玩弄姜蜜,他敢说什么吗? 想到谢知让勃然大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太子终于发出畅快的笑声。 夫妻俩各自心怀鬼胎,畅想未来。 第125章 接风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眨眼间,便是五年光景已过。 姜蜜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待丫鬟将最后一只发簪插入发髻之中,她扭头去看谢知让,却见他还躺在床上没起身。 “夫君?” 谢知让闭目睡着。听到姜蜜在喊自己,他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他低低应了一声,沙哑嗓音中带着化不开的倦意。 这几年,谢知让越来越困觉了。醒着时倒还好;一旦睡着,便轻易醒不过来。哪怕当下睁了眼,没一会儿便又会睡过去。 姜蜜有些担心他,走到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若不然你再睡会儿吧,等会儿我一个人去接他们便好。” 谢知让迅速眨眨眼,恢复清明,手肘撑着床板支起身子,“没事。答应你要一起去的。” 见小娇娇眸中满是心疼和忧愁,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真没事,已经醒了。” “那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和我说,咱们先回来。” “好。”谢知让满口答应。 韩瓒外放六年,其间被皇帝指派去修河渠。如今,漕运恢复运转、河道完好无损,韩瓒自然要升官回京。 当初韩瓒一心脱离曾派,不惜惹恼曾方海也要请求外放。那时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如今韩瓒要回京,曾方海自然竭力阻拦。 但有谢知让从中斡旋,调任回京的圣旨依然传到了韩瓒手上。 今日,便由谢知让和姜蜜夫妇做东,在家中宴请韩瓒一家人,为他们接风洗尘。 马车停在京郊十里亭,二人坐在车内等候。 听闻车夫说有人来了,姜蜜连忙掀开车帘去看,果然看见同样掀着帘子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脑袋的姚丁香。 姜蜜喜上眉梢。 “丁香姐姐,韩大人!” “阿蜜妹妹。” 姚丁香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也很是高兴。 “郊外风大,丁香姐姐还带着孩子,便不要下来吹风了。我们在家中摆了席,咱们到了府上再好好说说话吧。” 姚丁香笑得温和,“阿蜜妹妹思虑周到,便听妹妹的。” 两位当家夫人做的决定,谢知让和韩瓒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两辆马车便晃晃悠悠地朝着宁安侯府驶去。 第152章 一到侯府花厅,姚丁香便笑着引韩康年向姜蜜和谢知让见礼。 六年前的韩康年便已经是小大人,如今长到十一岁,自然更加稳重。 他对着二人拱手行礼,“康年拜见谢家姨母、谢家姨父。” “年哥儿快快请起。”姜蜜笑着扶他起来,“当年走的时候,我记得你才长到我腰间呢,如今都长这般高了。想必日后也是挺拔俊俏的小郎君。” 韩家次子韩康安,如今正是虎头虎脑的年纪,歪着脑袋直直看着这俩陌生人,傻憨憨道:“姨母好看,姨父好看。” 天真的话语逗得在场诸人忍不住发笑。就连谢知让,都不自觉勾起嘴角。 韩瓒看了眼谢知让的昳丽面容,心下微叹。 不怪孩子说他一个男人长得好看呢。 多年前,他还在京城时,这人暴戾恣睢、张扬跋扈,通身嚣张气焰堪堪遮掩俊美面庞。如今谢知让眉眼间多了几分宽和,周身气势温顺不少,便叫人一眼看见他这张过分精致的脸。 韩瓒收回心思,便听谢知让请他入座。他笑着应承,让谢知让也坐。 酒过三巡、饭菜入腹,姜蜜和姚丁香去后院说私房话,韩康年和韩康安俩兄弟便由谢邈带着在侯府玩耍。 一时屋内只剩谢知让和韩瓒二人。 韩瓒和曾经的谢知让一样,无意于党派之争。他只想做纯臣。故而此刻,他沉默半晌,低声问道: “陛下身子可还好?” 谢知让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随口回他:“一般吧。” 这么多年,韩瓒并非一次都没回来过,而且他也时时刻刻关注着京城的动静。 皇帝近些年来愈发醉心痴迷于修道炼丹一事,朝堂上的事,多交给内阁和锦衣卫处理。 去岁,皇帝罢朝一日,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有传闻说是皇帝吃了丹药久睡不醒。此事议论纷纷,尚且没个定论。 但空穴不来风,韩瓒忍不住追问: “旁人都说是那道士带坏了陛下龙体,那禅息真人又是你找来送进宫里的,外间都说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更是借着陛下对你的信任,在朝堂上大肆培养亲信、排除异己,妄图……妄图……” “子晔兄,这些,可是真的?” 谢知让只是略略挑眉,并不在意。 连韩瓒这等远离权力中心之人都知道了,看来确实是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韩玉谦,一回来便质问我,还记不记得你欠我钱啊?” 韩瓒被他这避重就轻的话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谢知让说的也不假。当初离京之时,他雪中送炭。韩瓒说过,那些钱全当是借他的。此刻,谢知让拿这一茬来堵他,韩瓒确实没话说。 他无奈开口:“当初子晔兄借我一整袋金锞子,里面还塞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折合银两共五百六十七两九钱。我现下没带钱,待回府后取钱,我亲自登门归还。” “如此,子晔兄可愿同我说句实话?” “韩玉谦,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当初是看在内子和令正有交情的份儿上,我才帮你一把。但你该知道,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韩瓒是真心将谢知让当做朋友,见他这般执迷不悟,心中又气恼又担忧。 “子晔兄,这是条不归路!陛下已经这般宠幸于你,安安分分做个纯臣,难道不比你现在这般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要好吗?退一步讲,你便舍得让嫂夫人为你担心吗?” 谢知让心生不耐,眸光逐渐锐利起来。 “韩瓒,你不要同我说内子。她今日见到故人,心中高兴。要不是怕扫了她的兴致,我懒得在这儿听你跟我废话。” “谢子晔!”韩瓒忍不住拔高声音。 他盯住谢知让的眼睛,渐渐被他冷厉的目光逼退,态度逐渐软了下来。 他闷闷说道:“子晔兄当年雪中送炭之情,我牢记心中。若有一日你改变主意,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谢知让只觉得好笑。 找他干什么?找他教自己怎么当一个愚忠的蠢臣吗? 但谢知让无意与他争吵,到底没说什么。 二人一时沉默相对。 韩瓒坐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有心想打破这沉闷僵局。他扭头对着谢知让看了一会儿,目光忽而凝聚在他白皙劲瘦的手腕上。 那里挽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韩瓒好奇问道:“子晔兄何时信佛了?” 第125章 佛珠 听到这话,谢知让下意识摸了一下那串珠子。 当年他抓到真的禅息真人,那小老头说他造下的杀孽终究会报应在姜蜜身上。他那时便心下惴惴,唯恐姜蜜有什么不好。 后来有一次,姜蜜感染风寒,病得几乎下不了床。 那时他惶恐不安,再顾不得外面的事情,日日夜夜陪在她身旁,不敢离开半分,生怕姜蜜挺不过去。 看着姜蜜憔悴病容,谢知让提心吊胆,忽而便想起那小老头的话。于是他特意去护国寺求了两串佛珠,一串戴在他手上,一串戴在姜蜜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串佛珠的缘故,姜蜜的病还真就慢慢好了。 从那以后,除了沐浴、洗手,他便时时刻刻戴着这串小叶紫檀,以求保佑姜蜜平安无事。 第153章 想到姜蜜,谢知让的眸光柔和一瞬,“图个心安罢了。” 而在珺璟轩说悄悄话的姜蜜和姚丁香,也正好聊到了这串珠子。 “阿蜜妹妹信佛不成?”姚丁香惊奇不已。 姜蜜低头看了一眼那串小叶紫檀,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前几年有次生病,有些严重,我夫君他担心我,便去求了这串珠子。刚好戴上这珠子,病就开始见好,他便再也不许我摘下来了。” 不知是想到什么,姜蜜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一次我去调香,怕弄脏了这串珠子,便将它摘了下来。之后我便忘记把它戴回去。等到晚上睡觉,姐姐您猜怎么着?他一摸我手上空荡荡的,觉也不睡了,掀开被子便坐起来,着急忙慌地问我珠子哪儿去了。” “我见他这么焦躁,一时也跟着着急起来,都忘了自己下午把它摘下来好好放着呢。我俩便起身去找那串珠子,找了半天我才想起来,那珠子被我放在香坊了。” “一听我这么说,他便立刻带着我去那边找,果真是被我放在盒子里。他给我戴上珠子,还嘱咐我以后可不能再摘下来了。我连着和他保证了许久,他才放下心来。” 姚丁香听姜蜜这般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情景,仿佛也看见那个心急火燎的谢指挥使。 她不由叹道:“阿蜜妹妹,谢大人待你可真好。” 姜蜜摸着佛珠,眉眼温和,眸底满是浓密情谊。 是呀。 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片刻,姜蜜收敛心神,看向姚丁香问道:“不说我了。丁香姐姐,你和韩大人如何?” 姚丁香想起韩瓒,眼中俱是笑意,“老夫老妻,就那样呗。” 姜蜜见她这一脸甜蜜的笑,便知韩瓒待她是极好的,心中便也放心不少。 她顿了一下,又问:“姐姐,我记得,当初你们离京时,是把那位杨姨娘也带上了的。如今她如何了?” 姚丁香四周看了看,见没外人,便凑近姜蜜低声道: “那时我生产,那位曾大人的妻子清溪郡主找人买通产婆,欲对我下毒手,事发之后还栽赃给杨姨娘。那时候她便写了封信去曾府,得到回信以后,她便安分了不少。” “这信件进出都要经过我的手,我便悄悄拆开看了一眼,多是她姐姐诉苦的话。想来她那位堂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叫她夹着尾巴些呢。” “之后,她便一个人在小院儿里住着,不来找我,也不去找阿瓒。左右阿瓒同她也没什么,她不作妖,我也不去搭理她。不过是多一副筷子,省一省还是有的。” 说起那位杨姨娘杨雨桐,还有隐情。 这杨家乃是曾方海的外家,为了巩固曾杨两家的情谊,杨家将家中庶女送给曾方海做妾。 先前送过去那个一直生不出孩子,杨家便动心思想再送一个。 前面那个送来时,清溪郡主碍于曾老夫人曾杨氏的威压,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但她始终耿耿于怀,不满杨家女从丈夫那里分宠。 对于年轻貌美的杨雨桐,她自然更加忌惮。可有老夫人压着,她又不敢明着为难这小丫头。 彼时,韩瓒和谢知让走在一处,曾方海正为他有脱离自己掌心之势而忧烦。 于是清溪郡主心生一计,撺掇丈夫给韩瓒送小妾,以此来拉拢他。而送过去的人,地位太低不好,显得不够重视;地位太高,也怕他压不住。这杨家庶女杨雨桐,便正正合适。 曾方海虽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小心思,但他想着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思虑一番,他便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出赠小妾。 杨雨桐初时还仗着杨家和曾家的势,耀武扬威。自从被栽赃之后,她就看清自己的地位。 而且她知道韩瓒不是她能勾到手的人,也就歇了争宠的心思。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瞧着天色不早了,姚丁香便提出告辞。 姜蜜起身送他们出去。 目送韩家马车远去,夫妻俩转身往回走。谢知让欲拉姜蜜的手,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姜蜜捏着鼻子,有些犯恶心,“你喝了酒,身上好臭呀。” 谢知让微愕,随即笑道:“你鼻子怎么那么灵啊阿蜜。” “就是好臭,”姜蜜撅着小嘴抱怨,“你离我远点,我都要被你熏晕过去了。” “好好好,”谢知让只得无奈答应,往边上走了几步,“这下总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姜蜜嘟囔着说了一句,而后率先往回走。 谢知让便只得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待回到寝屋耳房,谢知让盥洗完毕,姜蜜试探着闻了闻,没闻见那臭烘烘的味道,两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子使劲嗅闻。 谢知让见她小狗似的,实在没忍住笑,伸出双臂揽住她,凑过去亲她小嘴。 “我还漱口了,酒气都没了,干净着呢。” 姜蜜吧咂一下,确实没什么酒臭味,便放过了他。 谢知让捏捏她的耳垂,懒洋洋开口:“乖乖,你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啊。” “那还不是你惯的!”姜蜜抬起下巴,轻哼一声,半点都不让他。 谢知让笑着摇头。 睡过午觉,谢知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谢婉带着谢冉过来找姜蜜说话。 谢冉是谢知言和王宜真的女儿,如今刚刚两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第154章 谢知让年岁渐长,对孩子也慢慢温和起来。 此刻谢冉趴在谢知让身上,揪着他的衣摆塞进口中。 谢知让见那一团被涎水洇湿的料子,忍不住皱眉,微微抽动嘴角,但到底没呵斥她。他轻轻拉了拉衣裳,没拉动,便随她去了,只闭上眼睛不再看谢冉,手却悄悄护在她身后。 这小孩儿最近长牙,见着什么东西都要塞进嘴里嚼一嚼,眼不见为净。 谢婉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身对着姜蜜说道:“您瞧,便是三叔,都对冉姐儿没办法呢。” 是的,五年时光已过,谢婉会说话了。 第127章 皇嗣 说来谢婉开口说话那日,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是这小姑娘夜里做了个梦,早上哭着醒过来要找姜蜜。 那时谢婉刚好生病,吹不得风,外间却又在下大雪。为了她的身子着想,照顾谢婉的丫鬟便去请姜蜜拿主意。 姜蜜忧心她出什么事,撑了把伞便匆匆去韶光院找她。 谢婉一见她,哭着便要她抱。她被姜蜜搂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安抚许久,忽然就开口叫了一声三婶婶。 那天在梦里,她梦见许久未见的任氏,梦见任氏张牙舞爪地把姜蜜吞吃入腹。 她张嘴想喊些什么,可她无论多么用力,口中都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她只觉得脖颈处又酸又累,眼睁睁看着姜蜜消失,心中满是绝望。 再醒来时,她便会说话了。 这个梦,她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被她悄悄藏在心底。 谢婉看着面前这温婉女子,心中满是安宁。 姜蜜回她两句,却见她久久不说话,好奇问道:“阿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婉迅速回神,笑着摇摇头。 姜蜜看看坐在谢知让身上的谢冉,又看看谢婉,忽而想起谢婉小时候。 那时的谢知让锋芒太甚,谁也不肯让。对着谢邈和谢婉兄妹二人,即便心中有疼爱之情,那张嘴巴却是厉害得很,一字字、一句句,专往人心窝肺管子上戳。 可现在的他温和不少,待谢冉也是疼宠。有时心情好,他还会抱着她出去玩。 这是谢婉从前未有过的待遇。 谢婉莫不是因此而心里不高兴了? 姜蜜在心中斟酌一番,而后试探道: “前些日子,有些人家上门来提亲,却被你三叔尽数赶了出去,只说要留你在家中多留几年。阿婉,你自己怎么想?” 谢婉年纪还小着呢,尚未开窍,自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 她揽住姜蜜的胳膊,稚嫩嗓音中满是笑意,“三叔三婶可不准嫌我烦,将我早早赶出门去。我还想一辈子赖着你们呢。” 姜蜜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得发笑,又见她神情自然,便放下心来,只拍着她的背说道:“阿婉不想嫁,三叔三婶养你,让你做谢家一辈子的老姑娘。” 谢婉便抱着姜蜜咯咯咯地笑。 她有时是会羡慕谢冉,父母双全,一出生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可她不会忘记那个午后,姜蜜捏着一块冬瓜糖,将她从潮湿闷热的假山洞中拉出来。 也不会忘记那个午间,谢知让顶着一脸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地陪她玩华容道。 那些是独属于她们的回忆。 因为三叔三婶待她足够好,她便不会嫉妒他人。 …… 次日下了朝,皇帝召谢知让去乾清宫。谢知让到时,皇帝正笑着和美人调情。 但见他一身明黄寝衣,胸膛半露,头发半披,身边围了四位小宫女。一位给他打扇,一位给他捏肩,一位给他捶腿,还有一位便跪在地上给他剥葡萄。 最惹眼的当属卧趴在皇帝怀中的那位美人,罗裳半解,妖娆多姿。 端是没眼看。 谢知让并不多瞧,低着眼,躬身向皇帝行礼。 “子晔来了。”皇帝一见他,喜笑颜开。 “陛下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朕自然是有天大的喜事要同你说。朕又要做父亲了!” 谢知让愣了一下,拱手弯腰,向皇帝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身强体壮,乃江山社稷之福。” 皇帝哈哈大笑,“这还要多亏你啊子晔!若非你替朕寻到了禅息真人,朕恐不会如现在这般精力旺盛,更不会在知天命的年纪还能当父亲。子晔,朕要好好嘉奖你!” “都是微臣的本分,不敢向陛下讨赏。”谢知让低眉顺目。 皇帝拧眉,轻声责怪道:“你这人,年纪越大越没劲儿,怎的还和朕生疏了不成?” 谢知让依然低声下气,“微臣不敢。” “谢子晔!” 伴随皇帝一声冷叱,谢知让弯曲双膝跪倒在地,低声道:“陛下恕罪。” “难道你也要和那些人一样,忤逆朕吗?” “陛下,微臣不敢。臣……”谢知让欲言又止。 见他这般期期艾艾的模样,皇帝心有疑惑,却也有些不耐,连忙催促:“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何事,直说便是。” “陛下,微臣有幸得您信任疼宠,帮您处理政事。但近来,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对微臣口诛笔伐,斥责臣僭越擅权。微臣……实在是不敢再在此时惹人眼。”谢知让盯着面前的金色地砖,面上一派委屈。 第155章 “岂有此理!”皇帝横眉倒竖,抄起身边的茶盏便往地上抡。 骤然一声巨响,吓得美人尖叫一声,扑进皇帝怀中,哀哀喊道:“陛下,妾身害怕……” 这美人腹中还怀了个金疙瘩,皇帝自然疼惜,一时有些后悔砸了那盏茶。 “不怕不怕。”皇帝揽住美人轻哄。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他又对上谢知让,温和神色重新变得冷凝。 “朕准你的,你便去做,不必理会那些老东西!倘若他们再敢置喙,你便全了他们这番想要名垂千古的心!” 谢知让将身子伏得更低,“陛下,他们都是对社稷有功之臣,不可滥杀。” “你何时这般心慈手软了?” 谢知让顿了一下,“杀了他们,微臣自然行事方便。但此举恐会令朝臣议论纷纷。微臣遭人斥责没关系,只恐损及陛下名声。望陛下三思。” “朕做事,还要他们教导不成?究竟朕是这天子,还是他们是?”皇帝愈发生气,胸腔剧烈起伏,怒目圆睁。 此话一出,乾清宫内伺候的人皆是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连那恃宠而骄的美人,都揪住皇帝的衣裳,忍不住浑身颤抖。 只有谢知让十足平静。 皇帝察觉到美人的害怕,略略收敛怒意,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你只管去做便是,不必管他们。” “是。” 皇帝顿了一下,又道:“过几日朕要闭关,批阅奏折一事,便交于你之手。” 第125章 批奏 听到皇帝的话,谢知让目光一凝。 终于来了。 但他面上故作迟疑,不敢答应。“陛下,此事不妥。微臣只是锦衣卫,理政一事应当交给内阁处理。若陛下不放心诸位辅臣,或可令太子监国。由微臣暂代批奏一事,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有何不妥?”皇帝又忍不住瞪他,“那些内阁的老东西,恨不得朕立马下台,禅位于太子!他们都觊觎朕的皇位,只有你才是朕的心腹,才是真正为朕着想之人。交给你,有何不可?” “陛下……” 谢知让还欲再说,却被皇帝不耐打断。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谢知让拗不过皇帝,只得无奈应道:“是,陛下。微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聊完正事,皇帝便有心情和他谈谈其他的。 想到谢知让成婚七年都没有子嗣,他忍不住问道: “朕记得你今岁都二十八了,还不准备要孩子吗?虽说谢家是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但你不是迂腐之人,可有纳妾打算?若有,皇宫之中,只要你看得上,朕任你挑选!” “微臣谢过陛下美意,但臣尚且没有纳妾的打算。” 皇帝见他神情坚定、不似作伪,便没再多劝他,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当初怎么就给你挑了一个不能生的呢?” 谢知让装作没听见,只道:“陛下,这个时辰,皇子们正在练功。前段时日微臣太忙,疏于教导一事。今日得空,便正好去看看。” “去吧去吧。”皇帝挥挥手让他自己去。 这些年随着皇帝逐渐放权,谢知让越来越忙。名义上还是他教导各位皇子习武,但实际上,他却将此事交给了手下的锦衣卫。只有时空了,他便会去瞧一瞧皇子们练功练得如何。 皇帝也默许了他的做法。 谢知让在这皇宫之中畅行无阻,一路踩着宫女太监的行礼声,缓缓走到布库房。 一群人当中,唯有七皇子和十一皇子与谢知让最亲近,十一皇子尤甚。 十一皇子一见谢知让,迅速放下长枪,疾步跑到他身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姨父!” 谢知让却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惯会偷懒!” 十一皇子捂住脑袋,振振有词,“我这是对姨父以礼相待,怎能说我是偷懒呢?” 五年过去,十一皇子的口齿已经十分伶俐,一张嘴能说会道得很。 谢知让只说是姜蜜把他教坏了,惯会撒娇。 七皇子却是沉稳许多,对着谢知让躬身行半礼。 “谢先生。” 七皇子已近弱冠,本来是不跟着这群小的一起学习了。但他前段时间被太子摆了一道,遭皇帝训斥,便重新跟着小皇子们沉淀沉淀。 太子近来春风得意,这也是避其锋芒的意思。 谢知让对着那位教皇子们习武的锦衣卫略微颔首,而后便带走了七皇子和十一皇子。 “回去你让贵妃看着点,别让人把孟昭仪的孩子伤了。莫要横生事端。” 这皇宫宫禁对如今的谢知让而言,已是形同虚设。但他几乎不会只身往后宫里去,更不会和贵妃单独相处。一是怕惹人怀疑;二也是怕姜蜜在意,毕竟贵妃还挺年轻的。 至于那位孟昭仪,便是谢知让给皇帝找的。 随着皇帝年岁渐长,于房事上经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他向禅息真人虚心求教。 禅息真人给了他一张药方,皇帝便和他学习如何炼丹。服下自己炼制出来的丹药后,他觉得精力旺盛,雄风大振。 每每想起自己能夜御数女,皇帝便觉得自己掌握了长生之道。 但能让孟昭仪怀孕,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在后宫之中到底根基尚浅,倘若叫有心之人下了药、流了胎,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一个大麻烦。 第156章 故而此刻,谢知让叫贵妃多照看一二。 “我知道了先生。”七皇子点头。 谢知让沉吟片刻,接着道: “韩瓒曾经给你讲过课,你可以试着拉拢拉拢他。他虽有些固执,为人却清正。端看修河一事,便知他是有才之人。你需要这样的人辅佐你。” 七皇子却是愣了一下,“我记得先生您同韩大人是朋友,怎的……” 谢知让摇头,“我和他是两路人,互相看不顺眼的。” “先生若不待见他,为何还要将他纳入麾下?此时正是齐心协力的时候,起争执总归是不好。” “以后坐那个位置的人是你,不是我。”谢知让淡淡道,“万事万物,有黑便有白。只靠阴谋诡计,是走不长远的。殿下终究是要靠他们才能稳固江山。至于黑白之间的矛盾,便该由殿下你自己来调和。” 七皇子愣愣看着谢知让,有些心酸。 他沉默许久,终于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先生。多谢先生教诲。” 谢知让见他这蔫头耷脑的样子,轻啧一声,“当你还是个孩子不成?这点事情也要我替你办?” 七皇子被他的话一噎,心生无奈。 他的这位谢先生,还真就是不喜欢这种煽情哀伤的气氛。 谢知让横他一眼,再不理他,扭头却见十一皇子走着走着便要蹦哒一下,更加看不过眼。 “你腿有毛病?” “太久没见到姨父,我高兴嘛。” 到底还小,还是孩子心性。这个年纪的哥儿,狗都嫌,更别提谢知让了。他索性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十一皇子却是挨挨蹭蹭过来,拉着谢知让的手,眼巴巴问道:“姨父,我想姨姨和阿婉姐姐了。我还听说您家多了个小妹妹,您能不能和父皇说,让我去您家玩几天呀?” “不能,自己去。”谢知让回答得干净利索。 十一皇子气他不肯帮自己,撇开他的手,小声嘟囔:“自己去就自己去。去了我就和姨姨说你欺负我,哼。” 谢知让被他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最好是一天到晚守在你姨姨跟前,不然我非把你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 七皇子便笑着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玩闹。 天色渐渐暗了,谢知让辞别二人出宫。 堪堪走出宫门,便见卫明疾步上前。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竟然有了些喜意。 谢知让正觉稀奇,便听他道: “大人,少夫人有身孕了!” 第129章 有孕 清晨一起来,姜蜜便有些蔫蔫儿的。她只以为是昨夜睡得太晚,也没太在意。 今日是每月接见各位管事、听他们汇报各自情况的日子。姜蜜如往常那般往中堂去。穿过小花园的池子时,她忽而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那味道不仅仅只是鱼腥味,还伴着池子里的水特有的味道,排山倒海般扑到姜蜜身上,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姜蜜只觉恶心,捻着帕子捂住口唇干呕几下。 “少夫人,您没事吧?”拂冬扶着她,有些担忧地问。 姜蜜正要摇头,一股更大的呕吐欲从腹腔中传来。她再忍不住,猛一下扑到假山上,扶着嶙峋怪石,“哇”一声吐了出来。 “少夫人,您莫不是吃错东西伤着肠胃了?”拂冬扶着她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若不然,咱们请府医来看看吧。” 姜蜜实在恶心难忍,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连胃脘处都在抽搐。 “回吧……你去……请管事们……稍等……” “哎少夫人。” 姜蜜吐得头昏腿软,只得命人抬轿辇将自己送回珺璟轩。 府医捋着胡须,闭目凝神替姜蜜细细把脉。片刻,他轻声道:“少夫人,换只手。” 府医医术精湛,大多数时候只是略略探脉,便知晓是何症结。这般郑重的情况,少之又少。 姜蜜心头一跳,只当是自己有什么不好,却没问什么,只忐忑不安地等着府医开口。 府医两只手各自细细把脉两遍,才笑着说:“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您有喜了。” 姜蜜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刚要问什么有喜,忽而就僵在那里,不敢置信。 她……她有孩子了? 姜蜜呆了好半晌,才傻愣愣道:“不……不是说……世子……不育吗?” 闻言,府医愣了一下,随即很是无奈。 谁家府医做成他这模样?一会儿帮着这个骗那个,一会儿帮着那个骗这个。他挣点养老钱容易吗他? 他虽腹诽,面上却不能多说半句,只得帮着谢知让扯谎:“世子多年前伤及根本,确实难以生育。但人之身躯玄而又玄,说不得是这几年恢复了些,才使您有孕。” 姜蜜轻轻抚着小腹,喜形于色。 但她到底挂念谢知让的身体,切切吩咐:“等世子回府,还劳烦您替他把把脉,看看身体是否恢复。” “应当的,少夫人。” 姜蜜两眼弯弯,周身气度更加柔和,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她差人去宫门口告知谢知让怀孕一事,然后坐在美人靠上,乐呵呵傻笑。 只高兴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众多管事还在中堂等她议事,细细询问府医一番,便小心谨慎地往中堂去了。 第157章 …… 而另一头的谢知让,整个人都懵了。他傻愣愣地盯着卫明看了许久,得他肯定点头,终于回过神来。 “哦。”他应了一声,负手往马车走去。 卫明还正奇怪谢知让怎么这么冷静呢,忽而就见他脚下一空,从马车上摔下来,直接摔了个仰倒。 值守宫门的御林军侍卫和小黄门哪儿见过这阵仗,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摔坐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 谢知让无奈笑出声,将手覆在眼前,掩盖那满目喜意。 他自以为他是不在乎的,却不想竟会惊喜至此。 他利落地从地上起身,指挥车夫将马车从马儿身上解套下来,而后翻身上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明,眼底星光点点,眉目间满是张扬的笑。 那一刻,卫明重新看见少年意气的谢知让。 “你去北镇抚司告诉怀英,今日我告假。” 话落,谢知让疾驰而去。 他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宁安侯府。堪堪到家门口,他从马上跳下来,疾步回珺璟轩,却听丫鬟说世子夫人此刻在中堂。 他心生几许担忧,风风火火便要往中堂赶。 恰在此刻,姜蜜回来了。 “阿蜜,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谢知让只当她是个陶瓷娃娃,一双手护在她身旁,却不敢落下去,生怕磕着碰着。 “哪儿就这般金贵了?”姜蜜瞋他一眼,主动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小腹上,“你瞧,没事吧?” “我不信你。”谢知让摇摇头,回身吩咐丫鬟去请府医,“你就是个小骗子,惯会骗我。前次你生病,我见你没喝药便问你好了没,你说好了。结果呢,晚上生生给咳醒了。你在我这里,是没有信誉的。” 姜蜜轻哼一声,眉目间,尽显娇蛮。 谢知让请来府医,得他再三保证,才略略放下心来。 姜蜜见俩人正好都在,便叫府医替谢知让看看身子。谢知让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 姜蜜见他有些不愿意,挽住他的胳膊轻哄:“夫君便瞧瞧嘛,好叫我放心的呀。” 谢知让只得给府医使了个眼色,把手递给他。 本来也没事,府医瞧过之后,一通好话,才叫姜蜜彻底放下心来。 屋内只剩夫妻俩人。 姜蜜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眼帘微微下沉。 谢知让见她这快要睡过去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她轻声哄她入睡。 姜蜜困得很,却还要挣扎一二,“还有两位管事在等我的印信呢……” 谢知让按下她的手,低声道:“没事,差人和他们知会一声便好了。睡吧乖乖,我陪着你。” “唔……” 姜蜜小声嘤咛,终是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沉沉睡过去。 谢知让等她彻底睡熟,才将她放回到床上。他弯腰替姜蜜脱鞋,而后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被子,目光温柔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轻轻印下一吻。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屋,只身前往府医的院子。 谢知让怕在姜蜜跟前,府医有些话不好多说,于是总要再单独过来问问他。 府医并不意外,将方才的话大致又说了一遍。 “世子,少夫人的情况暂且很好。这些年她身体调养得不错,胎儿也安稳。但当下,您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老夫方才替您把脉,发现您的脉象比之上次,又差了不少。” 第130章 将死 这些年,随着时间流逝,留在谢知让体内的巫毒逐渐深入骨髓、侵入肺腑。虽有皇帝每月给他的香丸压制毒性,但他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 原本按着李婆婆的说法,谢知让会越来越躁狂,最终会失去理智沦为杀人魔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五年前坠崖时,那只深入身体的箭镞带的毒改变了巫毒毒性,这些年并未出现李婆婆说的那种情况。 他只是变得越来越爱睡觉,常常一睡不醒,醒来时头晕目眩,要坐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谢知让望着院子里的青砖,目光虚散,不知所思。忽然,他低声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府医摇摇头,叹道:“多则五年,少则两年。” 谢知让沉默。 两年。 两年的时日,应该够了。正好还能陪阿蜜将孩子生下来。 “少夫人那里,她不问,你便不说;她若问了,你只将情况说得轻些。莫要实话实讲,我怕吓着她。” “既是无法逆转,世子便该早些告诉少夫人,好叫她心里有些准备。依老夫之见,少夫人不是那种柔弱不经事的人。”府医叹出一口气,心中很是惋惜。 “我知道。”谢知让顿了一下,“她如今怀着孕,我怕她知道了,情绪会过于激动。那对她身子不好。等她生了孩子,我会找个时机同她讲的。” “世子心中有成算便好。” …… 姜蜜有孕一事,谢知让只告诉了宁安侯、侯夫人和老夫人三人。 老夫人喜得直念阿弥陀佛,宁安侯也是难得笑得见牙不见眼,侯夫人更是恨不得锣鼓喧天。但姜蜜尚未坐稳三个月,他们怕大肆声张会伤到母子二人,便也只敢在自己屋里畅快畅快。 谢知让担心姜蜜怀了身孕之后,对府上之事力不从心,便拜托侯夫人出来看顾一二。 第158章 侯夫人虽多年不理俗事,但到底是北平王府出来的姑娘,又做了谢家多年的当家夫人,如今重新拾起,忙过一阵便很快适应。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侯夫人重新管家一事,反应各自不同。 二夫人只在自己心里猜测一番,也没多去打扰,还叫王宜真最近也少去珺璟轩打扰姜蜜。 三夫人却是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地上蹿下跳,不是去老夫人和侯夫人那里探探口风,便是来姜蜜这里试探一二,很是烦人。 原先这还都是小矛盾,直到那日,谢知让说要填塘,三夫人便彻底坐不住了。 姜蜜近来嗅觉愈发灵敏,有时闻到稍微浓些的花香味都觉闷得慌。一时间,珺璟轩上下所有带香味的东西都被换了个遍。 那日,郁金领着花匠将院子里那两棵栀子花树移走。姜蜜就坐在屋内,远远望着那棵树被一点一点挖开,心里满是疼惜。 “听说这树种在这里好些年了,现在就这么被移走了,多可惜。” 姜蜜自怀孕之后,心肠愈发柔软,有时对着一株花儿的枯萎,都能莫名其妙地哀伤一段时日。 谢知让自然知道她这番变化,当即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现下是阿蜜难受才将它挪走的,等日后阿蜜产下孩子,便可将它挪回来,不可惜。” “可是老话不是说,人挪活、树挪死,万一它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阿蜜,”谢知让亲亲她的发顶,耐心哄她,“我会请最好的花匠照顾它们。它们不会死的。” “好吧。”姜蜜点点头,放下心来。 院子里的东西,能换的便换,能挪的便挪,可小花园里的那个池塘却着实难办。 如今是夏日,三不五时便要下场雨,而后是太阳暴晒,那股子水臭味夹杂着鱼腥味,简直能将姜蜜熏晕过去。 她已经不往小花园那边去了,可那味道还是能幽幽传到珺璟轩来,令她躲之不及。 “呕——” 姜蜜捂着胸口,趴在痰盂边吐得厉害。 她实在是吐得狠了,坐直身子时,眼前一阵阵发黑。 谢知让刚从皇宫回来,便见她这般脸色苍白,心中半是忧愁半是急躁。 “怎的又吐了?”谢知让揽住她,接过丫鬟手中茶盏,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姜蜜喝了两口便不想再喝,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我前几日让池子那边的下人勤打理,还是不行吗阿蜜?” 姜蜜摇摇头,虚弱开口:“早晨还好,午间这太阳一晒,味道一下子就变大了,熏得难受。” “那我去找人把池子填了。” 谢知让正要派人,却被姜蜜一把拉住。 “太兴师动众了。那池子里不仅有父亲养的鱼,还事关整座府邸的风水,还是别去了。我忍一忍,说不定过两日便好了。” 谢知让轻轻摩挲她的肩头,没坚持,只轻声道:“那便睡会儿吧。睡着了,兴许能好些呢。” 姜蜜吐累了,也有些困,便没强撑着。她点点头,没一会儿便在谢知让怀中睡了过去。 谢知让将她放到床上,起身走到屋外。他又往外走了些,确定不会吵到姜蜜,才低声吩咐拂冬: “等少夫人醒了,去叫府医过来瞧瞧。以后少夫人有个什么情况,无论她怎么说,无论我在哪儿,都差人去知会我一声。” “知道了,世子。” 谢知让得她准话,挥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背着手去了外书房。 他本是想直接叫人去把池子给填了的,可是想到什么,又暂时作罢。 有他在,他二人自可以率性而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去管他人脸色。可他时日不多,等他死了,姜蜜一个人带着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将这府上的人都得罪干净了,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受苦受难的却全是姜蜜。 他该收敛些的。 谢知让思虑一番,招来卫明,吩咐道:“去找几个名气大的风水师傅来。” 卫明办事,自是妥贴迅速。谢知让招着那群人在书房中密谈片刻,随后便让人通知府上各位主子,他有事要说。 待侯府众人齐聚一堂,谢知让淡淡开口:“我决定把小花园那个池子填了。” 老夫人微讶,捻着佛珠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把池子填了?” 宁安侯和侯夫人也是不解,但自己儿子什么性子还是知道的,便没问什么。 二夫人自是和往常那般不会开口说话,王宜真便也跟着婆母一起沉默。 倒是三夫人,一听这话便叫嚷开来: “这府邸是老祖宗带人建造的,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能容许你说改就改?而且那池子可是全家的风水眼,保佑咱们谢家富贵了多少年!休说你还只是个世子,不可插手这样的大事;哪怕让哥儿你日后袭了爵,这些话,便是为了谢家,我也是要说的!” 第131章 攻讦 三夫人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可她心中到底怎么想的,谢知让心里有数。 他心生不耐,却强忍着烦躁说道: “我已寻了风水师傅在府中查看。他们说填了水塘之后,只要改变一下府内的假山位置,便于宅子的风水不会有碍。”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谢知让不欲与她多说,挥手让那几名风水师傅进来。他们朝着场中诸位行礼,而后将其中道法缘由娓娓道来。 第159章 如此,老夫人心中已无芥蒂。 三夫人却有些面色不自在,仍嘴硬道:“便是无碍,也太兴师动众了些。怎么就非要把那水池给填了?” “我嫌臭,不行?” 三夫人被他这话说得一噎,老夫人和侯夫人却是恍然大悟。 谢知让在这府邸生活了近三十年都没嫌这水池臭,怎的今年就突然嫌弃它的味道起来了?怕是因为姜蜜怀了身孕,觉得那气味恶心吧。 妇人一怀孕,身子便怪得很,心情喜好更是捉摸不定。像她这般觉得水池有味道,应当也是有的。 她二人本也不愿多说什么,现下猜到是姜蜜的缘故,便更加不会阻拦。 三夫人还想反驳,可脑子里的那根弦忽然就拨动了一下。 她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三郎,可是你媳妇……” 话没说完,便被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打断。 “老三媳妇,我上次让你给九郎十郎相看媳妇,你看得怎么样了?” 三夫人顿时面色一僵。 休说三夫人此刻心情不好,老夫人心里还很是不痛快呢。 家中宗嗣难以生育,这么多年他二人都未有子嗣,她已是心灰意冷。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峰回路转,姜蜜竟有喜了。 若非是怕惊着孩子,她恨不能让人在府外摆流水席,摆他个七天七夜。 姜蜜怀着的,那就是个金疙瘩,她二人便是这府上顶顶紧要的人。 可这老三家的,半点眼力劲儿也没有。猜到便猜到了,多问这一嘴做什么?万一惊着了孩子,她担待得起吗? 这么看起来,老二家的虽然福薄了些,但至少是个聪明的,不会上赶着来给她添堵。 三夫人当众吃了一场挂落,面上不好看,脑中却是转过弯来。可就是因为这般,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不就是怀个孩子?当这府上谁没生过似的。至于就这般金贵吗?连问都不能问了。 但她到底不敢给老夫人摆脸子,苦哈哈同她打太极:“母亲,我都给他们瞧着呢。” 老夫人乜她一眼,厉声呵斥: “我知道你不待见九郎。这事毕竟是老三的过错,我本不欲说你什么。可你自己瞧瞧,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给十郎安排的,一个接着一个,不是出身高门显户就是才情兼备;给九郎的,统共就三个。一个貌丑无盐;一个肥壮如猪;还有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天煞孤星。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这九郎,便是三老爷偷腥生下的私生子谢知衡。三夫人恨不能掐死他,怎会好好替他相看媳妇? 故而此刻,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自己房里的事,尚且理不清楚。你还有闲工夫管老大家的事儿不成?此事于整个谢家无碍,那便无需多言。” 老夫人到底是老夫人,年纪最大、辈分最高,说得三夫人哑口无言。 谢知让得她支持,行事自然更加方便。他看着老夫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喟叹一声。 阿蜜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也不算白费。 老夫人今日难得这般疾言厉色,明着看是为了姜蜜腹中胎儿,可未尝不是把她放在心上。 她真心待老夫人,老夫人也将她当做自己疼爱的晚辈。 谢知让勾唇。 日后他死了,也能多个人护着阿蜜。 …… 谢知让近来因为姜蜜怀孕,将泰半精力都放在珺璟轩,对外面的事情管得不多。 但皇帝即将闭关,这意味着谢知让又要忙碌起来。 今日朝堂之上,皇帝宣布闭关,并告知群臣,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由锦衣卫谢指挥使暂代批奏一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毫无意外,此事引起群臣激愤,你一言、我一句,吵吵嚷嚷,几乎要将整个金銮殿的屋顶掀掉。 一名青袍御史手持槐木笏板,横跨一步出列,凛然正色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于闹市之中当街纵马,扰乱京城秩序。此人如此目无法纪,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说的是谢知让刚刚知晓姜蜜怀孕那日,他骑马疾驰回府那件事。 “启禀陛下,微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于宵禁之时在外行走,蔑视我朝律令!望陛下三思!” “……” 朝堂之上,难得这般上下齐心。除了寥寥几人,皆是一脸严肃地向皇帝提出反抗。 皇帝有些不悦,拧眉看向谢知让,“谢卿,你怎么说?” 谢知让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朗声道: “回禀陛下,纵马一事事出有因,但确实是微臣鲁莽,此事还请陛下责罚。但宵禁一事,微臣执掌锦衣卫,夜间办案也是常有的事。至于其他,更是子虚乌有。” “今日诸位大人此般攻讦臣,微臣心中很是疑惑。或许是有误会,但有些事情过去那么久,为何当时不提,今日却忽然提起?”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皆是沉寂。 礼部侍郎曾方海暗暗咬牙。 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曾德清看了谢知让一眼,忽而颤巍巍开口: “陛下,此前朝中诸位大臣对谢指挥使的不当行为隐而不发,实是因为当时朝堂之上有诸多大事由陛下决断,不敢再让这等小事令陛下心生烦恼。” 第160章 “但陛下此刻指明让谢指挥使暂代批奏一事,便不得不将这些事情告知陛下。以小见大,可知谢指挥使并不是合适人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132章 孕吐 曾德清不愧是内阁首辅,这一番话说的,叫那些被谢知让说的心虚之人又理直气壮起来。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又陷入争吵。 一方支持皇帝的决断,认为可以让谢知让暂代批奏一事;另一方则极力反对皇帝,提出应该由太子暂为监国。 但太子到底是元储,还有曾家支持,很快便将支持谢知让一派压制。 “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由太子监国,实乃名正言顺。还请陛下三思!” 曾德清率先跪在地上向皇帝请命,随后便有乌泱泱一群大臣跟着跪下,高呼“陛下三思”。 皇帝被这群忤逆他的大臣气得说不出话,脸颊通红,鼻孔贲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实在是被气狠了,手指着他们抖了半天,到底一句话都没说,愤愤甩袖离去。 “退朝!” 谢知让顿了一下,恭送皇帝离去。 等回到家,他略略和姜蜜提了此事。 姜蜜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那这件事情……唔……该如何……处理……哎呀你不要给我塞葡萄了,吃不下了!” 姜蜜拧眉拍他,腮帮子都被一颗颗葡萄塞得鼓出来。 原来是谢知让在给她剥葡萄吃。难得见姜蜜有喜欢吃的东西,他便一颗一颗塞得多了些。 谢知让心生懊恼,端起空茶碗放在她嘴边。 “吃不下便吐一点出来吧,不吃了。” 但见那白皙指尖水淋淋沾满葡萄汁水,黏糊糊一手,好不狼狈。 这是谢知让的心意,姜蜜可舍不得吐了,摇摇头,慢慢咀嚼酸甜可口的果肉,而后尽数咽下。 “你快说呀,这事儿该怎么办呢?”姜蜜拉拉他的袖子。 “能怎么办?”谢知让继续给她剥葡萄,口中漫不经心道,“耍无赖呗。他躲着闭关去了,就将这烂摊子甩给我。左右是吵不到他头上去的。” “啊,不会吧?”姜蜜听得目瞪口呆。 一国之君,不能这么无赖吧? 还真能。 曾德清一翻开那本奏折,见其上本该是朱红色的批注如今变为蓝色,气得直接把奏折摔了出去。 他是没想到皇帝如今竟然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定然是跟着那姓谢的学坏了! 太子一派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把权利放给谢知让,于朝事上对他多有阻碍。 但谢知让浑不在意。 拒不上朝? 那便罚俸扣薪,再撸掉几顶官位低些的乌纱帽。 消极推诿? 那便直接让锦衣卫拖出去打廷杖。 双方就这般对峙几天,很快,那些官位小的便熬不住了。 上面的人斗法,受罪的全是他们底下的人。都是寒窗十年苦读考上来的,谁也不想就这样沦为牺牲品。 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倒是想熬,谢知让直接将送到他们那里去的奏章全部按下。没过几天,他们便熬不住了。 说来此事还得感谢陆文元陆次辅。 陆文元作为三朝元老,是从来不掺和那些党派之争的。他习惯独来独往,故而内阁多是被首辅曾德清把持在手上。 以曾德清为首等人罢朝之后,谢知让大摇大摆去了陆府,和陆文元密谈一整日,而后顶着月色回府。 之后那些由内阁经手的政事便尽数让陆文元一个人处理。 陆文元平日风头不显,但怎么说也是三朝元老,朝中有不少人要看他的面子。众臣见陆文元默认谢知让暂代批奏一事,便也歇了闹腾的心思。 曾德清左思右想,还是怕陆文元会借机夺了他的地位,没撑几日便也回来上朝。 一场闹剧,就这般落下帷幕。 …… 姜蜜最近吐得更加厉害了。 之前只是闻不得气味,现在却是连饭也吃不下了。休说是吃进嘴里,便是看见那筷子夹了菜递过来,就恶心得要吐。 没过几日,姜蜜消瘦得厉害,圆润的脸颊甚至微微凹陷,看起来格外虚弱。 谢知让心疼,皇宫也不去了,叫人把奏折搬到家里来处理,整日寸步不离地跟在姜蜜身边。 “呕——” 姜蜜趴在谢知让胳膊上,紧紧捏住他的指尖,几乎要把胃脘吐出来。 谢知让眉头紧拧,一手撑着她,一手替她抚背,眸中疼惜几乎要溢出眼眶。 “都撤了吧,拿远些。” 谢知让挥手,让下人赶紧把那一桌丰盛的菜肴端下去,而后又吩咐丫鬟将窗子开大些,扇扇子把那些气味给扇出去。 “去请府医。” “算了吧。”姜蜜摇摇头,拉住谢知让的手。 府医早就已经来看过,只说这是妇人怀孕都有的反应,只是姜蜜严重些,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试着开了些药,可惜效果不大,姜蜜便不想再喝。 谢知让见府医束手无措,便去宫中请御医来看。那一针下去,是能叫姜蜜舒服些,可还是吃不下东西。 眼见姜蜜一日日瘦下去,谢知让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眼下青黑一片,嘴角还冒出两个大燎泡。 此刻见姜蜜这般难受,谢知让抱着她,忍不住小声道:“阿蜜,不生了,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 第161章 姜蜜摇头,神色坚定,“不行。阿让,这是我和你的孩子,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 谢知让沉默不说话。 姜蜜看着他,目光渐渐温和,伸手青葱玉指细细描摹男人的脸,“我想看看咱俩的孩子,到底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我想看着和咱们俩都很像的小孩儿,一点点长大成人。你要和我一起的,好不好呀夫君?” 谢知让眼热,将脸埋入姜蜜颈窝,“可是你太受罪了。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那你亲亲我。这样我就不难受了。” 谢知让闷闷应了一声。他抱着姜蜜抱了一会儿,而后迅速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冷静,柔声细语安抚姜蜜。 等到将姜蜜哄睡,他乘着夜色出城,直上护国寺。 他看着大殿之上沉肃安详的释迦牟尼,忽而一撩衣摆,双膝下跪。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该来佛门清修之地搅扰佛祖。但佳妻心善,不该为我之过错受苦受难,一切报应都该由我一人承担。 我心虔诚,罪徒愿入阿鼻地狱偿还罪孽,只求佛祖保佑我妻怀孕生产皆顺利。倘若母子平安,我定跪行殿外三千台阶前来还愿,为佛祖重塑金身。 愿我妻一世平安。 第133章 报复 不知道是谢知让那一跪,跪到了神佛心软;还是姜蜜刚好将那段难熬的时日熬了过去,她的食欲渐渐好了起来 谢知让见姜蜜消瘦下去的面庞渐渐有了一点肉,总算是松了口气,当即去护国寺对着释迦牟尼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姜蜜身体康健,谢知让便轻省些,处理政务更加游刃有余。 虽然曾德清和太子等人依然对他很是不满,但有陆文元和韩瓒等人相帮,谢知让在朝堂之上可谓如鱼得水。 皇帝闭关十数日,终于出关,当即就让冯吉传唤谢知让和禅息真人。 “哈哈哈,真人不愧是真人。此番服下丹药,闭关修炼数日,朕果然觉得力气充盈,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哈哈哈,赏!重重地赏!” 禅息真人并不多言,只躬身向皇帝表示感谢。而冯吉见皇帝这般高兴,也笑着说了几句奉承话。 待到皇帝要和谢知让谈论正事时,禅息真人便识趣地退下。 “子晔,这段时日由你代替朕批奏,可有发生何大事?” 谢知让同他简略说了一番近来发生的事,而后主动道: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勉强维持朝堂,但到底万万比您不及。如今您顺利出关,更加龙精虎猛,于江山社稷而言,乃是一件大好事,也让微臣心中不再惶恐。” 皇帝见他这般识趣,并不贪恋权柄,既十分满意,又心生好奇。 于是他故作姿态地挽留:“子晔,前段时间,你代朕批奏,朕瞧你做得极好,倒不如继续帮朕。有你帮忙处理奏折,朕定能轻松不少。” 谢知让避之不及。 但见皇帝再三挽留,谢知让只得无奈道:“陛下,内子如今怀有身孕,微臣得多陪陪她。您可切莫再让我帮您处理奏折了,臣没空。” 这些年,谢知让有多疼爱他这个妻子,皇帝是知道的。也是因此,皇帝有些牙疼。 “你倒是真稀罕她。”皇帝摇摇头,不再说话,挥挥手让他退下。 谢知让犹豫一二,还是开口提醒:“陛下,内子如今尚未坐满三个月,还请您帮微臣瞒着些,莫要让别人知道了。” 皇帝微愕,随即笑骂道:“朕岂是那多嘴多舌之人?再说了,朕和谁去说你妻子怀孕的事儿?你这一天天的,净会气我!滚滚滚!” 谢知让得他保证,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太子原还想着谢知让对批奏之权不会这么轻易松手,想着是否可以在此事上做做文章。他却没想到,谢知让还真说放手就放手了,让他这满腹计策无处施展。 太子让人去探查谢知让,得知他的妻子谢姜氏怀有身孕,顿时眸光一暗。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对太子而言,姜蜜就是那个偷不着。 这些年,太子偶尔会找个机会和姜蜜说说话,可是没一会儿,人便会被谢知让给带走,惹得他心中更是痒痒。 他原先没有这么大的执念,只是见谢知让将人看得这么紧,他又一次次在谢知让手上吃瘪,便对姜蜜念念不忘。 他太想知道,那个永远散漫恣意、不可一世之人,见到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折辱时,会露出怎样戟指怒目的表情。 想到那个画面,太子心中舒畅不已,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笑容。 太子会知道姜蜜怀孕,是因为彼时姜蜜正好坐满三个月的胎,谢家上下便没有再刻意瞒着。 三夫人前次被老夫人一顿呵斥,安分了不少。她嘴上虽不认,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姜蜜肚子里那个就是宁安侯府的金疙瘩。 若她不小心让姜蜜的孩子流了,不说谢家会不会休了她;只一个谢知让,就绝对会要她的命。 但叫她就这么看着姜蜜顺顺利利的,她心里也不痛快。 在她心中,当初若不是谢知让和姜蜜横插一脚,那劳什子表妹就能将谢知衡那个私生子死死钉在老大头上,也不会让他跑到三房来碍她的眼。 谢知衡,就是哽在三夫人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鱼刺。 第162章 而且在姜蜜尚未嫁进来之前,大房就是一团散沙。不管是夫妻、父子,还是叔侄,通通都是仇人。分明是一家人,互相见面,却恨不能饮血啖肉。 三夫人每次见到大房的闹剧,再想起自己和和睦睦的小家,心中优越感油然而生。 可是姜蜜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那样互为仇敌的一家人,居然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倒是自己这一房,撕开表面那层皮,底下竟是千疮百孔。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姜蜜还将她引以为傲的管家权抢走了!这让三夫人如何能忍? 这口气,三夫人这么多年了都没能咽下去,她怎么可能不给姜蜜添堵? 三夫人一个人坐在屋内阴暗处,双手将帕子拧得遍布褶皱。不知想到什么,三夫人眸中有冷笑一闪而过。 你们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吗?我倒要看看,利欲之下,你们还拿什么相亲相爱? …… 前些年姜蜜未有孕时,家中是把谢邈当做嗣子培养的。谢知让“不育”一事,虽没告诉其他几房,但见姜蜜肚子这么多年都没动静,谢邈那里又那么大规矩,猜也能猜到几分了。 便是谢邈自己,心里也是知道的。 可是随着姜蜜意外怀孕,这一切都变了。 谢邈是由衷地为三叔三婶能有后嗣而感到高兴。 姜蜜最开始还担心谢邈会难受,但她观察了几日,见他神色间并无不虞,对他们的言语举止也不见生疏,便知这孩子没往心里去,倒也放了心。 可这几日,不知怎的,姜蜜就是觉得他不高兴,整个人都有点蔫蔫儿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谢邈在外面遇到不痛快的事儿了,但见他连着三日都没来和自己请安,顿时觉得不对劲。 姜蜜让谢婉去她哥哥那里旁敲侧击一番,也没得到什么准话。当夜她便和谢知让商量对策。 翌日,她只派人去请谢邈和谢婉过来用晚膳。 待到撤下菜肴,姜蜜才不动声色道:“阿邈近来学业这般繁忙?我好长时日都没见着你了。” 第135章 若烟 姜蜜待谢邈、谢婉如亲子亲女,二人也是真心将她视为母亲,故而每日晨昏定省,毫不推辞。像谢邈这般一连三日不见人影,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谢邈眸光虚虚一闪,自知理亏。但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得保持缄默。 谢知让不耐烦和他兜圈子,眉头轻拧,直言道:“问你话没听见?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 谢邈没敢看自己这位三叔,只低着头小声道:“这几日先生布置的课业有些多,我又跟着七皇子忙里忙外,便疏忽了。抱歉三婶婶,惹您担心了。” 姜蜜见他这样子,便知他没说实话。她轻轻拉住欲要开口的谢知让,没逼问他,只笑着同他说道: “哪里就称得上是疏忽了,都是一家人。阿邈既然课业繁忙,那便好好忙功课吧,只记得注意身体才是。” 她顿了一下,挥手让挽夏将东西拿过来,“我上次见你的剑穗磨坏了,便给你新编了一个。你瞧瞧这式样可是你喜欢的?” 谢邈捧着那个剑穗,忽而有些眼热。他闭上眼,闷声闷气道:“喜欢的,我很喜欢。多谢三婶婶。” 那个剑穗是她编的。 剑穗被磨坏了,他拿着剑在她面前晃了许久,她也未曾注意。倒是他的三婶,不声不响,却关怀备至。 他后来央着她央了许久,她都不答应。 可三婶婶却…… 他没脸再见三叔三婶。 “阿邈喜欢便好。”姜蜜不知他这番心思,只是笑得柔和,“你刚才不是说先生布置了许多课业吗?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夜间记得早些睡。” 谢邈得她关心,更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 他哽咽道:“三婶婶,方才……方才……我是骗你的。” 姜蜜指尖略略一动,和谢知让对视一眼,没开口,只安静听谢邈说话。 “我多日未曾来见您,是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您。” “我知晓家中先前是将我当做嗣子培养。但三婶婶您如今有孕,这爵位,日后自该传给您腹中胎儿。我不该觊觎。” “可……” 谢邈红了眼眶,喉头哽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姜蜜见他这般难过,默默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谢邈略略控制住情绪,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他们都说三叔三婶只是将我当做一条退路,说您二人只是利用我。我私心以为是假的,我觉得您二人待我很好。” “但……刘家妹妹也这么说。我狠狠地训斥了她,她却哭着同我说,若我当不成这世子,她便嫁不了我。她爹爹娘亲只将她当做攀附权贵的筹码,她好不容易遇见我这样真心待她之人,便不想错过我。” “她要我想一想办法,让我接着做这日后的世子。我不想答应,但她一直哭求我。我舍不得她……所以我没脸来见三叔三婶……我愧对您二人……” 谢邈弯下腰,痛苦地抱住脑袋。 姜蜜虽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想是这样一个情况。 那位刘家妹妹,说的是永昌伯家的嫡幼女刘若烟。 谢邈和刘若烟自小在陆家私塾上课,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姜蜜曾见过那刘若烟几面,确实是个玲珑娇小、五官精致的女孩儿。特别是她那一双烟雨濛濛的眼,直勾勾盯着人瞧时,能把人的心都瞧化了。 第163章 便是陌生人,都对她有几分心软,更何况谢邈还心悦于她。 永昌伯卖儿鬻女,只为自己的仕途能更进一步。如今小女初长,他是待价而沽,恨不能立刻将女儿卖个好价钱。 谢邈怕永昌伯将刘若烟卖给别的男子,就提前央求家中长辈去刘家提亲。 谢知让和姜蜜成婚多年未有子嗣,外间对这勋爵之位的继承也多有猜测。 但无论如何,谢知让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永昌伯有心想问个明白,却没那个胆子,又怕惹得谢知让不痛快,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只让两小儿定亲。 按说袭爵一事,只他们几个知道,连谢邈和其他几房都没明着说。刘若烟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但此刻到底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姜蜜收敛心神,刚要开口,却被谢知让抢了先。 “我说你蠢,你还真蠢不成?”谢知让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不说我,只说你三婶婶,替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却还要怀疑她的用心。当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谢知让顿了一下,冷冰冰道:“也不对。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一条狗,都该将它养熟了。我看你是还不如畜生。” 谢邈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无处辩驳。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谢知让骂得哑口无言。 “今日你既提到了此事,那我便和你说个明白,省得你这蠢出生天的东西又叫人给几句话撺掇了。” “这爵位本就是你父亲。当初立我为世子,是看你年纪小,撑不起这家。若不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我懒得接过这狗屎一般的烂摊子。” “我不稀罕这爵位,不管我和你三婶有没有孩子,这爵位我都会还给你。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爵位,我和你三婶都这么想。” “之前是看你一个人躲在少林寺,懒得管你。等你回府之后,你的一切规制和教导都是按照世子的规格操办,便是你三婶怀了孩子,也没给你降等。” “却不想你自己,蠢得连猪都不如,三言两语就被人哄骗了去,全然不用眼睛看,不用脑子想。” 谢知让越骂越气,攥紧手中茶杯,心口的火一直向上燃烧,直烧到眼睛里。 “赶紧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老子怕你呼出来的气,把我小孩儿都给熏蠢了!” 这话说的,谢知让定然是气急了,连“老子”都跑出来了。 姜蜜嫁给谢知让这么多年,就听过这么一遭,惊了一下,赶紧使眼色让谢邈出去。 见谢知让苍白许久的脸终于红润起来,姜蜜却一点儿都不放心。她挽住谢知让的胳膊,轻轻替他抚平心口的气。 “好了好了夫君,不生气了。”姜蜜柔声安抚,“气大伤身,万一伤着你自己,我可心疼了。” 谢知让脸色稍缓,却仍是不好看。“没吓着你吧?” “又不是冲我生气,我怕什么呀?”姜蜜笑眯眯道,直起身子在他下颌处轻吻。 谢知让察觉到那一点温软,眉眼松动。他低头看着怀中小娇娇,忽然就泄了气。 他低声问道:“阿蜜,谢邈那般混账,那般糟蹋你的真心,你就不生气吗?” “我不生气呀。”姜蜜摇摇头,“邈哥儿只是因为心上人,一时想不开罢了。他知道我们是真心对他好的,所以愧对我们,不敢来见我。若他当真是小白眼儿狼,早该对着我腹中孩儿下手了。” “他敢!”谢知让只要想到那个可能,心中便戾气翻涌。 “他当然不会啦。”姜蜜连忙按下他的手,“他今日用我们吐露衷肠,便意味着他是信任我们的。邈哥儿才没有你说的那么蠢呢,我相信他自己就能处理好这件事儿的。” 方才谢知让是气急了,现下听姜蜜这么一说,便也转过弯来。但他仍嘴硬着不相信。 姜蜜知道他口是心非,也不惯着他,直接就敲了他一笔,“你若不信,那咱俩就打赌。输的那个人,要给赢的那个人做一件事儿。如何?” 谢知让怎会不知姜蜜的心思,却也愿意同她玩这样的小把戏,只笑着答应。 没过两日,果然便如姜蜜所言,谢邈自己将事儿处理好了。 第135章 蛊惑 “退亲?你要同刘姑娘退亲?” 姜蜜看着跪在自己和谢知让跟前的谢邈,有些惊讶地问道。 “是。”谢邈低着头,神色恹恹,目光中却满是坚定。 他和刘若烟青梅竹马,又有一起读书识字的情谊,自然和普通男女不一样。 若非不得已,他不会和刘若烟退亲的。 原来那刘若烟同谢邈说的话,远远要比他转述给谢知让夫妇的那些话,还要直白。 “邈哥哥,按照礼法,本该就是由你继承你家的爵位。你三叔怎能看你年纪小,就欺负你呢?他就这么正大光明抢你的东西,平日里又该怎样欺负于你呀?” 看着刘若烟哭啼啼的样子,谢邈有些头疼。他轻声安抚道:“若烟妹妹,我三叔对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刘若烟哭着摇头,揪住谢邈的袖子,继续哽咽道: “邈哥哥,你不用安慰我。连我那亲生爹娘,都将我当做攀附权贵的筹码,你三叔三婶和你到底隔了一层,又怎会真心待你?” “邈哥哥,你就是太天真了。你真心待他们,他们却将你当做生不出孩子的退路。若他们没有孩子,便可以用这些年的感情来挟持你;如今他们有了孩子,便将你踢到一边。可是这爵位本该就是你的呀!” 第164章 “他们这般欺负你,邈哥哥你却还要替他们说话。你这人,真真是被他们卖了,还要帮他们数钱呢!这世间再没有如邈哥哥你这般心善之人了。” 刘若烟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盯着谢邈,眼中满是心疼。 听她又是这些话,谢邈心中难受,忍不住呵斥道: “若烟妹妹,你莫要再说了!我先前便和你说过,三叔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做这个世子的。倘若不是三叔,我怕是七八年前就要死了。而且他和三婶婶待我都那么好,如今我还要觊觎这个爵位,那我成什么人了?” 刘若烟眼眶更红,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流下。 “邈哥哥,那我呢?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若你做不成宁安侯府的世子,他不会让我嫁给你的。” “你三婶婶有孕的消息一放出来,我爹爹便琢磨着你要做不成这世子了。我还和他说不可能的,现在却没想到邈哥哥你居然不想当这世子。可是……你该叫我怎么办呢?” 刘若烟似乎是想到什么,泪水更加汹涌,眸中渐渐浮起一点恐惧。 “你知道吗?我爹爹已经在为我物色新的夫婿人选了。我偷偷去看过一眼那些册子,里面竟然有将近四十岁的一位老侯爷。四十岁……呜呜呜……他比我爹爹的年纪还要大……我真的好害怕啊邈哥哥……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谢邈听见这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道:“若烟妹妹!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看着刘若烟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再无法恪守礼教规矩,一把握住她的手,忙不迭安慰道: “若烟妹妹你别哭,我……我不会叫你嫁给那个老侯爷的……我做不成世子,可是我可以去考功名,而且我还在七皇子身边做事,我日后肯定可以出人头地,为你挣诰命、博荣宠,不会比世子侯爷差的。” “再不济,我三叔是锦衣卫指挥使,看在他的面子上,你父亲会让你嫁给我的。” “我……我明日就回去让我三叔去你家下聘定日子!若烟妹妹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不行的。”刘若烟一个劲儿摇头,“你一定要做世子,不然我爹爹不会同意的。” “若烟妹妹,我真的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对我三叔三婶不孝。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相信你!”刘若烟彻底崩溃了,神色间渐渐出现几许狰狞,“你为什么就是不要做世子?你为什么不争?你三婶婶为什么要怀孕?到底为什么?她这么多年了都生不出孩子,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怀孕?她如果不怀孕,才没有今日这么多不好的事!一切都是她害的!” 谢邈被她吓到,忍不住后退一步,喃喃道:“若烟妹妹……你……你在说什么?她……她是我三婶婶……在我心里,她比我亲娘还好……她怀孕了……要高兴的呀……高兴……” 刘若烟仿佛整个人都陷入癫狂之中,猛一下扑到谢邈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子,大声吼道: “不可以高兴!不可以高兴!她是你三婶,不是你亲娘!她不会真的对你好的!我才是真心为你好的!” 她顿了一下,又道:“邈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若烟了吗?” 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水光潋滟,格外惹人疼惜。 谢邈愣愣道:“我要你的若烟妹妹……我很欢喜你……可是……” “没有可是!”刘若烟斩钉截铁地阻断他的话,“你欢喜我,便要娶我,对不对?” “对,我要娶你。” “你要娶我,就一定要当世子。你当世子才能娶我,邈哥哥,你明白吗?你只有当世子、当侯爷,才能娶我。”刘若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邈,眼中满是蛊惑。 谢邈已经懵了。 他下意识觉得刘若烟说得不对,口中却忍不住跟着说道:“娶你……当世子……” “只要你三婶婶没了孩子,这个世子就一定是你,然后你就能娶我。” 谢邈猛地惊醒,一巴掌推开刘若烟,眼中又惊又怕。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怎能如此可怕?我三婶婶腹中的孩子,是我的弟弟妹妹呀,怎么就能没了?” “你舍不得你的弟弟妹妹,你就能舍得我吗?邈哥哥,我多爱你,我对你多好,你怎能这样对我?邈哥哥……” 第135章 退亲 谢邈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辞别刘若烟,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的了。他一个人在房中枯坐一整日,未吃一粒米,未进一滴水。 等他再出门时,似乎有什么已经改变。 他来到珺璟轩,一撩衣摆,跪在姜蜜和谢知让跟前。 “侄儿不孝。当初是我一心想要求娶刘家姑娘,央着您二人替我去提亲,如今却要烦请三叔三婶再次登门永昌伯府,帮侄儿退亲。” 姜蜜初初听闻他要退亲一事,很是不可思议。但见他神色坚定,与谢知让对视一眼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阿邈,这个决心,是你深思熟虑之后下定的吗?” “是。”谢邈抬头,眸光坚定。 他想了整整一日。 他同刘若烟情意正浓,怎么舍得就这样放下她?可是倘若他真的将刘若烟娶进了门,他该怎么办?三婶婶又该怎么办? 第165章 她对这个爵位如此执着,甚至说出三婶婶没了孩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万一她对着孩子下手…… 即便她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这般心狠手辣,可她心中真能就对三叔三婶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他怕因为他和她,搅得家宅不宁,更搅得三叔三婶不得安生。 任何祸乱,都应该在露出一点苗头的时候尽快掐死,如此才能避免遭受大难。 他是舍不得刘若烟,但,长痛不如短痛。 姜蜜知道退亲一事不是谢邈随口一说,便记在了心上。她见谢邈嘴唇干裂,泛起一小块一小块的死皮,顿时有些心疼。 她如今怀了孕,不好弯腰,便叫谢知让去把谢邈搀起来,而后亲自倒一杯茶水给他。 “长大了,怎么还是不记得喝水?偏要唇裂了、疼了,才会记到。” 谢邈笑得羞涩,捧着茶盏一饮而尽。 “晚膳便在这里一起用吧。”姜蜜和谢邈说了一声,转头吩咐丫鬟,“让小厨房准备一道箸头春和黄鱼羹,再把虾炙换成银鱼脯。” “是,少夫人。” 被撤下去的菜是谢邈不吃的,新添的菜则全是他爱吃的。 谢邈坐在一旁听着,心中暖暖的,仿佛被泡在温水之中。那点因为斩断情丝带来的疼痛,也被一点一点抚慰。 姜蜜怀有身孕,如今胎已坐稳,府医便让她每日稍稍溜达溜达。用过晚膳,谢知让和谢邈便陪着她去遛圈。 刚好走到小花园,姜蜜便坐在凉亭里歇一歇,顺便赏赏花。 叔侄二人站在不远处,谁都没先开口。 良久,谢知让率先打破沉默。 他一边看着姜蜜的动静,一边轻声说道:“君子弃瑕,壮士断腕。这次的事,倒做得还不错。” 谢邈保持缄默。 谢知让瞟他一眼,“舍不得你那好妹妹?” “嗯。”谢邈闷声闷气道。 “那正好,还没去退亲呢。把她娶回来吧?” 谢邈幽怨地瞪了自己三叔一眼,“我若是把她娶进门了,她整日闹三婶婶怎么办?三婶对我这么好,我不能不孝。”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也没白疼你。”谢知让轻哼一声,“打定主意要退亲了,就别唧唧歪歪的。” “那又不是我想要不高兴的,我这不是忍不住吗?”谢邈垂着脑袋,闷闷不乐,“我心里都知道,可是我和她到底这么多年的情谊,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抛舍的?而且她说如果我不娶她,她就要嫁给一个四十岁的老侯爷,那人比她父亲年纪还大……我……我怕她吃苦。” 谢知让嗤笑,“你还怕她吃苦?你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我说你不愧是你爹的种,看女人的眼光简直是一脉相承。” “什……什么意思?”谢邈呆住了。 “意思就是你被她骗了。”谢知让没好气道,“让人耍得团团转,真是蠢死你算了。” 原来早在上次谢邈同他夫妻二人吐露衷肠之后,谢知让便派人去查了这位刘若烟的底细。 这位刘姑娘,外表单纯可人,实际上却心思深沉。她借着在陆家私塾上学的机会,广泛结识高门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和她保持亲密联系的,除了谢邈,还有另外三位公子。只不过四人当中,谢邈条件最好罢了。 这刘若烟也确实很有本事,四位少年郎偏偏在同一个私塾上学,可谁也不知道另外三人和刘若烟的关系。 便是谢邈和刘若烟退亲,也实在不必担心她会嫁给四十岁的老男人,他还有另外三位世家公子呢。虽不比谢邈出挑,但比那老侯爷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听着谢知让的话,谢邈彻底呆住了,心中既是愤怒又是茫然。 所以那些……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她一直都在骗他。 她骗他…… 谢邈狼狈地低头,没让谢知让看见泛红的眼眶。 “三叔,我……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你帮我……你帮我……同三婶婶……说一声……” 话落,他落荒而逃。 谢知让听他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到底没再刺激他,转身欲往姜蜜那边走。 只是想到谢邈平常那个性子,他又倏地顿住脚步。 这蠢孩子,不会真受不了这破烂事儿,回去上吊了吧? 谢知让轻啧一声,到底放心不下,抬手让几名护卫去韶光院盯着谢邈,别让他做什么蠢事儿。 姜蜜见谢知让走过来,望了一眼谢邈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你和他说啦?” 谢知让随意应了一声,扶着她纤弱的腰肢将她搀起来,“这种事儿,说出去都嫌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若要说丢人,那也该是那刘家姑娘丢人。”姜蜜反驳道,“阿邈只是心性单纯,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罢了。” 谢知让冷笑,“他单纯?他不愿意把人想的那么坏?那我是什么?” “那不一样呀,夫君。”姜蜜慢吞吞地安抚他,“当初关于你的事情,都是他母亲胡说八道强硬塞给他的。他一个小孩子,对母亲有天生的敬仰和孺慕,自然就被蒙蔽了。之后你们误会说开,他也同你道歉了呀。” 见谢知让脸色依然有些臭,姜蜜又道:“若你还是气不过,那你再把他拎起来打一顿,我肯定不护着他。不对,他曾经这么欺负我夫君,我要亲自教训他!” 第166章 “你就会哄我。”谢知让嘴上没好气,眼睛里却有点点笑意漫开。 姜蜜就知道他嘴硬心软,揪着他的衣袖,小声道:“那让让哥哥要不要叫我哄呀?” 谢知让笑着亲她那张甜蜜蜜的嘴,眉梢简直要飞到天边去。 二人只以为这事儿等去永昌伯府退了亲便结束,却没想到那刘若烟竟跑到谢家,到姜蜜跟前闹了起来。 第137章 攀扯 宁安侯府守卫森严,寻常人等并不能自由进出。刘若烟能够到这府里来,还得是那三夫人从中作梗。 “好端端的,办什么宴会?”老夫人端坐上首,乜了三夫人一眼,语气当中有些不满。 三夫人就知道这老虔婆不会答应。 心都偏到天边儿去了,哪会管他们三房的死活?分明就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凭什么大房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他们三房只能屈居人下? 肚子里刚怀上,就金贵得和什么似的,可别最后生出来的是个丫头! 三夫人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讪笑道: “母亲,您不是让我替九郎、十郎相看媳妇吗?我想着将那些姑娘们请到家里来,一则可以叫九郎、十郎自己合合眼缘,二则也是生了想让母亲您帮忙掌掌眼的心思。” 老夫人顿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三夫人见她沉默,转了语气,有些哀婉道: “母亲,您莫不是想着我在家中办场宴会便会对元娘腹中胎儿不好吧?儿媳操办宴会,只是想为九郎、十郎相看媳妇,不会叫她们去珺璟轩吵扰元娘的。” 老夫人面色略略松动。 “罢了罢了,母亲您是只关心疼爱大房了。如今元娘有孕,我们这些人,更是入不了您的眼。谁叫我家老爷投胎的比大伯哥要晚呢。弟弟让着哥哥,都是应当的。我们三房的儿郎,便是一辈子不娶妻了,也要叫元娘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谁叫三郎是世子,三郎媳妇是世子夫人呢!”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听三夫人越说越不像话,老夫人拧眉呵斥。 只是老三家的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夫人也不能不答应。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是心有偏爱,也不能可着一个人疼。 三夫人就知道这招管用,心中略略得意。 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媳,语重心长地叮嘱: “便是九郎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别找个家世太低的,没得风言风语惹人猜疑。你若真看他心烦,过两年等他荫了官,托关系给他打发出京去。待他上任,他便再碍不了你的眼。” 对于老夫人的这番苦心,三夫人却是嗤之以鼻,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见她这般模样,老夫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那宴会,你便和你大嫂看着操办吧,只避着些,莫要惊到元娘。” “哎,儿媳明白的。” 只三夫人嘴上答应,腹中却是一肚子坏水。她借着举办宴会的名头,将刘若烟邀请到府上来,随后与她便利,将她引去那珺璟轩。 姜蜜正坐在葡萄架子下纳凉,忽而看见辛护卫走过来,沉声道: “少夫人,方才有位年轻女子想要闯入这院中来,被属下等人拦住。她说她姓刘,是邈哥儿的未婚妻。少夫人可要见她?” 姜蜜眉头一动,有些惊诧。 她已经着媒人去永昌伯府退亲,并且从刘家那里拿回邈哥儿的庚帖,她竟还以邈哥儿的未婚妻自称? 刘若烟欺骗谢邈,姜蜜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知道刘若烟是为自己着想,想为自己搏一搏盛世荣华。 可她不该这样对谢邈。 谢邈对她一片真心,却得知刘若烟一直在骗他,他怎能不悲痛欲绝? 姜蜜不想见她,挥手让辛护卫直接把人赶走,却不料那刘若烟直接跑到花厅里,对着众人嘤嘤哭泣。 “呜呜呜你们谢家……谢家……真的欺人太甚!我同谢小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初是你们跑到我家来提亲,现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去退亲……你们缘何就这般折辱我?” 刘若烟哭得哀切,眼眶泛红、双眸含泪,令人好不怜惜。 丫鬟仆妇们听到这话,纷纷慌了神。有婆子想上去拉她,却被刘若烟吼得不敢向前。 “难道你们宁安侯府就这般仗势欺人,连话都不允许我说吗?一个下人,就敢对我动手动脚,这便是你们宁安侯府的规矩吗?” 下人们将慌乱目光投向三夫人,三夫人却也仿佛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有几个聪明的,便悄悄退下去,找府上其他主子去了。 “你们折辱我也就算了,左右我是个外人,可我却由不得你们这般折辱谢小公子!家中为我们定下亲事后,我二人心中十分欢喜,只想着与彼此互相扶持、共度余生。谢小公子待我情真意切,你们却要这般棒打鸳鸯,你们难道就这般见不得谢小公子好吗?” 到底都是些年轻的姑娘和公子,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真以为是宁安侯府出尔反尔,做出这种不厚道的事情。 一时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是个外人,有些话我自知不该说。可我心疼谢小公子,今日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说!” “当年的礼世子,多么光风霁月。我幼时有幸见过一面,当真如天人之姿。这般出类拔萃之人,却可惜英年早逝。若他膝下尚无子嗣,那这爵位自该由其弟弟继承。可谢小公子还在,这世子之位,却落不在他头上!” 第167章 “我一个外人,都对他心生怜惜。你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就毫无羞耻之心吗?” “放肆!” 苍老而饱含怒气的声音骤然响起,赫然是谢老夫人。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宁安侯府胡乱攀扯?” 刘若烟丝毫不惧。 “我一个小小的伯府嫡女,怎敢胡乱攀扯当朝侯爵的家事?我今日这般豁出去,便是因为我在意谢小公子,想为他鸣个不平!怎么,老夫人是要捂我的嘴吗?那便捂吧!左右这公道清白,都在旁人心里!” 刘若烟这一番话,倒叫老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道要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当年谢家的大祸一一道来吗? 恰在此时,一道轻柔和缓的声音打破这满厅严肃与寂静。 “三婶婶,今日您请人来唱戏,怎的不去知会我一声?我一个人待着,可好生无聊呢。” 第138章 世子 老夫人和侯夫人听到这声音,皆是愣了一下。 “元娘,你怎么到此处来了?你还怀着孕呢,可该当心些。”侯夫人匆匆上前,亲自扶住姜蜜。 老夫人更是怒声呵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去惊扰世子夫人?” 三夫人眸光一闪,悄悄往后缩了缩身子。 姜蜜却是笑着安抚二人,“祖母,母亲,我没事的,哪里就这么金贵了?我可是远远就听见这边唱戏的动静,赶着过来凑热闹呢。” 她看向聚在一起的人群,有些惊讶道:“大家怎么都站着?这么一出难得的好戏,可该坐下来喝点茶水、吃点瓜子,好好听一听的呀。” 说着,她吩咐下人们去上茶水糕点,再请诸位宾客入座。 众人见她这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皆是一头雾水。 唯独刘若烟,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姜蜜。 她竟敢这般羞辱她,凭什么? 姜蜜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施施然在一旁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坐下。 “刘姑娘,你不就是想见我吗?我人就在这儿,这戏,你怎么不唱了?” 刘若烟恨得牙痒痒,却低眉顺目,眼眶中的泪水盈盈打转,却就是倔强地不肯滴下。 “谢少夫人,您怎能……您怎能这般折辱我?” “我怎么就折辱你了?”姜蜜笑道,“你一人闹出的动静,比那一整个梨园戏班子还要厉害。刘姑娘,我这是夸你呢。” “左右谢少夫人仗着谢指挥使,是个身份尊贵的人了,哪里是我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敢招惹的?” 不说别的,刘若烟这张嘴,确实是有几分厉害的。这阴阳怪气的话,配上委委屈屈的语气,若是换个人,怕是气都要被气死了。 可姜蜜却是不往心里去。 “刘姑娘,说什么敢不敢的,不都闹到我府上来了吗?” 姜蜜语气淡淡,却就是不提正事。 刘若烟不愿再与她兜圈子,直言道:“谢少夫人,我今日,非是特意来府上闹事,实在是见不得谢小公子再这般受你们的欺负了。” “刘姑娘这话说的有趣。邈哥儿乃谢家世孙,更是未来的世子和侯爷。我们对他疼爱还来不及,怎会欺负他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若烟刚才那长篇大论,就是在指责谢知让抢占侄子的世子之位。外间对此事,也多有议论。却没料到,姜蜜一句话就告诉所有人,谢邈日后会袭爵。 这直愣愣的话,打了刘若烟一个措手不及。 她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您莫不是在众人面前说谎吧?您腹中已有胎儿,就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袭爵吗?” 姜蜜早知道她会这么问,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家夫君并不贪恋权柄,也从未觊觎过属于大哥的爵位。这位置,本该就是属于邈哥儿的。” “我夫君得陛下信任,前段时日暂代批奏,便将改立世子一事按下不表。近些日子陛下出关,我夫君已上表请陛下改立邈哥儿为世子。” 话落,全场哗然。 刘若烟不敢置信地盯着姜蜜,心中刚刚升起一点喜意,却见她笑意更甚,一时惶惶。 “有些事,我原想着自己家人知道便好,但刘姑娘对我宁安侯府的家事这般在意,那我还是解释一二比较好。刘姑娘现下知道我们从未欺负邈哥儿,可否要回家去呢?” 刘若烟咬咬下唇,凄凄然道: “我知道谢小公子这般,就放心了……可我……可我……罢了,是我高攀不上侯府,是我不该心生妄念。我这等人,还配说什么呢?左右是你们说提亲便提亲,说退亲便退亲的,我们刘家哪里能说什么?哪里又敢说什么呢?” “不说就给我滚。” 冷厉森然的话骤然响起,众宾客皆是浑身一抖。 这这这……这煞神,怎么回来了?他们居然在这儿看煞神家里的热闹,是嫌命太长了吗? 姑娘公子们抖着身子去看谢知让,就见他满脸冰霜,心中直呼,小命休矣! 他们不敢再待下去,纷纷提出理由告辞。一瞬间,花厅内只剩谢家人和刘若烟。 谢知让见姜蜜完好无损,心中戾气稍减。 他扭头盯着刘若烟,冷笑一声,道:“嘴上念着不敢说,话却一句更比一句多。这么能说会道,那嘴皮子割下来喂狗,说不得我的狗也能开口说话。” 第168章 刘若烟只觉得层层冷气从后背涌上来,忍不住牙关都在颤抖。她捏紧拳头,竭力克制那点畏惧。 谢邈和她说过,他三叔最是嘴硬心软,嘴上骂得比谁都凶,却待他们兄妹二人好极。她捏着谢邈,他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对,他不敢对她怎么样…… 谢知让见这小姑娘居然慢慢镇定下来,指尖轻轻一动,心中起疑。 她分明是怕的,缘何能够冷静下来?难道她手中,还有什么倚仗? 谢知让回想了一下锦衣卫调查上来的案卷,并未想起有什么可疑之处,略略按下疑虑。他挥挥手,便见两名锦衣卫上前,将刘若烟摁倒在地上。 “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怎能这般以权谋私、滥用职权?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让锦衣卫押我?” 没了外人,刘若烟也不再装那楚楚可怜的样子。 谢知让被她叫得心烦,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冷声道:“我连你爹都敢抓,还怕你?再叫,我就把你舌头砍下来扔给你爹,让他亲自去诏狱帮你缝回去。” 刘若烟却是盯着他,忽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笑得花枝乱颤,脸上渐渐露出疯狂之色。 谢知让和姜蜜皆是微微拧眉,心底有些不好的直觉。 “你不敢割了我的舌头,你也不敢杀了我。若我死了,谢邈该怎么办?哈哈哈你不敢杀我!” “同你退亲,不是我们的意思,是谢邈自己的主意。你不必拿他来胁迫我。” 刘若烟笑容不变,“那又如何?他就是要娶我,他一定会娶我。” 话音刚落,便见谢邈呆愣愣地走进来,目光虚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像是认定了什么,朝着刘若烟的方向走近,口中还念叨着: “我要娶若烟妹妹……我要娶若烟妹妹……” 第139章 自尽 谢知让见谢邈仿佛被夺了心智一般的模样,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蹙一下。 谢邈只是傻呆呆地站在刘若烟身边,见她被锦衣卫按压在地上也无什么反应,只是嘴中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话。 刘若烟看着谢邈这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她仰头看着谢邈,声音温柔至极,仿佛能被掐出水来。 “邈哥哥,如果你想娶我,你就要跪下来和我说,你要娶若烟妹妹。你跪下来好不好?” 谢邈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一下,而后慢慢屈膝跪在地上,轻声道:“我要娶若烟妹妹。” “邈儿!”老夫人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邈在人前毫无尊严地屈膝下跪。 而守在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们,早就在谢邈跪下的那一瞬间跪伏在地上,丝毫不敢多看一眼,只浑身被吓得瑟瑟发抖。 老夫人飞速捻着佛珠,沉身吩咐道:“都退下!” 下人们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 侯夫人扭头,见三夫人还待在此处,一时心中愤恨。 这刘氏,全家都知道是谢邈的未婚妻。今日她打着为九郎、十郎相看媳妇的名义,却将刘氏邀请到府上来。若说她没有什么坏心思,谁信? 可眼下不是追究她责任的时候。 谢邈是家中嗣子,日后必然是要袭爵。今日这般屈辱,怎能让人看了去? 二夫人已经带着王宜真离开此处,她还留在此处看戏,是想看未来宁安侯的笑话吗? 三夫人后知后觉察觉到侯夫人的眼神。 她本想置之不理,可见她一双眼睛犹如铜铃,几乎要将自己吃进去,到底还是怕了。她讪笑,灰溜溜离去。 很快,这花厅内只剩下老夫人、谢家大房,还有那刘若烟。 刘若烟见他们将外人清理出去,更加得意,娇笑道:“谢小公子爱我如痴如狂,你们口口声声说疼爱他,应当会成全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姜蜜轻声开口:“刘姑娘今日来这府里大闹一通,便是想要嫁给我家邈哥儿吗?” 刘若烟看着她,眸光闪亮,眼中明晃晃都是疯狂。 她再也不要在那个家里呆着了。 攀高结贵、趋炎附势的父亲,疑神疑鬼、疯疯癫癫的母亲,勾心斗角、互相猜忌的姐妹。再呆下去,她都要疯了! 她为自己挑了四个夫婿,可只有谢邈最合她的心意。他出身高贵,待她温和有礼,和她不过说上几句话便会面红耳赤。在谢邈身边,刘若烟才能感受到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她将谢邈视作囊中之物,他的一丝一毫都是她精心挑选、精心培养出来的。 可是有一天,被她把玩在掌心的人,忽然说他不要做世子、不会再娶她了,她怎么能忍? “对,我就是要做世子夫人,我就是要嫁给谢小公子。毕竟谢小公子没了我,可活不下去了。我那么爱他,怎么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呢?” 姜蜜有心想说什么,可见她整个人都仿佛陷入癫狂之中,一时无言以对。 一直站着不说话的谢知让,忽而勾起一抹冷笑,踩着黑色官靴缓步上前。他俯身弯腰,略略靠近刘若烟,低声道:“你不会以为,我真在意他的死活吧?” 话落,谢知让猛伸手,用力掐住刘若烟的脖颈。 他盯着她,眼中杀气腾腾。 “这么多年,敢到我府上来闹事儿的,也就只有你一个。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 第169章 “唔……唔……”刘若烟死死抓住谢知让的手,一张小脸因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 “左右不是我儿子,死就死了。对我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我有什么可在意的?我该谢谢你才是。”谢知让笑意更甚,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大。 刘若烟只觉得胸腔、脖颈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阵一阵乌黑压过来,几乎要晕过去。 但她不甘心就这样去死。 她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谢……邈……自……尽……娶我……自……尽……” 呆傻如木偶般站在那里的谢邈,仿佛瞬间被串上丝线。他按着刘若烟的吩咐,从袖中掏出一枚早就藏好的碎瓷片,而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腕上划去。 “邈儿!” “让他去死!”谢知让怒吼一声,再无人敢上前阻拦谢邈。 他重新低头,眉梢之间沾染一点邪肆,“我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谢知让再不克制手中力道,甚至将人轻轻从地上举起。 刘若烟浑身都在抖,想要拼命挣扎,四肢却绵软无力。 他真的不在意谢邈的性命。她所谓的后招,于这个疯子而言,毫无作用。 他就是个疯子! 她不该来招惹谢家的! 刘若烟终于怕了,眼角的泪一滴一滴流下,无声道:“不要……不……” 她到底抵抗不住这窒息的痛苦,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谢知让知道,只要他再掐上一会儿,这人便能死绝了。但他适时松了手,起身拿起帕子细细擦手。 姜蜜见状,立刻吩咐人去将毫无神智的谢邈按住,捂住他的伤口将他带下去。 谢知让目不斜视,径自走到姜蜜身边,“再去查。我要知道关于她的所有消息。” …… 刘若烟被扔在宁安侯府的地牢之中,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着。 谢邈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谢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府医也诊断不出。为了防止他再做出过激之举,谢知让命人将他捆在床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帕子。 姜蜜心疼,却知道只能如此。 她看了一眼谢知让,轻声道:“夫君,你再睡会儿吧?我瞧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睡。” 谢知让揽着她,摇了摇头,“左右睡不着,在这儿陪陪你也好。” “别担心,阿邈会没事的。”姜蜜亲亲他的脸颊,柔声轻哄。 “嗯。” 他担心谢邈,一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二也是因为姜蜜。 他所剩时日不多,谢邈是最好的世子人选。若谢邈有事,他就必须另外再找一个孩子培养。两年多的时间,太短了,他不放心。 就在二人焦灼等待时,卫明带着一卷文书前来。 谢知让连忙接过文书展开,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浏览。 当他看到“宿氏”二字时,瞳孔骤然一缩。 第140章 疯癫 文书上所写,刘若烟并非永昌伯府嫡女,她的生母其实另有其人。 当年驻守北地的谢家军大胜,班师回朝时带回不少战俘。这些战俘被发配入奴籍,在各大牙行之间流转。 其中有一人出自宿氏,娇艳动人、容貌无双,尤其一双眼睛摄人心魄。牙婆带着她没过两日,便被一位公子买下。 高门大户之间,赠妾再正常不过。几经流转,她便落入永昌伯手上。 永昌伯十分喜爱她,不舍将她赠人,收入房中好不疼爱。二人如胶似漆,没过多久,她便怀有身孕。 这孩子,便是刘若烟。 她一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呵护她的人,自然倾心以待。但天下男人多薄幸,永昌伯也不例外。他很快又有其他宠妻。 宿氏女接受不了心上人的出尔反尔,在年复一年的期待和绝望之中,终于彻底疯了。 永昌伯害怕她的癫狂,也怕自己有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小妾传出去会丢人。但他到底舍不得杀了宿氏女,便将她锁在一隐秘之处,并对外宣称刘若烟是他的嫡女。 或许是血脉相承,也或许是刘若烟自小生活在压抑环境之中,她和她的母亲一样,精神失常了。只是她比她的母亲要好一些,一般情况下,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谢知让看着文书沉思片刻,指节轻敲桌面,嘴唇吐出两个字:“搜家。” …… 缇骑按刀而行,声势震天动地。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退避三舍、噤若寒蝉。 永昌伯见这鱼贯而入的锦衣卫,两股颤颤,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冷汗,小跑到谢知让身边,却被卫明一刀拦下。 明晃晃寒光一闪,永昌伯吓得直接跌倒在地。 “谢……谢……谢指挥使……台……驾……光临,不不不……不知所……所谓何事?” 谢知让都懒得看他一眼,“本官怀疑永昌伯府窝藏奸细,务必仔细搜查。” 他挥挥手,锦衣卫们便绷着脸在永昌伯府大肆搜查起来。 “谢……谢大人!误会!误会啊谢大人!我我我……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窝藏奸细!绝对没有!谢大人,我是被冤枉的!” 谢知让嫌他聒噪,眉头一蹙。 卫明两步上前,将人拎起来,“冤枉不冤枉的,那得跟我回诏狱去说。” 第170章 永昌伯一听“诏狱”二字,哪里还能保持冷静,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那关藏宿氏女的地方再隐秘,也抵不住锦衣卫有心搜查。 很快便有了消息。 谢知让面不改色,只让人将宿氏女和她屋内所有东西尽数带走,而后留下数人把守永昌伯府,禁止任何人进出。 而另一边,四方庄的李婆婆终于快马加鞭赶到宁安侯府,为谢邈诊治。 李婆婆屏息凝神,认真为谢邈把脉,而后翻开他的眼睑和嘴唇仔细查看,终于道: “小公子确实中了一种宿氏巫毒。在宿氏,这种药一般是用来惩治对妻子不忠的男人。” “服下此药,能让人失去理智。再通过言语的刻意引导,可将人的记忆停留在他曾经的某个阶段。若下药之人在这毒中加入自己的血,便能令此人对他言听计从。” 姜蜜看着毫无血色的谢邈,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药,怕是那宿氏女为负心薄幸的永昌伯准备的。只是不知为何,那永昌伯没有中招。倒叫刘若烟得到了这方子,而后拿来操控谢邈。 “那婆婆可有解毒之法?” “自然是有的。”李婆婆点点头,“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要彻底解谢小公子身上的毒,便还须那下药之人的血。” 姜蜜抿唇,派人去取刘若烟的血。 …… 地牢内的刘若烟已经醒来好几日了。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怔怔盯着某个角落出神。 主人家没说她可以死,看守地牢的护卫便每日给她灌一些稀薄米粥吊命。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仍是一动不动。 护卫们搬着一条椅子,将它放在牢笼外的过道上。 姜蜜缓缓落座。 “他死了吗?” 好几天都没说话的人忽然开口,声音十足沙哑。 “你希望他死了,还是活着?” 刘若烟不答。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遇到过很多男人,只有他对我最好。他会带我骑马,给我买糖葫芦,还会很耐心地听我说话。” “那天,他去玉芳斋排队排了整整两个时辰,帮我买回来我最爱吃的云片糕。我很高兴。我姨娘也爱吃云片糕,所以我分了她一点儿。” “起初我俩都很开心,她抱着我,叫我心肝宝贝。但她忽然把云片糕扔到地上,狠狠用脚去踩,然后掐着我的脖子喊我小贱人,问我怎么不去死。”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然后告诉我,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上一刻还和你卿卿我我,下一刻就对你弃如敝屣。” “她总是这样。” “我和他说,我爹爹想把我嫁给一个老侯爷,他肯定以为我是骗他的吧。其实是真的,我爹爹为了权势,什么都能做出来。” “我恨他们……哈哈哈……谢邈……谢邈……邈哥哥……” 想到什么,她便说什么,全然没什么条理。她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却是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刘若烟开始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这是她姨娘教给她的,说是她家乡示爱时唱的歌。在很突然的某一天,她唱给谢邈听过。 躲在阴暗角落的谢邈终于忍不住。他蹲下身子,捂住嘴,无声哭泣。 …… 谢知让在问过谢邈的意见之后,没杀刘若烟,只是勒令永昌伯将刘若烟看管好。 永昌伯只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在诏狱中哭得涕泗横流、悲痛欲绝,尿都尿了三回。如今一朝得知自己还有命在,他连忙保证自己会将女儿看管好。 他只在意自己,才不去管女儿怎么突然之间就疯了,更不会知道自己藏了十几年的小妾丢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唤心草的种子。 第141章 李子 这颗唤心草的种子,是谢知让无意间所得。当他拿到手的时候,甚至恍惚了一下。 在他自己都做好去死的准备时,忽然柳暗花明,见到了生的希望。而且这生的希望,还来得这般不可思议。 姜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愣了许久,然后眼睛一眨,泪水啪嗒啪嗒便落了下来。 谢知让揽住娇娇儿的肩膀,宽厚手掌捧住他如玉面颊,柔声轻哄:“怎么还哭了呢?” 姜蜜抬头,眼睫沾着泪,嘴角却扬起大大的弧度。 “我高兴呀。” “傻样儿。”谢知让低低笑了一声,将人抱进怀中,眼眶却悄悄发红。 阿蜜,真好。 可以多陪你几年、几十年,真好。 二人对这颗种子十分珍重,既不放心它脱离自己的视线,又担心自己会种不好它。左思右想,他们决定拜托李婆婆到这府上来种唤心草。 为了掩人耳目,只说是姜蜜想吃新鲜种出来的花,还给了她许多花种子。 李婆婆感念谢家和姜蜜对她的恩情,自然答应,安安心心地在珺璟轩住下。 谢知让本是想去找三夫人算账,却不想姜蜜最近一直馋着想吃嘉庆子,皇帝那边也有事儿。他两头忙得很,自然是要把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往后挪一挪。 这嘉庆子,便是李子蜜饯。无论是腌渍,还是晒干,姜蜜都爱极。只要一闻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她便能直接分泌出涎水来。 第171章 谢知让知晓她爱吃,便将全京城所有果脯蜜饯铺子里的嘉庆子都买了个遍。 各式各样的嘉庆子,姜蜜还真有偏好。她就爱吃那极酸极酸的,尤其是一放到嘴里便能生津的那种,极得姜蜜喜爱。 谢知让是不爱吃酸的,每次看着姜蜜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被酸麻了。 对此,老夫人自然是喜闻乐见,整日笑得见牙不见眼。 都说酸儿辣女,想必怀的是个小子。三郎不能生育,元娘好不容易怀上一个,是个女儿也不差,是个儿子那便更好。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在小两口面前说的。她知道三郎不乐意听,也怕元娘听了多心,便只自己一个人偷着乐。 三夫人知道后,却是狠狠啐了一口。 “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贱命,以为拼命吃酸的就能让胎儿长出把儿来了?两口子踩着叔叔婶婶的脸作威作福,绝了香火才是最好!死了做那孤魂野鬼去吧!” 三夫人这般生气,道是为何?原来是谢知让派人去他们院子砸了一通东西。 他没空和她算账,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便让护卫们先去拆家发泄发泄怒气。 三夫人敢怒不敢言,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到底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让这狼崽子把气撒出来,便不会再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了。 …… 孕妇的口味,一天一个样儿。 昨日还对嘉庆子很是喜爱的姜蜜,今日忽然就对新鲜的李子产生兴趣。 最近正是吃李子的时节,找些新鲜的李子不是什么难事儿。 谢知让一边让人去集市上采买,一边去宫里向皇帝讨了些嘉庆李。 这嘉庆李,是指洛阳嘉庆坊的李子,《两京新记》记载其“为京城之美”。故而在今时今日,嘉庆李作为贡品,被进贡给陛下。 姜蜜吃着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李子,不知怎的,忽然就发起了呆。 谢知让甫一进屋,便见佳妻握着一颗李子在出神。他轻笑,捡起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而后走过去将人抱到腿上。 “乖乖,发什么愣啊?” 姜蜜恍然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咱俩去岁夏日去庄子上避暑的事儿。” 讲到这个,姜蜜兴致勃勃,一双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吗?那庄户带咱俩去摘李子,我够不着,你便把我抱起来放到树上去。我坐在树上,看着那一个个李子又大又红,还结着白霜,嘴馋,摘下来便吃了一个。” “结果我一低头,就见你一直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谢知让当然记得。 这小娇娇又馋,又怕被人看到丢了世子夫人的脸,便弯着身子偷偷吃,还时不时左顾右盼一番,活像只小老鼠。 他一抬头,可不就吓着她。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把人捞住,姜蜜怕是要在床上躺上好几日。 “是不是想着那时候好玩儿呢?” “是的呀。”姜蜜软骨头似的趴在谢知让怀里,“可惜你不爱吃酸的,不知道呀。那李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时候,是最新鲜好吃的。一口咬下去,那汁水能流到人心里去!” 谢知让想到如今姜蜜怀有身孕,不能随意出门走动,心中十足怜惜。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今岁你有孕在身,不能随意离府。辛苦你了阿蜜。” 姜蜜听他语气低沉愧疚,便故作调笑道:“本夫人为世子生儿育女,你这小奴,却只想勾着我去玩耍。看本夫人怎么惩罚你!” 话落,姜蜜轻哼一声,扑过去呵他痒痒肉。 谢知让怕痒,这还是二人成婚好几年之后,她偶然才发现的呢。 谢知让见她颜色鲜活,自然愿意配合她,一边护着她的腰肢,一边往后躲闪,嘴中还轻声道: “好夫人,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好夫人,你就饶了我吧……” 俩人笑着闹着,不知不觉间,就变了滋味。 谢知让一把抱住姜蜜,滚烫身躯贴着她,气息稍显急促。 姜蜜怀孕到现在,谢知让一直没碰过她,只有很偶尔的一两次,他一个人躲在耳房自我疏解。 如今软香温玉在怀,自然难以把持。 但他只是抱着姜蜜,一动不动。 姜蜜缩在他怀里,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小声道:“府医说,过了三个月,可以的……” 谢知让自然知晓可以,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害怕,故而一直没和姜蜜提过此事。 今日却是被她逮了个正着。 谢知让叹出一口气,扭头亲亲她白嫩嫩的耳朵,“没关系的阿蜜,我缓一缓便好了。” 闻言,姜蜜沉默,脖颈却越来越红。终于,她伸手抓住谢知让的手腕。 谢知让愣了一下,低头见小娇娇满脸心虚与羞赧,眸光还忽明忽暗闪个不停。他倏地明白了什么。 谢知让闷闷地笑,连胸腔都震动起来,惹得姜蜜嘟囔着捶了他一下。他再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稳稳当当将人打横抱起,而后大跨步往床榻那边走。 只是他还是怕伤着姜蜜,故而只是为其品玉。 姜蜜却是羞得连脚趾头都用力蜷缩起来,恨不能整个人都躲进衾被之中。 第172章 等到结束,姜蜜哭得瘫软在床上,只觉无颜再面对谢知让的脸。 “怎么可以这样……呜呜呜……” 谢知让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俯身要去亲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不许你再亲我了……呜呜……以后都不许你亲了……” 姜蜜只瞟了他一眼,又想起刚才那羞人样子,好不容易冷静下去的人又烧起来,呜呜咽咽哭得更厉害了。 谢知让被她说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略微使了些力道将人抱进怀里,轻声道:“是我干的事儿,又不是你,你还嫌……” “你不准说了!” 姜蜜一张脸都滴出血来,羞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再也挖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谢知让不再逗她,只是很认真地说道,“阿蜜,我只是想讨你欢愉。这没什么的。” 姜蜜没说话,只是揪住他衣襟的手紧了又紧。 谢知让抱着她。半晌,察觉到姜蜜冷静了些,他这才低声诱哄:“乖乖,方才我帮你了。现下你帮帮我可好?” “好乖乖,好宝儿,你就帮帮我吧……好夫人,你都愿意为世子生儿育女,就可怜可怜我这小奴吧?好夫人,乖夫人,我难受……” 姜蜜听得面红耳赤,却矜持着点了头。 一室春光,再度绽放。 第142章 移树 昨日小夫妻俩闹了一通,姜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用过午膳后,她溜达了一会儿,看了会儿书,又回去睡午觉。 等到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微微发暗。 谢知让早已从北镇抚司回来,此刻正守在姜蜜身旁看文书。 见妻子醒了,他放下案卷,倾身弯腰去亲她小嘴。 姜蜜人还迷糊着,只是下意识地抱住男人脖颈,由着他扶住自己的腰背将人抱坐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唇,呆愣愣问道:“你漱口没有?” 昨日谢知让为其品玉,姜蜜羞死了,闹了一晚上不让他亲。 谢知让见她还记着这茬儿,自然是被她气笑了,没好气道:“洗了。你家夫君还拿这张嘴吃饭、说话了呢。” 姜蜜就是想和他闹点小脾气,昨天那个劲儿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现下见他有点不痛快,姜蜜自然是要哄他,当即抱住他小鸡啄米似的亲他嘴儿。 “我错了嘛让让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让让哥哥……” 谢知让本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想逗逗她罢了。当下见这小娇娇这般痴缠,他便是真恼了也该消气了。 “起来吧,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呀?”姜蜜好奇。 谢知让嘴角含笑,并不透露一丝半点。 等到推开寝屋的门,姜蜜赫然被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棵树给惊到。 那是一颗李子树,其上果实累累,每一个都结着白霜,散发出诱人香气。唯独那叶子,有些蔫蔫儿的,应当是刚移植过来之故。 姜蜜盯着它,不敢置信。 “你昨日不是说新鲜刚摘下的李子最好吃吗?这是今早我特意去庄子里挑的,傍晚趁着日头落了,叫花匠们移植过来的。” 谢知让轻抚她的后脖颈,声音轻柔,“今岁你不能随意出府,等你生了孩子,我再带你去玩儿。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告假陪你去,可好?” 姜蜜鼻子一阵阵发酸,喉中发出低低呜咽声。两颗泪珠顺着眼角垂下,滴落在圆润香腮上,格外惹人怜。 “你怎么这么好呀,夫君。”姜蜜笑着勾住谢知让两根手指,窝进他怀里,低声呢喃,“我好爱好爱你呀。” 谢知让唇角弯弯,在她额头珍重印下一吻。 …… 江南暴雨三日不休,河水高涨、冲破堤坝,一时水患肆虐。 皇帝命太子筹措银两,而后命七皇子带着银两前往江南赈灾。双方各给一个甜枣,不偏不倚,倒是正好。 兄弟俩的明争暗斗,也因此陷入停滞。 水患曾经带走了姜蜜的父母。如今京城之中流入难民,姜蜜对他们颠沛流离、妻离子散更加感同身受。 同谢知让商议一番后,她准备以韩家的名义在京城中施粥。 韩瓒知道此事后,沉默许久。 他如今在礼部任左侍郎,已经投入七皇子麾下,同谢知让在官场之上有了更多交集。二人共同辅佐七皇子,难免发生矛盾争吵。 他一直知道谢知让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如今却见他有这般慈善心肠,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在官场浮浮沉沉几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年郎。但他依然坚守本心,执着地追求他心中的道。 只是每次和谢知让争吵完,他都会想起当年谢家夫妇送他离别时,谢知让说过的话。 “只有鬼,在这太阳之下,才是没有影子的。” 他想,他或许能够理解一点谢知让了。 满京城谁都知道韩瓒是七皇子的人。 扯的是韩家的旗,借的是谢家的道场,宣扬的是七皇子的名声。 此事一出,无人不夸韩瓒心性纯良。夸韩瓒,便是夸七皇子。 这让太子如何能不生气? 当日,中宫皇后宣召的口谕便传到了宁安侯府。 太子也知道谢知让如今圣眷正浓、目中无人。若是东宫下的旨意,他们指定是要推辞;可皇后到底是皇后,不仅是太子的脸面,更是皇帝的脸面。姜蜜没办法推辞。 第173章 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替她打扮。她透过镜子,看到谢知让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 “夫君,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正如我们不会和他们撕破脸一样,他们现在也该顾着面子,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我还怀着孕,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们做的。那他们中宫正统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姜蜜说的这些,谢知让何尝不知? 只是关心则乱。想到这么娇弱的一个人儿,要孤身到那龙潭虎穴去,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谢知让挥退那些丫鬟,轻轻将最后一只簪子插入她的发髻,而后附在她耳旁低声道:“阿蜜莫怕。皇后身边的秦嬷嬷,是我的人。关键时刻,她会护你的。” 姜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于心。 皇后不仅找了她,还找了姚丁香和其他几位夫人。 这些人,人数不多,但其夫君无一不是七皇子的左右手。 皇后见着她们,倒是笑得和善,只每几句话,便道明今日目的。 “你们的夫君,无一不是对我朝有功之辈。他们能在朝堂上做贡献,背后也少不了你们这些夫人的支持与帮助。” 皇后顿了一下,大殿之外等候着的女子便鱼贯而入。 这些女子,无一不正值青葱岁月。一个个娇滴滴、嫩生生,活像刚结出来的花骨朵儿,煞是惹人怜爱。 “本宫今日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便是想为你们这些有功之人行嘉奖。这些姑娘们,都是本宫身边的嬷嬷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们挑一挑,领两个回去,也好帮着你们服侍夫君,为夫家开枝散叶,减轻一些你们的劳累。” 话音刚落,殿中之人面色各异。 第143章 美人 姜蜜顿了一下,浅笑嫣然,“臣妇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您这么些可心人儿,领到我们这些人的家里去,实在是可惜了。” “都是做官的人家,不过是些奴婢,有什么可惜的。”皇后不咸不淡地把话堵了回去。 她朝下乜了一眼,随意指了位夫人,道:“瞧着哪个顺眼,快些挑一挑吧。” 这些人之中,除了姜蜜和姚丁香,其余人家的地位都不太高。都是跟在七皇子身边做点事儿的,没那个胆子敢直接忤逆皇后。 故而她怯怯看了眼姜蜜,心中再是不乐意,也低声答应了。 姜蜜看着那些水灵灵的宫女们,目光微微发沉。 若今日皇后只叫了她一个,她大可以借着谢家家训将这些个眼线给推回去。再不行,叫谢知让来大闹一通,也是可以的。 但皇后偏偏就把这些人也叫来了。 都是七皇子身边的人,自然是要共同进退。所有人家的夫人都领了人回去,唯独姜蜜没有领,她们心里该怎么想? 有些事情不怕膈应,就怕自己惹了一身腥臊,边上的人还能独善其身。 这种时候,人心不能不齐。 姜蜜思量一番,终是笑着答应。只是就让她这么吃哑巴亏,她也是不乐意的。 “那臣妾就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了。只是……”姜蜜话风一转,眼中有盈盈泪光一闪而过,“自古忠孝难两全,为着娘娘这番心意,外子挨这顿家法伺候也是应当的。想来公爹也是能理解这番忠君之心,下手也会轻一些的。” 果然,听到这话,皇后脸色有瞬间不自然。 但她好不容易能往宁安侯府插眼线,怎会因这一句两句刺耳的话便放弃?若这美人计能成功,那便是上上签;便是不得那煞神的宠爱,也能叫她做些别的事。 这么些年,那眼高于顶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守着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过日子。满京城,哪个女人不羡慕? 但他那种人,真能一心一意守着一个女人吗? 先前是有家规压着,现下有了名正言顺的通房妾室,他还能管得住自己吗?而这姜氏,也定会因为前后落差太大而心生怨恨。 夫妻俩,只要心不齐,便好解决得多了。 就这么想想,皇后的气儿便顺了不少。她从旁招了招手,便有一位倾城之姿的美人袅袅婷婷走上来。 “这人儿名叫弄溪,最是好颜色。本宫知晓谢指挥使用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便亲自物色了这样一位美人。不知你可满意?” “皇后娘娘挑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皇后见达到目的,心满意足。留着几位夫人略略说了一会儿话,给了些赏赐,便打发她们出宫去了。 为了做足样子,皇后还特许姜蜜可以坐轿辇出宫。 只是姜蜜在半道上遇到了太子侧妃谢文珠,被她硬拉着在宫道上说了一会儿话。 “臣妇见过太子侧妃,见过大皇孙殿下。” 这谢文珠当真是恨姜蜜恨得至极,连皇后都做做样子,免了姜蜜这一孕妇的行礼。偏偏谢文珠站着,一句话都不说,生生让自己这娘家三堂嫂给自己屈膝行礼。 姜蜜见她久久不说话,便自顾站直了身子。 谢文珠登时就变了脸色。 姜蜜才不管她,扶着丫鬟的手稳稳当当站着,悠悠说道: “侧妃娘娘也是怀过孕的人,定然是能体恤、心疼臣妇的。这半道上人来人往的,若叫人看见臣妇向娘娘行礼,臣妇是清楚您不是在故意搓磨我;那旁人心里怎么想,臣妇可就不知道了。” 第174章 “姜蜜!你敢威胁我?”谢文珠彻底沉下脸,怒目圆睁。 这些年,这姜氏,是仗着谢知让的势,越来越威风了。偏偏连太子都不能对他们如何,谢文珠只能咬牙吞下这憋屈,心中却是愈发仇恨。 她死死盯着姜蜜,手上不自觉用力。 “母妃,我疼……” 大皇孙撅着小嘴,委屈巴巴地说道。 谢文珠恍然惊醒,猛地松开大皇孙的手,懊恼道:“都是母妃的错,母妃捏疼你了。不疼不疼,皇儿不疼。” 姜蜜只冷眼看着。 当初谢文珠凭着腹中胎儿嫁入东宫,之后也是不负众望,一举生下男胎,惹得龙颜大悦。太子也很是高兴。 那段时候,这太子侧妃简直风头无两。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妃依然没有诞下嫡子。而太子终于彻底放弃太子妃,停了后宅女人的避子汤。果然,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出来了。 但这些孩子当中,大皇孙占一个长字,而且母亲身份地位最高,故而那些皇孙都比不得他。 谢文珠安抚好她的心头肉,抬头,瞥见姜蜜身后站着的那位绝色美人,忽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怎么?不是说谢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吗?本宫记得三堂哥也才二十七、八吧,你就这般把人领回去了?” 她踱步上前,细细打量那美人,啧啧称奇。 “这肌肤,这脸蛋,本宫瞧着是比你要好看上许多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美人领回家里去,本宫那三堂哥还能不能独宠你一人?” “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姜蜜浅笑,“现下太子殿下有没有独宠侧妃娘娘您一人,那臣妇还是知晓的。” “你……” “父王!” 谢文珠怒气冲冲的声音被这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喊声打断。 大皇孙挣开谢文珠的手,扑腾着小腿哒哒哒跑到太子身边。他抬头看着太子,目光中满是孺慕之情。 “父王,儿臣……儿臣好想您,您都许久不去看儿臣了。” 太子对着自己孩子,还有几分柔情。他摸摸大皇孙的脑袋,然后将他一把抱起,缓缓走上前来。 姜蜜见状,连忙屈膝行礼。 “太子殿下安。” 太子眸光一闪,伸出手去扶姜蜜的胳膊,口中轻声道:“谢少夫人免礼。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第144章 生气 那只手堪堪碰上姜蜜的胳膊肘,便被她迅速躲了过去。 姜蜜面色不变,脖颈垂得更低。 起初,她是不知道太子这番心思的。但太子暗戳戳盯着她,姜蜜再是迟钝,也察觉到什么。而后她便忽然想起,那年在皇宫梅林,太子扶了她一把。 她知道谢知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恣意潇洒惯了,最不喜这些礼教束缚。连皇帝捏着他的命,他都不甚在意。 皇帝让他给七皇子站台,他大可以敷衍了事,两边都不得罪。可他偏偏要和太子作对,又那么尽心竭力地辅佐七皇子。 只要那么一想,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想过去问谢知让。可是当她盯着男人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时,便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他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龌龊的事情,那便装作不知道吧。 “臣妇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只是殿下您为人宽厚,做臣下的却不能不守本分。这尊卑之礼,还是要行的。” 这话既是场面话,也是提醒太子尊卑有别、恪守规矩。 太子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他猜测姜蜜是否知道了什么,垂眸打量片刻,却瞧不出什么异常。于是他便收了心思,淡淡道:“谢少夫人,快快起身吧。” 姜蜜依言起身。 太子一个男子,和姜蜜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二人说了些客气的场面话,太子便提出先行离开。 临走前,他回身往后看了一眼,目光定定落在姜蜜纤弱脖颈一瞬,而后快速移开视线。 谢文珠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恶狠狠瞪了姜蜜一眼,而后紧随着太子离去。 她一路压抑着怒气,好不容易回到寝宫,她再克制不住,抄起桌上的青花缠枝灵芝纹茶盏,狠狠摔了出去。 “贱人!贱人!什么东西,居然敢勾引太子!不要脸的狐狸精!贱人!我非要划烂她的脸!” 谢文珠实在怒不可遏,摔了一只茶盏还不够,抖着身子把屋内能砸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稀碎。 她知道太子是个口味奇特的,当年她身穿海青勾引太子时,便知道这一点。 这些年,太子对她不算盛宠,但也十分宽容。三分是因为她替他生下长子,剩下七分,却是因为她时常会勾着太子玩些新鲜的。 可再新鲜,她也是旧人了,如何能比得上姜蜜?而且她还是臣下的妻子,她不敢想象太子会有多痴迷于姜蜜。 谢文珠心头浮起浓浓的危机感。 姜蜜…… 这一头,谢文珠在狠狠咒骂姜蜜。另一头的谢知让,也生起姜蜜的气来。 他冷着脸坐在姜蜜身边,盛了一碗汤,不轻不重地磕在姜蜜面前。 姜蜜用膳动作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端起那碗汤,慢悠悠喝起来。 谢知让几次三番想开口,可是见姜蜜吃得正香,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第175章 而姜蜜,仿佛没看见那张冷脸似的,镇定自若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谢知让碗里。 谢知让再气不过,到底还是给她仔仔细细挑了鱼刺,另外还剥了两只虾给她。 好不容易等到姜蜜吃完,谢知让过去洗手,终是气不过,愤愤将手中帕子扔回水里,回身说道:“我生气了。” 姜蜜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这人,活像个小孩似的,快三十的人了,竟还和她闹脾气。 可他是自己丈夫,只能哄着呀。 于是姜蜜朝他伸出双手,娇滴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生气了。那你过来抱抱我呀。” 谢知让口是心非,面上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心里却是卸了劲儿。他一把搂住姜蜜,小心妥帖地避开她隆起的肚子。 “干嘛?”谢知让闷声闷气道。 “你别生气了嘛。又不是我想故意找个人来给咱俩添堵。那不是皇后的旨意,我推脱不了嘛。再说了,我敢把她领到家里来,也不藏着掖着,就是相信你呀。” “你和她说谢家有祖训,不能纳妾。再不行,你让我去找她闹。她难道还能把人硬塞进来不成?” “那我……” “有一就有二。今日破了这规矩,明日便谁都可以塞个人过来。你是不是有了孩子就不在意我了?是不是就想把我推出去懒得理我了?” 听谢知让越说越离谱,姜蜜也恼了,直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大声道:“谢子晔!你脑子被门夹了!有毛病啊!你……你是不是欠打呀!” 娇娇弱弱的美人,连生气发脾气都没什么架势,气得她直接一巴掌拍开谢知让肩上。 得。 姜蜜一上手打人,谢知让就安生了,安安静静再不说话。 良久,他才挨挨蹭蹭过来抱住姜蜜,小声道:“我错了嘛乖乖。” 姜蜜叹出一口气,抱着他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肩头,柔声安抚: “我把她领回来,是因为七殿下的臣属夫人们都在那里。若独独我一个人没有把人领回来,她们却沾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那些夫人心里该怎么想?而且这件事情,皇后的目的本就在我们身上,他们只是陪绑。若这些夫人在家中日积月累地同男人们说些什么,七殿下这里就该人心不齐了。” “你辅佐七殿下已经很辛苦了,若再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让你和那些人家产生龃龉,那你之前的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我心疼你呀夫君。” “阿蜜……”谢知让低声呢喃着。 说来姜蜜因为谢知让事事以她为先,并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倒是谢知让,有些患得患失的,有时甚至会突然干呕起来。 姜蜜还笑他,说是她怀孕,他一个男人吐个什么劲儿。就连谢知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叫府医把过脉,府医也不知为何,只猜测是否是他担心过度。 他对姜蜜本就情根深种,如今听她这一番剖白,内心又是愧疚又是怜爱。 都是因为他,才叫他的阿蜜这般委曲求全。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在这里和他闹脾气。 真是太不应当了。 谢知让蹭着她的颈窝,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痒意。 姜蜜有点难受,把他的头往外推了一点。 谢知让委屈巴巴地看着姜蜜,却也听话地移开脑袋,轻声说道:“阿蜜,我知道错了。方才,我不该和你乱发脾气的,我就是……有一点害怕……” 第145章 双胎 谢知让会害怕,是因为侯夫人曾经拉着他,说了一些悄悄话。 “三郎,有些话,我不敢说给元娘听,怕她心里多想。可是辗转反侧,我还是想说与你知道。” “女子怀孕的时候,最是心思敏感。有时不知哪句话不对,就被她听进心里去了,惹得她心里不痛快。她如今虽有孕,但为娘还是希望你能将元娘放在第一位。” “这些事情,我没同你讲过,也一直羞于告诉别人。可是看见元娘,我就想起我自己怀小六的时候。我怕她和我一样。” 谢知让愣了一下,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模糊记忆里,母亲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日日以泪洗面的。 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同儿子诉说这番心思。可她又担心他会顾及不到姜蜜,让这小夫妻俩走自己和宁安侯的老路。 犹豫许久,她终是开口说道: “我怀小六的时候,同你父亲之间有误会,还一直未能说清楚。因为心里憋闷,再加上怀孕时身体不适,那段日子,我就好似病了一般。” “我厌烦你父亲,厌烦我自己,更厌烦……小六。” 侯夫人之前一直怨恨是自己和宁安侯害死了小六。其实不是这样的,小六只是因为一场简简单单的风寒而丧命。她没有挺过那个冬天。 可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能轻易接受自己的孩子夭折,更何况侯夫人那时还处在崩溃的边缘。 因为接受不了,她不可抑制的去想:倘若自己再爱小六一点,倘若自己没有厌烦小六,小六是不是就不会死?小六夭折,是不是就是要惩罚她这种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她需要找个人发泄自己的情绪。于是她便想:如果不是因为宁安侯和柳氏不清不楚,她不会变成这样,小六也不会死。 第176章 她恨宁安侯,但她更恨自己。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听着侯夫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谢知让终于知道那些被掩藏起来的往事。 所以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让姜蜜伤心,更害怕因为生产一事她有什么意外。 怀孕,真的太可怕了。 这份紧张不安,在今日见到弄溪之时,尽数爆发。他没来由地就和姜蜜发了一通脾气。 可是这些事,他又不知该怎么跟姜蜜说,张了张嘴,还是一言不发。 姜蜜察觉到谢知让心里的不安,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她低头,亲了亲男人的发鬓。 “你害怕什么嘛?我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谢知让一边沉溺在这如水温柔之中,一边心中暗暗嫌弃: 自己怎么也变得这么黏黏唧唧了?真恶心。 …… 四个月的时候,府医某日来请平安脉,忽然把脉把了很长时间。 姜蜜还没有什么反应,谢知让却是坐立难安。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又怕贸然出声会打扰到府医,生生将话给吞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府医把手放下,他迫不及待问道:“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好?” 府医捋着胡子,笑吟吟道: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还有一事,应当要恭喜世子和少夫人。少夫人腹中怀的,乃是双胎。母子三人,俱是康健呢。” 听到这话,姜蜜和谢知让都懵了。 双……双胎? 姜蜜不敢置信地轻抚孕肚,又惊又喜。 她已经做好这辈子都没有孩子的准备了,却不想有一日会忽然怀孕。她将腹中胎儿视作上天恩赐,却不想里面,居然有两个宝贝。 谢知让也是惊喜交加,心底却另有一点隐忧。但他没在姜蜜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夸姜蜜好厉害,惹得小娇娇一时羞涩。 珺璟轩的丫鬟们争着要去上房和朝晖院报喜,果然得了老夫人和侯夫人极为丰厚的赏钱。 老夫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居然亲自从上房到珺璟轩来看姜蜜。 祖孙三代在屋内热络聊天,谢知让悄悄出门,跟随府医去往医署。 “寻常妇人怀一个孩子便要吃尽苦头,她这般一次怀了两个……可会有什么意外?” 府医已经完全不意外谢知让对姜蜜的看重。他沉思片刻,郑重道: “世子,老夫知晓您爱重少夫人,便也不瞒着您。双胎之相,确实会大大增加生产时的风险。您知道老夫是军医出身,医术自诩还不错。但少夫人如今身怀双胎,老夫不敢自大,还请世子另寻高明,替少夫人安胎。” 谢知让听得心下一沉,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那点欣喜早已消失殆尽。 若是可以,他甚至不希望姜蜜有孩子…… “那你可有推荐人选?” “老夫确有一合适人选,但此人不喜规矩束缚,最爱游山玩水,也不知世子能否找到他。”府医一想到那人,便心生敬仰。 “是谁?” “呼延复,呼延神医。” 呼延复…… 谢知让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然后点了点头。 此时莫说是有名有姓的凡人,便是说出个神仙菩萨的名来,谢知让也要想办法将人找来的。 他绝不允许姜蜜有任何差池。 谢知让转身欲走,忽而想到什么,回身问道:“可有男子服的避子汤?或绝嗣药?” 府医愣了半天,磕磕巴巴道:“有……有……有是有,是……是世子……您?” “嗯。” 府医深吸一口气恢复镇定,而后语重心长道:“非是老夫说些扫兴的话,只是万事万物皆赌不过一个意外。万一少夫人……那世子您这般,岂不是真断了后路?” “抓药吧。我意已决。”谢知让知道有这个药,便没多说什么,“切莫让少夫人知道。” 府医看着谢知让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最是没有心的人,竟能用情至此啊。 只希望少夫人一切顺利吧。 不然,他不敢想象,谢知让会变成怎样一个疯子。 第145章 辞官 谢知让忙了许久,最近终于能腾出手来收拾三夫人了。他让人去请三夫人的时候,三夫人正在院子里咒骂姜蜜呢。 “不过是怀个双胎罢了,以为自己是王母娘娘不成?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路上迎面遇见了,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有她这么对自家婶婶的吗?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多少年了,都改不了那一点小家子气!” 这话骂的是今日早晨,俩人在小花园碰面的事儿。 姜蜜为着刘若烟那事儿,是彻底烦了这位名义上的三婶娘。 虽说是那刘若烟自己贪心惹下来的事儿,可若没有三夫人在外挑拨、从旁协助,刘若烟也不可能跑到宁安侯府来闹这一通。 这人,就像阴森森一条蛇,一直在背后盯着你,伺机而动。 姜蜜如今怀了孕,脾气有些暴躁,烦都要烦死她了,哪里还愿意和她说什么场面话?当然是转身就走。 这可气煞三夫人也。 一路憋着火回到自家院子,关了门便开始骂,直叫院内小丫鬟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第177章 被分到三夫人的院子来伺候,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三夫人正骂着呢,忽而就见祠堂伺候的丫鬟来叫自己,顿时眼皮一跳,心头有数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三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胡思乱想着来到祠堂门口,却见三老爷被两个护卫压着摁在地上。 她顿时恼了,大声喊道:“三郎!这是你三叔父,你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让他们松手!” “你既是心疼他,那便跟他一起跪着吧。”谢知让勾唇。 下一刻,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拧小鸡似的拧住三夫人的胳膊,膝盖在她腿弯处一顶,就将她摁在了地上。 “谢三!你让你三叔三婶跪你,你也不怕折寿?”三夫人声嘶力竭地吼着。 谢知让不甚在意地笑笑,“每天跪着让我饶他一命的人那么多,你们两个算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三夫人狠狠瞪着他。 “你们俩干的蠢事儿,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懒得跟你们算。”谢知让向后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在这个家里看到你们两个我就烦。你们做叔叔婶婶的,总要疼疼我这个侄子,收拾收拾东西,滚吧,别再碍我的眼。” “谢知让!父母在,不分家!你……你怎么敢如此忤逆不孝?” 三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当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如死人一般跪在那边一动不动,便更加生气,大叫道:“你是死了还是耳朵聋了?你那好侄子都要将我二人扫地出门了,你还做梦呢?” 谢知让被她吵的有点头疼,使了个眼色,便有仆妇上前给三夫人堵嘴。 三夫人更气,一双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来。 “不是我要分家,是你们两个自愿从谢家脱离。” 本朝律法规定,若父母健在,家中兄弟不得分家。违者,杖八十。 如此一来,三夫人自然不肯答应。 仆妇见她要说话,适时拔出堵嘴的帕子。 “你休想……唔!” 话没说完,仆妇又将帕子给堵了回去。 “三叔三婶若实在不想分家,那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让三叔辞官,你俩回老家守墓去吧。” 三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知让,浑身都在抖,牙关不断发出磕碰摩擦的声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你……” 谢知让不耐烦与她多说,眉头轻拧,“既然你们做不了决定,那便我来帮你们选。卫明,去顺天府备案,索要分家文书。至于行刑一事,那便交由锦衣卫代为执行。” 话落,等候在院子里的两名锦衣卫便迅速进来,拖着三夫人和三老爷的身子便往外走。 疯子!疯子! 若是让锦衣卫打这八十大板子,他们岂还有命活? 三夫人拼命扭着身子,却无济于事。她害怕极了,终于在最后一刻吐出那团堵嘴的帕子,大声喊道:“我们回老家!我们辞官,回老家!” 闻言,谢知让抬手,锦衣卫迅速停下动作。 “那这辞官的奏折,可需要侄儿代劳?” 三老爷迟缓抬头,看了一眼谢知让,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 “不……不劳烦……你……” 不怪三老爷这般,实在是他被谢知让吓破了胆子。 三老爷狗改不了吃屎,昨夜去暗门子寻欢作乐,今早还搂着美人睡觉呢,便被突然闯入的锦衣卫拉下床,一路衣衫不整地拖到诏狱去了。 都不用谢知让亲自出手,摁着他的头参观完那九九八十一酷刑,他便自己吓尿了。而后回来,他便一直是这呆呆傻傻的模样。 老夫人知道这边的闹剧,一个人坐在佛堂念经。但心不静,便总是念不进去。 可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左右没有除族、没有分家,不过是回老家罢了,她不该插手去管。 而且他们两个,做的事情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回老家也好,省得再待在这府里,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只是到底是儿子,此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面。老夫人到底是不舍的,一个人在屋中暗自垂泪。 …… 有谢知让打点,三老爷的辞官文书很快被通过。 此事自然是要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一二的。御史借着此事参奏谢知让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不敬尊长。 谢知让本不想搭理他,奈何这愣头青一直抓着此事不松口,谢知让这才淡淡回道: “赵大人,下了朝跟我回家领点钱,给家里换个好点的厨娘吧。” “什……什么?”赵御史懵了。 “你家厨娘是菜里放了太多盐,让你闲得慌,才三天两头盯着那么点破烂事儿啊。” 赵御史被他气得脸通红,愤愤不平道: “谢指挥使,你那三叔分明正值壮年,如何就能辞官回老家?若非受你逼迫,他正该忠君体国,为百姓效力才是!你为一己之私,欺压其他官员,更何况他还是你三叔!如此不忠不孝,难道我弹劾错了吗?” 谢知让冷笑,“我祖父托梦告诉我,他想他小儿子了。怎的,你还有意见不成?或是你甘愿跪下认我做爹,代替你三爷爷回家孝顺你曾祖父啊?” “你!你!” 这赵御史,年纪都和宁安侯差不多了,怎能接受如此羞辱? 第178章 他颤巍巍指着谢知让的鼻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听见后者接着骂他,便两眼一翻,被气晕了。 谢知让翻了个白眼,重新面向皇帝。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瞪了一眼谢知让,拧眉让侍卫赶紧把那赵御史给带下去。 如此吵吵嚷嚷,终于等到下朝。 谢知让出宫时,正巧碰见醒过来的赵御史,刻意扬声问道:“赵大人,你是要跟着我回家领钱去呢,还是想买了礼去我家认我做爹啊?” “竖子尔敢!”赵御史怒发冲冠,横眉倒竖。 “宫廷之内,大声吵嚷。如此不守规矩,赵大人便去诏狱好好学一学宫规吧。” 锦衣卫闻声而动,将赵御史生拉硬拽给拖走,留下一群官员道路以目。 谢知让看着这群鹌鹑似的朝臣,嗤笑一声。 怕得要死,还非上赶着找死,一群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谢知让绕了大半个京城,去一家食肆买了一份芥辣瓜儿。刚刚到家,便见有锦衣卫来传信: “大人,呼延神医……好像找到了。” 好像?找到了? 第147章 神医 跟在谢知让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好像这种说法。 谢知让见那名锦衣卫确实神色犹豫,便没多说什么,只轻声问道:“人呢?” “回大人,就在外面。” “带到医署去。” “是,大人。” 医署。 府医盯着一位小老头上下打量,“你当真是呼延神医?” “我不是,你是?”小老头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堪堪走进院门的谢知让,在看见小老头的那一瞬间,有些惊讶。 竟是他? 谢知让收敛神色,缓缓踱步进去,“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呼延复?” 这话说的,气得小老头拍案而起。 “是你们求着我呼延复!不是我求着你们!不知道谁是呼延神医,找我来干什么?有病……哈哈,哈哈,是你呀。” 小老头本还一脸气愤,转头却见是那煞神,登时两眼一睁,而后软了神色,讪讪做笑。 你道这人是谁? 竟是之前那位被谢知让放走的禅息真人! 谢知让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语气淡淡,“上次还是半仙,这次就成神医了?” 小老头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当即再不敢拿侨,赔着笑脸道:“这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哈哈,你说是吧?” 谢知让含笑没说话。 “那……那这要不是你……小老头我……我还是……”小老头看着谢知让神色,见他眸光微暗,瞬间把“真人”二字吞入腹中。 “我说过,别让我在京城再看见你。若你不能证明你是呼延复,我不会手软第二次。” 话落,谢知让转身变走。 小老头眉毛挑得老高,指着谢知让的背影破口大骂,整个身子几乎要跳起来。 “你别太过分了!是你让人把我抓回来的!可不是我自己回京城的!喂!喂!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见谢知让头也不回,小老头气得几乎要崩溃。 “天爷啊,天爷!你你你……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妖孽啊!哎呀!” 听那小老头在身后骂骂咧咧,谢知让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这小老头虽咋呼,本事倒是真的有。他和府医在医署斗法斗了两天,而后府医确认他就是呼延复。 珺璟轩。 姜蜜正坐在窗边看书,忽而闻到一点酸酸辣辣的味道。她轻轻翕动鼻翼,然后转身,果然看见谢知让回来了。 “夫君,你回来啦?”姜蜜笑眯眯喊他,“你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谢知让轻轻点她鼻头,“小馋猫,你这鼻子还真灵。”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团。 “前两日你不是说那芥辣瓜儿好吃。今日我又去给你买了点儿。” 姜蜜心里甜滋滋的,抱着他的胳膊一叠声说好话,哄得谢知让眉梢眼角皆是笑。 “行了,”谢知让轻拍姜蜜的侧胯骨,示意她坐好,“府医是军医出身,术业有专攻,我便请了新的大夫,也能稳妥些。今日让他来给你瞧瞧。” “好的呀。” “进来吧。” 随着谢知让一声吩咐,便有丫鬟掀开帘子,而后见有一人从外边走进来。 此人瞧着年纪不大,只是一路走进来左顾右盼,然后就自顾坐在椅子上。 很是不羁。 这人便是呼延复。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谢知让叫他把头发给染黑了。呼延复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小声嘀咕着照办。 “他叫呼延复,于女子怀孕生产一事有些造诣。” 谢知让都这么说,那他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姜蜜浅笑着同他打招呼:“呼延大夫。” “神医!神医!”呼延复梗着脖子强调,“我可不是普通的大夫!” 姜蜜从善如流,“呼延神医。” 呼延复轻哼一声。 谢知让不太想在姜蜜面前发脾气,只是轻扣桌面提醒他收敛一些。 呼延复有些不乐意,但碍于淫威,还是坐正了身子。他正经看了姜蜜两眼,忽然探出身子,有些惊奇道: 第179章 “你竟是个克夫命,啧啧啧啧啧。” 谢知让和姜蜜都是心下一惊。 谢知让下意识看了姜蜜一眼,怕她心里多想,连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姜蜜不由自主地捏紧袖子。 “干什么干什么?”呼延复白了他一眼,“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她要真能把你给克死,我非得去外面点三把爆竹庆贺庆贺,老天终于把你这妖孽给收了!” 姜蜜抿唇,“呼延神医,这是何意?” “你命里带富贵,若所嫁之人福薄命轻,自然压不住,可不就得死?偏偏你嫁了这么一个煞神。” 呼延复浅浅说了两句,便有些手痒,忍不住掐指算了一下。 小夫妻俩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说话,忍不住催促道:“你算出什么了?” “泄露天机是要还的,我说说说,说什么说?拿我命给你说?给钱!”呼延复朝二人伸手,手心朝上。 姜蜜愣了一下,当即从荷包中取出两张银票,放在呼延复手心。 “呼延神医,这些可够?” 呼延复在外跌爬滚打多年,有时靠算命挣点酒钱,有时靠行医挣点饭钱,有时又去道观蹭件衣裳穿,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即眼睛都亮了。 哎呀呀,二百两!二百两! 这得是多少碗酒?多少碗饭?多少块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呼延复恨不能仰天大笑,连忙点头道:“够了够了够了!” 他收好银票,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老夫观夫人乃大富大贵之命,方才所说的克夫,实乃是因为寻常人等压不住这泼天富贵,自然是要横遭意外。” “但是!”呼延复忽然拔高声音,然后接着道,“夫人所嫁之人,命硬!极其硬!硬如茅坑里的臭石头!咳咳……总之就是能托得住夫人的命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夫人和世子,乃是天作之合、命中一对!” “赏。” 呼延复来了这么久,就这句话让谢知让最舒心。他连眉梢都扬起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喜意。 好听的话谁都乐意听,姜蜜也不例外。她虽对呼延复的话半信半疑,却也觉得这二百两银子花得值。 呼延复得了姜蜜的算命钱,又得了谢知让的赏钱,自然欣喜万分。 把脉过后,呼延复如实道:“没什么大问题,老夫开两具汤药,略略调理一二便可。夫人尽可以放宽心。” “多谢呼延神医。” 呼延复又交代了两句,便被请出去。他以为没自己事儿了,却不想谢知让事后又来问了一通,惹得他心中不耐。 “我说了没问题,没问题。你烦不烦呐?” 谢知让这次没威胁他,而是诚挚道:“我只是想多确认两次,内子真的无事。以后若她身体有碍,你别当着她的面说,私下和我说便好。拜托神医。” 呼延复见他这般模样,嘟囔了两句,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想到方才算命,他犹豫一番,还是出言提醒: “几年前我和你说,你命中还有一劫没有度过。你妻子亦然。方才我瞧她怀着孕,便没告诉她。既然你这么在意她,我便提醒一二。” 谢知让身形一晃,连忙开口:“神医可能告知是何劫难?” 呼延复摇头,面容难得沉静,“不可说,不可说。” 话落,他转身离去。 青天白日,谢知让却如坠地狱。 第148章 狼崽 谢知让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踉跄两步。他以手扶额,堪堪稳住身形。 阿蜜…… 阿蜜…… 那日之后,谢知让待姜蜜更加妥帖仔细,还加强了她身边的防护,严格命令郁金、降真等会手脚的丫鬟,必须有两个时刻守在姜蜜身旁。 只是这一切,他都瞒着姜蜜,唯恐姜蜜知道后会胡思乱想,有个什么不好。 …… 三老爷的辞官文书下来后,三夫人拖拖拉拉,一会儿借口这个,一会儿借口那个,在家中赖了好长一段时日。 谢知让甚至想过,会否是三夫人因此事心生恼恨,继而报复姜蜜。也因此,他看向三夫人和三老爷的眼神更加冷郁,直叫二人心中害怕。 谢知让下了最后通牒,二人不得不走。但因三夫人一直拖着没收拾行李,一时之间,三房上下一片兵荒马乱。 “早些走,晚些走,最后还不是都要走!有什么分别?我让你早些收拾,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三老爷看着院子里乱糟糟一片,忍不住抱怨道。 这话说的,却叫三夫人心中不乐意。她从一堆狼藉中直起身子,叉着腰骂道: “你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当初我不收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收拾?每天跟个死人一样瘫在书房里,现在倒是骂起我来了?我当初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三夫人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再顾不得往日的什么贵妇体面,指着三老爷的鼻子就是骂。 有时俩人吵得狠了,还能打起来。 “收拾东西、管理院子,不都是你个女人该做的事情!如此不贤,我留你何用?倒不如一纸休书让你滚回娘家去!” “谢瑞,你敢休我?你凭什么休我?”三夫人怒目圆睁,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口中甚至有唾沫飞溅出来,“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你爹死的时候,我是守过孝的!你休啊!你休啊!我看是你先休了我,还是你先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第180章 “吵什么?吵什么?”等候在三房院子门口的护卫终于听不下去了。他举起未出鞘的刀,用刀柄在墙上不耐烦地敲了几下。 “世子说了,若今日午时你们还未离开,就休怪我们兄弟几个手粗脚粗,砸了老爷、夫人的东西。” “催催催,催什么催!催命啊催!”三夫人嘴上骂得厉害,但到底还是怕的,不敢再和三老爷吵嘴浪费功夫,“没吃饭呢?手脚能不能利索点?要是有什么东西磕了碰了的,担待的起吗你们?” 三老爷辞官,夫妻俩人被逐回老家,三夫人未雨绸缪,要把屋内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这些东西本是公中拨给各房的,真要算起来,也是家里共同的财产。只是侯夫人懒得去和他们掰扯。那些东西,他们能搬走就搬走;搬不走的,也就收进库房了。 再拿出来用,她嫌晦气。 …… 姜蜜知道三老爷和三夫人今日要出发回老家,溜达的时候便特意不往三房那边走,却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三夫人。 彼时她正指着一小丫鬟的鼻子在发作人。 那小丫鬟脸颊通红,半边肿得老高,瞧着便是被人狠狠打了的样子。 她低着头,一脸委屈,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个小贱蹄子,如今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那些个不孝的东西来下我的脸面,你个贱奴都敢学他们不成?是,我是要回老家了。可在这府里,我还是三夫人,还是个主子!轮不到你在这儿耀武扬威!” 姜蜜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了过来。 “三婶娘,怎就如此生气,非要发作一个小丫鬟呢?” 三夫人转身,看见姜蜜众星拱月般走过来,而自己却只能如落水狗般灰溜溜回老家,便更觉这一幕刺眼。 “我瞧这日头将近了,三叔三婶还是早些出发的好。要不然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呢。” 三夫人很想像骂丫鬟那般把姜蜜骂一通,但她到底不敢,深吸两口气,阴阳怪气道: “原来侄媳妇也知道天黑路上不好走啊。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谁家侄儿侄媳,生生把叔叔婶婶赶出家门了。侄媳妇,你是真厉害。” “三婶娘说笑了。什么赶不赶的,是祖父托梦来说想三叔父了。三叔三婶最是孝顺,可不就是要回老家侍奉祖父吗?”姜蜜无意与她多费口舌,“侄媳妇如今身子重,便不去亲送三叔三婶了。挽夏,你代我送送三叔三婶吧。” 这便是驱逐令了。 三夫人自然知道,咬碎了牙,狠狠盯着姜蜜。 “你别得意。谢邈那是个蠢的,不来和你肚子里的争!我听说你怀了双胎。双胎好啊,咱们谢家老祖宗就是双胎。可是你瞧瞧,不过几代过去,兄弟俩的血脉闹得决裂啦!” “你怀的是三郎的种,能不像三郎?那就是个狼崽子,没心肝儿的!我且看着,你生两个狼崽子下来,家里还有没有的安宁!” 话落,三夫人甩袖离去。 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忽然看见立在墙下冷冷盯着她的谢知让,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但她梗着脖子,腿肚子都在抖,却目不斜视地从谢知让身边经过。等离开他走出许久,却没听他有什么吩咐,三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去。 那头的谢知让一直站着,沉默着不说话。他盯着姜蜜的肚子盯了许久,忽而缓缓走到她身边扶住她。 “让人去把他们车上的东西给砸了。” 第149章 昭仪 听了三夫人那日一通胡言乱语,姜蜜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谢知让面上也瞧不出什么。 谁知当晚,他竟捧着姜蜜的肚子开始絮絮低语。 美其名曰,娃娃的教养要从胎儿开始。 “你们两个,要体恤娘亲,不能在娘亲肚子里闹腾。你们俩待在一个小房子里,也不要吵吵闹闹、你争我抢的,要相互谦让、相互友爱,知道吗?你们想要什么,爹爹和娘亲会尽力给你们的,乖一点,听见没有?” 谢知让盘腿坐在姜蜜身边,低着头看着圆滚滚的肚子,神情十足认真。 只看他这架势,谁能猜到凶名在外的谢指挥使,会对着还没生出来的小胎儿说话呢? 简直可爱。 姜蜜看着他,眼神发柔。她靠在隐囊上,勾着谢知让的衣衫让他凑过来。 她捧住谢知让的脸,倾身亲亲他的面颊,“你别怕。她就是见我们日子过得好,故意膈应我们呢。只要我们不偏心,他俩肯定能好好的。” 谢知让没说话。 若只是姜蜜的孩子,他自然相信生下来就是好的。可若是他的种,他就不确定了…… 他生来冷心冷情、极度自私自利,若孩子没挑着姜蜜好的长,净学了他,姜蜜岂非要被两只小白眼儿狼给气死? 姜蜜太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了,只是耐心道: “夫君,你怎么能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我呢?你看你对母亲、对大哥、对家里的侄儿侄女,都是好的呀。都是一样从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难道谁就是生来没有心的吗?” “我们生小孩儿,不为别的。我也没想着他们能光宗耀祖,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他们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我们俩的小孩儿,生来就是要享福、生来就是要被爱的。我们爱他们,他们自然而然就会爱我们、爱兄弟姐妹的。” 第181章 听着姜蜜温柔的话,谢知让心中的那点不安一点点被抚平。他低头看着姜蜜的肚子,忽而弯下身子,在她肚皮上珍之重之地印下一吻。 “那我希望是两个女儿,最好长的都像你一样。”谢知让抬头,眼底一片美好憧憬,“女儿乖巧些,不会气你,也能更体贴你。等她们长大了,我也不叫她们嫁人,就留在身边招赘。谁也不能欺负了她们。你说好不好?” 姜蜜给他说得咯咯发笑。 “好不好啊,阿蜜?”谢知让将脸贴在姜蜜小腹,含笑问她。 “好好好。”姜蜜一叠声儿答应,“都听你的,以后招两个女婿。” …… 天气渐热又渐冷,七皇子终于从江南赈灾回来。流民一事,七皇子处理得极为妥当,朝堂上下夸赞一片。 只是太子不痛快,皇帝也很不痛快。 前者是嫉妒,后者则是身体不适。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每次太医请平安脉,都是欲言又止。 皇帝不信太医,每当身体有哪里不好,便让人去请禅息真人。 禅息真人有时开点药丸,有时让他闭关,有时又会炼丹。十次里,有八九次能解决问题,故而皇帝愈发依赖禅息真人。 而皇帝整日沉迷炼丹修道,夜夜贪欢美色,于朝堂政务上便更没有什么心思。 先前他将大权交给谢知让,谢知让一等他闭关结束,就像甩烂摊子似的将权利甩回去。这让皇帝更加信任谢知让。 “大人,孟昭仪有请。” 这是这个月孟昭仪第三次来请谢知让了。谢知让嫌烦,没去搭理,却不想她这般锲而不舍。 “什么事?” “昭仪娘娘没说,只说大人不去会后悔的。” 谢知让冷笑。 他本不欲搭理,只是想到那日呼延复说的话,心思一转,还是去了。 谢知让虽是外男,但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中一个职责便是要拱卫皇宫。而且皇帝信任谢知让,便无人敢置喙。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小腹高高隆起的女子只披一件薄衫躺在床上,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谢大人,你可真是难请呀。本宫三番五请才请到你,你好是心狠呐。早知今日这般,当初我就不答应大人进宫了。” 美人不愧是美人,连腔调都拿捏得极好。这含娇藏媚的声音,能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谢知让却是岿然不动,看都不看她一眼,“别犯贱。” 孟昭仪轻笑,“你这人,好生无聊。也不知道你娘子如何能忍受得了你。” 谢知让觉得自己就是脑子有病,怎么会觉得姜蜜的劫会和这妖妖媚媚的女人有关。他懒得和她多说,索性转身便走。 “哎呀哎呀,谢大人!”孟昭仪一见人走了,终于急了,“你怎就这般没耐心?我真找你有事儿呀!” “说。” 谢知让在想,把孟昭仪杀了,再培养一个宠妃的难度有多大。 “我每日在这深宫之中,简直要无聊死了!那老皇帝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如今我怀了身孕,他就更不幸我了!你替我找个侍卫解解馋呀。” 谢知让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想到孟昭仪的出身,他又了然。 “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呀?这种事情,除了你,谁还能做主?” 孟昭仪见他久久不说话,又道:“若侍卫不行,你给我找个太监也行呀!” 她是真馋了。 若不然她也不能拿太监委屈自己。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无奈父兄入狱,她小小年纪便被卖入青楼,及笄当日便被当做货物般拍卖出去。 这么些年,她身子早就被养坏了。 她在青楼待了那么久,见过膏腴子弟争缠头,见过年老色衰泪自垂,更见过痴心佳人遭君负。 她谁也不信,谁也不爱,也不愿意就在那烂泥一样的地里了却余生。 所以在谢知让派人去搜罗美人时,她机敏地抓住这个机会,来到皇宫,将皇帝哄得高高兴兴、服服帖帖,而后还做了昭仪娘娘。 她想为自己的晚年谋一个保障。 至于腹中胎儿,全然是意外之喜。 谢知让当初选她,便是底下人说她伺候人的功夫极好,而且为人聪慧有眼色,又出身有污好拿捏。 而她进宫以来,也确实配合。 他无意为难她。 “我会让人找个侍卫来。只悠着点。若是孩子掉了,或是被人发现了,我没功夫给你兜烂摊子。” 孟昭仪听言,喜出望外。 “哎呀呀,我就知道谢大人是个体贴人呢!谢少夫人嫁给您,可真是好福气!至于我的孩儿,他可是皇嗣,我怎么舍得伤到他?我还指着他保我一辈子荣华富贵呢。” “谢大人,看在你如此体贴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第150章 生恨 这个秘密,还是孟昭仪无意间发现的。 姜蜜未怀孕之前,总是会进宫去陈贵妃那里,有时是闲聊,有时是给陈贵妃传消息。 孟昭仪在后宫完全依附于皇帝和陈贵妃,故而她时常过去,经常能碰到姜蜜。 姜蜜进宫来,谢知让是每次都要去接她回家的。孟昭仪有心讨好他们,便会说些夫妻恩爱的调笑话,陈贵妃也会跟着说笑。 第182章 但是有一次,谢知让出外差,没去接姜蜜。陈贵妃送姜蜜出门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今日,谢指挥使怎么没来?” 姜蜜也愣了一下,而后回道:“娘娘,他出外差了,来不及赶回来呢。” 陈贵妃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收敛心神,笑道:“原来是出外差。本宫瞧着你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日陡然没见着人,还说有些不习惯呢。” 说罢,她转身招来身边的大太监,和声道:“今日谢指挥使不在,便让他代本宫送你出宫吧。你可是谢指挥使心尖尖儿上的人,便是掉了一根毫毛,谢指挥使也是要心疼的。” “娘娘,您惯会打趣我呢!”姜蜜只当陈贵妃是想和他们亲近些,想拉拢他们,便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嗔笑着回她。 姜蜜没放在心上,孟昭仪却是将那句话记在了心底。 随后她小心观察,果然发现陈贵妃对谢知让存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但彼时陈贵妃只是默默念着对方。 孟昭仪想,她一个人偷偷爱着,便也没什么,还怪可怜的。她见多了青楼里的姑娘因为身份地位被负心汉欺骗,却没想到这皇宫里身份尊贵的娘娘也会爱而不得。 孟昭仪将此事偷偷瞒了下来,有时还会不经意地替她遮掩一二,却不想那日,她竟看见陈贵妃大发脾气。 那天陈贵妃传召姜蜜进宫,却不想谢知让匆匆而来。 他脸色有些不好,但碍着陈贵妃是七皇子养母,没说什么重话,只道:“贵妃娘娘,内子如今怀有身孕,便不要叫她来回奔波了。” 陈贵妃眸中有伤心一闪而过,却掩饰得极好。她惊喜笑道:“元娘竟有身孕了?” 随即她又有些担忧道:“罪过罪过,本宫不知,便让人去请元娘进宫了。元娘,若不然叫个太医来瞧瞧?如此本宫也能放心。” 姜蜜正要开口,却被谢知让抢了先,“不用。臣先带内子回家了。” 说罢,他牵起姜蜜的手边往外走。 夫妻俩人走后,孟昭仪想她一个人伤心,便也提出离开。只是走到半道儿,她忽然想起落了东西,回去却正好听见陈贵妃在摔东西。 她自然是没听见里面说什么。进去后,陈贵妃寻了个借口,孟昭仪也假装被她骗过。 可之后她悄悄观察着,竟发现陈贵妃对姜蜜起了怨恨! 这可怎么能行? 如今他们母子有求于谢知让,若是脑子清醒,便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可若之后七皇子登基呢?陈贵妃做了太后,她还愿意和姜蜜维持表面平静吗? 她是青楼里爬出来的,在谢知让身边呆过一段日子,更被他敲打威胁过。她太知道谢知让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这俩人斗起来,她岂能有好日子过? 孟昭仪深思熟虑一番,果断选择投靠谢知让。 听完孟昭仪的一番话,谢知让背着光立在大殿门口,久久无话。 “谢指挥使,你这桃花儿朵朵,可得修剪修剪了呀。”孟昭仪单手支颐,朝着他俏皮地眨眨眼。 谢知让收回视线,“管好你的嘴。” 说罢,他甩袖离去。 “切——没意思。”孟昭仪嘟了嘟嘴,开始想谢知让给她送来的小侍卫会是什么样子的。 乖巧羞涩小狗狗? 沉默寡言大狼犬? 还是…… 哎呀哎呀! 孟昭仪忽然蹬了下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懊悔。 忘记和他说要个俊俏些的了!我这呆脑子! …… 姜蜜怀孕四个多月了,但孩子胎动并不太明显。两个小家伙倒不是不爱动,只是有些懒,动的次数极少。 谢知让为了姜蜜怀孕一事,看了许多医书,自然觉察到不对,于是请呼延复过来替她仔细把脉。 呼延复一手捏着下巴,一手搭在姜蜜腕上,细致感受那一点微弱不同。 他忽然开口问道:“最近少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姜蜜细细回想片刻,而后摇摇头。 谢知让也没想出什么特殊情况,只道:“还和之前一样,总犯困,口味和之前大为不同。其他便没有了。” 闻言,呼延复心头微微一动。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二人面庞,心中了然。 “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少夫人怀了双胎,这胞宫承托变重,以后该少走动些,多在床上躺躺。这胎儿不动,是因为母体受累,多睡睡是好的,不必担心。” 呼延复这么一说,姜蜜便放下心来。 同往常一样,谢知让避着姜蜜又去见呼延复。可当他这次再问的时候,呼延复却避而不答。 “让我把把你的脉。” 谢知让眉心一跳,心头浮起一点慌乱。他抿紧嘴角,将手递过去。 呼延复将手指搭在谢知让手腕没一会儿,便道了一句“果然”。 谢知让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她出什么事儿了吗?” 呼延复看着眼前之人忐忑不安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 “老夫同你实话实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知让憋着一口气,沉声道:“你说吧。” “少夫人中毒了,”呼延复停顿片刻,“和你中了一样的毒。” 有一瞬间,谢知让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83章 他呆愣愣看着呼延复翻动的嘴唇,指尖微微颤抖,耳边却是一阵又一阵嘶鸣声。他坐在那里,却仿佛三魂七魄尽数被抽离,只留一副躯壳。 第151章 长纹 谢知让缓了许久,闭了闭眼,嘶声问道:“她……为何会中毒?” 呼延复看着谢知让这样子,心中感叹一句“造化弄人”,腹中那些话再难说出口。 “这毒在你体内多年,早已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她腹中胎儿是你的骨肉,自然带了一部分毒性。随着母体孕育胎儿的时间增长,胎儿体内的毒缓缓侵入母体。故而少夫人越来越嗜睡,腹中胎儿的胎动也很少。” 谢知让想了许久,姜蜜的劫到底是谁引起的。他想了皇帝,想了太子,想了陈贵妃,想了孟昭仪,甚至想了会不会是因为难产…… 没想到,竟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 谢知让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 当初为什么一听姜蜜不易怀孕便不吃避子药?为什么要让她怀孕?为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连着脖颈,一整片都仿佛被千万把刀刃割裂。 皇帝…… 谢知让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我有解药,但是只有一份。若她服下,她可能平安无事?孩子可能健康无虞?” “只有一份解药?”呼延复愣了一下。 那他算到的…… 倏忽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她们毕竟是母子三人。只一份解药,需要我以针法引导解药在体内运转,反复三次,便可彻底解毒。” 谢知让松了一口气,“唤心草即将种成。届时,请神医全力医治内子。我感激不尽。” “老夫如今既看到了病患,你们又给了我诊金,自当尽心竭力医治才是。” 谢知让轻应一声,起身欲走。转身的瞬间,他低声嘱咐:“请神医务必瞒着内子。” 呼延复叹了一口气,轻声答应了。 …… 姜蜜总觉得谢知让最近怪怪的,问他怎么了也不说。今夜又见他对着角落发愣,她不由有些担心道:“怎么了呀夫君?你说给我听听,也许心里就不憋闷了呢。” 谢知让只觉脸上一暖,回神,发现是姜蜜捧着他的脸。 他笑了笑,“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可不敢说给你听。万一她俩不乐意听,闹你怎么办?” “她俩喜欢听爹爹说话呢。”姜蜜拉过谢知让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再说了,我哄你,管她俩愿不愿意呢。你才是我最最重要的宝贝呀。” “你这嘴怎么那么甜呐乖乖。” 谢知让一听她说话便忍不住笑,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胳膊稍用力便把人抱到腿上。 他认真说道:“皇帝总是迟疑摇摆。最近他身子不好,有些想把七皇子踢开、给太子让路的意思。但是太子太蠢,他又想立七皇子。总之就是各种试探。哄鬼容易哄人难,他那个人一天天可难伺候。我心里烦他罢了。” 见姜蜜认认真真听着,谢知让又亲亲她的鼻尖,“是不是很无聊?” 姜蜜摇头,“和你有关的事情,都不无聊。” 谢知让盯着她,眸光一点一点变得幽深起来。 “乖乖,要不要?” 姜蜜初时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见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脸颊一烫。 她揪住谢知让的衣襟,眼神躲躲闪闪,却羞涩着点了点头。 谢知让笑开,抬手撒了床帐。 …… 待到风平浪静,谢知让帮姜蜜洗完身子便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在耳房清洗。 姜蜜一个人躺着,忽然想起来还没擦香膏,便起身解了衣裳。她拿着小罐子,正想往隆起的腹部抹一点香膏,忽然看见原本白皙嫩滑的肌肤多了一道弯曲狰狞的妊娠纹。 那道暗红色的纹路,自下向上蔓延,表面凹凸不平,就仿佛是肌肤从此处裂开。 姜蜜忽然觉得好委屈,泪水“哗啦”一下就冲了出来。 “谢子晔……” 在耳房盥洗的谢知让忽然听见妻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心下一紧,连衣带子都来不及系便跑了出来。 “怎么了阿蜜?” 见到姜蜜脸上的泪,谢知让心口一窒。 “长纹了……”姜蜜哭得止不住,“太丑了……真的好丑……呜呜……” 谢知让听得心疼,连忙将人揽进怀里宽慰:“不哭了不哭了。长纹了也没事儿,一点儿都不丑,真的。不哭了好不好?” “呜呜太难看了……”姜蜜看着那道妊娠纹,又怕又难受。 她才二十岁出头,不说是什么天香国色,可是一身肌肤也是洁白无瑕的。一夜之间忽然冒出这么一道狰狞可怕的纹路来,姜蜜实在是难以接受。 那连续不断的低声呜咽,就如刀子一般扎进谢知让的心里。他悄悄红了眼眶。 一切都是他的错…… 谢知让俯身,虔诚而庄重地吻在那一道妊娠纹上。姜蜜察觉到那一点温热,愣了一下,而后渐渐止住泪水。 “阿蜜,我不觉得它丑。只要是你身上的,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我知道你爱美,你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谢知让抬头,眸光水润。 第184章 他似是在为这条疤痕道歉,也似是为别的。 姜蜜看着他极度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眼神,心头一跳。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谢知让的脸。 “你不用道歉。这是你的小孩儿,可也是我的呀。而且,也不是你逼着我生小孩儿,你不需要道歉。我就是想和你撒个娇,想听你哄我嘛,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知让低头,掩去那一点哀恸。再抬头时,他又恢复平静。他起身将姜蜜抱入怀中,柔声问道: “那你想让我怎么哄你?” 姜蜜想了一下,笑吟吟开口:“我想你睡觉前和我说,‘我好爱好爱你呀’。” “好。”谢知让一口答应。 “那要说三天。” “好。” “每天还要说三遍。” 谢知让见她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实在没忍住,低头轻轻吻在柔软睫毛上。 “好,都依你。” 第152章 解药 这三日,为了哄姜蜜,谢知让不仅每天都和她说情话,还会亲手做一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送她。 有时是一只会跳的草编河海,有时是一灯笼莹莹发光的照夜清,还有编好的花环,亲手扎的风筝,甚至还有一方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让”字的手帕。 收到手帕的时候,姜蜜险些笑岔了气。 她简直不敢想象,杀人如砍菜的谢指挥使捏着绣花针绣帕子,会是怎样奇特的场景。 谢知让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想把那方帕子拿回来,却被姜蜜一把藏进怀里。 “你送给我的!不准拿回去!” “那你不准笑!”谢知让黑着一张脸,声音还带了几分羞恼。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姜蜜擦擦眼角的泪,强忍住心头那点止不住的笑意。 恰在此时,丫鬟捧着药进来了。谢知让照例接过那碗药,有些闹脾气似的将它磕在姜蜜面前。 “快喝。” 姜蜜小声嘟囔:“我不过笑了一下嘛,你怎么还生气了呢。哼,小气鬼。” “小气鬼骂谁?”谢知让轻抬眼帘瞟了她一眼,端是淡漠姿态。 姜蜜不防这话被他听了去,顿时笑得灿烂,“骂我呢骂我呢。我家夫君温柔大方,怎么可能是小气鬼呢。” 听她这般油嘴滑舌,谢知让轻哼一声,到底是笑了。 于是姜蜜得寸进尺。 “那最大方、一点儿也不小气的让让哥哥,能不能再哄哄我呀?” “说吧,又想我怎么哄你?” “嗯,”姜蜜沉思片刻,忽而想到什么,“你就喝茶,假装喝药陪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喝,太无聊啦。” 谢知让笑得无奈,一边从茶壶中沏茶,一边笑骂道:“你几岁啊你?” 姜蜜才不管他,见他肯来哄自己,嘴角翘得老高,压都压不住。 闻着那苦涩的味道,姜蜜眉头轻皱。她端起碗,屏息开始大口大口吞药,余光却一直盯着谢知让。 谢知让见姜蜜把药喝了,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而后又见那小娇娇小老鼠一般盯着自己,他只觉好笑,无奈摇了摇头,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啊太苦了太苦了!” 谢知让知道这药苦,连忙拣起一颗蜜饯放入姜蜜口中。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脱力般跌回座位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蜜……” 谢知让想要握紧椅子的扶手,却觉浑身软绵无力。他猛抬头看着姜蜜,眼神之中满是不敢置信。 “阿蜜……” 姜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谢知让一点一点瘫软下去,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捏紧帕子。 “阿蜜……” 谢知让不知道姜蜜为何要这样做,心中忽而升起害怕。但他到底抵抗不住凶猛的睡意,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姜蜜此刻笑容完全消失,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来人,把世子扶到床上去,再把李婆婆和呼延神医请过来。” 进来的丫鬟和护卫见到谢知让昏倒在地上,皆是被吓了一跳。但见姜蜜脸上是从未露出过的冷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姜蜜安静看着护卫把谢知让放到床上,而后缓缓在床边坐下,静待李氏和呼延复到来。 呼延复甫一进屋,便见昏睡过去的谢知让,顿时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呼延神医,趁着世子昏睡,开始吧。” 呼延复摇了摇头,“你二人,这是何必?” 姜蜜身为谢知让的枕边人,怎会不知他的异常?外面的事情再烦,他是决计不会烦到这个程度。 能让他这般悲痛欲绝的,只可能和她有关。 她想了一晚上,从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开始想起,一点一点捋清了思路。而后她趁谢知让上朝去诈问呼延复,得知事情真相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谢知让要骗自己喝下解药。 回去后,她在屋内坐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她打算将计就计,把谢知让迷晕过去,而后再请呼延复和李婆婆为他行针灌药,祛除巫毒。 这一举,等于是让她放弃两个孩子的性命。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谢知让牺牲自己,可她舍不得孩子。 但她和谢知让相知相爱七年,早已将彼此刻入心扉、印入骨髓。比起尚未成型的孩子,她更舍不得谢知让。 第185章 那时候的姜蜜抱着肚子,暗自低语:“我儿,娘对不起你们……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们的爹爹去死。阿娘下去陪你们……阿娘陪你们……” 她悲痛欲绝,却连眼泪都不敢流,生怕红肿着眼会惹谢知让怀疑。 好在谢知让对她并不设防,整个珺璟轩都完全在姜蜜掌握之中,谢知让被她瞒得死死的,直到方才,他喝下那杯蒙汉药。 谢知让被喂了药,安静躺在床上。姜蜜坐在床边,一点一点描摹他的五官。等指尖描绘到他嘴角时,她凑过去亲了一下。 “子晔,我也好爱好爱你呀。”姜蜜眉眼弯弯,对着昏睡之人回复他昨夜陈情。 双眼紧闭的谢知让皱了皱眉,也不知是梦见怎样场景。 姜蜜伸手,含笑替他轻轻抚平眉头。再起身时,她面无表情。 “世子会昏睡三日,这段时间,给我守好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卫明,北镇抚司还有诏狱的事情,由你和曲大人暂时负责,切莫让小人钻了空子。” “来人,梳妆。” 谢知让昏睡,姜蜜要亲自去皇宫向皇帝“求药”。她要让皇帝以为谢知让是病发而不是痊愈,如此才能保他安全无虞。 倘若此等紧要关头引起皇帝猜忌,后果不堪设想。 按着姜蜜的指示,丫鬟只是替她铺了些粉,口脂也没涂,连发髻都是略显凌乱。 “挽夏、郁金,你俩稍后随我进宫。拂冬,”姜蜜转身,郑重托付,“我不在,这院子你要替我看好了。这是世子的令牌,你拿好。必要时刻,你可用它差遣府上任何人。倘若有人胆敢不从,杀无赦。” “切记,不许让任何人靠近世子身旁。” 拂冬吸了吸鼻子,双眼含泪,“是,奴婢定然不会辜负少夫人所托,一定看顾好世子。” 拂冬从小跟姜蜜一起长大,吃过苦,也享过福。她是姜蜜除了谢知让以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姜蜜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安睡的谢知让,而后毅然回头。 “进宫。” 谁也没想到,姜蜜这一去,竟不知所终。 第153章 清醒 “拂冬姐姐,少夫人……少夫人还没回来吗?” 虚掩门前,两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蹲在拂冬脚边,皆是双眼含泪,眼巴巴看着眼前之人。 这是苏合和甘松,是那年被姜蜜挑在身边培养的小丫鬟。这么多年过去,她俩也才十一岁。 姜蜜将她们养在院子里,看她们年纪小,也不叫她们干活,多是让她们跟着几位姐姐学学规矩、练练功夫。 故而两个小丫头对姜蜜很是忠心。 拂冬心中担忧,但此刻世子昏睡、少夫人失踪,她须得撑住才是。 若她慌了,珺璟轩便真的乱了。倘若因此世子有什么差池,她怎么对得起少夫人? “别担心。我已经告诉侯爷和夫人了。侯爷派了许多人去找少夫人,少夫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合和甘松心头微微放松,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头顶忽然传来冰冷刺骨的声音。 “你们说……少夫人失踪了?” 俩人抬头,不经意撞入一双漆黑眼眸。只那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从脊背深处涌出来,瞬间侵袭全身,如坠冰窟。 “世……世子……您醒了……” “少夫人为何会失踪?”谢知让竭力克制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杀意,沉着嗓音询问情况。 拂冬迅速反应过来,立刻从春凳上起身行礼,匆匆和他解释:“那日世子服下解药,呼延神医说您会昏睡多日。少夫人担心陛下猜忌,更怕惹得旁人起疑,便命奴婢看家护院,而后带着挽夏和郁金进宫向陛下‘求药’。谁知……谁知……” 拂冬的眼睛漫起一层层水意,“谁知那日少夫人一直到日落都没回来!奴婢心焦,便派小丫鬟去给侯爷夫人通风报信。侯爷当即进宫去了,那守门的侍卫却说他们看见少夫人出宫来了!” “侯爷担心少夫人被贼人掳走,立即派家中护卫去找。卫明大哥知晓少夫人失踪,也叫了锦衣卫一起去找。可是一直到现在,少夫人都还没回来……” 闻言,谢知让身形一晃,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子。 而拂冬却是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噗通”医一声跪到地上。 苏合和甘松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 “世子,如今您醒了,奴婢求您一定要找到少夫人!奴婢求您了!” 谢知让闭了闭眼,压下喉头涌上来的鲜血,哑声问道:“少夫人失踪多久了?” “五日……不,今日是第六日了!” 当初呼延复说谢知让会昏睡三日,结果一连五日都没醒。若不是呼延复不让人去打扰他,拂冬都要忍不住上手把谢知让拍醒了。 而谢知让一听拂冬的回复,再顾不得其他,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他一路疾跑来到马厩,全然不顾自己还有些虚弱的身体,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猎猎大风中,一双漆黑的眼,透出摄人心魄的光亮。 阿蜜,你等着我。 我来找你了。 …… 一间简陋破败的茅草屋内,有一名小腹高高隆起的女子躺在床上。她虽穿着粗布麻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是光洁白皙,瞧着便是高门大户娇养着的夫人。 第186章 这人,便是失踪多日的姜蜜。 但见她眉头轻蹙,泛白起皮的嘴唇上下翻动,小声呓语着什么。猛地一瞬间,她“唰”一下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发现那里完好无损,终于舒出一口气。她开始打量眼前这间陌生的屋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 姜蜜目光警惕地盯着柴门,而后看见一位高大粗壮的猎户。她下意识捏紧手中发硬的被子。 那人愣了一下,“您醒了?” 他挠了挠头,转身出去了,还将柴门给关上了。 姜蜜见他立刻离开,略微松了一口气。她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而后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将屋内的陈设全部看了一遍。 床很硬,屋内只有一个破旧的柜子,墙头挂着一张弓箭,而后再无其他。 但被褥是干净的,被面上还有几朵精致的绣花,绣功很是不错。 应当是一户清贫的猎户人家,刚才进来那人,或许还有个妻子。 她有些饿了,犹豫一二,还是下床。当她看见床边整整齐齐放着她那双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鞋履时,明显呆愣了一下。 只一会儿,她便回过神来,开始艰难穿鞋。 自她怀孕过后,只要谢知让在身边,都是他给自己穿脱鞋袜,从来不用自己动手。从床上起身,也是他过来抱的。 何曾有时候叫她一个人做这些事? 想到谢知让,姜蜜不由鼻子一酸,眼中的泪险些要落下来。 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好想他呀…… 姜蜜吸了吸鼻子,也看不太见下面的动作,只能凭着感觉把脚往鞋子里面钻。 如今她肚子大了,弯腰弯不下,起身起不来,她废了好大功夫才穿上鞋子站起来。 她以为那人会锁着自己,却不料轻轻一拉,门开了。 “您怎么出来了?”原本坐在院子里的猎户,看到姜蜜走出来,瞬间站了起来。 姜蜜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称呼自己用的是“您”。 姜蜜不动声色道:“我有些饿了,请问有什么吃的吗?” 猎户想了一下,从厨房端出一碗水。 “您喝点水吧。我娘子出去买东西了,马上就回来了。等她回来,就有吃的了。”猎户见她身子重、不方便,又端了个长板凳给她坐。 姜蜜冲他浅笑一下,“多谢。”而后,她小心翼翼坐下,用嘴皮沾了沾清水。 ——她怕喝了凉水闹肚子。 二人相对无言。 不过一会儿,果然如猎户所言,他娘子回来了。 他娘子是一位很温婉的女子,皮肤白皙,身段窈窕,如花似玉,倒是不像荒野之地长出来的女儿家。 “夫人,您醒了。” 见到姜蜜,猎户娘子眼前一亮。 此人袖口绣有一丛丛小花,和里屋那床被子上的绣花一样:丝线粗糙,样子却精细,瞧着还是京城前些年时兴的样子。 京城…… 难道是认识的人? 于是姜蜜迟疑着问道:“这位夫人,你我二人,可是之前……认识?” 第154章 丁梅 猎户娘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夫人不认识我,也是应当的。当初谢指挥使惩治一位姓郭的公子,我和几位姐妹替指挥使做事。事后,他让人将我们从青楼赎了出来,还给了我们一笔银子。” 郭凌云? 姜蜜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她都有些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谢知让答应她会帮她解决,回来之后却无论如何都不告诉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姜蜜虽心中疑惑,却没开口提问,只是听猎户娘子接着说话。 “若没有指挥使,我们哪里能逃离那个吃人的地方?更遇不上我现在的夫君。”猎户娘子含笑看了猎户一眼,“指挥使于我有恩。如今遇见谢夫人您有难,我自该出手相助报答恩情的。” 猎户娘子目光诚挚、情真意切,一派肺腑之言。 当初她们姐妹三人因为沾染花柳病,还被老鸨压榨,逃又逃不出去,赎又赎不起身,痛苦得几乎恨不得当即去死。 但偏巧那时,锦衣卫找上了她们。她们虽怕,却也无可奈何。 结果谁也没想到,那杀人不眨眼的煞神竟会饶她们一命,还替她们脱离青楼。 锦衣卫送她们出京后,只说不许再回京城。她们商量一番,决定南下。就是在这南下途中,她们碰上一位神医。 那神医给她们开了药方,结果还真就治好了她的病。但可惜,她们三人中还是有一人治不好,去世了。 姜蜜不知个中缘由,想了想,又问:“那夫人,你是如何知晓我便是谢指挥使的妻子?” 猎户娘子听言,便将当时情况娓娓道来。 那日,她一人去山上采野菜,却在山水河畔发现晕倒在地的姜蜜。 猎户娘子从前是青楼女子,自然也是有些眼力的。她一眼便瞧出这位夫人身上穿的衣裳是蜀锦做成的。而且她通身首饰华贵,显然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 猎户娘子见姜蜜挺着个大肚子昏迷,到底心软,便叫来自己夫君,一同将她给带回家去。 姜蜜摔在河边,衣裳自然是湿透了。 猎户娘子便替她擦洗身子、换衣裳。之后她替姜蜜浆洗衣裳时,发现荷包里有方小印,取出来一看,上书“谢知让印”四字。 第187章 满京城,便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谢知让的名讳。猎户娘子又怎会不知? 听到这一番话,姜蜜才知晓事情原委。 她起身,对着猎户娘子缓缓行礼,真心诚意道谢:“夫人,多谢您一片善心。您今日之恩情,我铭记于心。待我回到侯府,定尽心竭力报答!” 姜蜜这番作态却是吓到了猎户娘子,她连忙将姜蜜搀扶起来。就连猎户都站起来,不敢继续坐着。 他娘子说了,这位夫人的夫君是大官,脾气凶得很。而且,那人还对他娘子有恩呢…… “夫人夫人!您可万万使不得!休说您如今怀了身孕不方便,便是您的身份,也不必同我行礼。您实在折煞我了。” 姜蜜摇摇头,认真道:“做人应当知恩图报的。夫人,您和您夫君救了我,我应当感激才是。” “夫人,我身份低贱,可当不起您一声‘夫人’。”猎户娘子抿抿唇,有些紧张道,“我姓丁,闺名一个梅字。您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梅娘吧。” “梅娘。”姜蜜顺着丁梅的话改了口,“我姓姜,乃家中独女。你也可唤我元娘。” 丁梅摇了摇头,坚持喊她“夫人”,姜蜜便没再坚持。 “他是我夫君,姓方,家中行五,便叫方五了。” “方大哥。”姜蜜对着方五微微颔首。 方五挠头,朝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而后一个人去厨房提前烧火。 丁梅看了他一眼,扶着姜蜜到桌子边坐下,轻声道: “夫人,您先坐会儿吧,我去烧饭。我家还有一个小闺女,性子有些咋呼,等她回来,可别惊着您。” “你放心吧梅娘,麻烦你了。” …… 谢知让一醒来,便恨不得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他站在宁安侯府的中堂,听来来往往的护卫、锦衣卫都说没找到姜蜜,面无表情,拳头却越捏越紧。 阿蜜,你在哪儿?你可平安? 他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慌乱与急躁。 冷静,要冷静,想一想,阿蜜会在哪? 曾方海,太子,陈贵妃…… 他将每一个和他有仇、和姜蜜有罅隙的人都想了一遍,却一点头绪也无。 阿蜜出宫之后,是被什么人骗走了,还是被掳走了?是…… 出宫…… 谢知让目光忽而一凝,疾步往朝晖院走。 一见宁安侯,他立即问道: “你说皇宫守卫看见阿蜜出宫了。她如今怀有身孕,进宫一般都会有轿辇来接她。守卫是看到她人出去了,还是看到她的轿辇出去了?” 宁安侯愣了一下,道:“守卫当时说的是,他看见元娘坐着轿辇出宫去了。” 是了是了。怪说不得他让人在宫外找线索,却一无所获。 因为姜蜜根本没有出宫! 御林军和锦衣卫共同拱卫皇城,御林军看在他的面子上,几乎从来不查姜蜜。若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让人假扮成姜蜜坐在轿辇中,再略微遮掩一二,便能顺利掩人耳目。 至于是太子还是陈贵妃…… 陈贵妃目前还要仰仗他,不会蠢到这时候对姜蜜下手。 那便是太子。 太子…… 谢知让眸光一厉,眼神之中有杀意迸射。 恰在此时,卫明疾步而至,附在谢知让耳边悄声说道:“大人,太子妃有请。” …… 远在偏僻小山村的姜蜜,此刻吃饱喝足,正坐在树下思考该如何归家。 她问过丁梅。 丁梅说这里距离京城不近,却也不算很远。若走路,要走整整两日;若是骑马,半日也差不多能抵达。 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当初丁梅同方五成亲时还有些担心呢。毕竟当初锦衣卫是让自己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 “梅娘,你们这村子里,可有能信得过之人愿意帮我去京城跑趟腿、捎一封信?” 丁梅想了一下,道:“村长家的儿子以前做过货郎先生,走南闯北,也去过京城。而且他为人热忱,想是可以的。” 姜蜜点点头,拜托丁梅帮她引荐。 丁梅自然一口答应。 她看了姜蜜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夫人,您这般金尊玉贵之人,怎会……” 是啊,怎会沦落如此地步? 姜蜜轻轻笑了一声,嘴角眼底全是讥讽与冰冷。 太子…… 第155章 进宫 六日前,谢知让刚昏迷服下解药,姜蜜便着急忙慌进宫。 皇帝正潜心炼丹,却听冯吉来禀告,说谢指挥使的夫人求见。这种时候,就连他的宠妃孟昭仪求见,都是要被他赶回去的。 皇帝有些心烦,但想着到底是自己所信任的爱卿之妻,便耐着性子接见了。 姜蜜甫一见到皇帝,当即跪下高声大呼:“陛下!臣妇求您救救外子吧!陛下!” 皇帝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坐直身子问道:“谢卿怎么了?” “陛下,外子他……外子他……”姜蜜期期艾艾,目光在大殿内的丫鬟、内侍之间流连一番,终是含糊其词道,“他突然昏迷了……” “什么?”皇帝一时有些失态,“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昏迷呢?” “陛下……”姜蜜低着头没回话,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188章 电光石火之间,皇帝突然明白了什么,抬手让殿内伺候的丫鬟太监们都退下。 姜蜜见没了外人,迫不及待道:“陛下,臣妇求您救救外子吧!他待您一片赤诚、忠心不二,您就看在他这么多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份儿上,给他解药吧陛下!” 姜蜜情难自抑,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她匍匐在地上,对着上首之人磕头求药。一声声闷响不绝于耳,姜蜜光洁的额头红肿一片。 皇帝看着底下之人挺着个大肚子,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冯吉去把人搀扶起来。 他和谢知让,说是君臣,却也有那么些像父子。这么多孩子里面,谢知让是让他最满意的一个。因为他足够听话,却不会将他当做君父那般敬着捧着。 姜蜜扶着冯吉的胳膊,顺势站起来,小声啜泣道:“多谢陛下……陛下,外子说……您待他好……臣妇……臣妇是真的没法子了才来求您的……陛下……” 皇帝看着姜蜜一时没说话。 大殿之内,安静得只余下姜蜜时不时被克制住的抽噎声。 “子晔是怎么和你说的?” 姜蜜心头一跳。 皇帝果然是皇帝,疑心病重得很。姜蜜就知道他会试探自己。 姜蜜眨了眨眼,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串子。看着好不可怜。 “陛下,夫君说……是他和公爹他们以前做错了事,辜负了陛下的一片信任。所以他才……才主动服毒,想向陛下承认错误,想求您……想求您原谅他……”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 事实如何,二人心中都清楚。姜蜜真假掺半,是为迷惑皇帝。 而皇帝果然被他蒙了过去,心中只想:原来这不要脸的东西,在妻子那里还要点形象。 于是皇帝顺着姜蜜的话说了几句,而后让冯吉给姜蜜拿了一些克制毒性的香丸,便打发她出宫了。 当年给谢知让服下毒药,皇帝不是没让御医给他把过脉。可是整个太医院的大夫给他把脉,都没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偏偏他又总是头疼、嗜睡。 那时候,他自是因此而彻底放心,认为他将谢知让这混不吝的完全掌握在手心。 可是现在,他有些头疼。 这把刀,他用顺手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换别人。而且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合他心意的人来做锦衣卫指挥使呢? 他当初怎么就让人去宿氏把唤心草全烧了?这下可倒好,计划全乱了。 皇帝难得不想炼丹,一心忧愁着,只盼望谢知让是个命硬的,能多活久一点。 姜蜜才不管皇帝心中在想什么,拿着香丸便想迅速出宫,做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来。 可偏偏有人让她不如意。 “哎哟,这不是本宫那三堂嫂吗?这着急忙慌的,家里死了人不成?赶着奔丧呢?” 这话却是叫姜蜜彻底冷下脸来。 虽然谢知让是因为服下解药才昏迷着,但姜蜜心里哪里会不担心的? 她顿住脚步,冰冷眼神小刀似的扎向谢文珠,“有些人,肠子长反了便拉出来倒个个儿。可别让该从下面出来的东西从嘴里跑出来。你不嫌嘴臭,我还膈应呢。” “你!你放肆!”谢文珠气得脸通红,“姜蜜!本宫是太子侧妃,你敢这么和本宫说话,信不信本宫让人掌你的嘴?” “您这派头,若不说是太子侧妃,我还以为是太后娘娘了呢。” 俩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片刻,谢文珠仰了仰头,颇有些高傲道: “本宫不和你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一般计较。本宫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母后听说你进宫来求医问药,想着你到底是本宫的娘家人,便派本宫来给你送些补品。” 姜蜜不信皇后有这么好的心肠。但既然谢文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她也不能当众拂了皇后的面子。 于是她接过那一盒赏赐,交给身边的小太监,而后不卑不亢道: “臣妇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但如今外子昏迷不醒,臣妇归心似箭,只盼着能在外子身边照顾。故而今日不能前去谢礼,还请太子侧妃帮臣妇多多美言几句。想来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一定能体谅臣妇的这番心思。” 谢文珠冷哼一声,“到底是没规矩。不过好在母后是个宽和的性子,念在你怀有身孕还心急如焚的份儿上,早就让本宫告诉你,只管回家去,不用去她那里跑一趟。” 姜蜜朝她敷衍地行了一个礼,而后坐回轿辇之中。刚要招呼小内侍起轿,却听谢文珠颐指气使道: “你,去给本宫寻一轿辇来。” 顺着那纤细手指看过去,赫然是跟在姜蜜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苦着一张脸,道:“侧妃娘娘,奴婢……奴婢……” 谢文珠横眉倒竖,高声呵斥:“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了?” 小太监只得将目光转向姜蜜,心中暗暗祈祷,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能好说话些。 姜蜜只当谢文珠在折腾人,不耐烦与她起争执,便接过小太监手上的东西亲自捧着,让他去给谢文珠跑腿去了。 谢文珠站在原地,不屑地冷哼一声,再不多看姜蜜一眼。 姜蜜懒得搭理她,捧着盒子坐在轿辇上。 轿辇一晃一晃的,晃得姜蜜有点头晕,还有些打瞌睡。她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几乎要睡过去。 第189章 一阵清风吹过,姜蜜倏地清醒一点儿。她正想让内侍们走慢些,走得稳当些,却发觉这不是出宫的路! “你们……” 姜蜜开口,声音却轻若蚊虫,在这空旷宫道内几不可闻。 困意一阵阵袭来,姜蜜的脑子被搅和成一团浆糊。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被人摆了一道儿! 可她坐在轿辇上,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她终是抵抗不住那药劲儿,晕了过去。 第155章 折辱 这主意是谢文珠给太子出的。 姜蜜进宫向皇帝求药,大殿内伺候的那么多丫鬟当中,就有东宫的眼线。 那线人的消息传来时,谢文珠刚好待在太子身边。 谢知让昏睡不醒,太子明显意动了。但他担心谢知让醒来和他算账,一时下不了决心。 谢文珠太知道太子心中怎么想的了。便是现在他得不到姜蜜,等到日后太子当了皇帝,权力更大,便更加无所顾忌。他总归是要下手的。 倒不如她现在提出来,帮他一把,卖太子一个好。而且…… 谢文珠眼中阴毒之色一闪而过,抬手挥退屋内的丫鬟,主动靠进太子怀中,轻声道:“殿下,臣妾知道您心中在想什么。臣妾可以帮您得偿所愿。” 太子眸光一闪,轻轻挑起谢文珠的下巴:“哦?爱妃知晓本宫心中在想什么?” 谢文珠轻哼一声,“殿下就是在想臣妾娘家的那位三堂嫂。臣妾说的可对?” 太子盯住她纤弱的脖颈,眸色渐渐变深。 “爱妃怎么知道?” “殿下还说呢。您都不爱臣妾了,臣妾当然知道了。哼。” 谢文珠这一副拈酸吃醋的小女儿作态,果然取悦了太子,惹得他朗声大笑,抱住怀中女人。 “爱妃如今都是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你既然这般在意本宫,怎么还愿意让本宫得偿所愿?” “臣妾心悦殿下,自然是想殿下开心的呀。”谢文珠目光略微黯淡,却笑道。 这话哄得太子极为高兴。 “殿下,如今那谢知让昏睡不醒,正是好时机。臣妾可以帮您将那姜氏带过来。只是这宫里不仅有咱们的人,也有谢家的人。臣妾想着,还是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将她转送到京郊的庄子里。” “而后殿下等风头过了,再去庄子里找她。等事后,您可以放了她;也可以将她继续关在身边。左右她失了清白,再没有脸回谢家去了。” “而谢知让,他可猜不到是殿下所为。待殿下您日后夺得大宝,还不是您想如何就如何?他呀,便只能跪在殿下脚边求饶呢。” 这一番话说得太子极为意动。思虑再三,他答应了。 …… 姜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外面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寸步不离地守着屋门。 她们除了一日三餐给自己送饭时会开门,其余时候都用一把大锁把门给锁住。 姜蜜试图和她们对话,她们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砰——”一声,一碗汤饭被重重磕在面前的桌子上。 那一碗,只能说是凉水泡饭。小半碗米饭沉在碗底,大半碗都是清水。里面放了几片泛黄的菜叶子和油腻腻的肥肉,水面上飘满了油星子。 那味道,姜蜜闻到一点便想吐出来。 再看那两位嬷嬷的桌上,不说大鱼大肉,至少菜是菜、饭是饭,看着不像猪狗之食。 姜蜜忍了忍,还是开口:“嬷嬷……” 只还未说呢,便被奚落声打断。 “还当自己是贵夫人呢?有的吃,还给你端到桌上便不错了。”一位嬷嬷拿着筷子,慢悠悠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入嘴中,“有菜有肉,还挑什么?” “就是。再不识好歹,那也甭吃了。这些东西,就是喂给狗我都能听它一声响,白瞎了。” 姜蜜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么不堪入耳的话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紧了紧手中筷子,没吭声。 就算再难吃,也得吃下去。她得保存好力气,才能好好想想逃出去的对策。 姜蜜屏息,尽量不去闻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她用筷子从碗底捞出冰冷的米饭,一点一点往口中送。 米很糙,水很凉,但她一口一口吃着。 那两位嬷嬷没想到这贵妇人竟这般忍气吞声,对视一番,有了主意。 可不能怪她二人欺负人,实在是今日得了消息,说顶上主子不想让她好过。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人,是怎么得罪了那位。 姜蜜吃了许久,连发黄破烂的菜叶子都闭眼吃了,只那块肥肉,姜蜜实在恶心,嚼了两口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可给俩嬷嬷有了发作人的理由。 李嬷嬷两步上前,照着姜蜜如花似玉的脸便狠狠扇了一巴掌。 姜蜜只觉脸上一痛,一边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趔趄着摔到地上。 “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夫人不成?有的吃还敢挑三拣四!肉都不吃,我看你就是贱的!” 姜蜜喘着粗气,正要开口,却觉头皮一紧,而后整个人被拖了过去。她连忙护住自己的肚子。 “给我吃!” 伴随一声怒吼,张嬷嬷掰开姜蜜的嘴,故意将那块肉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后捡起来塞进姜蜜嘴里。 第190章 姜蜜只觉口中粗粝一片,石子、尘土、肉,和成一团,令她忍不住干呕。 “贱人!还敢吐出来?给我吃进去!” 张嬷嬷压住姜蜜的舌头,想让她把东西吞进去。 姜蜜发了狠,一脚踹在李嬷嬷的小腿胫骨,而后用尽力气死命咬住张嬷嬷的手。 “啊——” “啊——” 一前一后两声尖叫响彻云霄。 李嬷嬷气急,照着姜蜜的背狠狠踹了一脚。 姜蜜抱着肚子,顺势滚到一边。 她坐在地上,嘴角勾起,唇边还带着鲜红的血。 “我知道你们主子要你们折辱我。你们去告诉谢文珠,只要她弄不死我,我就弄死她!” 第157章 太子 姜蜜眼神之中满是狠厉,那几乎要溢出眼眶的肃杀之意,让人心惊胆战。 她们只以为这是养在深闺娇滴滴的美人花,却不想竟是一朵食人花! “谢文珠让你们来折辱我,可有告诉你们我是谁?我夫君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手眼通天,你们以为,他找到这里需要多少时日?” 二位嬷嬷一听锦衣卫三字,登时腿软。但她们虚张声势道:“锦衣卫就算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我们娘娘?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姜蜜看出她们的色厉内荏,冷哼一声,“你们若想自欺欺人,我也没办法。你们非要折腾我,也可以,提早留封遗书给我陪葬吧!到时候谢文珠泥菩萨过江,你们且看她还有没有心思管你二人的死活!” 姜蜜这般强硬,两位嬷嬷的态度便软了下去。 “方才你们一番折腾,我有些肚子疼。去给我抓一贴安胎药。” “你还敢指使我们……” 李嬷嬷不服气,话没说完却被姜蜜冷声打断。 “方才就是你踢的我。我腹中这两个,是宁安侯府的嗣子。若他们有个什么闪失,便是太子都保不住你们,还指望谢文珠吗?” 张嬷嬷拉了拉李嬷嬷的袖子,后者深吸一口气,摔门出去给她抓药去了。 “你,去给我烧热水。” 张嬷嬷磨了磨牙,“你别得寸进尺!你过得这般滋润,若叫侧妃娘娘知道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阳奉阴违的事情还要我教你吗?” 张嬷嬷伸手指着姜蜜,上上下下抖了半天,到底听了她的话,骂骂咧咧去厨房烧水去了。 治服了这两个,姜蜜心中却无半分放松。 她和谢文珠不过是些口舌纠葛,没道理就要把她关起来这般折辱。所以,站在谢文珠背后的人,是太子。 太子…… 姜蜜想到他贪婪觊觎的眼神,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他这些日子将她关在这里,吩咐下人折辱她,自己却不现身,想来是想像驯狗一般将她给驯服。 这倒是姜蜜误会太子了。 太子这会儿正心疼姜蜜呢,好不容易把人搞到手,自然舍不得磋磨。今日这些嬷嬷这般嚣张,还真是得了谢文珠的指示。 谢文珠嫉恨姜蜜分走太子的关注,哪儿会真心实意地帮太子把姜蜜弄回来?她是借着太子的由头,想做点别的事儿呢。 谢文珠想,太子日后登基,若是对姜蜜念念不忘,那该怎么办呢?她得提前想法子把人除了才是。 京郊庄子里,姜蜜和两位嬷嬷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相安无事过了两日。 姜蜜借口溜达散步在庄子中逛了个遍。 那俩嬷嬷虽烦她事儿多,但念着谢知让那煞神的名号,也就臭着一张脸随她去了。只不允许她出庄子,其余懒得管她。 这日深夜,姜蜜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察觉有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肩膀。 她下意识以为是谢知让,身子轻轻一动,却骤然打了个哆嗦,双眼倏地睁开。 ——她已被人给关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是谢知让!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姜蜜的后背。 “醒了?” 男人低沉暧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陌生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姜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子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地唤了一声,而后便觉身后之人胸腔震动。 太子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伸手,指尖从姜蜜耳廓轻轻划过,顺着裸露的肩颈一路向下,而后停留在肩颈处的衣领子上。 “你都不惊讶,看来你早知道是我了。你可真聪明。” 姜蜜心头满是惊惧,却捏紧胸前衣襟。她闭了闭眼,眼中洇出清澈泪水,眼底满是害怕与无措。 她抖了抖身子,颤着嗓音道:“你……你想做什么?啊……” 伴随一声惊呼,姜蜜身子抖得更厉害,原来是太子将她的衣衫掀了半边下来。 “殿下……臣妇……臣妇已为人妇……您不能这样殿下……” 太子看着姜蜜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都要软化了。他盯着那双红彤彤、雾蒙蒙的漂亮眼睛,心底既有心疼,也有激增的暴虐欲望。 他捏住姜蜜的下巴,搂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按,“不能怎样呢?我很早就想这样了……” 说着,他朝姜蜜的嘴唇亲下去,却被她闭着眼睛躲了过去。 太子美人在怀,对姜蜜念念不忘多年,还是挺容忍她的,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笑道:“你和谢知让在床上,是什么样的呢?他是不是喜欢亲你?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第191章 随着太子的手在姜蜜身上胡乱游走,姜蜜闭着眼,眼泪却一个劲儿地掉,口中喃喃道:“不要……不要……” 太子见她这般瑟瑟发抖的模样,愈发起了兴致。就在他浪笑着将手挪到姜蜜裙头时,姜蜜吓得直接抱住了他的手。 “殿下……臣妇肚子疼……您饶了臣妇吧……殿下……您饶了我吧……呜呜殿下……” 太子笑意淡了些,“本宫深更半夜跑过来,难不成是特意来看你的不成?你这身嫩皮子,本宫倒是爱不释手呢。” 太子什么意思,姜蜜不会不明白。 她惨白着脸抖了抖身子,终是闭上灰败双眼,绝望道: “殿下……您饶了我今日可好?我真的腹疼……我……我可以……可以用别的帮你……殿下……” 太子本不欲搭理,而今听姜蜜这般说,倒是突然起了念头。他勾唇,笑容邪肆而放荡。 太子将手指点在姜蜜唇瓣,姜蜜晃了晃身子,眼中有屈辱一闪而过,却认命般点头。 片刻,姜蜜被迫跪在太子身侧,低着头不敢去看。 太子等得有些不耐烦,拿膝盖顶了顶她的肚子,冷声催促:“快些!再磨蹭,我现在便要了你的身子!” 姜蜜抖得更厉害,沉默地掉着眼泪,身子却颤巍巍凑了过去。 她捏紧藏在袖子里的尖锐簪子,掩下那一闪而过的冷厉之色。 第158章 铜簪 谢知让自从听到呼延复说姜蜜还有一劫时,便操碎了心。他将满京城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而后加强姜蜜身边的守卫。 左思右想,他又教了姜蜜一些保命的法子。 “乖乖可知道男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是哪儿?” 姜蜜躺在谢知让怀里,有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逗得谢知让忍不住发笑。 片刻,他正色,握住姜蜜的白嫩软和的手,认真道: “阿蜜,我教你这些,只是想着能稍稍放心些。私心里,我希望你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些手段。” “我只要你平安喜乐。” 姜蜜想起谢知让情真意切的话语,眼眶一热,心头委屈与思念一阵一阵涌上来。 这次却是真心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不再去想那朝思暮想之人,沉下心思应对眼前的困境。 那腌臜物事,姜蜜看一眼便要觉得吐出来。可她不敢移开视线,生怕自己会扎歪了去。 机会只有一次…… 姜蜜缓缓低下头,借着发髻将太子视线遮挡。她悄悄从袖中取出那枚簪子。 这几日,她悄悄捡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回寝屋。只要那俩嬷嬷不在,她便将簪子拿出来仔细打磨。 渐渐的,那簪尾越来越尖锐,甚至闪着一点森寒光芒。 这簪子,也是谢知让准备的。 姜蜜的妆奁中,多是金银器和玉石制品。金簪银簪软,谢知让唯恐一击不得手反而害了姜蜜,便特意请老师傅打了几支铜簪。 姜蜜捏紧那枚铜簪,咬紧牙关,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往太子薄弱之处扎进去。 “啊——” 太子正等着美人吹箫,却不料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传遍全身、直达脑门,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太子双手捂住自己的宝贝,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整个人都向后摔倒在床上。 姜蜜就是再恨他,此刻也不敢多打他几下,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踩着凳子便从后窗迅速翻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借口散步将整个庄子都逛了一遍。 这庄子应该是谢文珠的。但谢文珠当初嫁入东宫,谢知让把她身边伺候的人扣留泰半,让她带去的除了贴身丫鬟,便全是新采买的下人。这新的守卫道行浅,姜蜜得过谢知让教导,自然很快摸清楚情况,找到了那漏洞之处。 她为了提防太子,早早就做好准备。 姜蜜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庄子里早就慌乱一片。 太子在屋内鬼哭狼嚎;内侍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大喊“太医!叫太医!”;那些伺候的下人们便更着急了,简直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姜蜜最后看了一眼庄子里的火光,冷然一笑。她摸着夜色,趁乱逃出了庄子。 趁乱逃出来的人除了姜蜜,还有那俩嬷嬷。 她二人看见太子身上血淋淋一片,登时吓得脸都白了。她们一瞬间就想到,是那位谢夫人干的。 太子在此处伤到子孙根,若是因此不能人道,她们作为看守姜蜜的下人,能有好果子吃? 即便是太子殿下和侧妃娘娘没有要了她们的命,那谢夫人逃出去之后,若叫谢指挥使知道了,她们可就要小命不保了! 俩嬷嬷在屋内急得团团转。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该怎么办呐? 忽然。 “我们逃吧?” 李嬷嬷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当即就收拾细软,趁着兵荒马乱之际,也逃走了。 她们本是想逃回老家去,却不想刚好遇上了出逃的姜蜜。思量片刻,她们决定悄悄跟着她。 “我瞧着这路,是往京城去的吧?”李嬷嬷悄声道。 “是啊。若叫她回了京城,那尊煞神发起火来,那一庄子的人都得死。咱们还是快走吧!” “走什么走!”李嬷嬷凶神恶煞地低吼了一句,一把将张嬷嬷给扯了回来,“那庄子里的人是有定数的,少了我俩,他们能不知道?就算我们快些走,能走得过锦衣卫去?” 第192章 “那你说怎么办?”张嬷嬷也有些恼了。 李嬷嬷沉思片刻,轻声道:“上次侧妃娘娘给的那个药你还有没有?” “你想干什么?”张嬷嬷不解。 李嬷嬷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嘶——你就说有没有?” “有,就是不多了。” 李嬷嬷顺着张嬷嬷的手看了一眼,“够用了。” “你想干嘛?” “咱们偷偷上去,把她给打晕,然后把那个药给她吃了。咱俩把她往深山老林里拖,别让锦衣卫这么快找着她。扔了她之后,咱俩再走,逃跑的时间不就变长了吗?到时候咱俩先避一避风头,我就不信那锦衣卫还能找到咱俩。” 张嬷嬷思索一番,眼睛一亮,觉得是个好主意。她想了想,又道: “若不然干脆……” “你不要命了!”李嬷嬷瞪了她一眼,“咱们偷偷把她打晕,再把她身上的首饰抢了,只当是劫财,她也不知道是咱俩干的。若是杀了她,咱俩下半辈子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你个蠢货!” 张嬷嬷被骂了有些恼,这也知李嬷嬷说得对,嘟囔两句便不再说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说干就干。 那头的姜蜜刚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坐下歇歇脚,便觉颈后一痛,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模模糊糊看见有两个人拿着棍子,身影还有些熟悉。 俩嬷嬷将姜蜜往京城反方向的林子深处拖了一些,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庄子里的守卫不会找过来便停了下来。 俩人也不歇息,将姜蜜身上给搜刮干净,就连她鞋子上的东珠都给拔了下来。 “这是什么?”张嬷嬷摸到她荷包有些硬硬的,打开一看发现是块印章,“你看看这写了什么?” 天已经蒙蒙亮了,李嬷嬷从前识过几个字,借着昏暗天光,眯眯眼看了半天,忽然吓得抖了一下,连忙把东西给塞了回去。 “什么东西?你吓成这样?”张嬷嬷一头雾水。 “是那煞神的印章!用又用不到,当又当不掉。这东西拿着烫手,快给她装回去吧!” 张嬷嬷一听有道理,又给她好好装了回去。荷包里面的银票和金锞子却是被洗劫而空。 “咱还带着她吗?” 李嬷嬷看看天,咬咬牙道:“再带着她往前走一段吧。等入了夜,往草里水里一丢,轻易发现不了。没准儿她运气不好,就死了呢。还省得咱俩麻烦。” 俩人轮流背着昏睡不醒的姜蜜往前走。等日头东升又西垂,她们便将姜蜜仍在河边的一丛草丛之中,而后扬长而去。 第159章 送信 姜蜜被那俩嬷嬷扔在河边,恰被丁梅和方五捡回家里去。好在姜蜜先前养得好,腹部除了有些微不适,倒也无甚大事。 受姜蜜所托,丁梅请了方家村村长的儿子方天替姜蜜去京城送信。 方天只听闻方五和他婆娘捡了个贵妇人回家,倒是没想到是这般天仙一样的人儿。 只见那贵妇人挽着发髻坐在院子里,正和一小丫头在说话。不知是提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妇人倏地笑开,干净水润的杏眼中漾起一点点微波涟漪。 她坐在那里,哪怕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也叫人能一眼看出是娇养着的金贵人儿。 方天走南闯北,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今见到这等金枝玉叶,一时红了脸。他有些无措地将纸笔放到桌上。 姜蜜和那小丫头皆是注意到他。 小丫头是丁梅和方五的女儿,十分乖巧可爱。一见方天,她便跑过去拉住他的手,甜甜喊他:“小叔叔!” 姜蜜抬头,冲他浅笑颔首,轻声道谢。 丁梅和方五家境贫寒,买不起纸笔这等金贵物事。姜蜜又身子不便,于是拜托方五请方天带着纸笔上门来。 方天见这仙女一般的人这么客气,脸更红了,小声嗫嚅道:“夫人您……您客气了……” 姜蜜见他这样子,心中有些好笑。 这人,瞧着也该有弱冠了,好生腼腆。 “方小公子,我知晓笔墨纸砚都不便宜。你放心,我不会白用的。我如今身无分文,待我回到家中,定会重谢方小公子。” “夫人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方天连忙摆手,脸更红了,“纸笔粗糙,您不嫌弃就好。” 姜蜜怕再说会让这小哥晕过去,便没多说什么,兀自研墨,而后摊开毛糙的信纸开始书写。 随着皓腕轻移,一手婉约工整的簪花小楷出现在纸上。 方天不懂书法,只觉得那字漂亮,衬得粗陋的纸都贵了不少。 待姜蜜写好书信,吹干装入信封之中,而后双手交给方天,诚恳道: “方小公子,你带着这封信去京城。待进了城,你往城西去,找到昭回靖恭坊的罗锅巷,那里有条胡同叫梓潼庙文昌宫,往里走第二户,便能看见‘宁安侯府’四字牌匾,那便是我家。” “你若从胡同的另一边进去,便会路过北镇抚司。你也可以将这信送入北衙门。” “无论你是去宁安侯府,还是去北镇抚司,你只说你是替谢家世子夫人来送信,他们便会领你去见我夫君。” 方天去过京城,自然知道“东富西贵”的说法,更别提那罗锅巷,怕是走进去摔个跟头,都能摔到三品大臣的家门口。 第193章 他是不知道什么宁安侯府的,但“北镇抚司”四字却是清楚。 方天打了个寒噤,悻悻问道:“夫人,您夫君在北衙门当差,是……是锦衣卫啊?” “是,”姜蜜笑容不变,轻声宽慰他,“你别害怕。我夫君确实是锦衣卫,但他不会为难你的,你别害怕。方小公子替我送信,我夫君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莫要担心。” 方天没想到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竟然能有这般美娇娘做妻子,而自己却娶不到心仪的媳妇,一时心中泪如雨下。 但他面上不显,小心将信揣入怀中,郑重道:“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将信顺利送到……” 可他话还未说完,方五家的门便被人用力踹开。那人还没走进来呢,便听见她大声嚷道: “送什么?送什么?老娘准许你去送了吗?什么狐狸精,也敢来勾搭我孙儿?” 话音刚落,一位满脸皱纹的粗鄙村妇便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进来。 一见这老妇人,院子里的人,除了姜蜜,皆是脸色一变。 “奶奶……”方天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方五却是闷着脸,一声不吭。丁梅也拉着躲到自己身后的女儿,保持沉默。 方老太太对此很是不满,“一个两个,嘴巴哑了?不会说话了?见到长辈叫都不叫一声?怎么会有你们这么不孝顺的东西!” 原来这方五和方天是堂兄弟,这方老太太便是他二人的祖母。方天的父亲乃是方家村的村长,方五的父母却早在多年前去世了。 方老太太知道方五就是这么个性子,而且今日她是冲着姜蜜来的,骂了两句便也不再管他。 她围绕着姜蜜转了两圈,一脸尖酸刻薄。 “哪儿来的狐狸精,大着肚子还敢勾搭我宝贝孙儿?老娘告诉你,想让我孙儿去给你送信,你休想!小天,给奶奶回家!” 姜蜜笑意淡了些,却没说话。 方天小声嘟囔道:“奶奶,我答应人家了,不能失信的……” 方老太太眼睛一瞪,活像两个铜铃,“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奶奶!”方天忍不住拔高了一点声音。 “好啊好啊,方天,如今为着个不知哪儿来的狐狸精就敢不听奶奶的话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啊?” 方老太太双手叉腰,破口大骂。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肚子里揣着个野种也敢来勾搭人?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孙儿当这野种的爹啊?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一脸骚狐狸样儿……” 姜蜜不知哪儿来一蛮不讲理的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丁梅抢了先。 “你别乱说话!”丁梅捂着女儿的耳朵,冷着脸呵斥,“这是京城里的大官夫人,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而且还有孩子在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方老太太正骂得痛快呢,却被丁梅这么当众下脸子,一时气得脸都歪了。 “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啊?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骂起我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勾搭我一个孙子还不够,现在叫着你那些狐狸精姐妹勾搭我另外的孙子来了是吧?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 “够了!”方五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大喊。 这一声怒吼,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梅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您不能这样辱骂她。这位夫人,是我家的贵客,她找小天也只是为了送信,没别的意思。没事您回家去吧。” “反了你了方五!我是你奶奶!我便是住在这里都住得,你还敢赶我?你要死啊!” 方五冷着脸,一步不退,“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家里一分钱都不要,您和大伯他们一家住,我们夫妻每个月给您孝敬二百文钱,不给您提供住的地方。” “你你你……不肖子孙!不肖子孙!我……我打死……” “奶奶奶奶!”方天见方老太太要闹个没完,又见姜蜜脸色不好,连忙拉住方老太太劝她,“奶奶,她真是京城来的大官夫人,不小心才来咱这里的。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咱就回去吧。奶奶,我饿了,咱回去吧……” 方天生拉硬拽,好说歹说,累得满头是汗,终于把方老太太给拖走了。 “五哥五嫂,我和奶奶先走了啊!” 方天露了个头,和方五、丁梅知会一声,拖着方老太太回家去了。 第150章 翠花 丁梅对今日方老太太上门骂人一事,十分歉疚。 那些腌臜话,便是她听都觉得污耳朵,怎能到姜蜜面前来说? 见丁梅一脸愧疚,姜蜜笑着宽慰她:“梅娘,真没事。她是她,你是你,没关系的。” 方五背着弓箭从屋子里走出来,轻声道:“梅娘,我进山一趟。” “怎么这会儿出去?”丁梅看看天色,有些惊诧道。 “她今日来闹过一回,被小天强拉了回去,还会再来的。咱们这个月的钱还没给,我得多挣些,免得她来强要咱们拿不出来,又让她捏着把柄骂。” “哎,那你当心着些!” 方五点了点头,上山去了。 “抱歉梅娘,我在你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姜蜜身无分文,在方五家,全靠他们夫妻二人养。 他们日子本就艰难,如今还要供姜蜜吃喝,前一日还抓了安胎药给她。姜蜜知道自己给他们加重了不少负担。 第194章 “夫人您这是什么话。”丁梅摇摇头,“当初谢指挥使命人将我们从青楼赎出来,还给了我们一笔银子,这是一辈子的恩情。” 姜蜜想,以谢知让的性子,若是要给钱,也不会给的太少,缘何他们夫妻还如此贫寒? 丁梅似是看出姜蜜的疑惑,叹了口气道: “当初她们实在是欺人太甚,还想卖了我家丫头换钱。我就是小时候被卖进青楼的,哪儿舍得女儿遭这罪?我家方五也不肯,便直接和他们闹分家了。” “夫人您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分家是我们提的,他们死活不肯,这事儿便闹上了衙门。方五不松口,就是要分家,按照律令,要打八十大板。那八十板子下去,他哪里还能活?” 想到当日惨剧,丁梅不由眼眶湿润,心中半是心疼半是恨恼。 “我怕方五真被活活打死,就用那笔钱去打点。那些衙役收了钱,自然放水。虽是散尽家财,却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姜蜜却是不知其中还有这番原由,一时感叹。 丁梅接着说道: “当时夫人问我可有人能帮忙送信,我推荐方天,一是因为村子里只有他去过京城,二也是存着一点私心,想叫他能在夫人面前露个脸。却是不想给您招来这等麻烦,真是对不住夫人。” 姜蜜笑着摇摇头。 丁梅和方五救她回家,确实是心善。他们叫方天来送信,是因为从她身上有利可图。 这无可厚非,她都理解。 也不知道方天回去是怎么和方老太太说的,她第二日又来了,却是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彼时姜蜜正在院子里走路,方老太太一见她,连忙弯腰过来搀扶。 “哎哟夫人,小心小心。”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神儿还挺好,一下就看见几颗小石子,当即拉住姜蜜,伸脚把那些小石子给踢开,嘴中还骂骂咧咧道: “姓丁的!你怎么扫的地?啊?夫人要在院子里散步,地上怎么还能有石头?万一夫人摔了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 姜蜜却是不适应有人这么抓着她,胳膊暗暗使劲儿。但她到底是被娇养着的,这方老太太做惯了农活儿,手上力气可比姜蜜大多了。 姜蜜挣了几下没挣开,刚要说话,却听方老太太又骂: “你个赔钱货!写写写,写什么写?没把儿的东西学写什么字?以为自己还能去科考了?夫人在散步没看见?蹲在那里挡什么道儿?滚滚滚!滚一边儿去!” 小丫头本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如今听曾祖母这般咒骂自己,抿了抿唇,站直身子往一边躲。 方老太太骂得唾沫横飞,姜蜜却是听不得“赔钱货”三字,于是淡淡道:“是我教她写字的。” 方老太太面色一僵,讪讪道:“您是夫人,多么金贵的人。她就是个贱丫头,哪儿能和您比啊。” 姜蜜见她这样子,便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只道:“我走累了,想歇息了。” “唉唉唉,”方老太太又笑开,满脸褶子堆在一起,仿佛一朵烂菊花,“我扶着您坐下,小心小心。” “夫人呐,那姓丁的就是不懂事儿!您怀着孕呢,就该补一补!这清汤寡水的,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好?我啊,特地把家里那只十年的老母鸡杀了,可滋补呢!” 说着,她扯着嗓子喊道:“翠花儿!翠花儿!方翠花儿!” “唉唉!奶奶!我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段窈窕的姑娘便捧着一只海碗疾步走进来。 这姑娘,盘儿亮,条儿顺,还真挺好看的。姜蜜多看了两眼。 一见这般,方老太太只觉有戏,笑得更加灿烂。 但她耐着性子道:“夫人,您瞧瞧这油水,吃下去可不补人?您快吃快吃!” 乡下人,一年难见荤腥,自然是越油越好。几人见着那碗油光锃亮的鸡汤,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连丁梅,都生出一点馋意来。 但姜蜜被谢知让宠在掌心,可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尤其怀孕以后,她更见不得油星子重的东西。 此刻那股油腻腻的味道一出来,姜蜜甚至有些微犯恶心。 于是她掩了掩鼻子,出言拒绝了。 方老太太可不同意,拉着姜蜜不依不饶地劝,恨不得掰开姜蜜的嘴把那碗汤给她灌进去。 姜蜜实在是烦了,见丁梅女儿眼巴巴盯着那碗鸡汤,想着给她吃也好,日后把钱还给这老太太就是,便应下了。 “我现在有些不想吃,过会儿我让梅娘替我热一热吧。” 方老太太才不管她什么时候喝,只要答应了便好。她的眸光忽闪忽闪,似是在算计着什么。她拉过自己的小孙女方翠花,觍着一张脸道: “夫人,您瞧我这孙女儿,脸盘子好看吧?屁股也大,好生养呢。嘿嘿。” 姜蜜顿了一下,似是猜到什么,心中冷笑。 果然。 “夫人,我瞧您怀着孕,应该也不方便伺候夫君。您觉得我这孙女儿怎么样?您带回去给她开个脸,让她做小,我保证她听您的话!您说往东,她绝不往西!她绝对帮您把男人的心拴在身边!您看……” 第151章 腌臜 姜蜜厌烦这方老太太。 但想着方翠花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方五的妹妹,她便不想将话说得太难听。 第195章 于是她淡淡道: “我婆家有规矩,说是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我同我夫君成婚七年,后宅无一偏房,现下也不打算纳妾呢。” “我瞧着方姑娘模样周正,做个妾室实在是委屈了她。方老太太还是好好替她相看相看,而后挑个好郎君,嫁过去给他做正头娘子,也省得还要看家中主母的脸色。” 这话说得不错,方老太太却是充耳不闻,只笑着说道: “那别人家的妾室不听话,自然是该狠狠教训的。可翠花儿一准听话!而且我们方家可是对夫人有恩的,您让我们家翠花儿去您家享享福,不也是挺好的吗?我听那村里教书的说,说什么……什么……” 方老太太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大喊:“给我个桃子,我就还你个李子!对对对,就是桃子、李子!您是大户人家,那就是讲究人,肯定有恩报恩啊!不像某些人。” 说着,她白了丁梅一眼,阴阳怪气道:“我们家好心收留你,居然还敢撺掇我孙子分家。真是白眼儿狼。我呸——” 这一番话,正着反着都叫方老太太给说了,几乎是要把姜蜜架在火上烤。 姜蜜心中生恼,也不再给她们留面子,冷笑一声,而后便出言训斥: “是,你说得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我的是梅娘和方五大哥,替我送信的是方天方小公子,对他们,我自是要报恩的。” “但昨日有人来我面前说了一通腌臜话,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污蔑朝廷三品外命妇,恐怕是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你说我恩情都还了,这仇,我是不是应当也要报?” 市井小民对高门大户,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方老太太被唬了一跳,可是想到姜蜜如今无人撑腰,又抖落起来,叉着腰骂道: “你吓唬谁呢你?啊?真当老娘怕了你这什么狗屁夫人不成?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当大官夫人呢!我呸——就该让我家翠花儿去当!” “什么命妇不命妇的,老娘不懂。老娘只知道,我家小天儿不去给你送信,你就当不了你的大官夫人!一个女人,没男人还敢这么横?信不信老娘把你卖给老男人!”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就该狠狠抽她两个耳光让她闭嘴。 但如今姜蜜怀有身孕,还孤身一人,遇上方老太太这种野蛮人,也是一时没法子。 可她更清楚,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若她今日露了怯,这人能将自己给恶心死。 于是姜蜜深吸一口气,面若冰霜,猛地伸手将那碗鸡汤给挥落到地上。 若不是她力气小,她非得把那桌子给掀了不可。 “说完了?”姜蜜抬眸,目光冰冷,仿佛一把寒刀刺入人心里。 方老太太和方翠花皆是心肝一颤。 丁梅望着那冷酷无情的眉眼,心生恍惚,仿佛是看见了那位谢指挥使,不由暗自感叹:还真是夫妻啊,可真像。 姜蜜没察觉到丁梅的晃神,只是冷冷盯着方老太太。 “说完了就给我滚。” 方翠花露了怯,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方老太太虽也害怕,却仍强撑着说道:“我我我……我告诉你!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你别得意!翠花儿,咱们走!” 说着,她拉着方翠花的胳膊转身便走,直到跑出院子才松了一口气。 “打脊贱娘,好个天杀的贼贱妇!敢这般对我?我非让她知道老娘的厉害!娼根淫妇狗贱人,就该卖到窑子里去让人睡!傲什么傲,我呸!” 方老太太为非作歹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如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吓跑了,这让她面上怎么挂得住? 是故这会儿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简直不堪入耳。 就是平日里听惯方老太太骂人的方翠花,此刻都有点不自在。 “奶奶,”方翠花怯生生打断了方老太太的詈骂,“她不同意,我该怎么办呀?” 方翠花如今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十里八乡的小伙子,她是谁也看不上,一心想做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富姨娘。 而方老太太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如今膝下有这么个漂亮孙女儿,可不指望着她能攀上高枝儿,叫自己享享清福吗? 如今听闻姜蜜丈夫是京城大官,可比那些肥头大耳的富老爷好多了。这祖孙俩怎可能不心动? “这事儿由不得她不同意!”方老太太眼睛一瞪,凶光毕露,“什么四十不纳妾,什么规矩,我看就是她编的!狗攮的贼妇人,我要是她婆婆,这种妒妇就该休回娘家去!给她脸了,白瞎老娘一只鸡,小贱人……” 方老太太叉着腰,一路骂回家。 待到晚上,方老太太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神佛菩萨给点了一下,脑子突然精明起来。 她拉着方翠花小声说道:“奶奶仔细想了想,咱去和那狗泼妇有什么好说的?贼歪剌骨,肯定拦着你进门。” “奶奶,那该怎么办啊?” 方老太太眸中精光一闪,低声给她出主意: “那小贱人不是让你小哥去京城送信吗?你跟他一起去。到了那大官家里,你就借着送信的机会去勾引那大官。只要那大官要了你,那贱妇肯定拦不住你。到时候你就是大官的姨娘,享福着呢!” 第196章 方翠花一时羞红了脸,有些羞答答道:“那大官,要是看不上我怎么办呀?” “你这胸,这屁股,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方老太太横了她一眼,“翠花儿,以后发达了,得记着奶奶,要把奶奶接到城里享福,知道没有?” “我知道了奶奶。您对我那么好,我肯定孝敬您。” 方老太太满意地笑开,而后便去找方天。她也懒得跟自己孙儿掰扯,只说叫他带妹妹去京城里开开眼、见见世面。 方天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第152章 条件 远在京城,正被方家祖孙惦记着的香饽饽谢知让,此刻正与太子妃谢文宣对弈。 太子妃知道用姜蜜做说头,谢知让一准上钩。她看着眼前面色冷淡却难掩疲惫的男子,开门见山: “我知道姜氏在哪儿。” 谢知让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道:“所以呢?” “我知晓你爱重嫡妻。此刻她踪影全无,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受苦,你心中定然是焦急万分。所以我不和你兜圈子,我告诉你她在哪儿,你帮我一件事。” 谢知让并不避讳,直勾勾盯着太子妃,眸光渐暗。 片刻,他冷声开口:“什么事?” 太子妃嘴角一勾,并不意外。 “帮我杀两个人——二皇孙和三皇孙。” 闻言,谢知让冷笑。 看来这太子妃和太子也是貌合神离。淮阴侯府和东宫,到底生了罅隙。 太子膝下共有四子。长子为侧妃谢文珠所出。剩下三个,一个是良娣之子;一个是良媛之子;还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其生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 太子妃这些年一直生不出孩子,那些庶子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若是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淮阴侯府要这从龙之功有何用? 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且太子已经对她很是不满,焉知太子登基能否立她为皇后? 所以她想把四皇孙抱到自己膝下养,然后除掉二皇孙和三皇孙。 这样,自己的孩子便是唯一的太孙,也是日后唯一的太子。 至于为何要留大皇孙一命? 谢文珠那个蠢货看不清,太子妃可是将太子看得一清二楚。 当初谢文珠珠胎暗结,谢家为了防止她嫁入东宫,故意在太子面前说谢文珠的孩子是那名陈猎户的。 太子当时久久没有子嗣,急需要一个长子来稳固地位。所以他忍了。 但他心里哪里能真的没有猜疑? 所以大皇孙在太子心中永远都不可能是嗣子! 而太子妃自己不动手,却叫谢知让来办,就是要让自己手上干干净净的。 谋害皇子是重罪,良娣、良媛的娘家虽不显赫,却也难缠得很。太子妃如今有这样一件事情捏在手上,自然是要利用起来。 太子妃的心思不难猜,谢知让几乎是在她把话说出口的瞬间,便将个中关系理清楚。 他冷笑。 这女人,还真是算计得明明白白。 “想让我做你手上的刀,也不怕划烂你的手。”谢知让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太子妃并不恼,信誓旦旦道:“谢知让,你会来找我的。” 随着谢知让的离去,殿内愈发安静下来。想到已经两日未见太子,太子妃有些担心。 “太子人呢?” 小丫鬟低着头,怯生生回话:“殿下……殿下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太子妃又气又恼,下意识以为太子又在外面鬼混。可是想到太子两日不归,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太子妃眼皮一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慌忙道:“太子侧妃呢?让她赶紧滚过来见我!” “是,娘娘。”小丫鬟行了一礼,匆匆走了出去。 …… 谢知让甫一出宫,迅速招来卫明询问:“东宫这几日,可还有什么动静?” 卫明略略回想片刻,低声道:“太子两日没回宫了。” 谢知让的瞳孔骤然一缩。 太子两日没回来,这个节骨眼,他会去哪儿?他能去哪儿? 他定然是去找阿蜜了! 两日…… 他不敢想他的阿蜜会受怎样的磋磨。 谢知让只觉心口揪疼,疼得他喘不上气,疼得他眼前发黑。 阿蜜…… 阿蜜…… 他闭了闭眼,缓下心神,“顺着两日前太子的踪迹去查,务必要查到太子去了哪儿。” 卫明正要去带人查线索,转身的瞬间,却听谢知让又道: “派人去城中和城外县城、镇子的各药房、医馆,查问近些日子去买过安胎药和……” 谢知让嗓音一滞,几乎要发不出声来。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而后艰难开口,继续吩咐:“……和堕胎药的人,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是,大人。”卫明轻声领命。 想到那个娇弱温婉的女子,想到她腹中的胎儿,想到谢知让轻松愉悦的笑,卫明心中有些难过。 他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终是道:“大人,少夫人会没事的。” “嗯。”谢知让以手扶额,掩去眼底的悲痛与疲惫,没让任何人瞧见他这副脆弱模样。 第197章 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保护好姜蜜。 阿蜜,你一定要等着我。 …… 方家村。 方老太太一边让方翠花跟着方天去京城,一边还是锲而不舍地到姜蜜这边来游说。 姜蜜知道方天带着信去京城了,便也松了一口气。至于那跟着一起去的方翠花,姜蜜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们怎么想的,姜蜜一清二楚。 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谢知让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 只是这方老太太每日都来,姜蜜实在是烦。 说又说不通,撵又撵不走。即便是关着门不让她进来,她也能扯着嗓子在外头喊,简直让人头疼。 跟着谢知让过日子过久了,姜蜜也不太喜欢吵闹。如今被方老太太闹得,她只要一听见那人的声音,便忍不住额角抽搐。 她实在忍不了了,便提出要和丁梅一起上山挖野菜去。 丁梅担心她肚子大走路不方便,便也没领人往犄角旮旯去,只是往一些道路平坦却人少的地方走。 “夫人,您在那石头上坐会儿吧。这儿人少,您也清静。” 人少,便意味着这里没什么好东西。 姜蜜自然知道丁梅的心思,笑着同她道谢。 丁梅只摇头,在离姜蜜不远的地方挖野菜,不时和她说几句闲话。 姜蜜没见过这等乡野之景,心中一时稀罕,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棵树下。那里有一株草,让姜蜜觉得很眼熟。 她看了半晌,忽而神情激动起来,瞳孔骤然放大,伸出手指指着那草大喊: “梅……梅娘!那是什么?” 第153章 药草 姜蜜在方家待了几日,惯来是平静沉稳的,多以浅笑示人。便是同人发怒,她也没这般激动过。 故而丁梅此刻很是惊诧。 顺着姜蜜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只是一株小草,丁梅有些不解,却仍解释道: “这草啊,叫牛不吃。它还挺稀奇,偶尔哪个犄角旮旯会长一点,却从来不会一片一片地长。就是这草吧,牛都嫌弃它。每次放牛,只要边儿上有那草,它都不乐意过去。” “我家方五因为分家那事儿被打板子那年,我和他被赶出家门,也没个房子。穷嘛,就上山来撅草吃。我还尝过这草呢。” 想到那味道,丁梅眉头一皱,显然是嫌恶至极。 “那是真难吃,又苦又麻,吃了之后,眼泪还一个劲儿地掉。我赶紧把它给吐了。” “我们这边养牛的人家都不喜欢这草,每次看见都要给它拔了。好在这草也不多见,不然啊,放个牛,这不去吃、那不去吃的,烦都要烦死嘞。” 听丁梅这么一说,姜蜜有些怀疑。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她却不甘心,小心翼翼往那边走,而后细细端详。 草叶舒展细长,对称地分布在草茎两侧,叶面边缘还有稀疏锯齿。 李婆婆种植唤心草的时候,姜蜜每日都过去瞧。那唤心草,确实和这人人嫌弃的“牛不吃”长得一模一样! 姜蜜心中激动万分,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将解药给谢知让时,便已经做好和两个孩子一起去死的准备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她竟在这等境遇下找到了唤心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蜜甚至有一瞬间感激起谢文珠和太子来。 “梅娘,我……我想把它挖出来带回家去养,你能不能帮帮我?” 丁梅不理解这高门贵妇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好吃,左看右看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难道是当做药? 丁梅想不通,便也不多想,只是帮着姜蜜把“牛不吃”连根带土给挖出来,回去之后便拿一个小陶盆把它给装起来,而后摆在屋子里给姜蜜看。 姜蜜看着那盆唤心草,将手轻轻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满心欢喜。 宝贝,咱们有解药了。咱们呀,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爹爹了呢。 腹中胎儿似乎听见姜蜜的心声,也欢快地伸出胳膊,隔着一层肚皮拍在姜蜜掌心。 姜蜜怀孕这么久,还没经历过动静这般大的胎动,不由吓了一跳。可是想到什么,她的面色又渐渐柔和下来。 宝贝,是不是很久没听见爹爹的声音,想爹爹了呀?我也想你们爹爹呢。阿娘给他写信了,他呀,马上就会来接我们的。咱们不着急。 …… 京城。 谢知让坐在上首,听完卫明的禀告,猛地抬头看他,一脸惊诧。 “你说太子的根本被人扎伤,用不了了?” 卫明沉默着点头。 他听线人禀报时,也是大吃一惊,而后想象了一番那血淋淋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咱这世子夫人,娇娇弱弱的,下手还挺狠哈……哈哈……哈哈……这太子,真是活该…… 何苦来哉。 谢知让反应过来,却是心中更疼。 这畜牲,阿蜜当时该有多害怕?若非是找人要紧,谢知让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太子给活剐了,再把他的宝贝煮熟了塞他嘴里咽下去。 一刀杀了他,实在难解谢知让心头之恨。 “可找到少夫人了?” 卫明摇头。 “没有。弟兄们按着太子的踪迹摸过去,发现那庄子里只有太子和一些大夫,并没有少夫人的身影。想来应当是少夫人扎伤太子之后,趁乱跑走了。” 第198章 想到什么,卫明从腰封中间掏出一块碎布料和一只耳铛。 “大人,我让弟兄们在庄子周围搜寻,找到了这个。您看是不是少夫人的东西?” 谢知让连忙接过。 他看了一眼,疾步走到姜蜜的梳妆台前,打开妆奁翻看一二,果然见里面少了一对金葫芦耳铛。他又招来拂冬和挽夏,仔细询问那日姜蜜的装束,确定这就是姜蜜身上掉下来的。 卫明却是眉头一皱,犹豫着开口: “大人,这些东西,是在回京方向的小路上找到的。按着少夫人的脚程,倘若没出意外,她应当已经走到京城。可她现在都还没回来,城门那边也没人见过少夫人的踪影。怕是……” 谢知让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他捏紧拳头,沉思片刻,低声吩咐: “卫明,抽调一半锦衣卫和家中七成护卫,顺着反方向去查。拂冬,你立刻将少夫人那日穿的衣裳首饰列出来。老方,去信给下面的暗哨,分别去各地的当铺查,看看有没有人去当少夫人的东西。” “大人……”卫明犹豫,“这个档口,会否太高调了?” 谢知让清楚卫明在担心什么。 锦衣卫乃天子亲卫,是给皇帝办事儿的。谢知让公然派出一半锦衣卫去找姜蜜,那就是以权谋私,等于是直接将一个把柄递到敌人手上。 但谢知让没办法了。 若是姜蜜被人挟持,他必须要这般给人压力,那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才能保姜蜜平安。 谢知让眉眼冷肃,说出的话不容置喙。 “去。” 卫明知晓谢知让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拱手领命,转身大跨步离去。 谢知让盯着掌心那只金光闪闪的耳铛,嘴角紧抿。 片刻,他握拳,将耳铛紧紧攥在手心。 “进宫。” …… 谢知让这番动静不可谓不大。 隔天,陈贵妃便召见他入宫,一同去的还有七皇子。 陈贵妃一见谢知让,想到这短短一日就惹来的麻烦,不由嗔怪道: “我知晓元娘消失你心中焦急,可也不能这般毫无章法。你让那些锦衣卫堂而皇之地去找她,她……她难道不要名声了吗?” 七皇子也担忧道:“是啊先生,女子名声何其重要。若京城之中起了风言风语,师娘回来之后该如何自处?” 谢知让本不欲搭理她,但念在七皇子的面子上,还是道:“锦衣卫办案,还无需同旁人解释。谁敢在明面上提?有那等乱嚼舌根之人,舌头拔了便是。” 陈贵妃却是生了恼,“锦衣卫办案,旁人缘何不能插手?还不是因为陛下!那本该给陛下做事的锦衣卫,倒叫你拿去找人!如今这个时候,正该小心谨慎,你这般正大光明以权谋私,端是给太子那边的人递把柄!” “你心心念念你的发妻,可有想过七殿下?可有想过我们的大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可要想清楚了!” 第154章 闹掰 听着陈贵妃一句句唱高调的话,谢知让冷笑一声。但他没和她说什么,只是扭头看着七皇子,沉声问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 七皇子面色一白,连忙辩解:“我没有谢先生!师娘待我一片真心,我怎可做这白眼狼?我是真担心师娘的名声会因此而受损!” 陈贵妃被七皇子的话气到,心中大骂他白眼狼,面上却要在臣下面前给他留些面子。 谢知让懒得和她掰扯,“微臣已和陛下说清楚,便不劳娘娘操心。” 话落,他甩袖而去。 陈贵妃气得咬紧牙关,等谢知让走没了影儿,她才将茶盏狠狠摔了出去。 “为着一个女人,他就敢这般和本宫甩脸子。他好大的胆子!” “还有你!”陈贵妃指着七皇子,又气又恨,“姜氏待你一片真心,本宫难道不是?这些年,本宫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就跟亲生的没两样!那姜氏不过是送你点东西,你就被她给笼络了过去,本宫难道养的是白眼儿狼吗?” 七皇子心生羞愧,走过去拉住陈贵妃的手,竭力解释:“我……我不是……母妃……” 可陈贵妃却继续骂道:“方才我那番话,是为了谁说的?还不是为了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嘶——” 陈贵妃说着说着,眉头便皱了起来,纤纤细手忍不住抚住胸口,吓得七皇子脸都白了。 “母妃,您没事吧母妃?母妃?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你不是觉得姜氏好?你去找她便是,待在我这里做什么?” 七皇子听陈贵妃声音虚弱却仍不依不饶,无奈道: “母妃,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儿都记在心里。您这般,我怎么放心得下?谢先生和师娘伉俪情深,师娘如今不见踪影,他自然着急。而且他同父皇已经说好,便说明他已经摆平此事,咱们不必多说什么。” “你……你是要……” 七皇子横眉一竖,略略拔高了声音,“母妃!” 陈贵妃被他这么一吼,倒是安生了些,心里却仍过不去这坎儿。 “母妃,快些让太医来瞧瞧,好叫我放心。” 于是陈贵妃闭上眼,再不说什么。 而另一头的谢知让,避人耳目去了孟昭仪宫中,却不想她殿内伺候的丫鬟拦着他不让进。 第199章 谢知让拧眉,“死在里面了?” 小丫鬟吓得腿都在抖,梗着脖子小声道:“没……没……马……马侍卫在里面……” 青天白日关着门,里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脚趾头想也知道在干嘛呢。 谢知让冷笑,眼中微微露出几分轻嘲。他抬脚,一下就把门给踹开。 里头的孟元霜正跨坐在马南寻身上呢,一听这动静,吓得身子一抖,差点摔下来。 “要死……啊……” 孟元霜刚要骂,一见走进来的人是谢知让,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顿时没声儿了。 “你……你怎么来了?” 马南寻见到有外人来,而自家主子还坐在自己身上,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将双手搭在孟元霜腰上,那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得他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 “青天白日就开始发春,真不怕拖你出去浸猪笼。” 谢知让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见到这对“奸夫淫妇”亲亲热热、你侬我侬,脸色更加阴沉,眼里射出来的光几乎要将人扎穿。 孟元霜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一时没敢吱声。 马南寻见她这样子,有点心疼,抿了抿唇,开口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大人,是标下失职,没看好娘娘,都是标下的错,您别怪娘娘。” “你倒是上赶着给人做奸夫。”谢知让冷睨他一眼。 孟元霜按住马南寻的手,讪笑道:“您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可是有什么吩咐呐?” 谢知让移开视线,没再看他俩,只是道: “这几日,司礼监会派新人过来护着你,陈贵妃那边的人,你自己提防着些。另外,把她给我盯紧了。” 孟元霜心头一跳,小心翼翼问道:“你们这是……闹掰了?” 谢知让横了她一眼,“七皇子到了娶妻的年纪,陈贵妃一直想让他娶娘家侄女。这几日我没心思搭理她,她若是借机去陛下面前求赐婚,你就把这事儿给拦住了。” “那七殿下又不是我儿子,他老娘给他安排婚事,我怎么能插手?”孟元霜眼睛睁得浑圆,只觉得谢知让是在为难自己。 但谢知让只是漫不经心道:“若陈贵妃的娘家侄女嫁给七皇子,你便带着你的孩子和你的奸夫一起上路吧。” 孟元霜见谢知让来真的,苦着一张脸,再是不乐意也只能答应。 等谢知让一走,孟元霜整个人都垮了,小脸搁在马南寻肩上,小声抱怨道: “我跟七皇子非亲非故的,陈贵妃给他娶妻,我有什么借口不同意嘛。讨厌死了。” 马南寻扶着她的后腰,托住人下巴把人往外推,“娘娘,这样会压着小皇子的。” 孟元霜愁了一会儿,便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今朝有酒今朝醉,美色当前,可不能想那些倒胃口的事儿来搅扰兴致。 马南寻一见她那笑,后脊一凉,下意识要跑。 果然,那娇媚女子下一刻就缠了上来。 “哎呀我的小马儿,你刚才是不是心疼我呀,居然在谢大人面前保护我呢。” 马南寻的脸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脖颈底部,顺着衣襟红下去。 “属……属下……属下没有……” “你害羞什么呀?口是心非,可不乖哟,我要惩罚你……” 很快,屋内又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 谢知让吩咐完事情,急匆匆出宫,想去问问可有姜蜜的消息。刚转过弯,他却看见十一皇子拎着行李等在宫门口。 十一眼尖,甫一看到谢知让,便含着泪跑过来,“姨父,你找到姨姨没有?” 谢知让沉默。 小十一眼睛一眨,眼泪便流了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找姨姨好不好?” “别添乱,”谢知让拧眉,“自己回宫去。” “我不添乱,我听你的话。我就想和你一起去姨姨。”小十一双手抓住谢知让的大掌,仰头看着他哭求,好不可怜。 谢知让轻抚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正要说话,却见卫明匆匆而来。 “大人,府上来了一男一女,说是替少夫人送信来的!” 第855章 对骂 谢知让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心脏都停止跳动。他愣了一瞬,也顾不上十一皇子了,踉跄两步,直接大跨步跑出去,骑上马便往家赶。 等到了家门口,连马都还没停下,他便翻身跳下来,抓着门房小厮,急切质问:“人呢?送信的人呢?” “在……在里头呢……管家领着人在花厅等着……” 谢知让匆匆赶过去,待走到门口,他倏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冷厉模样。 跨过门槛,见屋内有一年轻女子,衣着朴素整洁,想来是农家出身。 谢知让不动声色道:“是你说,你替我夫人送信来了?” 方翠花一听这声音,心头一跳,悄悄红了脸。她转头看过去,便见男子身量高挑、容貌昳丽,于是更加心动。 这人,不仅是个大官,还长得好看,可比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商好多了。 看来这京城,还真是来对了。 方翠花捏着衣角,低下头,羞答答道:“是我。” “信呢?” 方翠花不答反问:“大人,我这么大老远跑过来送信,您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呀?” 第200章 “你若当真是替我夫人来送信,我自当是要感激你的。” “大人,您人真好。”方翠花看了谢知让一眼,眼波流转,欲说还休,“您在家里这么着急,夫人却……” “夫人怎么了?”谢知让眸光渐暗。 “大人,可不是我搬弄是非。我是实在不忍心夫人这么骗您呢。夫人怀着您的孩子,却一点儿都不安生,住在我五哥家里,当着我五嫂的面和他勾搭不……呃——” 方翠花正说着,忽然觉得喉头一紧,神情瞬间僵住。她只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给举起来,脚尖脱离地面,不断挣扎。 谢知让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邪肆弧度,眸中的浓郁杀意几乎要滴出眼眶。 他翻动薄唇,语气淡漠,“信呢?” 方翠花抓着谢知让的手,两眼凸出,嘴唇张开,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整话。 她想过这大官可能会拒绝,可能会接受,甚至可能和镇子上那些富家少爷一样,色眯眯直接上手。 谢知让确实是直接上手了。 ——直接上手要了她的命。 “我最后问你一遍,信在哪儿?” 方翠花吸不进气、吐不出话,浑身都被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中。她嘴中发出“呃呃”的嘶哑声音,不断拍打自己的胸脯。 谢知让冷哼一声,手臂用力将人掼到地上,“来人,搜身。” 话音刚落,很快便有两位嬷嬷进来,一人压着她的身子,一人将她身上搜了个遍,而后将那封信恭恭敬敬递给谢知让。 谢知让伸手接过,动作有些急迫地拆开信封。 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熟悉字迹,叫谢知让一瞬间就确定,这就是姜蜜亲手写的信。 看着那一个个字、一句句话,谢知让仿佛听见姜蜜在自己耳边絮絮低语,时而是撒娇,时而是抱怨,时而又是甜言蜜语。 谢知让只看着,嘴角便忍不住上扬,冷肃的眉眼一点一点变得软和。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在看到姜蜜说自己安然无虞时,惶惶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阿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知让闭上眼,缓下心头激荡。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中,没有多看方翠花一眼。 “卫明,叫上呼延复,去方家村!” …… 方家村。 方老太太这几日,还是没放弃来烦姜蜜。有时抓一把瓜子、搬一条板凳,能在方五和丁梅家嘚吧嘚吧骂一下午。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精力。 姜蜜懒得搭理她,兀自把房门一关,耳朵塞上棉花,随她骂去。有时听得烦了,她就往外面泼一碗水,也能消停一会儿。 方五家以打猎为生,打回来的猎物一般都拿去换钱养家。只是丁梅想着姜蜜怀有身孕,总不见油水对身子不好,便会留一些下来给她吃。 这日方五打回来一只野鸡,还掏回来一窝野鸡蛋。方五给女儿和姜蜜一人留了一个,便打算拿出去卖,不巧刚好被方老太太看见了。 “你这不孝的东西!掏了鸡蛋也不给奶奶孝敬孝敬,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一个赔钱货,一个狐狸精,你可真是出息啊方五!给女儿吃就算了,还分给那狗贱人一个,她晚上钻你被窝了吧你这么想着她?” 丁梅实在听不下去了,大骂道:“你这一天到晚没事儿做了是吧?见天在这儿坐着,有钱挣啊?” “嘿——姓丁的!”方老太太一收瓜子,叉着腰骂道,“老娘可是帮你说话。你男人的东西让别的小贱人用了,你和我横什么横?还是她就是你给你男人找回来的娼根……啊!” 姜蜜冷着脸站在墙头,端着一碗清水,照着那老泼妇的头浇了下去。 “谁家的狗没牵好绳子,跑到我面前来吠?” 方老太太忽觉身上一凉,抬头看,果然是姜蜜,气得直跳脚,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下来!你有本事就给老娘下来!你看老娘划不烂你的脸!” 姜蜜冷笑,“我道是谁呢。远看一条狗,走近了才发现是方老太太您啊。您这上下嘴皮子一翻,味儿可太冲了,赶紧去自家菜地站着,嘚吧嘚吧给菜施肥去吧。” “您这么大一团在那儿堆着,蜣螂见了都得两眼放光,呼朋唤友过来赶紧干活儿呢。” 这话骂得,方老太太一时没听明白,但前半句骂她是狗,她是听懂了。 偏偏这时候,躲在屋里的方五闺女应景地问了一句:“娘亲,姜姨母,什么是蜣螂呀?” 丁梅憋笑几乎要憋不住,小声道:“蜣螂,就是推车客,是铁甲将军。” “哎呀!那就是推屎爬呀!” 小闺女没压着声音,方老太太站在门口,一下子就听见了,脸色发青,气得她狠狠跺脚。 “贼娘小贱人!你敢骂老娘是屎?你给我下来!滚下来!看老娘大耳刮子打不死你!” 姜蜜这阵子受够了,如今见她这气得跳脚还无可奈何的样子,憋了许久的气散得一干二净。 对这种泼妇老杀才,就该狠狠骂回去! “方老太太,我可没说呐,这话可都是您自己说的。” 方老太太看着姜蜜,一双眸子净是阴毒之色 “天杀的贱蹄子,你就在这儿放你娘的屁。大着肚子还敢来勾搭野汉子,怎么不干脆流了孩子好怀野种回去?我呸——什么高门大户的夫人,张开腿做生意的窑姐儿还差不多!” 第201章 姜蜜眸色更冷,走下去舀了一碗水,上来接着往她身上泼。 “不知道谁家棺材板没按住,倒让你这小鬼跑到人家门口骂人来了。嘴巴那么臭,我拿水给你洗一洗!” 姜蜜放下碗,双手搬着一大土块便往她身上砸。 “赶紧给我滚!再敢来脏我的耳朵,我就叫来七七四十九个和尚围着你念倒头经!没脸没皮的王八羔子,给我滚!” 姜蜜骂得狠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腰、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方老太太接着骂人。 她正疑惑着呢,往下一瞧,却见是那许久未见的谢知让。 此刻,他正一脸错愕地盯着自己,愣愣道:“阿……阿蜜……” 第155章 掌嘴 姜蜜傻呆呆看着谢知让,眼睛一眨,未语泪先流。 谢知让还沉浸在姜蜜粗话骂人带给他的震惊之中呢,忽然见她落了泪,瞬间便急了,手足无措地哄她: “阿蜜,你别哭,我来接你了。别哭别哭……” 姜蜜乍一眼看见谢知让,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呢,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刚刚叉着腰泼妇骂街的样子全被他和家里的护卫们看了去,又羞又恼,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她捂住脸,无声哭泣。 丁梅在听见谢知让声音的那瞬间,便极有眼力见儿地把门给打开了。 谢知让连忙从门外进来,往姜蜜那边走。 方五家的墙头不高,姜蜜就是让方五搬了个桌子过来,而后在桌子上又放了一把椅子,踩着凳子一步步爬上去的。 谢知让看着那简易的木桌,心头一跳,不敢想象姜蜜摔下来会怎么办。 “阿蜜,咱们下来吧,在上面不安全。” 姜蜜透过指缝看了眼谢知让,小声道:“我腿软,害怕……” 谢知让怕自己踩上去,桌子就倒了,便只扶着姜蜜,柔声道:“没事,我扶着你。” 姜蜜见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便渐渐松了手,而后搭着谢知让的胳膊小心翼翼往下走。一落地,她都还未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阿蜜,我终于找到你了。” 姜蜜眼眶酸胀胀的,揪着男人后背的衣裳,心头涌起密密麻麻的委屈。她扁着嘴,眼泪又止不住了,水汪汪浸湿了谢知让的衣裳,留下一团又一团深色水印。 “我好想你呀夫君,呜呜……好想你好想你……” 谢知让亦是眼眶发热,紧紧搂着姜蜜,好似要将她搂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也想你,阿蜜。” 夫妻俩抱了一会儿,谢知让忽然想到什么,松开姜蜜,上下查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把呼延神医叫来了,让他给你看看好不好?” 姜蜜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小幅度点头。 谢知让见她这娇模样,心都要化了,伸出手指,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眼底无限爱怜。 “我来晚了,让你受苦吃委屈了。是我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姜蜜摇摇头又点点头,抓着谢知让的手不放,嗓音绵软:“不怪你。” 谢知让心头更软,俯身亲亲她的眼角。 “咳咳,我还在呢,收敛点儿啊。”呼延复简直没眼看,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一边大喊,“还把不把脉啊?” 姜蜜悄悄红了脸,亦步亦趋跟着谢知让走过去。 呼延复给姜蜜把过脉,确定没问题,谢知让便有心思开始应对其他人了。 他刚要开口,却被姜蜜拉住。 “我自己来。” 谢知让右手搭在左手手腕的佛珠上,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姜蜜坐在院子里,让人去把被堵着嘴、绑了手的方老太太给拖进来。 护卫刚取出那帕子,方老太太得了自由,还想骂,嘴巴又被堵了个严实。 “穿着人的衣裳却说不出人话,我便好好教教你规矩。我朝律法规定,不可当街詈骂,你却仗着自己是村长的母亲在村里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地骂人。把她拖下去掌嘴五十,再送到衙门去打板子!” “夫人!夫人饶命!” 方天不知从哪里角落里蹿出来,跪在地上大喊。 他是知道律令的,像他奶奶这种情况,怎么着也得打一百大板。这一百板子打下去,他奶奶不死也得废了。 “方小公子,你该知道她是如何咒骂我的。” 方天沉默片刻,道:“此事是我奶奶的错。夫人,您就看在我替您送信的份儿上,免了那一百大板吧。我不要任何赏赐,只求您放我奶奶一条性命。” 姜蜜盯着方天看了一会儿,转开了视线,“你若执意要换,可以不打那一百大板。拖出去掌嘴一百。” “夫人……” “拖出去!” 很快,院子里便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哀嚎。 处理完方老太太,便是报恩的时候。 谢知让得知丁梅是自己多年前放过的那三名妓女之一,愣了一瞬。 他那时,不过是想到姜蜜,心软了一瞬,便放了她们一条生路。却不想多年后,她竟救了姜蜜一命。 谢知让难说是种什么滋味,抿唇,真心诚意向夫妻二人道谢。他观方五有些手脚本事,便想举荐他做个小官。 方五和丁梅连连推拒。 第202章 姜蜜拉住丁梅的手,认真道: “梅娘,方五大哥,我知晓你们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可是,你们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你们女儿呀。难道你们就想她一辈子在这小村子里,被人骂一辈子的赔钱货吗?我看她喜欢读书念字,何不满足她的愿望呢?梅娘,你们便答应吧。” 姜蜜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丁梅和方五对视一眼,答应了。 第118章 乳名 宽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顺着偶尔掀起的帘子看进去,可见一男一女相拥而坐。 谢知让好不容易找到姜蜜,对这失而复得的珍宝,自然是一眼都舍不得错开。姜蜜许久未见谢知让,也是一肚子话想和他说。 俩人紧贴在一块儿絮絮低语,好不黏糊。 想到方才这小娇娇站在墙头骂人,谢知让便忍不住想笑。“想不到我家乖乖,如今这么厉害呢。” 姜蜜脸颊一红,却是扬起下巴,一手揪住谢知让的耳朵,“我就是这么厉害,你嫌弃我不成?” “我哪儿敢啊?”谢知让顺从地低头,“我要是敢嫌弃你,夫人还不得骂死我啊?” “呸呸呸!”姜蜜如今最听不得一个“死”字,当即睁大眼睛瞪他,“你瞎说什么呀!佛祖菩萨都会听见的!” 谢知让无奈,只得跟着她“呸呸呸”。 俩人闹了一会儿,谢知让将人抱到腿上,长叹一口气。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不得不和那种老泼皮去吵架对骂。你就不该受这种委屈。” 见谢知让眼中满是愧疚,姜蜜有些心疼。 “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呀?是太子心怀不轨,是方老太没脸没皮,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说着,姜蜜捧起谢知让的脸,在他面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见他还沉浸在歉疚之中,姜蜜又道:“夫君,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姜蜜凑到谢知让耳边,低声道:“我找到唤心草啦。” “嗯。”谢知让随口应了一声。 片刻,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她,满脸皆是不敢置信。 姜蜜两眼晶晶亮,笑着看他,一个劲儿点头。 谢知让呆愣愣看着她,“怎……怎么找到的?” 姜蜜便将事情始末同他说了一遍。 过了许久,谢知让终于反应过来,却是一头埋在姜蜜颈窝。 姜蜜愣了一下,而后察觉肩颈处传来一点湿热之意,又觉好笑,又生怜惜,抱住他的脑袋轻抚。 过了一会儿,姜蜜察觉谢知让的情绪稳定下来,便笑着打趣道:“咱们威风凛凛的谢指挥使,哭完没有呀?” 谢知让就知道这小混蛋要嘲笑自己,咬着牙把人按进怀里,“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丁点事儿就要流眼泪?你就败坏我名声吧!” “哎呀,好吧好吧,你这么娇气,我还能怎么办呀?当然是宠着你啦。谁让你是我夫君呢?”姜蜜半是逗趣半是调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 谢知让最终还是被姜蜜给逗笑了,抱着她的身子,嘴都合不拢,却仍哼道:“我听你哄我。” 姜蜜嘴角弯弯,眉飞色舞,神情端是得意。 …… 太子妃得知谢知让把姜蜜找回来了,惋惜了一瞬。但她此刻畅快得很,恨不能亲自在东宫门口点爆竹,放他个三天三夜。 先前太子妃听下人说太子两日未归,连忙派人去寻,结果得知太子竟然废了。她惊讶许久,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啊好啊,常年打雁之人,终是被雁啄到了眼睛。她就说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 瞧这,报应来了吧。 当年太子嫌弃太子妃无法生育,居然把通房妾室叫到太子妃的寝宫来,当着嫡妻的面和其他女人燕好。 这等羞辱,太子妃心高气傲,怎能咽下? 若不是她还指望封后,她都想自己阉了他。如今倒是姜蜜帮她解了心头之恨。 只是想到太子还要继承大统,太子妃的笑意便微微收敛。 这事儿,该瞒死了才是。如若让皇帝和朝臣知道,太子可就上不了位了。 念及此,太子妃招来心腹,耳语几句,眸中精光一闪。 与太子妃不同,太子侧妃谢文珠却是火冒三丈。 她先是被太子妃训斥了一通,而后差点被太子掐死,最后竟得知,姜蜜跑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谢文珠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那神情凶恶,几乎要将人身上的肉给咬下来。 她本是想借着太子的由头将人弄到庄子上,而后哄着太子过了风头再去见姜蜜,她好趁机将人给除掉。 可太子居然这般等不及,没过两日就去庄子找姜蜜,还让姜蜜寻着机会跑了!她就不应该让下人去折辱她出气!她就该直接把人杀了了事儿! 而太子被姜蜜伤及根本,他心中再是恼恨,也知道此事不可声扬,只能咬碎了牙齿,和着血沫往肚子里吞。 太子忙着求医问药,没时间争权夺利,朝堂之上倒是安稳许久。 谢知让只冷眼看着,悄悄吩咐手底下的人加快进度。 如此相安无事着过了几个月,姜蜜很快便怀胎九月。 第203章 呼延复先前说过,怀双胎一般都会早产。到了这个时候,整个宁安侯府都开始严阵以待。 谢知让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连姜蜜翻个身,他都要坐起来看许久,确认姜蜜真的没事儿才能继续睡下。 故而姜蜜精神头看着还好,谢知让却是两眼青黑,混被人打了似的。 曲怀英那天乍见谢知让这黑眼圈,捧腹大笑,几乎要把眼泪给笑出来,惹得谢知让狠狠踹了他两脚。 姜蜜如今肚子大了,谢知让不放心,每次沐浴都要坐她身边盯着,以防她摔倒。 若是只有丫鬟在,或是只有谢知让在,姜蜜都能接受。可就是他们一起看着她,姜蜜受不了,每次都捂着胸口不许谢知让看。 后来谢知让见她实在放不开,便将丫鬟遣退出去,自己帮她擦洗。姜蜜虽然还是脸红,但总归是能接受了。 先前五六个月的时候,谢知让还会逗逗她。过了七个月,他便像一夜入定似的,绝不多手多脚,生怕惹得姜蜜一个激动,早产了。 “夫君,你给他们取好名儿了没有呀?” 姜蜜仰躺在床上,任由谢知让给自己涂抹脂膏。 得这妥帖照顾,姜蜜又在呼延复的指导下控制食量,隆起的小腹再没生出一条妊娠纹。便是先前爆开那条,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听到姜蜜的话,谢知让一边仔仔细细给她抹着,一边回答:“想好了。乳名便用你取的菟儿和猊儿。大名取了三个,一个叫姈,一个叫娮,还有一个叫洵。” “你怎么只取一个男孩儿名啊?万一是两个男孩儿呢?” 谢知让脸一黑,“不可能。” “好好好,不可能不可能。”姜蜜笑得灿烂。 可是下一瞬,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她愣了好半天,才傻愣愣扯了一下谢知让的袖子,轻声道: “我……我好像……要生了?” 第158章 生产 谢知让慌了一瞬,率先抓住姜蜜的手安抚:“阿蜜,你别怕。我去叫呼延神医还有产婆过来。” 姜蜜先前已经和呼延复了解清楚了,故而此刻并不慌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谢知让面上镇定,下床的时候却踉跄两步,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来人!少夫人要生了!” 产婆都是一早就备好的,院里的丫鬟也操练了无数遍姜蜜生产时应该怎么办。此刻谢知让一声令下,众人很快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倒是谢知让,傻愣愣站在院子中央,显得有些多余。 而家中其他人,得了消息便匆匆忙忙赶过来。 老夫人站在屋门口,手指飞速捻着佛珠,口中一个劲儿地默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宁安侯带着谢邈和谢婉兄妹两个,站在珺璟轩门口焦急等待。 侯夫人则是净手更衣,直接进入产房查看,见姜蜜生产还算顺利,才松了一口气,出来和老夫人禀告。 “母亲,元娘这边有我盯着,天色晚了,您回去歇着吧。有事儿我差人去和您说一声。” 老夫人摇摇头,“我如何能放心得下?便是回去,也是干等着,还不如在这儿守着呢。也安心些。” 侯夫人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多劝。她转过身子,却见自己那小儿子衣冠不整站在院子中央,连鞋都没穿,顿时有些无奈。 但她也知道谢知让心焦,便只差下人去取件披风给他披上,而后拿了双鞋放在他脚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破了羊水的姜蜜终于感觉到疼痛。 起初是一点轻微的坠痛感,而后开始加剧、加剧、再加剧,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在腹中拉扯、搅动、扭曲。姜蜜记着产婆的叮嘱,一声都不吭,只从牙缝里露出一点低吟。 夜色愈来愈浓,月亮渐渐升高,又渐渐落下,天边开始出现一点昏暗的光。 姜蜜浑身被汗浸湿,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狼狈至极。 她刚缓下歇了一会儿,还没将丫鬟递过来的参汤喝进嘴里,那股阵痛便又开始发作,而后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仿佛是要一点点把她的臀骨给撑开、掰成两半。 姜蜜再忍不住,那些被死死咬在嘴中的痛呼终于逃了出去。她捏紧被褥,尖叫声响彻云霄。 屋外站了一宿的谢知让一听这凄厉的叫喊,腿瞬间就软了。几乎是听到的那一瞬间,他扑到窗边,扒着窗户,小声喃喃:“阿蜜……阿蜜……” 可他不敢进去。 呼延复说过,女子生产时最是体弱。他罪孽深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凛凛煞气。 他怕对姜蜜不好。 屋内的姜蜜叫了两声,便迅速回想起产婆和大夫的嘱咐,咬紧牙关,生生压抑那股冲动。因为太过用力,姜蜜两颊的肉都凸了出来。 “少夫人,听我的话,听我的,来,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咱们马上便能开始生了。” 产婆一边轻声安抚姜蜜的情绪,一边用热巾子擦拭她的肩背,以缓解她的疼痛。 谢知让听了半晌,却没听见再有什么动静,瞬间便慌了神。他匆匆往门那边走,推门的瞬间却又迟滞在原地。 他恨恨往自己的胸口砸了一拳,闷哼一声,一颗脑袋仿佛失去承重一般垂了下去,满心苦楚和焦急,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侯夫人,哀求地看她,声音嘶哑:“您……您帮我……进去看看……” 第204章 侯夫人见他两眼猩红,不忍再看,胡乱点着头,而后匆匆走进产房内去看姜蜜情况。 谢知让焦急等待,直到侯夫人走出来说没事,他才放心一点。 曙光微亮,姜蜜终于可以开始生产。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而后听从产婆的指挥开始用力,表情甚至因此而变得狰狞。 谢知让听着一声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心脏仿佛正被千万把剪刀凌迟。 他闭上眼,无声默念: 恳求各路神佛菩萨,保佑我妻顺利生产。我愿以十年性命,换她们三人平安无虞。 求菩萨保佑。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那一瞬间,屋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而后是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声。 谢知让猛地睁眼,死死盯着那扇窗户,仿佛他能透过窗纸看见里面的人影。 没过多久,第二声婴孩的啼哭也响起。 就在那一刹那,天边红日终于挣脱束缚,一跃跃出山头,整个悬挂在空中。 屋门打开,两名产婆抱着孩子走出来。她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报喜,便被谢知让抢先询问: “少夫人怎么样?” 产婆愣了一下,乐呵呵笑道:“回世子,少夫人好着呢,在里头歇息,没事儿。” 谢知让这才松出一口气。他扭头看向坐在那边的呼延复,得他点头,才迫不及待地走进产房。 他直奔姜蜜而去,双膝重重磕在床榻上,俯身抱住他的掌珠,热泪盈眶。 姜蜜闭着眼,忽然听见一声闷响,而后便感觉身上一重。她牵了牵嘴角,知道是谢知让来了。她想伸手抱抱他,却发现根本没力气抬手,最终还是放弃了。 于是她哑声开口:“膝盖疼不疼啊?” 谢知让埋首在姜蜜颈侧,沉默着摇头。 姜蜜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有没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谢知让依然摇头。 “就是咱俩成亲……第二天,我吵着你睡觉,你……生气了……我跑回来……哄你的时候,也不小心磕到床了。” 谢知让闷声闷气道:“嗯。所以啊,欠你的,总是要还的嘛。” “行……那这还完了,你还……疼不疼我啊?” “我疼你。你不乖,我也疼你。” 闻言,姜蜜嘴角弯弯,带着笑意沉沉睡了过去。 第159章 公平 姜蜜生了一对龙凤胎,老夫人喜得见牙不见眼,高声吩咐在宁安侯府外连摆七天流水席,给两个小重孙积福。 侯夫人和宁安侯抱着小孙女儿,越看越喜欢。哪怕她还是一只黑红黑红的小瘦猴子,侯夫人也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娃娃。 “妹……妹,黑黑!”小谢冉趴在母亲王宜真的怀里,咬着手指,奶声奶气道。 谢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咱们小阿冉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黑黑的呀。” “是呀,”侯夫人稀罕得不行,“等过两日,妹妹就和我们冉姐姐一样好看啦。” “少夫人母子平安,顺利诞下龙凤胎。给府上所有下人多发两个月月钱,叫大家都沾沾喜气!” 一时之间,侯府上下欢天喜地。倒是姜蜜和谢知让,成了这府上最冷静的人。 姜蜜睡了一整日,终于缓缓醒过来。一睁眼,她便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谢知让。 “你醒了阿蜜?”谢知让眸光微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唔……还有点儿疼。”姜蜜左右看了一下,没见到孩子,便问道,“孩子呢?” “奶娘哄着呢。” 姜蜜点点头,“对了,俩孩子到底是两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还是一男一女呀?” 谢知让被她问得懵了一下,“不……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姜蜜眉梢一挑,目光中满是惊讶,“孩子生出来了你没看一眼?” 谢知让有些心虚,轻挠了下鼻尖,“你没醒,我不放心。然后……就忘了……” 姜蜜听他这么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打发他去把孩子抱过来。 俩孩子喝了奶,此刻正睡得香甜。姜蜜看着他们,便不自觉目光发软。 “既然是一男一女,那姐姐就叫菟儿,大名叫谢姈;弟弟叫猊儿,大名叫谢洵。” 谢知让看着姜蜜,看着孩子,心头无限安宁。 “夫君,你抱抱他们。” 谢知让见姜蜜坚持,只好跟着奶娘学怎么抱孩子。他犹豫了一下,先把猊哥儿给抱了过来。 可这煞神哪里会抱小孩儿的?奶娘轻声细语指点半天,他还是不得要领。 猊哥儿被折腾来、折腾去,浅淡的眉毛一蹙,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听到小家伙的哭声,谢知让便更加紧张,僵着胳膊不知道该放哪儿,只觉得怎样都不对。 于是猊哥儿哭得更狠了。 这一哭可不得了,把菟姐儿也给吵醒了。 就见那小家伙嘴巴一张,哭声震天动地,可比两个猊哥儿的哭声加起来都要响,几乎要把谢知让的耳朵闹穿。 俩小家伙哭起来,实在没完没了。谢知让被吵得头疼,索性把猊哥儿往奶娘手里一放,大手一挥,让奶娘们把俩小家伙给抱出去了。 等那哭声渐渐远去,谢知让才长舒一口气。回身,却见姜蜜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顿时有些尴尬。 第205章 “咳。”谢知让轻咳一声。 姜蜜笑得乐不可支,却不想牵扯到了肚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儿吧?”谢知让坐在床边,神色紧张。 “没事儿,”姜蜜缓了一下便缓过来。 片刻,她正色道:“夫君,咱们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不熟练很正常呀。可是我们一下子就有两个小孩儿,应当要一碗水端平才是。你可不能偏宠哪一个。” 谢知让颇有些不在意,“若他二人都是男孩儿或是女孩儿,那自是要一碗水端平。可一男一女,就该疼菟儿多一些的。猊儿是男孩儿,他该让着姐姐才是。” 话落,姜蜜却是略微瞪大双眼,没忍住打了他一下。 “菟儿和猊儿都是你的孩子,哪里就有你多疼菟儿一些的道理?” 谢知让沉默着没搭话。 姜蜜见他这般模样,叹了一口气,握住谢知让的手。 “我只是不希望猊儿和你小时候一样。父亲母亲偏疼大哥,你长到这么大的年纪,心中还是介怀,我心疼你呀。所以,你也疼疼猊儿好不好呀?就当是补偿小时候的自己嘛。” 说着,姜蜜将脑袋轻轻放在谢知让腿上,仰头看着他,双眼晶亮。 谢知让眉梢一动,伸手一点一点轻抚姜蜜的秀发。 “好,都听你的。我对他们,肯定一碗水端平。只是我不需要补偿小时候的自己。因为有你,就感觉其他一切怎样都没关系。” 姜蜜沉浸在男人如水的温柔情潮之中,一颗心被泡得发胀。 “你的嘴怎么那么甜呀夫君?” 谢知让轻笑,俯身印在姜蜜唇畔,“和你学的啊。” 姜蜜吃吃地笑,眼底星光灿烂。 …… 谢知让那日被姜蜜说了一通,隔天下衙回来,便拿着枕头去找奶娘学怎么抱孩子。 他学了整整五日,确保万无一失才去找菟姐儿和猊哥儿检验学习成果。 说实话,奶娘都在心里暗自腹诽谢知让太过小心谨慎呢。 这么些日子过去,黑红黑红的小家伙慢慢变黄,又慢慢变白。到现在,已经是两个白净的奶娃娃了。 谢知让起初抱孩子还有些生疏。可这么些日子的勤学苦练,可不是白学的,他很快便熟练起来。 他将菟姐儿抱在怀中,软软的一小团贴在他的心窝上,连他的心都暖了起来。 菟姐儿长得像姜蜜,眉毛、鼻子和嘴巴都像,谢知让看着她,就仿佛是看着小时候的姜蜜,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心软。 倏地,他倾身在菟姐儿的脸蛋上亲了一下,而后依依不舍地放下菟姐儿,将猊哥儿给抱了起来。 猊哥儿乍一眼看,长得像谢知让,仔细一瞧却能看出,五官之中有姜蜜的影子。 “大人,”卫明的声音忽而在屋外响起,“七殿下和十一殿下来了。” 谢知让应了一声,把猊哥儿放了回去。撤手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嘴:“方才我抱菟儿,抱了多长时间?” 奶娘懵了一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一……一刻钟?” 闻言,谢知让抿唇,将猊哥儿又抱起来,“让他们等着。” 嗯。 他抱了菟姐儿一刻钟,就得抱猊哥儿一刻钟。不能厚此薄彼,要一碗水端平。 想到一视同仁,谢知让拧眉,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凑过去,在猊哥儿脸上轻轻印了一下。 这样,就算不偏不倚了吧? 第170章 撞名 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来贺礼的,只是孩子没满月,怕惊着孩子,便没去看他们。 “姨父,弟弟妹妹是不是特别小啊?”十一皇子颇为好奇地问道。 谢知让浅笑着回他,“满月那日,你便知道了。” 七皇子亦是两眼发光地看着谢知让,朗声道:“先生,今日来,一是庆贺您和师娘喜得麒麟儿,二也是有一桩喜事想同您说。” 谢知让抬眸看他。 七皇子神色难掩激动,“先生,我也要做父亲了!” 谢知让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他知道七皇子身边有一个妾室很得他宠爱,只是没想到竟然宠爱到这个地步——嫡妻尚未进门,妾室便有了孩子。 这对七皇子娶正妃很是不利。 谢知让便问了一句。 七皇子并不惊讶,显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先生,我想让她做我的正妻。” 此言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谢知让见他目光坚定,便知七皇子心意已决、不可扭转。 他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她出身低微,你若要娶她为妻,定然困难重重,只你母妃那里,便是一道大坎儿。你自己做好打算。” 七皇子就知道谢知让不会不同意,当即更加欣悦,往日那些沉稳消散得一干二净。 谢知让嗤笑一声。 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呢,居然就做父亲了。 他都二十八才当爹呢。 七皇子得谢知让支持,压抑许久的心终于得到一些放松。他刚从谢家出来,想回宫见见他的心上人,却被陈贵妃身边的太监给请了过去。 七皇子知道陈贵妃找他什么意思。他不想去,可长辈亲自派人来请,他不得不去。 若他封了王立了府,陈贵妃自然没那么容易堵到他。可反过来说,正是皇帝在太子和他之间摇摆不定,才让七皇子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封王就蕃。 第206章 七皇子默默叹了一口气,跟着小太监走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贵妃一见他,便冷声质问:“你去宁安侯府了?” 七皇子顿了一下,“是。” “不过是生了两个孩子,他是臣子,值得你这般拉下架子去亲近他们?左右满月酒也是要请你的,那时候去走一趟便好了。你对谢知让这般亲近,你让那些跟着你的文官清流怎么想?” “母妃,”七皇子眉头微拧,“谢先生和他们不一样。在我还处于微末之际时,谢先生便尽心尽力地扶持我、教导我。他是我的老师,他和师娘喜添麒麟儿,我自然是要去贺礼的。” “他在你微末之际扶持你,难道本宫不是吗?”陈贵妃横眉倒竖,高声冷斥。 七皇子瞬间消音。 陈贵妃见他率先服了软,脸色也好看不少。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张嘴吩咐,声音中还带着些未曾消散的不愉快。 “明日我会叫灵儿进宫来,你陪她说说话。” 陈贵妃口中的“灵儿”,就是她娘家侄女陈灵。 七皇子下意识想拒绝。可是想起之前自己就和陈贵妃吵过此事,他不想再吵,便只能敷衍着答应了。 只要七皇子不忤逆她,陈贵妃就好说话。她当即便让宫人端上茶水糕点,对七皇子嘘寒问暖。 母子二人倒是短暂地和平,坐在一起闲聊。 这话头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谢知让头上。 陈贵妃随口问了一句:“谢家那对龙凤胎,可取好名儿了?” “取了。姐姐名姈,小名菟儿;弟弟名洵,小名猊儿。都是好字。” 陈贵妃听闻此言,抬眸看向身旁的养子,“那岂不是和灵儿撞名了?” 七皇子微怔,“没有吧。我记得陈姑娘是钟灵毓秀的灵,菟儿妹妹是娉姈的姈。” “那也不行。”陈贵妃合上茶盏,语气坚定,“音一样,也不成。灵儿是你的正妃,日后是要做那个位置的。谢知让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娶灵儿,还给自己女儿取名谢姈是什么意思?他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听陈贵妃越说越过分,七皇子忍不住大声喊道:“母妃慎言!” 陈贵妃被他吼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儿臣从未说过要娶陈姑娘为妻。而且,就算是母妃您说的那样,菟儿妹妹也不算和她撞了名讳,没道理就要让菟儿妹妹改名。” 陈贵妃听着这话,只觉刺耳,指着七皇子的鼻子骂道:“你……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母妃的话了?陈家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陈家?枉我对你一片真心!” 七皇子看着陈贵妃,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但她到底是自己的养母,一份养恩,大过于天。 他想起姜蜜都是怎么对付谢知让的,垂下眸子,端是可怜姿态。 “母妃这般说,儿臣心中不是滋味。难道在母妃心里,儿臣就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吗?” 陈贵妃愣住。 “儿臣不想娶陈姑娘,是因为想用正妻之位拉拢人心,是想着外祖父和舅父待我情深义重,可以彼此信任。可是您一定要让我娶陈姑娘,难道是您和陈家……都不信儿臣吗?” 七皇子以退为进,倒让陈贵妃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能说她不信七皇子吗? 不能。 于是她措辞半晌,只憋出一句:“皇儿,你……你多心了。我和你外祖父、舅父,自然是相信你的……” “母妃信我便好,儿臣心里就放心了。” 母子俩面和心不和地说了几句话,而后不欢而散。 陈贵妃攥紧手心,直到看不见七皇子的人影儿,她才咬牙摔了一整套茶具。 “那贱人呢?” 陈贵妃的心腹嬷嬷自然知道那“贱人”是谁,弓腰回道:“还在七殿下身边呢,瞧着七殿下对她很是宠爱。” “这个档口,还不能收拾她,万一让皇儿和我离心就不好了。把人给本宫盯紧了,万不能让她怀上孩子。且让她得意着吧,有她好看的时候。” 陈贵妃冷哼一声,眸中泛出毒蛇般阴冷的光。 第150章 满月 日头东升西落,很快便到菟姐儿和猊哥儿的满月礼。这一日的宁安侯府,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谢知让的,谢家发了帖子,他们就必须携礼登门。若是不去,那便是公然下那煞神的脸面,谁知道那睚眦必报的奸臣会不会因此而盯上自己呢。 谢知让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宾客来了,笑着给他敬满月酒,他便来者不拒。 权当是给菟儿、猊儿姐弟俩积福。 满月礼中,在谢知让念完赞礼告文、祭拜祖先以后,便该由姜蜜抱着孩子出来,接受众宾客的祝福。 老夫人和侯夫人想着姜蜜生了双胎,便想叫她坐个双月子好好养养身体。 故而姜蜜抱着孩子出来露了个脸,便又回珺璟轩歇着了,外面的事情全部交给家里其他人操心。 她在后院屋里歇着,一些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夫人便会来看看她。众人谈笑风生,倒也是自在。 正笑着呢,挽夏端着一只红木托盘走进来。 “少夫人,石姑娘的贺礼刚好送到了呢。” 石菘蓝? 姜蜜面露惊喜,连忙让挽夏把东西拿过来。 第207章 这些年,石菘蓝一直在江南做胭脂水粉的生意。起初姜蜜只是想帮衬她一二,没想到石菘蓝还真有做生意的头脑,那间不温不火的胭脂铺,倒被她经营得红红火火,还将生意做到京城来了呢。 “哎呀谢少夫人,你手上这个,是花颜醉的胭脂吧?咦,这颜色倒是稀奇,我可从未见过呢。” 闻言,姜蜜笑道:“张夫人真是好眼力。这个呀,就是花颜醉的东家娘子送过来的。我同她是朋友,她来恭贺我家菟姐儿猊哥儿满月呢。” 这些人的夫婿,大多都是跟着七皇子做事的。谢知让最得七皇子和皇帝的信任,故而此刻听闻姜蜜和花颜醉的东家娘子有交情,纷纷动了要去花颜醉捧场的心思。 也有一位夫人,沉默着不说话,心底却想着该将此事告诉给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当初曲怀英为了不娶李家姑娘为妻,自甘脱离家族。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虽然最后曲同知还是没扭过家里人的大腿,但总归是生了罅隙。自那以后,曲怀英几乎都不回家里去。 几年前闹的时候,多数人只是看个热闹,将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知道曲怀英是为了一位姓石的姑娘闹起来的。 可是这位夫人和定国公府有亲,对当年的事儿自然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 而且,据她所知,那位花颜醉的东家娘子,似乎也姓石呢…… 那夫人眸光微闪,低下了头。 诸位夫人有心奉承,姜蜜有意同她们处理好关系,气氛很是热络。 只是姜蜜到底还在坐月子,很快便露出几分疲态。那几位夫人极有眼力见儿,连忙声称不再打扰姜蜜休息,纷纷告辞了。 姜蜜含笑目送她们离去,正想躺下歇一会儿,却听丫鬟来禀告:“少夫人,陈家二姑娘来了。” 姜蜜躺下的动作一顿。 这位陈家二姑娘,便是陈贵妃的娘家侄女陈灵。 七皇子和陈贵妃僵了许久。也不知道那陈贵妃是怎么和皇帝说的。总之,她讨来了皇帝的赐婚圣旨。 七皇子再是不乐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但他到底气不过,和陈贵妃的关系生疏了不少。到现在,母子俩还互相较着劲呢。 但不管七皇子对陈贵妃和陈灵是个什么态度,陈灵总归是名义上的七皇子妃。谢知让辅佐七皇子,姜蜜便不能不见她。 于是她和声道:“请陈姑娘进来吧。” 丫鬟听命去请人。 随着小丫鬟掀开帘子,一位身量纤细的女子袅袅婷婷走进来。 但见她衣裳华贵、满头琅翠,臻首娥眉、明眸皓齿,瞧着便是高门大户精心养出来的娇客。 “谢少夫人。”陈灵对着她轻微颔首。 姜蜜见她只是点头、并未行礼,便知她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她顿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对着陈灵行了半礼。 于她而言,陈灵是晚辈,但更是陛下钦点的七皇子妃。尊卑有别,便当如此。 直到姜蜜屈膝、低头,陈灵才笑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将人搀扶起来。 “师娘不必如此多礼。您是长辈,而且还在坐月子呢,实在不必这般拘泥于礼节。”陈灵扶着姜蜜坐下,“我跟着七殿下喊您一声师娘,您应当不介意吧?” 陈灵适时低头,露出一点羞赧。 姜蜜笑容不变,端是温柔可亲,“陈姑娘,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她将目光往后移了一点,落在陈灵身后之人身上,“这位嬷嬷瞧着好生眼熟……”姜蜜停顿,回想片刻,终于想了起来,“可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秦嬷嬷?” “正是老奴。”秦嬷嬷低头应答,声音冷淡。 姜蜜笑了笑,靠回隐囊上,再不说话。 陈灵到底年轻,坐了一会儿,却不见姜蜜主动来搭话,一时心中有些不满。 她是七皇子妃,难道要让她来主动挑话头吗? 但念着七皇子和谢知让,她到底不敢放肆,只得露出一抹笑,问道: “师娘,您身子可还好?” “挺好的,多谢陈姑娘关心呢。” “师娘客气了。” 俩人简单寒暄几句,陈灵终于道明来意:“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师娘帮忙。七殿下年幼时便得谢指挥使的教导,对您也是多有亲近,几乎是将您看作自己母亲呢。” “陈姑娘这话可是不妥。”姜蜜出言打断她的话,“七殿下的生母乃是已故的德妃娘娘,养母是贵妃娘娘,我不过是托大,应殿下尊称的一声‘师娘’,哪里就敢做殿下的母亲了?” 陈灵被她插了话,脸色有些不好。但她立刻掩饰过去,接着道: “师娘,您过谦了。您也知道,近来殿下同我姑母闹了矛盾。殿下同您亲近,您便帮忙劝劝殿下吧。您作为他的师娘,想来也是不乐意见到殿下同他的母亲生出隔阂吧?” 第172章 改名 闻言,姜蜜心中却是冷笑。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呢。 七皇子和陈贵妃闹矛盾了,自己不想着解决,倒让他们夫妻俩出面。 若是帮着陈贵妃劝七皇子,七皇子心中会不乐意。若是个气量小些的人,他怕是能因此在心里记他俩一笔。 可若是帮着七皇子,按着陈灵那话,便是他们希望七皇子和陈贵妃有隔阂,他们在挑拨离间。 第208章 但姜蜜到底比她道行深,不冷不热道:“陈姑娘,你也说了这是殿下和贵妃娘娘他们母子间的事情,我们外人哪里好插手的呀?” “说来殿下会同娘娘置气,还是因为陈姑娘你呢。这冷不丁的搬了道圣旨,七殿下估计就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有妻子了。” “可陈姑娘你是谁呀?你这般花容月貌、才情兼备,定然是能让七殿下满意的。等你让七殿下消气了,他们母子俩可不就重归于好了?” “所以呀,归根结底,还是得陈姑娘你努努力,做一位让七殿下满意的七皇子妃才是呀。我相信陈姑娘这么聪慧,肯定很快就可以让七殿下和贵妃娘娘消除隔阂的。你觉得呢?” 姜蜜一番话,柔柔弱弱,使劲儿给陈灵戴高帽,一下子就把她给架了上去。 他俩是因为你吵起来的,你跑到这里来充什么好人?这么能耐,自己解决去呀。 姜蜜这话,阴阳怪气得很,偏偏她说得真诚,陈灵还说不得什么。她竭力不让嘴角撇下来,攥紧的手指甲几乎要把自己手心给掐烂。 秦嬷嬷见陈灵处于下风,当即就开口替她说话:“这满不满意的,总归也是殿下和娘娘之间的事儿。殿下就是闹孩子脾气呢,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倒也不用人劝。” 姜蜜没争什么,嘴角噙着浅笑,顺着秦嬷嬷的话头往下说:“嬷嬷说的是。” 秦嬷嬷看了陈灵一眼,知道指望不上她,便自己开口道:“谢淑人,老奴今日随姑娘来您这儿走一趟,也是贵妃娘娘有些话想说给您知晓。” “嬷嬷请讲。” “谢淑人,您家千金,可是闺名一个姈字?” “是。” “娘娘说了,您和谢大人是讲究人,只怕是一时生疏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儿。娘娘还说,这事儿由她说出来,总归是要比日后旁人闲话要来得好,还请谢淑人和谢大人莫要怪罪。” 姜蜜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嬷嬷这话,倒是让我不知所措了。不知我家姈姐儿这名儿,是有哪里不好?” 秦嬷嬷看了陈灵一眼,道:“谢淑人,您家千金的闺名,和七皇子妃的名讳撞音了。有些话,不必老奴说透,您也应该知晓日后会如何了。” 姜蜜几乎是要被气笑了。 休说陈灵能不能当上皇后,便是当上了,也没有这般讲究的。 是,有些人家或许为了避讳,会特意避开。可没道理人家把名儿都给取好了,你跑过来叫她改名儿的。 难道她姜蜜日后也当了皇后,要让天下所有名儿里带“蜜”这个音的人都改名吗?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故而姜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我家姈姐儿的名讳已是上了族谱、告过天地祖先的,这轻易就改,也是对祖宗不敬。改名毕竟是一件大事,我一介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主。” 秦嬷嬷态度不变,“话,老奴已经带到,还请谢淑人和谢大人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 屋内突然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赫然是谢知让。 他负手站在门边,眸光森冷,暗潮汹涌。 “滚回去告诉陈青颖,脑子不清醒就晚上多睡会儿,别青天白日就开始做梦。再敢来提改名的事情,我便亲自去和陈大人聊一聊,该给他闺女改个什么名儿更好。” 他瞟了陈灵一眼。 陈灵顿时两股战战、脊背发凉。 秦嬷嬷也被骇了一跳。但她到底年长,在深宫之中浸淫多年,比陈灵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要镇定不少。 她竭力缓下心神,朝着谢知让行礼。 她正要开口,可谢知让不耐烦听她废话,眉头一蹙,冷声呵斥:“滚!” 秦嬷嬷再不敢废话,朝着俩人行礼后,带着陈灵匆匆离去。 姜蜜看着她俩远去的背影,心中到底是气不过,撅着嘴抱怨道: “这陈贵妃到底怎么回事呀?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还没坐上那位置呢,怎就突然抖落起来了?忒嚣张。” 她满心不解。 谢知让见佳妻气恼,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拢进怀里。 “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 姜蜜没好气道:“叫我女儿改名这么没道理的事情我都遇见过了,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事情?” 谢知让轻咳一声,含混道:“陈贵妃可能……宣我……” “啊?”姜蜜忍不住微微张嘴,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我说,”谢知让提高了一点音量,“陈贵妃好像对我有意思……” 姜蜜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不然怎么会听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贵妃,皇帝的女人;指挥使,皇帝的臣子。这俩……这俩…… 顶着姜蜜震惊的目光,谢知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果然下一刻,姜蜜的手就拎住了他的耳朵。 力道不重,却叫他头皮发麻。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不知道啊……”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你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吧……” 姜蜜忍不住用了点力气,“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怕你太激动嘛乖乖……” 姜蜜白他一眼,把手给撒开了,“净给我招蜂引蝶!瞧瞧,因爱生恨了吧?哼!” 第209章 说着,她背过身子躺到床上去了。 谢知让听她这娇蛮一声哼,便知道她没真生气,遂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抱住她。他将人一整个抱在怀里,脑袋搁在她颈窝处,声音黏黏糊糊的。 “别生气了嘛阿蜜,我也不想的呀。你知道的,我的身子我的心,可都是你的。你理理我吧好阿蜜?好乖乖,好宝儿,心肝儿,你理理我吧?” 第173章 胡闹 听着谢知让这撒娇耍赖的话,姜蜜到底没忍住,回身拍了他一巴掌,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哎呀你真烦人!哪儿学的呀你?” “和你学的啊乖乖。”谢知让满脸温和笑意。 他凑过去想亲姜蜜,却被怀中娇娇儿一巴掌给挡回去。 俩人你来我往,就在床上闹了起来。 谢知让素了好几个月,禁不起一点撩拨,很快,他的喘气声便略微变得沉重。 姜蜜紧贴在他身上,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她抬眸小心翼翼看谢知让,却被他虎视眈眈的样子给吓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露出过这种想把她一口吞进去的凶狠表情了。 姜蜜有些许不适应,却隐隐期待。 但谢知让一动不动,只是亲亲她的嘴角,一触即分。 “阿蜜,”他伸出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柔润唇瓣,“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好不好?” 姜蜜面红耳赤,缩进他怀里不说话,心中却暗自腹诽: 什么好不好?说得好像她那个什么一样……明明是他自己想……哼,坏人。 可她见谢知让这般难受,到底不忍心,便凑过去悄声说了两句,直说得谢知让眸光发亮。 这头小夫妻俩在交流感情,那头的侯夫人却是抱着孩子往这边走来。 她正要往里头走,却见丫鬟拦着自己,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顿觉疑惑。她还没想到那上面呢,一走过去,听见里头的动静,顿时老脸一红。 这俩人……青天白日的,真不知羞! 侯夫人正要走,忽然觉得不对。 元娘不是在坐双月子吗?怎么……怎么……这三郎!怎么这么不懂事儿?这个时候同房,对元娘可是大大的不好呀! 侯夫人是越想越气,忍不住高声喊道:“三郎!三郎!” 里头的谢知让正沉浸在欢愉之中。自家母亲这两声高喊,直接破开混沌,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姜蜜动作一顿,磕磕巴巴道:“娘……娘叫……叫你呢……” 谢知让咽了咽口水,扑过去堵住姜蜜的嘴,声音含糊,“没听见……” “等下她……唔……进来了……唔……”姜蜜一个劲儿拍他,谢知让却纹丝不动。 “不管她……乖乖……好乖乖……咱们做自己的事儿……乖乖……” 姜蜜又羞又恼,却又推不开他,只得拿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让他轻声些。 屋外的侯夫人见里头动静小了,人却久久不出来,气得想直接进去把儿子给揪出来。 但她到底做不出来这种事儿,连壁角都不好意思多听,跺了跺脚,跑了。 半个时辰后,姜蜜气呼呼坐在床边,由着谢知让给自己洗手。 之前怀孕的时候,他俩不是没这般做过,只是那时候谢知让更加克制罢了。 “你……你不讲信用!” 谢知让闷闷地笑,胸腔一颤一颤的,“阿蜜,下次我肯定守信。” “你哪次说到做到过?” 姜蜜更气,手都不擦干,带着水珠直接上手拍在谢知让身上,在他前襟印了一个深色的巴掌印。 “你还笑!我胳膊都要断掉了!” 谢知让也不在意,长臂一揽将人抱到腿上,而后将她的湿乎乎的手捂在怀里,一双大掌轻轻揉捏。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小的给夫人捏捏手,缓解缓解疲劳疼痛,可好啊?” 姜蜜轻哼一声,没骨头一般靠进他怀里,“这还差不多。” 谢知让一边按揉姜蜜的纤纤玉手,一边温声道: “夫人肯垂怜我,已是三生有幸,怎好还让夫人劳累呢?夫人伺候我一回,我便能高兴许久。这回是我放肆了,下回,小的伺候夫人如何?” 姜蜜闭着眼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油嘴滑舌的男人,哼! 谢知让见她偷偷笑了,不自觉笑意更深,俯身在她唇上浅啄一下。 翌日谢知让上朝回来,刚到家就被候在角门的银朱给叫走了。 侯夫人看着儿子春风满面,到底不好意思多说,低声斥道:“元娘还在坐月子养身体,你别胡闹。要是元娘有个什么不好,我饶不了你!” 谢知让轻咳一声,“没胡闹。” “真没有?”侯夫人偏头看他,满目怀疑。 “真没有,”谢知让无奈,“我心里有数。” 侯夫人得他保证,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想到什么,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元娘就是太惯着你了!” 这些话,谢知让乐得听。 他是没脸没皮惯了,被骂几句也无所谓,反正她们婆媳两个关系好就成。故而此刻谢知让挨骂了也不恼,从朝晖院出来,心平气和地哄娃娃去了。 小夫妻俩围着菟姐儿和猊哥儿,轻声说着话,不时逗弄逗弄孩子,倒是温馨。 “昨日陈氏和那嬷嬷来闹了一通,回去七殿下便和陈贵妃闹开了。他们母子俩,且有的磨。” 第210章 姜蜜有些担心,“事儿还没成呢,他们就吵成这样。会不会有影响,然后连累你呀?” “问题不大,”谢知让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吵归吵,闹归闹,他们自己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随他们去吧。陈家心怀鬼胎,七殿下他自己心中有数。” 心怀鬼胎…… 姜蜜心思一动,悄声道:“陈家硬逼着七殿下娶陈灵,难道是想……架空七殿下?” 谢知让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在菟姐儿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姜蜜看得眼皮子一跳,连忙拍开他的手,“别老捏她的脸。嬷嬷说了,小孩子脸嫩,捏多了会流口水的。” 谢知让颇为惋惜地收回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家这一举动是防着七殿下。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呢。” 要说这陈贵妃,对七皇子也是极好的;七皇子感念这些年的恩情,也很是孝顺。 只是七皇子年纪越来越大,便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陈贵妃想将人牢牢把握在手心里,可一个大活人,哪能时时刻刻听你的? 便是亲生母子都有吵嘴的时候,更别提他们这对养母养子之间还夹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故而这些年,俩人的矛盾越来越多,猜忌也越来越明显。 说起亲生的,谢知让倒是想起一个事儿。 “七殿下身边那妾室,不是怀孕了吗?陈贵妃那边要是找你,你帮他瞒着点儿。” 姜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看着谢知让平静的面容,犹豫片刻,还是出声问道:“太子呢?” 第174章 嘱托 听到“太子”二字,谢知让长久沉默。 一想到太子和太子侧妃,他心中的暴戾便忍不住喷薄而出。若非是不得已,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两个渣滓关到诏狱去。 不将那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一一施展,谢知让难解心头之恨。 可他不敢在姜蜜面前提。 自姜蜜从太子那边逃回来之后,谢知让没在她面前提过有关太子的一个字。便是刚找到她的时候,谢知让也没问过姜蜜在那个庄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不想让她回忆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无论太子是否欺侮了姜蜜,他都不介意。他只是心疼他捧在掌心里的明珠一不小心摔进了泥地。 姜蜜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又酸又涩,抓住他的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介意那件事情……” 回来之后,关于庄子里的事,谢知让不问,姜蜜就没提。而且他待她如初,姜蜜便以为他不在意。 可是后来,他一直回避提起太子,这么久过去了,一个字都没提过。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知让心疼,越过两个孩子抱住姜蜜,一点一点亲吻她的额头,带着十足珍视。 “无论你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妻、我的掌珠。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这种事情?我不说,只是不想你去想那些不好的事儿。” 姜蜜泪眼盈盈,揪着谢知让的衣裳,小声呜咽道:“我不怕他的……而且,他也没对我怎么样……” “好,”谢知让伸手,替她轻轻擦拭眼泪,声音中带着温柔笑意,“我们阿蜜最厉害了。不哭了,还坐月子呢,对眼睛不好。” 姜蜜吸了吸鼻子,嘴角微扬,“忍不住嘛。” “你看看,又哭又笑,猊儿都笑你呢。” 一听这话,姜蜜低头,果然见小家伙睁着一双水灵灵的葡萄眼,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阿蜜,你看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像不像你?” 姜蜜托着脸颊,仔细观察一儿一女的长相,忽然就叹出一口气。 “你说菟儿像我也没什么,可是猊儿怎么也像我呀?他眼睛没睁开的时候,倒还像你,眼睛一睁开,怎么就像我了呢?他是男孩子,像你才能好看些呀。” 谢知让笑得开怀,凑过去在姜蜜脸颊边响亮地亲了一口,“像你好,像你好看。” 姜蜜拿袖子擦擦脸颊,忍不住瞋他一眼。 这一眼,杏眼微波,千娇百媚。 “油嘴滑舌,就会哄我。”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姜蜜在家安心将养身体,外面却是闹翻了天。 首先是太子彻底被迫接受自己不行了的这个事实。于是他愈发暴虐,东宫之内,经常悄悄抬出小宫女凄惨的尸体。 而后是太子妃,乐得看太子这么痛苦,面上却是一朵笑意盈盈、温柔小意的解语花,成功把四皇孙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再就是七皇子那头,忽然病了。有高僧批命,说七皇子不适宜早早娶妻,否则会妨碍他的身体。陈家、七皇子、皇帝,又吵吵嚷嚷闹成一团。 “混账!混账!一个两个,真当朕死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吓得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是面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谢知让就在一旁站着,低头没吭声。 “什么命格有碍?他还不是为了一个妾!朕怎么就生出一个这么不出息的东西!” “还有太子!他怎么不干脆死在女人肚皮上!都是混账!” 皇帝发了通脾气,气喘吁吁。 片刻,他将视线转向谢知让,语气稍缓,“子晔,还是你好。朕这几个儿子,是都不如你。” 第211章 “陛下抬举微臣了。”谢知让不卑不亢道,“陛下龙精虎猛,正值壮年。七殿下还是个孩子呢。都是有您撑着,他才敢这般放肆。” “他是个什么孩子!”皇帝冷哼一声,“也就是谢卿整日里护着他!” 谢知让没接话。 “太子呢?” 谢知让头颅垂得更低,“微臣不敢妄议储君之事。” 皇帝心有不悦,看着底下站着的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胸腔中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 谢知让上前,扶住皇帝的身子,轻拍后背替他顺气,吩咐小太监端茶过来,而后亲自服侍皇帝喝下。 皇帝喝得有些急,茶水顺着皇帝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谢知让的手背上。 他一动不动。 皇帝闭上眼,喘着粗气,挥手让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 大殿之内一片沉寂。 良久,“朕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 “陛下……” 皇帝抬手,止住谢知让的话。 “真人说了,求仙问道一路,最该逍遥自在。朕是被这俗世凡尘给牵制住了手脚,才久久不得其法。朕为这天下黎民百姓操劳一生,也是该放手了。” “这些年,朕冷眼瞧着,太子不算什么文韬武略超群绝伦之辈,但也勤勤恳恳,不至于是个昏君。” “朕当年坐上这个位置,是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更换储君,那是动摇国之根本,会使朝堂生乱啊。朕不想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子晔,你如今已为人父,当是能理解朕的这一番苦心才是。” “朕知道,你因为你的妻子,对太子生了怨。但子晔,成大事者,不该为儿女情长所左右。太子那里,我会替你和他说好的。该有的脸面,我都会叫他给你;不该动的心思,我也会让他收回去。” “子晔,日后,你要替朕好好辅佐太子。老七那边,你也劝劝他。他毕竟是朕的皇儿,朕不想把事情给做绝了。” 谢知让长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膝下跪,低头诚声道: “陛下,当年,您于危难之中提携微臣,让微臣掌管锦衣卫。这么多年,您屡次在朝臣面前维护臣,包容臣。这份恩情,微臣无以为报。陛下,臣定不辜负您的信任与嘱托!” “好!好!” 皇帝一时激动,又开始咳嗽。他咳了许久,终于停下来,“子晔,你先回去吧。冯吉,让人去把太子叫过来。” 谢知让和冯吉相继离去。 走出宫门,坐上马车,谢知让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他面无表情地擦拭自己的手背,而后将帕子随手丢在车厢内。 “让人盯着。那父子俩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传回来。” 第175章 还愿 马车辘辘前行,缓缓在宁安侯府的正门前停下。 谢知让走下马车,刚刚转过影壁,便听管家来禀:“世子,您要找的人已经到了。” 闻言,谢知让脚步一顿,脚尖转了个方向,转身往外走去。 “带上他们,去护国寺。” 原来这些人是谢知让不远千里寻来的修佛匠人。 当初谢知让跪在神佛面前,求各路神仙保佑姜蜜生产平安,愿意为佛像重塑金身。 姜蜜一生完孩子,谢知让便差人去寻当世最出名、最厉害的修佛大师。如今将近两个月过去,确实是时候该寻回来了。 护国寺香火鼎盛,来来往往诸多善男信女,其中不乏高门大户、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 这车二马架挽,在一群人当中,并不算出挑。 但是很快,便有眼尖者发现了不对劲。 那车上饰有间金饰银螭绣带,说明这车内至少是位三品大员或其家眷。 更为重要的是,马车四角悬挂御赐金铃。满京城,只有那位极得陛下宠爱的谢指挥使,才有这件赏赐。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车驾!”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退避三舍。 在这一片纷杂吵嚷中,谢知让缓缓走下马车。他没有理会那些想看热闹却又害怕的人,只是低声吩咐卫明两句。 卫明领命,让人带着那几名修佛匠人先行上山去。 “这杀神,难道也信佛不成?” “这谁知道呢?” “切——他这满身杀孽,佛祖还能让他进门儿?怎么不一道雷劈……” “嘶——你不要命了?” “嘘——轻声些,瞧瞧。” 看热闹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谢知让却是充耳不闻,径自走到那台阶前,双膝下跪。 此一跪,全场哗然。 “他……他还真信佛啊?” “这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能看见啊。除了陛下,我就没见这煞神跪过谁!” “他这是求什么啊?” “他这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人,也要求神拜佛?” 一派骚动中,谢知让只是盯着面前的三千台阶,而后俯身弯腰,将额头贴在冰凉地面上。 佛祖见谅。 非是我不诚心,迟迟不来还愿,而是一时没有寻到合适的匠人。当初向佛祖许诺,若佳妻生产顺遂、平安无虞,定为佛祖重塑金身。 如今匠人已至,我一刻不敢耽搁,前来感谢佛祖保佑。 第212章 谢知让在心中默念,而后起身迈上一个台阶,再次跪下磕头。 如此三千台阶,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 那些上山之人见他如此虔诚,纷纷让开道路,面色生出几分动容。 也不知这世上有何人这般重要,竟让这不可一世、眼高于顶之人,做到如此地步。 消息传回宁安侯府时,姜蜜正坐在床边逗孩子。 听到下人的禀报,她一下子愣怔在原地,右手不自觉摸上左手腕上的佛珠。 他……他怎么那么傻呀…… 姜蜜鼻尖酸涩,盈盈水光在眸中闪烁。她低头笑了一下,泪水顺着眼角、下颌滴落,滴在菟姐儿的脑门上。 她伸手,轻轻拭去那一滴泪,面色温柔如水。 菟儿,猊儿,你们乖。阿娘去接你们爹爹。 姜蜜抬手擦去泪痕,起身往外走。 “套车,去护国寺。” …… 谢知让满心虔诚,一步一步毫无偷懒。等跪行到山门外时,他的膝盖已经疼得麻木,两腿发软。 起身时,若非卫明搀了一把,谢知让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到地上去。 护国寺的了空大师已经双手合十,等候在山门之内。 “施主。” 了空大师对着谢知让弯腰,行唱喏礼。 谢知让亦是对着他弯腰,“大师。那几名匠人,是我专门请来为佛祖重塑金身的。塑身所用的黄金,我也命人抬了过来。只请大师安排。” “施主一片诚心诚意,老衲感激不尽。请。” 谢知让缓步跟着了空大师往里走。 待进入大殿,他在释迦牟尼佛像前跪下,再次为姜蜜和两个孩子祈福。 等到他走出大殿时,卫明开口说道:“大人,宫里传……” 谢知让抬手,卫明瞬间住嘴。 “那等乌七糟八的事情,以后莫要在佛门内提。出去再说。” “是。” 谢知让捐了一笔香油钱,堪堪走出山门时,视线瞬间在人群中的某处凝住。 他眉头微挑,有些许惊讶。 阿蜜来了。 姜蜜一见谢知让额头通红,眼睛都红了,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哽咽道:“你疼不疼呀夫君?” 谢知让回握住她的手,用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不疼。你月子还没坐完呢,怎么出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姜蜜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现在肯定膝盖疼,要不要让人抬你下去?” 谢知让摇头,替姜蜜解开斗篷的系绳,重新系好,而后将帽子给她戴上,将头遮得严严实实的。 “山上风大,莫着凉。”他一边整理斗篷,一边温声开口,“不用坐轿子。求神拜佛,心诚才灵。慢慢走,不碍事。阿蜜,你先坐轿子下去吧。坐月子要好好休息,要是吹着风、累着了,对你身子不好。” 姜蜜不肯,紧紧捏住谢知让的手不肯放,“我陪你。” “听话。”谢知让难得强硬,直接让人去把轿辇抬过来。 姜蜜见他神情坚定,便知他不会妥协。她坐上轿子,没再坚持,只怕再耽搁会让谢知让更难受。 “我在山下等你。” “好,你去马车上等我。” 姜蜜扭头不再看他,纤纤玉手紧紧握住轿辇的把手,几欲落泪。 有四名身强体壮的护卫抬着姜蜜,自然很快便到山脚下。她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帘子往那路上查看,简直望穿秋水。 终于,谢知让慢慢悠悠走了下来。 等他坐上马车,姜蜜瞬间扑了过去,话都来不及说便去脱他皂靴。 白皙柔嫩的手将那裤脚掀上去,紫红色的淤痕映入眼帘。 只一眼,姜蜜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 她一声不吭,将谢知让另一条腿的伤口也露出来,而后从马车座椅下的抽屉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冰块。 谢知让本是任由姜蜜摆弄的。此刻见她要去碰那冰凉之物,他瞬间探出身子拉住姜蜜的手,不准她再动。 “阿蜜,别碰凉的东西。我自己来。” 说着,他将姜蜜抱到一旁的位置上放下,自己拿过一方洁净柔软的帕子,包住冰块,而后贴在两个膝盖上。 第175章 月例 “嘶——” 冰块有点冷,谢知让倒吸一口凉气。 姜蜜盯着谢知让两个膝盖,闷声嘱咐:“多敷一会儿,不准拿下来。” “好。”谢知让拖长了声音应道。 见姜蜜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有意逗她开心,便笑道:“方才我可是把我的私房钱都给捐出去了,日后可得劳夫人养着我啊。您看小的这张脸,每个月能值多少银子啊?” 姜蜜幽怨地看他一眼,“你怎么那么贫啊?” 谢知让低低地笑,凑过去轻声哄她:“我嘴贫,夫人不会扣我钱吧?” 姜蜜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 “好啦,”谢知让叹了口气,扭过身子将人抱进怀里,“我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这样嘛。本是好心,却又惹你哭,我心疼呀乖乖。” “可是我也心疼你呀。” “那等过两日,你出了月子,好好补偿我可好?我可想你可想你了。好不好嘛,乖乖?” 姜蜜微微红了脸,一双水润眼眸泛着羞涩微波。但她却看着谢知让不闪不避,轻轻点头。 第213章 “那之前,你一直不肯答应的那个小狐狸和书生?”谢知让两眼放光。 姜蜜目光微闪,耳朵更红,却依着他点头。 谢知让眸光更亮,“山匪与寡妇?” 姜蜜犹豫了一下,依然点头。 “老爷和乳娘?” 话落,那抹红都蔓延到姜蜜锁骨了。 谢知让见她犹豫,抱着她好一通痴缠,姜蜜被他哄得晕头转向,闭着眼睛同意了。 于是谢知让得寸进尺,“小娘……” “谢知让!”姜蜜彻底恼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你不要脸!” 谢知让朗声大笑,将人抱得更紧。 姜蜜贴在他身上,都能感受到他的胸腔在不断震颤,于是更加羞恼,伸出手去拧他耳朵。 “你……你就是天下第一不要脸!我就不该理你!你一天天哪儿看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本子?我回去全给你烧了!” “你再去买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我就让管家不准随意支银子给你了!以后每个月,我就给你发五两月例银子!我看你拿什么钱去买那些不着四六的东西!” 谢知让笑得恣肆,却低头由着她闹。见她颜色重新鲜活,又娇又蛮,男人眸中划过温柔笑意。 “笑什么笑?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谢知让笑着凑过去亲她,和她讨价还价,“好乖乖,一个月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二十两吧?” 姜蜜乜他,“朝堂之上,又没什么官员会请你喝酒。你不用和他们去酒楼,一应吃穿用度我都替你准备好了,有什么值得花销的地方?还是说,你要去喝花酒啊?” “要是去青楼,那五两银子是不够的。我该给你准备多少银钱啊,谢大人?” 姜蜜这话倒不是随口一说。 谢知让有时亲自抓人蹲点,会去青楼走一趟。一来二去,他衣衫上就沾了脂粉味儿回来。 偏他自己还闻不到,回了家便去抱姜蜜,惹得这娇娇儿好一通嫌弃。 是故非常偶尔的,姜蜜会提一提这事儿。 谢知让头皮发麻,笑着讨饶,“够了够了,就五两,就五两。” 姜蜜轻哼一声,偃旗息鼓。 其实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她心疼他还来不及,哪里真会一个月只给谢知让五两银子的? 不过是你来我往、夫妻情趣罢了。 谢知让心知肚明,爱极她这娇娇模样,便挤在她身边挨挨蹭蹭,好不黏糊。 简直是没眼看。 …… 晚间,谢知让躺在床上。 姜蜜盘腿坐在他腿边,替他给膝盖上药,而后还替他按揉腿上的肉帮他放松。 “今日皇帝叫我过去说话,有那么点托孤的意思。应当是时候到了。” 姜蜜点点头,“那他想让你照顾谁?” “太子。” 姜蜜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帮他按摩。 “你说他怎么想的?既然要传位给太子,做什么把七皇子立起来和他打擂?他这不是存心让他们手足相残吗?还有,他一会儿让你跟着七皇子,一会儿让你跟着太子,他把你当什么了?” 想到这个姜蜜就来气,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 姜蜜本就力气小,之前那揉按就和挠痒痒似的。现下用了力,倒是正合适,谢知让舒服得直哼哼。 “他就是觉得自己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我们看作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儿不儿子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的心意。”谢知让冷笑。 “皇帝不像皇帝,爹不像爹……” 这话却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姜蜜只敢小声嘟囔两句。 谢知让按住她的手,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怜惜地亲亲她的发顶,轻声道:“一切都快结束了阿蜜。” 姜蜜抬头看他。 “今日他将太子叫过去训斥一通。事后,我又让人把今日皇帝说的话半真半假透了些过去。太子废了之后,性情更加暴戾易怒。现下,只怕是胡思乱想着呢。快了。” 姜蜜听了他的话,却没完全放下心来,环住他劲瘦腰身,忧心忡忡道:“太子那边,我反而没那么担心。我担心的是陈贵妃。她和七殿下之间矛盾重重,又对你……” “现在,大家彼此间维持表面和平,全是因为有太子这个外敌。一旦七殿下起事成功,这些问题便全露出水面。届时你……” 姜蜜看着谢知让的脸,终究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她撑起身子,在谢知让眉间印下一吻。 “子晔,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知让拉过姜蜜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珍之重之。 “阿蜜,我不会有事的。你和菟儿、猊儿还需要我呢,我会小心的。” “你不是喜欢赏花吗?等日后闲了,我便辞官带你去游玩。春日去苏州桃花坞,夏日去西湖曲院风荷。咱们可以在杭州府一直待到秋日,然后去满家弄看秋香桂子。等到冬日,咱们便去金陵玄武湖看梅花。好不好啊乖乖?” 姜蜜满眼都是憧憬,刚要答应,忽然想到什么,撅着小嘴道:“那玄武湖可是禁湖,咱们进得去嘛?” 谢知让低笑,“那七殿下要是不让咱们进,我们就去成都府的浣花深处。” 姜蜜仰躺在谢知让怀里,双眼亮晶晶的。 “好呀,那你可不能食言。” 第214章 “好,一定带你去。” 第177章 校尉 姜蜜月子坐得好,又有谢知让每日在旁逗着哄着,瞧着那脸色,倒是比生孩子之前更红润些。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姜蜜在浴桶内畅快地洗了许久,直到她手指尖都起了皱,她才依依不舍地从耳房中出来。 等擦干身子、涂完香膏,姜蜜站在镜前穿衣裳。 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腰肢不如从前那般纤细,反而是生了一些软肉。故而这会儿,姜蜜穿裙子时,发现裙门有些对不齐。 她闷声闷气道:“都胖了,裙子都穿不上了。” 谢知让原先是横卧在榻上的,以手支颐,悠然自得地盯着姜蜜像只花蝴蝶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此刻听她抱怨,谢知让起身走过去,自她身后环住她的腰肢,仔细打量镜中的人儿。 “哪里就穿不上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瞧,这里,本来是对齐的。现在都不能严丝合缝了。” 像姜蜜这等高门贵妇,都是量体裁衣。故而腰肢胖了之后,很容易便能看出哪里不合适。 但这倒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只是姜蜜心中介怀,便将这里那里的不好都放大了许多。 谢知让扭头亲亲姜蜜的耳畔,柔声道:“是你穿裙子,又不是裙子穿你。你觉得这样不好看,那就叫绣娘来做新的,柜子里那些都扔了。” “可是……就是胖了嘛……”姜蜜盯着镜子,摸摸自己鼓出来的小肚子,怏怏不乐。 谢知让伸手,上下掐住姜蜜的两瓣唇,眼中满是笑意。 “阿蜜,你这嘴撅得,都成小鸭子了。” 姜蜜“唔唔唔”说不出话,气得直打他。 “好了好了,我错了,”谢知让松手去握姜蜜手腕,一边轻啄她腕间嫩肉,一边笑着讨饶,“我错了乖乖。” “但是,阿蜜啊,你现在一点儿都不胖。你看你的腰,是比从前多长了些肉,可是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而且在我眼里啊,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真哒?”姜蜜半信半疑。 谢知让直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我骗你作甚?” “好吧。”姜蜜满意地点点头,眉宇间颇有几分娇蛮与神气。 谢知让拉着她睡了会儿午觉,下晌便去北镇抚司点卯。 刚走进衙门呢,便听一名锦衣卫过来禀告:“指挥使,中所的马校尉求见。” 谢知让脚步一顿,几乎是瞬间就猜到马南寻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他轻应一声,接着往前走。 待走进屋子,马南寻瞬间起身,弯腰行礼,“大人。” 谢知让没吭声,马南寻就不敢自己站直身子。 先前姜蜜还未生产的时候,谢知让命令孟元霜将陈贵妃看住,要她阻止陈贵妃替七皇子和陈灵求赐婚圣旨。 当时他说过,若孟元霜没办好此事,便让他们三个一起去死。 彼时孟元霜没办好此事,还险些小产。马南寻为了防止谢知让真下令处死孟元霜,独自一人在官衙跪了一夜,只求谢知让放她一条生路。 谢知让想着少造点杀孽,便允了他,只是将马南寻从后宫调了出来,发配去给皇帝守夜。 有孟元霜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在身旁时时刻刻痴缠,马南寻哪里会不动心的?纵然知道她先前经历不堪,腹中还怀了皇帝的孩子,可马南寻就是克制不住地喜欢她。 谢知让见自己这部下一脸痴情样儿,只觉牙疼。 当初他怎么就给那孟氏找了这么个雏儿啊?指头一勾,这魂儿就叫她给轻易勾过去了,还心心念念都是她。 谢知让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这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怒气,却令马南寻的额头瞬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咽了咽冰凉的口水,低声道: “标下时刻谨记自己是锦衣卫,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但娘娘即将生产,标下只求大人能放标下入后宫几日。等娘娘生产完毕,标下绝不多留。” “当初为什么让你过去,又为什么让你回来,你心里知道。你一次次来求我,我凭什么答应你?还是你觉得我很好说话?” “标下不敢!”马南寻瞬间单膝跪地,低头看着地面模糊的倒影,而后深吸一口气,语气决绝,“标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闻言,谢知让却是轻笑出声,“我要你一个蠢货的肝脑涂地做什么?” 马南寻顶着压力,咬牙开口:“标下求大人明示!” 谢知让瞥了眼他的发顶,终于松口,“去找千户换班吧。等她生完孩子,过来找我。” “谢大人!”马南寻喜出望外。 而与此同时的东宫,太子正在折磨小宫女,以泄心中怒火。 他如今和阉人无异,性情更加暴虐,也更爱折腾人,几乎没有宫女能活着在他床榻上撑过五日。 他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那歪着脑袋、翻着白眼的宫女,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笑,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暗潮汹涌。 不够!不够! 还是不够! 姜蜜! 都是姜蜜! 都是那个贱人害的! 还有谢知让,不过是一介臣子,他想让他死,他有什么资格活着?那老不死的居然还叫自己给他脸面?谢知让凭什么? 第215章 等他登上皇位,他势必要将这对贱人挫骨扬灰! 不,他要先将姜蜜充作奴籍,亲自折磨,然后扔到军营里做军妓。他要让谢知让生生看着,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怎样受人折辱! 想到姜蜜凄惨尖厉的叫声,想到谢知让目眦欲裂的神情,太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脉,都在叫嚣着杀了他们。 他闭上眼,掩去那些疯狂之色。 “把人拖出去。” 听到太子冷酷无情的吩咐,小太监立刻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草席一卷,就把人给扛了出去,片刻不敢耽搁。 当务之急,是要坐上龙椅。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一心想着谢知让和老七,从来没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他用帕子擦干净手,沉声道:“让苏茂过来。” 第178章 反意 太子口中的苏茂,是东宫的一位属臣,也是近来他最宠信的臣下之一。 苏茂走进太子寝殿,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屋内的斑驳血迹。 他躬身行礼,“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对着他,还是有几分和颜悦色的,“父皇前些日子叫孤过去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孤不该不给谢知让的脸面。此事,你怎么看?” 苏茂沉吟片刻,低声道:“殿下,微臣昨日听到一个消息,不知当不当说与您知晓……” 太子眼眸微眯,有些许不耐,“苏大人直说便是。” 苏茂便不再耽搁,嗓音压得更低,悄声道:“七殿下……似乎是有后了……” “什么?” 果然如苏茂所料,太子一听这话,勃然大怒。 和老七相比,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有四个儿子;老七膝下却是空空,无任何子嗣。 可是现在,老七居然也要有后了。而他,还被姜蜜那个贱人伤及根本。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恐慌,“那个孩子,一定要让他胎死腹中!不能让他有后嗣!” 苏茂不敢抬头,只是继续说道:“殿下,七殿下如今年近弱冠,除了这个,难保不会还有下一个。依微臣之见,只要殿下夺得大宝,那腹中胎儿,便不足为惧。” “废话!我若是能坐上皇位,我还用得着问你!”太子怒目圆睁,眼白被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覆盖,看起来十分吓人。 苏茂被这雷霆怒吼吓得“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颤巍巍提醒道:“殿下慎言!” 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出声,眼中满是嘲讽,“你怕什么?那老不死的东西,早该滚下去了!本宫才是这天下之主!” 苏茂跪着瑟瑟发抖,“殿下……您……您是要……” “起来。”太子踹了踹苏茂的腿,“去,叫淮阴侯过来。本宫有要事相商。” “是……是……”苏茂吓得腿软,疾步走出去去找淮阴侯。 这太子,当真是受不得一点刺激。 …… 太子闹便任由他闹,消息传回宁安侯府的时候,谢知让正和姜蜜一起抱孩子呢,连句话都懒得说,随他折腾。 两个多月的奶娃娃,一次能清醒约莫大半个时辰。奶娘便会趁着这段时间,挑个主家有空的时候,将孩子抱过来和爹娘玩一会儿。 菟姐儿从生下来便比猊哥儿重些,吃的也比他多,故而生生比弟弟大了一圈。 此刻,菟姐儿正抓着谢知让的手指不放呢。 “你说菟儿和猊儿是不是生反了?方才猊儿抓我,就和挠痒痒似的,还是菟儿的劲儿大得多。” 谢知让说着,又将手指放到猊哥儿手边。猊哥儿眼轮一转,没搭理他,惹得谢知让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 “这臭小子,说你还有脾气了是不是?” 姜蜜瞋他一眼,“奶娘说了,这么大的娃娃是不懂咱们在说什么的。他连抓手指都是随意抓的,哪里就是不搭理你?菟儿抓你手指,也不见得就是喜欢你呀。” 像是印证姜蜜的话一般,下一瞬,菟儿就把谢知让的食指给松开了。 谢知让轻哼,笑着在菟姐儿和猊哥儿的额头上分别亲了一下。 “行,不管怎样,菟儿和猊儿都是爹爹的宝贝。” 话落,他动作微顿,而后撑起身子在姜蜜脸上也亲了一口,“阿蜜是我最大的宝贝。” 还有外人在呢。 姜蜜嗔怪着横他一眼,脸颊微红,嘴角却不自觉弯起。 奶娘就没在高门大户之中见过这般恩爱的夫妻。一时间,俩人都捂嘴偷笑。 小孩子嘛,总是困觉。醒了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 姜蜜见状,抢在菟姐儿哭嚎之前,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喂奶。见孩子被抱走,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其实她给俩孩子喂过一次的,只是姜蜜身子娇嫩,疼得实在受不了,奶水也少,试过一次便作罢了。 便是这般,谢知让还心疼她许久。晚上起夜去看孩子时,他到底气不过,赏了一人一个弹脑蹦。 那一晚,菟姐儿倒是憨憨睡得香甜;猊哥儿却是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开始哭,吓得谢知让赶紧把他抱出去哄。 猊哥儿做什么动静都小。菟姐儿就不一样了,那就是个大嗓门,嘴巴一张,嚎得整个珺璟轩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届时,谢知让偷摸“打”两个孩子的事儿就瞒不住了。那姜蜜非要真打他一顿不可。 第216章 谢知让想起那日的事情,心有余悸,而后便忽然想到姜蜜喂完两个小崽子的场景。 他目光渐热,宽厚大掌覆在姜蜜小腹上,整个身体都贴了过去。 他压低嗓音,温热气息喷洒在姜蜜细腻的肩颈肌肤上,竭力蛊惑道:“阿蜜,你上次答应我的那个乳娘,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啊?” 姜蜜瞬间脸颊通红。 但她沉默片刻,忽然颤声道:“老爷……我……我是夫人招来服侍小公子的……您……您不能这样……” 姜蜜这么主动,谢知让还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眸光大亮,几乎是带着姜蜜扑倒在床上。 而后被翻红浪,一夜缠绵。 …… 宁安侯府内一片祥和,姜蜜带着几个孩子,和一大家子人和乐融融。 谢知让将所有风雨尽数阻挡。 府外,悄然发生着变化。 皇帝罢朝的日子越来越多,一应大事全都交托给谢知让。然谢知让这本应该站在七皇子身边的人,却忽然和他划清界限。 太子趁势反咬,使得七皇子一党元气大伤。 但谢知让也不算多维护太子,反而是对小小年纪的大皇孙多有袒护。 谢知让行事霸道、专权独断,所有和他唱反调的人都被他收拾了一通。每逢缇骑出动,必定见血。 朝堂之上,渐渐开始出现谢知让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的流言。随着时间流逝,此等言论甚嚣尘上。 这大皇孙到底流着谢家的血,说谢知让想越过太子扶他上位、自己做摄政王把持朝纲,绝不是空口胡诌。 有不少敏锐者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纷纷开始夹紧尾巴、扎紧门篱,小心做人。 也有刚正不阿者,大力抨击谢知让这等佞臣。甚至有刚烈者当朝撞柱,以死明鉴。 京城之中,风雨飘摇。 终于在一大雪纷飞之日,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打开乾清宫大门,一路连滚带爬跑到太医署。 十数名太医匆匆而至,谢知让闻声入宫。 皇帝,要不行了。 第179章 下毒 乾清宫内,火光昏暗、气氛凝滞。 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忽然响起,使这大殿内的氛围更加诡谲。 “陛下。” 一声清淡冷静的呼唤,穿破无休无止的咳嗽。 “滚!给朕……咳咳!嗬——咳——咳!滚!”仰躺在龙榻上的皇帝面色青灰,强撑着一口气挥开谢知让手里的药。 谢知让神色平静,对皇帝的斥骂毫不在意。他就坐在龙榻上,拿着帕子细细擦拭溅到手背上的药液。 皇帝恶狠狠地盯着他,几乎想将此人吞吃入腹。 他只以为谢知让是心腹,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却不料这就是一头中山狼! 他竟然给自己下毒! 他竟然敢将自己囚禁在这乾清宫中! 他这是要谋逆! 见这逆臣贼子如此嚣张,竟不将自己这一国之主放在眼中,皇帝更加激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梗着脖子低吼道: “来人!将这个反贼……咳咳!咳!押……押下去!” 谢知让轻笑,眸中满是嘲讽:“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那个下棋的人吗?” 皇帝暴怒,“谢知让!朕待你不薄!” 闻言,谢知让嗤笑,却一字未说。片刻,他招手,命小太监再端一碗药过来。 皇帝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汤药,呼吸愈发急促,瞳孔一点一点放大。 “你……你要干什么?” 他瑟缩着往后躲,谢知让喂过去的药就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在明黄色的寝衣上留下深色痕迹。 谢知让眉峰一压,放下勺子,上手掐住皇帝的下颌骨,另一只手端着瓷碗就往他嘴里灌。 “放……唔……放肆……唔……” 皇帝整个人都被无穷无尽的恐惧笼罩在其中,他拼命挣扎,却挣不脱那大力桎梏,只能惊恐而绝望地感受着药液从舌尖淌过舌根,流进食管,归入胃脘。 终于,皇帝趁着谢知让松手的瞬间一把推开他,而后趴在床边拼命干呕。 这番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天子威仪? “谢知让……你……你这乱臣贼子!你敢弑君?此为天下所不容之事!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谢知让笑得恣肆,“我这脊梁骨,可是早就让人给戳断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恨朕?是不是因为当初,朕给你下毒,所以你心生怨恨?”皇帝仰头看着他,气喘如牛,眸光狠厉,“朕当时就不该心慈手软!朕就该将你宁安侯府满门抄斩咳咳咳咳——”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皇帝又开始不停歇地咳嗽,甚至“哇”一口吐出血来。 谢知让看着皇帝满口红牙,满目凉薄之色。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想控制我才对你下手的吗?” “不然呢?” 谢知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只是因为这个,我还懒得和你动心思。” 他顿了一下,神色渐冷,“可你不该打我妻子的主意。” 皇帝愣了一瞬,而后想到什么,满脸不可置信,“所以,你就因为朕拿她算计你,你要朕死?” “不。若只是因为这个,我没想给你下毒,只是想让七皇子将你拉下来罢了。但你不知道,因为你给我下了毒,导致她怀上我的骨肉时,也身中巫毒!” 第217章 谢知让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仿佛又想起那段悲痛欲绝的日子。 他闭了闭眼,“我可以死,但她不可以。所以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皇帝不理解,“她难道就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 ” “是。”谢知让毫不犹豫,“我从不在意这身躯壳。我只在乎她。” “谢知让!你就为了一个女人要弑君?还是一个朕赐给你的女人!你枉对朕的一片信任!” “弑君?”谢知让低声喃喃这几个字,倏尔一笑,“我不杀你。你猜,这皇宫之中,有谁想让你死?”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皇帝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满心满眼都是惊恐。 谢知让起身,招来一名小太监,平声吩咐:“放消息出去,就说陛下回光返照写下遗诏,意欲传位给七殿下。” “谢知让!你!” 谢知让扭头看他,眸光冰冷,仿佛在看一件没有气息的死物。 “把他嘴给我堵上。” “你敢!我是皇帝!我是……唔!” 冯吉心中念着阿弥陀佛,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掐着皇帝的下巴,拿起一块帕子就往里塞。 皇帝看着身边一个个叛徒,目眦欲裂。 谢知让不再搭理他,而是安静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喝茶。 卫明拿着一颗香丸,扔入香炉中点燃,而后站在谢知让身边立定。 鎏金盘龙香炉顶上,白色烟雾袅袅升起,而后扩散至整个大殿。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外忽然变得吵吵嚷嚷起来。到处都是厮杀声、求救声、呐喊声,声声入耳。 谢知让勾唇,昳丽面容竟在火光下绽出几分妖冶。 “砰——”一声,乾清宫的大门被撞开,叛军长驱直入。 胜利在即,太子目光愈发炽热,难掩心中激动。他命人推开殿门,走进去却发现,谢知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太子脚步一顿。 “谢指挥使在此处,所为何事?” 谢知让都懒得起身做样子,指尖轻轻摩挲把手,淡淡道:“我作为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自然是要在陛下床前听一听他的临终遗愿的。” 太子忍不住上前一步,激动道:“遗诏在哪儿?” “哪儿有什么遗诏?”谢知让轻笑。 太子只当他是在说笑,拔高嗓音吼道:“本宫再问你一遍,遗诏在哪儿?” “嗤——你若不信,自己在这宫里找找便是,问我作甚?” 太子眼眸微眯,按下躁动的心思,“谢知让,本宫知道你想越过我,直接扶持大皇孙坐那个位置。可是当初,是你说他是谢五和一猎户生的孩子。他不是皇室血脉,你又凭什么扶持一个出身有污之人上位?” 闻言,谢知让轻啧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我就说当初是你自己往自己头上戴青巾,你还嫌我羞辱你。怎的,今日是觉得这青巾戴不住了,想摘下来了?” “谢、知、让!”太子捏紧手中刀柄,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找死!” “锦衣卫指挥使谢知让意图谋反,给我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第850章 算账 面对太子的怒斥,谢知让丝毫不放在心上。 太子见他这般气定神闲,忽而生出几分害怕来。可是下一瞬,他又摒弃这个想法。 不,不可能。 他点了京郊大营两万兵士直入皇宫,将宫中所有守备都给替换。 谢知让仅仅只是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除去经历司和镇抚司,不过只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负责拱卫皇城。就算加上那办案子的六个千户所,也只有一万两千人。 他没那么多人手和自己抗衡。 谢知让坐在椅子上,无视那些指着自己的剑锋,闭目养神。 太子不再管他,抬手示意众人,“给我搜!” 他在殿内巡视一番,而后将视线落在躺在龙榻上的皇帝。 他走过去,一把扯出皇帝口中的帕子,大声质问:“遗诏呢?” 皇帝看到太子,愈发激动,双手紧紧握住太子的手,胳膊上青筋暴起。 但他说不出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张大嘴巴,嘴角几乎都要裂开,使出全身力气,却发现只能发出这样含糊的声音。 太子暴怒,猛地看向谢知让,“你给他下了哑药?” 谢知让颇为无辜道:“可不是我。他自己炼丹,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哑了。我也问不出遗诏在哪儿。估计就是没有吧。” 太子看着躺在床上、不复往日威风的皇帝,心头怒火愈发炽烈。他怒向胆边生,扯着皇帝的衣领子,犹如拖死狗一般将他往书桌那边拖。 他将皇帝的脑袋死死按在桌面上,嘶声怒吼:“你不是就想看我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吗?怎么样,现在轮到你了,这滋味如何啊?” 他抓起一支毛笔塞入皇帝手中,“给我写!写你传位给我!写!” 因为太过用力,整张书桌都震颤几下,连带着香炉吐出的烟雾都乱了形状。 皇帝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怎的,竟握不住那笔,颤巍巍在纸上写了几笔便陡然划出一道刺眼的墨痕。 “你快给我写!” 苏茂适时上前,弯腰低声道:“殿下,迟则生变。咱们得速速拿到传位诏书才是啊。” 第218章 太子瞪他,“他不写,你说该怎么办?” 苏茂回身看了谢知让一眼,而后迅速转回身子,凑上去附在太子耳边悄声道: “微臣为殿下准备了一位奇人,模仿他人字迹能模仿个九成九。陛下一直拖着不肯写,左右殿下已经拿到了传国玉玺,何不让那人进来模仿陛下的字迹?” 太子眸光乍亮,一连拍着苏茂的肩膀说了三个好。 皇帝察觉到什么,扭头去看太子,张嘴欲要说什么,苍老的眼睛却瞬间睁大。 他“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不敢置信地低头,而后便见胸口有一柄利剑穿出。 他的儿子……居然……敢弑父…… 皇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呼吸减弱,死不瞑目。 鲜红色的血顺着地面流过来,一直流到谢知让脚边。谢知让看着那些血,忽而轻笑一声。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藏在乾清宫暗道内的锦衣卫鱼跃而出,迅速将殿内人马团团围住,全部制伏。 “砰——”一声,殿门又被关上。 太子被这番变故吓到,死死盯住谢知让,有些磕绊地质问:“你……你要干什么?” “关门,自然是要打狗。” 太子咽了咽口水,不肯示弱,“本宫有两万人马,仅凭这些人,你就敢对本宫动手?” 谢知让不屑冷笑,“说你脑子被门夹了,都是对门的侮辱。能碰上你这种蠢货,真是晦气。” 太子看着谢知让信步前行,听着外间突然响起的厮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华门那边,是你故意放本宫的人进来的?” 谢知让不答,“这些事情,你自己去地底下慢慢想吧。现在,我得和你算算咱们之间的账。” 话落,他猛地一下踹在太子心窝处,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狠狠往下碾。 脚尖用力的同时,几乎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 太子吃痛,仰头发出的痛呼声响彻云霄。 谢知让充耳不闻,拔出别在官靴上的锋利小刀,转手便插进太子腿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啊——” 太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因为太过痛苦,他的额角都鼓出一块,剧烈跳动着。 将刀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喷涌而出,溅到谢知让脸上。那点点红梅,衬得他嘴角笑意愈发恣睢。 “当初我初入锦衣卫,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凌迟之刑。凌迟用的刀,须得又薄又锋利,轻轻一下就能插入你的皮肉之中,而后割下薄薄一层。那肉片放在蜡烛前,甚至能透出火光。” “之前我办过一个案子,那人骨头最硬,在我手上撑了三千刀。太子殿下这把轻骨头,能在我手里撑多久呢?” “啧,你这金尊玉贵的,那些卑贱之人可比不上你。瞧瞧这身细皮嫩肉,一刀一刀片下来喂狗,既浪费你这身皮肉,又浪费我的刀工。可惜啊……” 谢知让轻叹一口气,眸中满是惋惜之色。 太子听着那细致的描述,仿佛一下子就置身于那场景之中,鼻翼迅速翕张,连牙关都开始颤抖。 疯子! 这就是个疯子! 片刻,谢知让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眼神都亮了起来。 “左右殿下在诏狱也是要吃东西的。你好歹是一国储君,往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怎好给你吃那些猪狗之食?为防招待不周,不若这样吧,就把那些从你身上片下来的肉涮了给你吃,如何?” 太子提起一口气,断断续续道:“谢……知……让……你……你不得……好死……” “放心,”谢知让拿着小刀在他脸颊上拍了几下,语气散漫,“我不得好死,你也得下地狱。你就在阴曹地府等着我,看我下去怎么让你再死一次。” 他倏地起身,“太子杀君弑父、逼宫谋反,七皇子于危急时刻勤王救驾。然在路途中与叛军厮杀,救驾来迟。陛下临死前,留下遗诏,传位于七皇子!” “来人,将这不忠不孝之徒,关入诏狱!” 话音刚落,七皇子便率兵进入乾清宫大门。 隔着一片兵荒马乱,他与谢知让对视一眼。 自此,一切尘埃落定。 第851章 瑞王 七皇子顺利登基,改年号为元宁,为其君父请封谥号为景哀帝,并褫夺太子封号,赏一杯鸩酒,同时将参与逼宫谋反之人满门抄斩。 登基以后,皇帝追封其生母德妃为敬德皇太后,封养母陈贵妃为太后,册封妾室何氏为淑妃。 同时,皇帝为自己一众兄弟封王。其中,十一皇子封号为瑞,十二皇子封号为福。 同年,皇帝下旨尊锦衣卫指挥使谢知让为太师、太保;诰封谢知让之妻姜蜜为夫人,秩二品。 …… “啊我不想回去——姨姨——姨姨救我!” 元宁二年的二月依旧寒冷,窗外大雪依然纷飞。珺璟轩上下银装素裹,一派祥和安宁之景。 在这片宁静之中,却有一小男孩儿的叫喊声响彻云霄。 谢知让揪着瑞王的后衣领子往外扯,瑞王攥着床边的扶手往里躲。俩人就这么较着劲儿。 谢知让眉头紧蹙,满脸不耐,“嚎什么?要是吓到菟儿和猊儿,我打烂你的腚。” 瑞王也知道理亏,眸光微闪,心虚地不敢看他。但他到底不服气,小声道:“你凶什么凶?哼。” 第219章 俩人在这边吵闹的动静,吸引了菟姐儿的目光。她扭头过去看他俩,忽然笑出了声。 这下子,瑞王就好似有了免死金牌一般,瞬间就嘚瑟起来了。 “你瞧瞧你瞧瞧!菟儿都笑了!她这是舍不得我走呢!” 谢知让看着瑞王神采飞扬的样子,头疼。 他觉得自己不只有俩崽子,而是三个。 哪儿有一个王爷天天赖在别人家不肯走的? 瑞王趁着谢知让松劲儿的瞬间,一把夺回自己的衣领子,哒哒哒就往姜蜜身边跑,而后死死拽住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姨姨,我不要走嘛,我就想待在您这儿。” 姜蜜也算是看着瑞王长大的。而且这小家伙嘴甜得很,姜蜜哪里会不疼他? 故而此刻,姜蜜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那殿下为什么不想走啊?” “因为我舍不得姨姨呀。”瑞王毫不犹豫地说道,“您这儿有阿婉姐姐,有菟儿、猊儿,我不要回去嘛。那府上冷冰冰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姜蜜还没说话呢,就被谢知让冷声打断。 “你已经十岁了,撒什么娇?再耍赖,你给我滚回你的封地去。” 瑞王才不怕他,揪着姜蜜的袖子不放,“姨姨,姨姨你疼疼我吧?可怜我孤寡一人在那府上,没爹没娘,真是凄惨啊——” 皇帝给瑞王封王以后,便为他亲自挑了一座府宅。其实瑞王本应该直接去封地的,但皇帝想着瑞王才十岁,到底年纪小,便留他在京城看顾着。 那么大一座府邸,只有瑞王一个主子,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冷清极了。 姜蜜一边心疼他,一边也是被他缠磨得没办法,只得道: “好好好,你留这里嘛。但是殿下,咱们得说好了,你留在这里,可不能不做功课的。上次你就在这里待了几日,结果功课一点儿都没做,陛下抽查你的课业,你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小心陛下把你关在宫里不让你出来。” 瑞王两眼放光,一连声答应,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谢知让见他俩你好我好,轻哼一声。 瑞王一听,连忙跑过去和他撒娇:“姨父,你最好了。姨姨都让我留下来了,你也让我留下来好不好啊?姨父?” “你姨姨都说让你留下来了,我说不准还有什么用?” “那虽然没用,可是我想你真心实意留我啊。姨父?姨父?姨父——” 谢知让被他这牛皮糖缠得牙疼,无可奈何地松了口,还骂了一句:“黏黏糊糊的,像个什么样子!” 瑞王只要能留下来,才不管他说什么,欢呼着凑到几个孩子身边玩儿去了。 姜蜜就看着他俩闹,笑着摇了摇头。 夫妻俩由着孩子几个在屋里头玩儿,自己则是慢悠悠往屋外走。 谢知让到底是气不过,轻声道:“你别老是惯着他。本来就无法无天了,有你撑腰,都能蹿到天上去。” 姜蜜笑吟吟的,“瑞王殿下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不是挺好的吗?” 说着,姜蜜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他就是不爱好好做功课。因为课业的事儿,不知道挨了陛下和韩大人多少顿臭骂了。你倒是稀奇,骂他这个骂他那个,却从未在功课上骂过他。” “他故意的,我骂他这个干什么?”谢知让对瑞王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不比陛下蠢笨,就是贪玩。” 姜蜜脚步一顿,小臂挎着谢知让的胳膊,生生把他拽停下来。 “他和陛下……” 谢知让摇摇头,轻声安抚她:“他们兄弟俩倒是没事儿。但陛下那边,还有个太后撺掇呢。人心易变,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他做个富贵闲人挺好。” 姜蜜心里有点难受,却无可奈何。谢知让知道她在想什么,摸摸她的脑袋。 “说不定就是咱俩杞人忧天呢,他们兄弟俩到不了那一步。” 姜蜜应了一声,扭头叮嘱道:“陛下如今是天子,再不是以前的七殿下了,你也得当心些。” “放心吧阿蜜,我不会有事的。” 话落,俩人接着往前走。 “我前些天去宫里看淑妃娘娘了。前朝后宫都盯着她的肚子,她和陛下也难过。好在是国丧期间,陛下还能拖着不立后、不纳妃。不然,他俩且有得烦呢。” “不提他们了。正好那臭小子在,就让他看孩子,我带你去酒楼吃酒。” 闻言,姜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以前是不喝酒的,是有一次谢知让逗她,趁着她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拿着一点清酒骗她当做水喝了下去。 姜蜜被呛得厉害,一边咳嗽一边拧着谢知让的耳朵骂,结果自己回味半天,却喜欢上了那味道。 现下谢知让说带她去吃酒,她怎能不高兴? 姜蜜就抓着谢知让的袖子,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活像只小老鼠般连连点头。 “这个天儿,还要吃全羊宴,最好是配铜锅涮肉的那种!” “好,”谢知让拉长了音调,眼中满是纵容笑意,“只要是你想吃的,都有。” 姜蜜笑得开怀,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便往外走。 谢知让看她这孩子模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脚步一跨,追了上去。 第852章 真君 第220章 姜蜜就是那种酒量差、瘾还大的人,偏偏这酒楼酒的种类繁多,姜蜜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每种都想尝一尝。 谢知让见她这般纠结,一时好笑。他招手叫来小二,让他把这酒楼里的每种酒都上一小壶过来。 “我喝不掉呀。”姜蜜眨眨眼睛。 “就给你尝尝味儿,剩下的我喝。” 姜蜜眸光乍亮,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娇滴滴道:“夫君你真好!” 谢知让轻笑。 乐了一会儿,姜蜜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抬头看他,“一下子喝这么多酒,对你身体不好。” 谢知让捏捏她的鼻子,语气端是温和纵容,“那就少喝点,带回去给家中护卫。” 姜蜜这才放下心来。 恰在此时,小二敲了敲厢房的门,姜蜜立刻撒手,坐回位置上端端正正坐好。 这酒楼,是近来新开的。掌柜的很有两把子实力,只从这酒的种类上便可见一斑。 小二端着几碟子凉菜放下,而后是一溜烟的跑堂伙计端着各色各样的酒进来。 乌程酒,罗浮春,景芝高烧味绵甜。竹叶青盏微微苦,当垆文君阵阵香。南烛琥珀比金霞,葡萄美酒赛赤珠。 姜蜜双手捧着酒杯,小心翼翼地浅酌一口。若是辛辣刺激的,她便眉头轻皱,而后将酒杯放到谢知让手里;若是绵软甘甜的,她便眉眼弯弯,多喝几口。 一边用肉吃菜,一边品尝美酒,很快,姜蜜的脸便开始变得红扑扑的。 等到一顿全羊宴吃完,这娇娇儿的肚子圆了,眼神也迷离了,傻乎乎盯着一个点儿直发愣。 谢知让见她眼眸湿润、眸光发愣,轻笑出声,无可奈何道:“这次可是喝畅快了?” 姜蜜醉了酒,反应有些迟钝。她愣在那边愣了半天,而后缓缓将脑袋转过去看谢知让,慢悠悠点了点头。 往日的姜蜜都是鲜活灵动的,此刻这般呆呆傻傻、憨态可掬的娇模样,便更叫谢知让稀罕。 于是他蹲到姜蜜面前,双手拉住她白嫩嫩的手,轻声道:“还认不认识我是谁啊?” 姜蜜直勾勾盯着他,脑袋缓缓往一边歪了一点儿,而后又摆正,慢吞吞点头。 “认识呀,你是……清源妙道真君。” 这话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 谢知让听得忍不住发笑,便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杨戬啊?” 姜蜜没说话。 就在谢知让以为姜蜜不会搭理他的时候,这小娇娇忽然扑了过来,温热软和的手捧住他的面颊,叭一口就亲在谢知让嘴上。 “好看,因为你好看,真君也好看。” “真君可是神仙。你这般轻薄于我,可知该当何罪啊?” 闻言,姜蜜的眼神又开始发愣了。她仰头想半天想不出来,遂不再去想,小猫一样蹭他颈窝,企图用这柔软攻势让他败下阵来。 谢知让果然拿她没办法,只能把人往怀里搂,嘴中还哄道:“好好好,没罪没罪。那我带你回家,要背还是要抱啊?” 姜蜜就将头靠在男人肩上,水润润的眼睛盯着那节白皙脖颈,半晌不说话。 谢知让也不催她,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安安静静等着。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她轻声说道: “要背。” “好,背你。” 谢知让哄着她起来,将斗篷替她穿好,双手托住她的大腿便把人背了起来,而后稳稳当当地往外走。 坐在外面用膳的人,一见小夫妻这般恩爱模样,俱是露出善意的笑。 “哎呀呀,这儿郎可真会疼人!做他娘子,可有福气呢。” 一位富老爷对着谢知让的背影满意点头,一边捋胡须,一边说道:“哎你可知这是哪家公子啊?我可得去打听打听他家还有没有未婚配的兄弟。我家小女十八了还没嫁人,见天儿挑呢。这个好,又俊俏又会疼人,我闺女肯定喜欢。” 听闻这话,边上嗑瓜子儿的妇人却是笑了一下,“哎哟,你闺女喜欢有什么用?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是谁。” “他是谁啊?” “他呀——那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咱们普通人可轻易消受不起的呀。”妇人轻啧一声,端是佩服,“要我说,还得是谢少夫人有本事,能将这等子混不吝的调教成如此好夫君。” 富老爷一听是谢指挥使,那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徒留一声叹息。 是啊,这等煞神,都能被化作绕指柔,他的小女怎就找不到如意郎君呢?哎! 姜蜜和谢知让却是不知道身后众人有这般多的感慨。俩人回到珺璟轩,姜蜜酒劲儿还没过,且闹着呢。 “我的马儿去哪儿了?我的马儿?你还我的马儿?”姜蜜拉着谢知让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嘴上不依不饶地问着。 谢知让耐心地哄她:“咱们到家了,马儿被关到马厩里去了。” “不是那个马儿!”姜蜜皱了皱鼻子,“是金花太子的银合马!你这小贼,把我的马儿偷走了!我要让我夫君把你抓起来!” 谢知让愣了一好会儿才反应过来,姜蜜口中的银合马,怕就是他自己吧。 于是他试探着把姜蜜背起来,这小娇娇果然就不闹了,搂着他的脖子紧紧贴着,安静得很。 于是谢知让就背着她在屋子里头慢慢转悠。 第221章 “你刚才说让你夫君抓小贼。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夫君是谁啊?” “你真奇怪,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夫君呀。”姜蜜靠在他身上,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夫君乃英烈昭惠清源妙道……妙道……” 这尊号太长,姜蜜一时想不起来,卡壳了。她磕磕巴巴“妙道”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还是谢知让无奈地给她接了下半句: “……敷泽兴济二郎显圣真君。” “对!就是二郎显圣真君!他可厉害了,有三个头!六只手!一手一个小蟊贼!” 谢知让低低笑出了声,“三头六臂,那是哪吒呀。灌口二郎哪儿来的三头六臂?” “你这小马儿,谁准你说话?快走呀马儿!”姜蜜一脸娇蛮,“啪”一下就拍在谢知让肩上,“马儿马儿你快走!” 谢知让扭头看这小娇娇,忽而生出一点别样的心思,于是压低嗓音竭力诱哄:“乖乖,我带你骑马好不好啊?” “可是我就是在骑马呀?”姜蜜不解。 “不一样。是那种你想快就快、想慢就慢的骑马,比这畅快呢。” 姜蜜想了一下,刚点头呢,便被谢知让带到了床上,而后便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第853章 淑妃 姜蜜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畅。等到睁眼醒过来的时候,日头早已上三竿。 她轻“唔”一声,额头有些胀胀的、闷闷的。她闭了闭眼,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 一会儿是她趴在谢知让背上,说她的夫君是二郎神杨戬;一会儿是她坐在谢知让身上,让她的马儿跑快点…… 想到自己昨晚寻欢作乐那样子,姜蜜脸颊一红,羞愤欲死。 没脸见人了…… 她正羞恼着呢,忽而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笑声,“醒了乖乖?” 姜蜜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谢知让笑吟吟看着自己,一股热气瞬间从头冲到脚,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被烫熟的虾子一般。 她“唰”一下就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掩耳盗铃。 谢知让被姜蜜这一系列反应逗得发笑。 他也不去挖她,连带着被子一起把人抱进怀里,轻声调笑:“看来是没忘啊。那还想不想骑马啊乖乖?” “你闭嘴!” 被子蒙住了姜蜜的脑袋,使得这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谢知让笑得愈发开怀。 他抱着姜蜜抱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便轻声问道:“在里面闷不闷啊?” 姜蜜没说话,但她点了点头。她实在憋不住了,便把被子轻轻往外掀。 就在这娇娇儿把红扑扑的脸露出来的瞬间,谢知让倏地低头,轻轻吻在姜蜜的眉心。 “阿蜜,晨安。” 姜蜜被他满眼深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缩到他怀里,小声道:“哪里还是清晨呀?都快晌午了呢。” “那,”谢知让顿了一下,亲亲她的发顶,“午安。” “午安,夫君。” 俩人在床上黏了一会儿,姜蜜便下床盥洗。她刚要让丫鬟拿一套家常穿的衣裳来,便听谢知让说道: “换一套吧。门口有人叫你进宫呢。” 姜蜜一惊,“你怎么不早说呀!” 说着,她的动作马上利索起来,将这屋里的丫鬟支使得团团转,口中不禁埋怨道:“宫里来人了,怎么不叫我呀?” “急什么?”谢知让支着下巴看她,“你睡得好好的,叫你干嘛?等便让她等着了。再说了,是淑妃派人来找你,不用担心。” 姜蜜微微瞪他一眼,“那也不行!君臣有别!” “不行就不行嘛。你放宽心,我已经让人去和淑妃说过了,说你还睡着呢,不用等你。” 姜蜜气得又瞪他。 这还不如不说呢! 她急匆匆收拾一通,便带着丫鬟往外走。可是走出屋门没多久呢,她又着急忙慌走回来,取了件东西便再次离开。 “你等我回来和你算账!哼!” …… 何淑妃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椅子上,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脚。 皇帝后宫如今只她一人,太妃倒是一个个多得很,倒也不算太冷清。 但那些是长辈,又各自心怀鬼胎,何淑妃除了和孟太妃有些话好说,和其他人都没话讲。 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的,坐在一起也没意思。 此刻见到姜蜜,何淑妃是真高兴,拉着她的手眉开眼笑。 “师娘您可算是来了。这深宫之中,我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可想您呢。” 何淑妃是皇帝认定的心上人,为表亲近,她也和皇帝一样,喊姜蜜作师娘。 “娘娘记挂我,我高兴呢。您如今怀着身孕,我在家中也时常惦记。身子可都好?孩子可有闹您?” “都好都好。”何淑妃笑得灿烂,“他可乖可心疼我呢,我一切都好。” 二人寒暄一二后,姜蜜便让丫鬟捧着一盒子过来。 “娘娘,您上次不是说想给孩子做一条百家被吗?我就把我家邈哥儿小时候盖过的被子剪了一些过来,希望我们小皇子平安健康呢。” “哎呀,”何淑妃满脸惊喜,“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娘您居然记得,还送布料给我……哎哟!” “娘娘怎么了?” 第222章 “他踢我呢!肯定是知道师娘您给他带了好东西,高兴地在里头翻跟斗呢。” 话落,俩人一齐笑了起来。 这头的俩人载懽载笑,而仁寿宫中的母子二人,却是剑拔弩张。 “母后!当初朕登基时,想为先生封侯,您不肯!只说他风头太甚。如今您和舅父为何要在朝堂上围堵他?陈家为何又对先生步步紧逼?”皇帝看着太后,高声质问。 太后同样不满,一步都不肯退让,“他锋芒毕露,难道就不该敲打敲打他?他可还知道谁是陛下?谁是臣子?” “母后!”皇帝眉头紧蹙,又是气愤又是心累,“先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稳固朕的皇位!” “你太天真了!”太后冷笑,“你以为他都是为了你?他都是为了他自己!你知道你父皇怎么死的吗?” “自然是朕那位长兄做的!” 太后看着皇帝,眸中满是嘲讽。 “嗬——他是个蠢货,但不代表他就有胆子杀君弑父!你道他为何突然暴起杀人?都是谢知让做的手脚!” “他在乾清宫的香炉中点燃能使人狂躁的药物,又故意用言语刺激废太子,这才让他愤怒之下杀了你父皇!” “你以为他谋划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错!大错特错!他全是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因为先帝曾用药物操控他,他就怀恨在心;因为废太子觊觎他的妻子,他就恨不得废太子去死!”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得罪了他,都不能有好下场,你以为你亲近他又能落到什么好?” “我!还有陈家!才是真心实意替你着想的!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哀家的一片苦心?” 皇帝听着这些秘辛,眼睛不自觉放大,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854章 打牌 太后看着皇帝这般神情,双手紧握成拳,继续说道:“谢知让此人嚣张跋扈、暴戾恣睢,谁都不放在眼里。你若是如你父皇那般信任他、宠幸他,你父皇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他手握锦衣卫,进出这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是不为你自己,为你那未出世的皇儿,你也该提防他一二!” 皇帝紧抿唇角,面色难看,却到底没再说什么,甩袖离去。 太后看着皇帝的背影,眼神阴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权力之下,她就不信这师生二人能真无芥蒂。只要除了谢知让,一个皇帝而已,不足为惧。到时候,她陈家就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而且,谢知让那么对她…… 太后冷哼一声,招来心腹嬷嬷询问何淑妃的情况:“那贱人怎么样?” “回娘娘,没什么异常。” “继续派人盯着。”太后顿了一下,压低嗓音接着道,“我让你找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娘娘,奴婢都安排好了,只等您吩咐。” “好。别以为怀上龙种就能万事大吉,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熬到孩子生下来!” 而从仁寿宫出来的皇帝,一路黑着脸往乾清宫走。 其实太后说的,他不是一点儿都不知情,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当初宫变之时,由谢知让全权负责乾清宫内的事儿,他只负责听信号带人“勤王救驾”。 但如今知道是谢知让做了手脚,让废太子杀了先帝,皇帝只消一想,便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了。 太后会用此事来挑拨离间,便是觉得皇恩浩荡,不管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谢知让就该和个没情绪的木傀儡一样,全都受着。 他居然敢对皇帝有不满?那简直是罪该万死! 可他是人,怎会没有情绪?是先帝和太子不仁在先,怎可怪他不忠不义? 待回到乾清宫,皇帝收起阴沉沉的脸色,转而问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宝:“淑妃呢?” 李德宝弯腰,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娘娘正和谢少夫人在长乐宫说话呢。” 皇帝点头,“摆驾,长乐宫。” …… 长乐宫内温暖如春,不时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 “哎呀!又是我赢!给钱给钱!”何淑妃一把将手中的叶子牌全都放了下去,笑得见牙不见眼。 孟元霜撅着嘴,依依不舍地把一小块银子给她,“再赢,你都要把我的月例银子全给赢走了。” 姜蜜就看着她俩,笑得温和,“太妃娘娘,您怎么不说先前都是您赢的呀?这点银子和您赢的比起来,那可是九牛一毛。” 孟元霜打叶子牌打得厉害,刚开始的时候几乎局局都是她赢,自然高兴。可她看钱看得重,此刻一而再、再而三地输,便开始有些肉疼了。 何淑妃笑道:“那还是师娘赢的更多。我今日倒是扮了回散财童子呢!” “嗨呀,这叫什么?”孟元霜说得极为认真,“钱,散出去;福气,收回来。这是给小皇子积福呢。” 这话何淑妃听得高兴,捂着嘴笑得欢畅,“母妃呀,我就爱听您说话呢。” 三人笑成一团。 恰在此时,门口忽而响起皇帝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陛下。” 听闻皇帝到来,三人纷纷起身行礼。 何淑妃肚子大了,皇帝可不敢叫她蹲身弯腰,连忙搀住她的胳膊,同时嘴上说着让姜蜜和孟元霜免礼的话。 第223章 何淑妃拉着皇帝的手,“陛下,我们仨打叶子牌呢。” 皇帝一看牌局上的银子,乐了,“你们还赢钱呢?” 何淑妃顿时有些心虚,小声道:“小赌怡情,小赌怡情嘛。” 正说着呢,忽而有小太监来禀告,说谢指挥使在长乐宫外等姜蜜回家,皇帝瞬间就笑了,还调侃道: “师娘,看眼珠子都没先生这般看得紧的。” “他就是孩子脾气,”姜蜜笑着摇头,“横竖是不会遮掩的。” 皇帝心思一动,看了姜蜜一眼,不动声色道:“那也是先生敬重您、疼爱您呢。” 既然谢知让来了,姜蜜同他们说了几句便提出告辞,孟元霜也跟在姜蜜身后跑了。 没了外人,皇帝便更加放肆,将何淑妃打横抱起,脱了鞋子便和她一齐躺在小榻上。 “你今日可有哪里不舒服?”皇帝搂着何淑妃,满目柔情。 “没有,”何淑妃枕着皇帝结实的胳膊,轻声回他,“皇儿可乖呢。” “乖就好,”皇帝轻轻抚摸她的肚子,“要是不乖,看他出来我怎么打他。” 闻言,何淑妃打了他一下,嗔道:“陛下,皇儿听见会不高兴的。再说了,我可不准你打我的心肝宝贝。” 皇帝听她这么说,却是不高兴了,“皇儿是你的心肝肉,我就不是吗?竹儿,你都只疼爱皇儿,不疼爱我了。” 何淑妃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抱着他的脑袋轻哄:“哎呀,陛下也是我的心头肉,我疼爱你还来不及呢。而且呀,我看你可比看我的眼珠子还紧呢。” 这话却是何淑妃故意逗他的。果然,皇帝幽幽看了她一眼。 想到姜蜜和谢知让,何淑妃心生艳羡,“先生同师娘的感情真好。少年夫妻,成婚八载还是这般恩爱。” “是啊,”皇帝感叹一声,“外人只道先生如何爱重师娘,却不知师娘也待他极好。方才那话,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呢。” “我知道。早间我派人去请师娘来说说话,却被谢指挥使给拦了下来,只说师娘还在睡觉。方才师娘一来,她便同我解释呢。他俩这性子 ,是真真互补。真好。”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不用羡慕他们,咱俩也这么恩爱、这么好。” “你给皇儿取名取的怎么样了?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呢。” “还没呢。我的皇儿是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若是男孩儿,我便封他为太子;若是女孩儿,我便让她做公主。可不能马虎。” “行,”何淑妃笑吟吟的,“那陛下慢慢想,一定为咱们皇儿取一个顶好的名儿。” “一定。” 却不知,这些饱含期待的话,到底是落了空。 第855章 纵之 太后和皇帝说完那番话没几日,皇帝便下旨改立谢邈为宁安侯府的世子。 其实这事儿是谢知让一早递了折子上去的,但先帝不知怎么想的,给压了下来;皇帝想着刚登基便把谢知让的世子之位卸了,脸面上不好看,便也压了一段时日。 如今这个档口发这么一道圣旨,太后和陈家只以为是那几句挑拨离间的话起了作用,皇帝和谢知让生了罅隙。 纵使当初刘若烟到宁安侯府闹了一通,姜蜜为了平定风言风语,早就对众人说过会将世子之位还给谢邈;但外间还是对此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翌日下朝的时候,谢知让去御书房找皇帝说事儿,末了他提了一嘴:“您这是要拉谁下马呢?” 皇帝就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想瞒,一五一十和他解释一番,而后郑重道: “先生,《鬼谷子》有云,‘去之者纵之,纵之者乘之。’陈家虽扶持朕有功,但他们一心想让朕娶陈氏女,好让她诞下嫡子,而后借着这个孩子夺权。朕不得不提防他们。” “王莽代汉,霍光专权,皆是外戚干政导致的恶果。朕不想这朝堂再受动荡。” 谢知让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你想让陈家落得什么下场?” 皇帝沉默片刻,低声道: “年幼时,母后待朕极好;陈家舅父舅母也将朕当做外甥一般疼爱。而且为了帮朕登上这个皇位,他们付出许多。宫变之时,陈家一位表兄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那是陈家的长子长孙。朕永远都欠陈家一条命。” “所以朕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世间之事,多是论迹不论心。陈家到底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而且朕刚登基不久,如若此刻对陈家下手,难免会寒了一众旧臣的心。” “朕就想纵一纵他们,而后劝外祖父致仕,再贬了几位舅父的官职。远离权利中心,他们应当就不会这般痴狂。” 谢知让看着神色低落的皇帝,犹豫半晌,还是道:“我、韩瓒,还有先帝,都忘记教您一件事儿——慈不掌兵,仁不从政。您自己想清楚。” 皇帝身躯一颤,却久久没说话。 他到底是锦绣堆里长出来的,便是年幼时受过几分欺负,也无伤大雅。之后他被太后收养到膝下,那便更是娇贵。身边再有谢知让护着、韩瓒帮着,他和太子斗法,斗得再凶那也是对外人。 对着自己的身边人,皇帝心软,手也软。 谢知让见他这般,便不再多劝。 左右让他自己摔个跟头,便知道疼了。 第224章 …… 外间不管说什么,谢邈被立做世子的圣旨一下来,上门打听婚事的人便多了起来。 姜蜜看着这小山一般堆堆叠叠的帖子,头疼。 “怎么了?苦着一张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双手自身后轻轻抚上她的头颅,而后落在太阳穴,轻轻替她揉按起来。 姜蜜知道是谢知让,瞬间放松力气往后躺,一下子就落入清冷梅香的怀抱。 谢知让顺势搂住她的腰身,俯首亲亲她柔润的面颊。 “都是来打听邈哥儿婚事的。人家上门来,总也不好冷着一张脸不是。”姜蜜顶着他的胸膛往后仰,下巴抬高,把自己的脸露给谢知让看,“你瞧瞧,我脸都笑僵了。” 谢知让笑着用手掌捂住她的脸,轻声道:“小乖乖这么可怜啊。” 掌心温热,姜蜜的脸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不过片刻,她便拍拍谢知让的手,示意他松开。 “我脖子酸啦。” 谢知让顺势松手,继续抱住她,“那些人,你不乐意见就不见了。他要想娶媳妇儿,让他自己找去。” 说着,谢知让顿了一下,“算了,他眼神儿不好,还是别找了。做个光棍汉吧。” 显然,这是说刘若烟呢。 “你就嘴贫!”姜蜜横了他一眼,“邈哥儿今岁十六,是还年纪小。但祖母的意思是可以相看起来了,慢慢挑着,家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品性。现在相看着,也不至于日后邈哥儿年纪大了,一着急就两眼一抹黑,娶个祸害回来,搅得这家宅不宁。” 这种事,谢知让是全听姜蜜的,她说如何便如何。 此刻听她这么说,他只叮嘱了一句:“相看归相看,你别累着自己了。” “我是没什么,可重点是邈哥儿呀,” 说着,姜蜜在谢知让怀里翻了个身子,跪坐在他腿间。 “他是不是被那刘氏给吓到了?还是他还惦记着刘氏、忘不掉她呀?我这两天和邈哥儿说相看的事儿,他总躲我。” “而且我还问了婉姐儿,婉姐儿说邈哥儿他在外头碰到小娘子,话都不说一句的,甚至是要躲开去,生怕和谁扯上什么关系。” “夫君,你说邈哥儿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儿,不喜欢女孩子了吧?你若不然去他那边探探口风?” 谢知让不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的耳垂,轻笑着调侃:“阿蜜,你现在怎么和老妈子似的?” 闻言,姜蜜却是愣了一下,而后生出几分恼意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到一旁再不理他。 谢知让就是习惯性地撩她一下,哪儿想真把人弄生气了,当即就过去抱着人哄,嘴上说着各种讨饶的话。 姜蜜被他说得面皮一松,接着闷闷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感觉生了孩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老,一点儿都不老。在我心里,阿蜜永远是十八岁那年刚嫁给我时候的样子,是这世间最最好看的姑娘。” 谢知让的甜言蜜语还是挺管用的,姜蜜的脸色好看许多。她闷了一会儿,忽而低声道: “那件事情也才过去一年多,邈哥儿心里过不去很正常。我不该总是去问他的,他若不想相看,那便不相看了。我不该逼他的。” 姜蜜这般自我反省,却是叫谢知让心疼了。 “你肯管他、替他着想,他该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能一直躲你?你别总惯着他。他都要被你惯坏了。” “哪儿有?邈哥儿还是乖孩子呢,是我太着急了。”姜蜜摇摇头,“倘若是我爹爹娘亲一直催我相看、成亲、生娃娃,我怕是也烦呢。” 听着这话,谢知让却是沉默许久,而后忽而在姜蜜眉心轻吻一下,口中感慨道: “阿蜜,我一定是十世大善人,才有你这么好的姑娘做我的妻子。” 第855章 变天 开春了,天气渐渐回暖。在这万物复苏之际,呼延复提出告辞。 姜蜜没有阻拦,只是吩咐下人为他收拾行囊,并与他多多的银钱表示感谢。 谢知让当着姜蜜的面没说什么,却在之后悄悄去找过呼延复一次。 “确定要走了?” 呼延复点点头,“那个西贝货假死离去,你这边的事儿完了,我也不用再躲在你这里。哎呀,虽然在你这儿吃饱喝足的也挺好,但还是游山玩水有意思。” 谢知让便没多留。 他沉默片刻,问道:“临走前,能否为我妻子再算一卦?我想知道她可还有什么劫难。” 呼延复笑着摇头,“命算一两次就好了,哪儿有一直算的?若什么都能被算到,人就不是人了,只是老天爷下棋玩儿的棋子罢了。” 谢知让心头震颤。 “临走前,老夫给你一个忠告,切勿乱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知道了。” 呼延复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就穿着他来时穿的那身破烂衣裳,晃荡晃荡往京城外走。走出城门的时候,呼延复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这天,还得接着变哟。 …… 菟姐儿和猊哥儿长到九个月,已经会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了。 谢知让便经常抱着两个娃娃,哄他们说“爹爹”,姜蜜便总是笑他心急。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说说话,好不乐呵。 第225章 孩子长到这个月份,便不爱叫人抱着了,经常闹着要下去。姜蜜便吩咐仆妇搬了两张宽敞的小榻出来,拼在一起,而后将两个娃娃放上去,让他们自己爬着玩儿。 当然,这说的是菟姐儿。猊哥儿那是坐在小榻上动都不肯动一下的。 谢知让蹲在榻边,拿着一个拨浪鼓逗菟姐儿。菟姐儿被这声音吸引,果然往他那边爬了几步。 “菟儿,叫爹爹,爹——爹——” 菟姐儿才不理他,快速爬过去,一把就想去夺她爹爹手里的拨浪鼓。 谢知让哪里肯轻易给她,故意抬高手臂不给她碰,嘴中诱哄道:“菟儿,叫爹爹。你叫爹爹我就给你玩儿。” 菟姐儿歪着脑袋看了谢知让一会儿,小嘴一张一合,含糊道:“啪啪——” “不是啪啪,是爹爹,爹——爹——” “啪啪——” “爹……” 菟姐儿急了,爬过去抱住谢知让的胳膊,小嘴一个劲儿地喊着“啪啪——啪啪——”。因为太急,她甚至把涎水喷在了谢知让脸上。 谢知让到底不舍得把女儿逗得太狠,刚想把拨浪鼓放下来呢,忽而就见菟姐儿叭一口亲在自己脸上。 谢知让愣在原地。 菟姐儿捧着谢知让的脸,撅着小嘴亲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张嘴,用小乳牙啃父亲的脸。 不疼,有一点点痒。 谢知让笑了一下,将拨浪鼓塞进她手中,而后一把把菟姐儿抱进怀里,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真是爹爹的好女儿!” 菟姐儿拿到拨浪鼓,嘴角弯弯,心满意足。但是谢知让一直抱着她,她又嫌烦,很快就拧着身子不肯他抱了。 谢知让满脸纵容,将菟姐儿放回小榻上,而后乐颠颠和姜蜜炫耀去了。 姜蜜有点酸,因为菟姐儿都没亲过她呢。 她轻哼一声,推开一脸笑的谢知让,走到小榻边蹲下,柔声哄道:“菟儿,亲亲阿娘好不好呀?菟儿?” 亲亲娘亲的话,菟姐儿还是愿意听的。她将视线从拨浪鼓上转到姜蜜脸上,小嘴一咧,露出几颗乳白色的小米牙。 姜蜜笑得更加温和,放低了声音哄道:“菟儿,过来亲亲阿娘。” 菟姐儿“咯咯咯”地笑,放下拨浪鼓,几下就爬到姜蜜身边,捧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姜蜜只觉得脸上湿热,那点柔软的触感,让她心都化了。 她圈住菟姐儿,亲亲她的脸颊,“这么乖的小宝贝是谁呀?哎呀,是我家菟儿!” 菟姐儿靠在姜蜜胸口,像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脑袋一转,圆鼓鼓的脸颊一下子就藏进姜蜜怀里。 “呀,我家乖宝宝害羞了呀!” 菟姐儿笑得更加灿烂,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谢知让不甘示弱,凑过去要菟姐儿再亲他一下。 这次,菟姐儿却是在姜蜜怀里转过半边身子,拿屁股对着他,装作没听见,嘴里含含糊糊说着“嘛嘛——嘛嘛——”,躲在自家娘亲怀里装乖卖巧。 姜蜜心生得意,扭头哼他,可神气了。 谢知让笑骂了一句“俩小混蛋”,回身却见猊哥儿乖乖坐在那里,水润润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他被猊哥儿瞧得心软,那颗被菟姐儿“伤”到的心,在猊哥儿这里得到了很好的抚慰。于是他抱住猊哥儿,轻声道: “猊儿,亲亲爹爹好不好啊?” 猊哥儿眨眨眼,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而后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谢知让被小儿子哄得开怀,抱起猊哥儿好一阵稀罕。结果呢,这小娃娃一靠在谢知让怀里,眼睛一闭,不到五个数呢,就睡了过去。 谢知让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是在糊弄他呢。 他咬牙在猊哥儿屁股上拍了一下,但看着儿子香甜宁静的睡容,到底是心软,任劳任怨地抱着他。 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腰佩长刀的卫明忽然匆匆忙忙走进来,带起一阵冷风。 他看到院子里的和乐场景,脚步一顿,而后沉声禀报:“大人,少夫人,淑妃娘娘发动了。” 姜蜜心下一惊,失声问道:“娘娘还未足月,前些日子太医还说,且还要一段时日才能生产,今日怎的这般突然?” 谢知让眸光一沉,将猊哥儿放到奶娘手中,而后示意卫明出去说。姜蜜同样招来奶娘看护菟姐儿,跟在谢知让身后走了出去。 没了外人,卫明便无所顾忌,“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淑妃娘娘今日去御花园散步,不慎摔了一跤,而后便发动了。” “陛下此刻六神无主,一批一批的太医往长乐宫去,瞧着情况应当是不乐观。” 姜蜜心头震颤。 谢知让看了姜蜜一眼,忽而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阿蜜,你在家中将门看好,我进宫一趟。” 姜蜜生出几分担忧,却没说什么,只是反握住他的手掌。 “家里的事儿,你尽管放心。你去吧,小心些。” “嗯。” 谢知让不再耽搁,命卫明去书房将他的绣春刀取来,而后匆匆离去。 姜蜜看着谢知让的背影消失在角门,抬头望天。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满乌压压的云,压得人喘不上气。 京城的天,又要变了。 第857章 薨逝 第226章 谢知让进宫的时候,整个长乐宫都处在戒严状态。 大殿内不断传来女子微弱的叫声。一批又一批的太医进去又出来,一盆又一盆鲜红的血水被端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痛之意。 皇帝在外面踱步转圈,心急如焚。到后来,他已经顾不得产房会冲撞自己的忌讳了,挥开拦路的一众宫人跑进去。 皇帝看着心上人面色惨白的模样,腿一软,便跌坐在何淑妃床前。他紧紧握住淑妃的手,泣不成声。 “竹儿……竹儿……你不能扔下我……你说过要一直一直陪着我的……咱俩要共白头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扔下我……竹儿……” 何淑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何淑妃虚虚握住皇帝的手,耗尽全身力气才转过头去看他。 “陛下……对不起,没能一直……陪着你……我……要食言了……连……连皇儿的命也没法保住……对不起……” “竹儿……竹儿……”皇帝哭着摇头,泪水多到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眉眼。 何淑妃虚弱地牵起嘴角,露出一点笑。 “陛下……不哭,不哭,陛下……我先下去,帮你看看……看看地下有什么好玩儿的……等下辈子,你不当皇帝……我……我也不当妃子……咱俩……咱俩就当平头百姓……农家夫妻……好……好不好?” 皇帝哭得肝肠寸断,紧紧握住淑妃的手,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离去。 “竹儿……我不要下辈子……我就想和你这辈子好好的……竹儿……竹儿……太医!太医!” 皇帝嘶声咆哮着,脖颈处的青筋尽数暴起,根根分明。 可太医知道已经无力回天,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何淑妃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她想再撑一会儿,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她小声喃喃道:“陛下,我好冷……你抱抱我……抱抱我……” 皇帝颤抖着双手将人抱进怀中,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何淑妃渐渐冰凉的身体上。 “竹儿……竹儿……竹儿!” 随着一声悲怆的嘶吼,长乐宫所有伺候的宫人全都跪到地上,以头贴地。 元宁二年的三月,淑妃何氏,薨,一尸两命。 长乐宫的寝殿内,皇帝一直抱着何淑妃冰冷的尸体,目光呆滞,宛若一只木偶。 “陛下……”李德宝蹑手蹑脚上前,悄声开口劝他,“已经一整日了,您用些吃食吧?” 皇帝的眼珠转了一轮,淡声道:“滚。” 李德宝头皮发麻,却大着胆子劝道:“陛下,您这般不吃不喝的,淑妃娘娘会心疼的。” 淑妃…… 竹儿…… 她怀孕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了一跤?怎么会大出血去世? 竹儿……他的竹儿…… 皇帝的脸色渐渐鲜活起来,眼中逐渐有火焰升腾,悲痛与愤怒杂糅在一起,熊熊燃烧。 他轻轻放下何淑妃的尸体,再起身时,却面无表情。他拔出墙上的佩剑,杀气腾腾地往外走。 这宫里,除了太后,还有谁会看不惯何淑妃?还有谁会恨不得她去死?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要那些人给他的竹儿陪葬! 皇帝手执长剑,横眉冷目,气势汹汹。在他跨出长乐宫门的那一刻,却见到谢知让和韩瓒双双等在门外。 “陛下。”二人对着年轻的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却是没搭理他二人,拔腿便要往仁寿宫去,却被韩瓒生生拉住。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韩瓒高声问道。 皇帝没说话。 “陛下拿着剑,是要大晚上的去仁寿宫砍人吗?” “是又如何?”皇帝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韩瓒顿了片刻,声音带着一股出奇的冷意,“陛下,证据呢?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太后做的?是陈家做的?” “除了她,还有谁?”皇帝回身看着自己这两位先生,神情悲愤,“就算没有证据又如何?朕是天子!难道还杀不得人吗!” “当然杀得。”韩瓒冷声回他,“可是杀了之后呢?” “陈首辅乃三朝元老,便是曾德清还在时,他在内阁的地位也不比他低多少。您毫无证据便杀了他的女儿,陛下可有想过陈大人在朝堂上会如何刁难您?” “更别提陈家经营多年,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即便当初您和废太子斗法,也没从曾家入手。您以为,凭您如今的实力,能斗得过陈家吗?” “而且无论如何,太后也是您的养母。陛下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一个亲手弑母之人吗?” “您今日去仁寿宫杀了人,明日便该有万千学子大臣跪在宫门外,痛斥当今陛下不仁不孝,德不配位!” “届时,各路人马蠢蠢欲动,藩王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那这天下就等着大乱吧!” 皇帝听着韩瓒一句句质问,脸色瞬间煞白,一步步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崩溃地呐喊:“朕的竹儿死了……朕要这皇位有何用!要这天下有何用!” 谢知让冷眼看他,忽而道: “陛下是该为心上人报仇。去吧,臣替您开路,您什么都别管,去把太后杀了吧。” 第227章 “不,一刀杀了她都太过便宜她了。这样,臣将自己的绝学凌迟之刑教给您,您去把她一刀一刀片了,泄泄火。” “去吧。” “谢知让!”韩瓒瞪了他一眼,“你撺掇什么呢你!” 谢知让冷笑着开口: “陛下都说了,这皇帝做得没意思,那便去杀人好了。今日杀了太后,明日便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然后死人一样看着陈家耀武扬威。” “陈家死了个女儿又怎样?他们当初能挑你,就能挑别人。反正先帝留下的儿子那么多,总能有一条路达到他们的目的。” “您就和死去的淑妃,还有不知是儿是女的孩子,一起在地底下看着他们长寿百年吧。” “多痛快。” 皇帝闭眼,干涸的眼眶再次有泪水喷涌而出。他踉跄了一下,沉重双腿无论如何都再迈不出一步。 “哐当——”一声,皇帝手中的长剑应声掉落。 第858章 追封 昏暗的长乐宫内,没有一个宫人。月光透过稀薄的窗纸洒在地面上,恍若一片片白霜。 在这黑暗之中,皇帝抱着淑妃的被子坐在床上。 他目光呆滞,满脸胡茬,有时会突然开口说些什么,大多数时候却是一声不吭。 那日他要去仁寿宫砍人,被劝下来之后,便强忍着心痛安葬了淑妃,而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这里待了三日。 这一次,李德宝是一句话都不敢再劝。 他去找了谢知让和韩瓒。 二人沉默片刻,只说由他去吧。 皇帝这般神思不属,自然是没心思上朝的。罢朝这么些时日,大臣们早已十分不满。 “陛下已经四日没有上朝,这……这……哎!” “陛下乃是一国之主,怎可这般拘泥于儿女情长?此非明君之相啊!哎!” “陛下是文武大臣的陛下!更是天下人的陛下!可不是那淑妃一人的陛下!她就是个祸水!死了还要勾走陛下的心思!” 谢知让站在上首,本不欲搭理这些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但听他们字字句句实在过分,谢知让便忍不住回身骂道: “世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肉心肠,偏生你们几个,要么是心肝脾肺肾都被狗吃了,要么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满嘴喷粪。” “我看不如就让锦衣卫去各位大人家里,杀了你的妻子,摔了你的孩儿,看你们还有没有心思来上朝?” 这话骂得很不客气,几位大人面皮一紧,指着谢知让好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其中一位大人才颤着嗓音骂道:“你……你……简直有辱斯文!” 这话却是在说谢知让那句“满嘴喷粪”。 谢知让自然清楚,冷笑一声,沉声道:“再啰嗦,我就让城里的夜香郎把收来的秽物全往你嘴里倒。” 几位大人再是气愤,也不敢再吭声。因为他们知道,谢知让会和他们来真的。 倘若真被锦衣卫抓住往嘴里灌粪,那可真真是斯文扫地了。 就在他们面色悻悻之时,候朝房内的朝钟朝鼓忽而被敲响。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陛下今日……要上朝了…… 多日未见,皇帝的面容沧桑不少,周身气度却更加凌厉。若说之前这位少年帝王还带着几分温和宽柔的孩子气,那么此刻的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文武百官对着上首皇帝行礼,皇帝让他们起身后,未等大臣启奏,便率先说道: “朕欲追封淑妃为皇后,其尸首入天寿山皇陵,以皇后之礼安葬。”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太和殿先是沉寂一瞬,而后如炸开了花儿一般迅速吵闹起来。乌泱泱一片大臣高声表示反对之意。 “陛下!淑妃娘娘乃宫女出身,地位卑贱,如何能为皇后?陛下三思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元后地位更是显赫!怎能令一介宫女为后?如此这般,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万望陛下收回成命!” …… 底下大臣一个劲儿地劝诫,理由说来说去,无非是淑妃何氏身份低贱、德不配位,更有激烈者当朝抨击淑妃乃红颜祸水。 皇帝就安静看着他们吵,一声不吭。 那些大臣们,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皇帝一言不发,这独角戏,他们也唱不了多久。 很快,太和殿内便安静下来。 “众卿家可说够了?” 无人应答。 皇帝冷笑一声,“淑妃为人孝敏端庄、仁德温慧,且她为朕绵延子嗣有功,如何当不起皇后一位?她难产而死,带着朕那未出世的皇儿一尸两命。朕心中悲痛,想追封她为皇后以做一点小小的弥补。” “可这竟然还需得征求你们的同意!死去的是朕的爱妃!是朕的皇儿!朕这皇位不如让你们来坐吧!” 听着皇帝雷霆怒吼,那些提出反对的大臣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微臣不敢”。 “你们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 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缓缓在一位大臣身边站定。 那跪着的人身体瑟缩一下,冷汗直流。 “你是陈首辅的座下门生。”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你是陈首辅的小女婿。” 第228章 “你是陈首辅的外侄儿。” “……” 站在上首的太后之父陈砺锋心头一惊,被皇帝这些话震得张不开嘴。 他……他是要干什么…… 皇帝转了一圈,而后忽然疾步走到陈砺锋面前,拔高声音喊道:“外祖父!” 这是朝堂之上!他疯了! 陈砺锋睁大双眼。 “这些都是您的人,您就看在朕死去皇儿的面子上,让他们都松口吧!” 陈砺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陛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朝堂,是陛下的朝堂!这大臣,是陛下的大臣!微臣亦是您的臣子!绝不敢造次!” 陈家、皇帝,现在就是谁也不能真拿谁怎样。 皇帝此番舍下帝王脸面,以退为进逼他一把。倘若陈砺锋真应了,那谢知让就该从佞臣的位置上退位让贤,让他来做这奸佞了! 消息传回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生生摔了出去,嘶声怒吼:“他这是在逼谁?” 皇帝立淑妃为后,哪怕淑妃已经死了,她也是元后。日后皇帝再娶妻,那便是继后。陈灵永远都要被那个贱人压一头! 这是明晃晃踩他们陈家的脸! 心腹嬷嬷见太后这般气急攻心的模样,连忙宽慰道: “娘娘您消消气。” “老太爷的意思是,这件事儿就随陛下去吧。淑妃死了,皇子也没了,陛下不发一通火,这坎儿就过不去。” “虽说那宫女咬死了是她嫉妒淑妃专宠才故意推的她,可陛下未尝不知道其中有娘娘您的手笔。” “陛下身后到底还站着谢太师,倘若将他逼急了,咱们谁也落不得好。” 谢知让…… 想到那个张扬恣肆的男人,太后心中又气又恨。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低声问道:“先帝元后当初是不是让姜氏领了一个宫女回去?” 嬷嬷犹豫了一下,回道:“是。” “去和那人取得联系,把人给笼络过来。” “娘娘,那位姑娘一直待在宁安侯府里不出来。谢家上下铁桶一块,咱们的人轻易进不去啊。” 太后冷笑,“进不去,那哀家就让她出来。去,把那人在宫里的经历全都给哀家查清楚。” 姜蜜,谢知让,我就不信你们真能恩恩爱爱过一辈子!自家后院起火,我看你还有什么心思去管皇帝! 第859章 宣召 皇帝执意要追封淑妃为皇后,还借机将乾清宫上下大换血。此事本就是陈家理亏,他们虽心疼那些眼线,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元宁二年三月,淑妃何氏被追尊为皇后,谥号明懿。同月,皇帝下旨,命京城及其周边所有寺庙为明懿皇后鸣钟三万响,为其积福纳德。 皇帝下旨将长乐宫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随着时光流逝,明懿皇后的死带来的波澜渐渐平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个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暮春时节,太后宣召姜蜜进宫,还特意叮嘱她把弄溪姑娘给带上。 姜蜜琢磨着约莫又是太后恶心人的法子,便没多想。待到进宫一瞧,她才发现,这阵仗还挺大。 “谢夫人安。”一位年纪较轻的嬷嬷对着姜蜜行礼,轻声道,“请随奴婢来。” 姜蜜指尖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着跟着她走。弄溪就跟在姜蜜身后,低着头,丝毫不敢乱看。 这是姜蜜生了孩子之后,太后第一次宣召她。 皇帝和明懿皇后宣她入宫时,都会让轿辇接送,以免她劳累。便是太后还是陈贵妃时,为了表示“轿辇”,她也是会为姜蜜准备轿辇的。 如今,陈贵妃成了太后,倒是丝毫不掩饰了,当即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姜蜜只觉得这番心思幼稚且可笑,全然不将她放在心上。 一进仁寿宫,却见殿内座无虚席、济济一堂,姜蜜顿了一下,随后领着弄溪向太后行礼。 太后放下茶盏,轻笑一声,“谢夫人免礼,快快入座吧,哀家还有几位夫人,可就等你来呢。” 这声音轻柔和悦,话却是说得不好听,直指姜蜜是个骄横跋扈之人。 姜蜜笑了一下,装傻充愣,“那也是太后娘娘心疼臣妇呀。您特意叮嘱不着急,待巳时到也来得及。娘娘您这般真心实意心疼臣妇,臣妇心里可高兴呢。” 太后笑容不变,眸光却倏地变暗。 她倒是忘了,这是个牙尖嘴利的…… 姜蜜说完这话,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别的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会不会不高兴,那她就不知道了,反正这球是踢回太后身上去了。 “哎,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太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此事了。今日叫你们一起来啊,其实也是有人求到我跟前来了。” “先前那位不是赐了妾室给你们领回去,想叫她们为你们各自夫家开枝散叶嘛。可这些个东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居然敢仗着自己是宫里出去的,和当家夫人叫板。” “有几位夫人实在叫苦不迭,便来请哀家做主。” “皇帝后宫空悬,那位也已经不在了。她们到底是宫里出去的,哀家也心疼你们,便叫你们今日都过来,让她们重新学学这宫里的规矩。” 说罢,几位膀大腰圆的嬷嬷便拧着几个纤弱的女子走了进来。 第229章 “跪下!” 那几名女子皆是梳了妇人髻,应当就是当初从宫里出去的那些宫女。 打骂人的事情,无需太后亲自出面。 她的心腹嬷嬷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们这些个贱蹄子,给你们几分颜色,竟还开起染坊来了?当家主母看你们是宫里出去的份儿上,给你们几分脸面,就纵得你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说罢,拎着她们进来的嬷嬷便将她们拖下去。 “不……我没……唔……” “奴婢知错了,求太后娘娘饶命……” 她们张嘴想求饶,却被粗麻布巾子堵住嘴巴,而后被毫不留情地往外拖。 很快,外面便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敲打皮肉的声音。 弄溪站在姜蜜身后,听着那一声声闷响,如坠冰窟。 她只以为皇后死了,她便自由了,一个人老死在珺璟轩的偏院里,不用伺候人,不用看人脸色过活,有吃有喝就挺好的。 可是…… 这太吓人了…… 真的太吓人了…… 她低着头,闭上眼,不敢再去想。 只求今日太后是真的想教训那些出格之人。 姜蜜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瞟了她一眼,忽而开口问道:“谢夫人,你家这个,可还听话?” 姜蜜停顿片刻,缓缓抬头,浅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弄溪在侯府安分守己得很,规矩极好,让臣妇极为省心呢。” “是吗?那便好。”太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就是哀家瞧着弄溪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也不好。谢太师年近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子嗣到底单薄了些。多子多孙才是福呢。你说是不是?” “娘娘所言极是。”姜蜜没打算和她多说什么,只是敷衍道,“臣妇会和弄溪努力的。” “行了。你们这几个既然都到宫里来了,那便去嬷嬷跟前再听一听规矩,好好扳一扳性子。” 弄溪下意识看了姜蜜一眼,得她点头允许,才福了福身子,提心吊胆跟着一众人走了出去。 皇帝潜邸时便跟着他的,多是陈家那一派的人。这些人天然地亲近陈家。 近来朝堂之上皇帝和谢太师与陈家相抗的事一传出来,这些个夫人都明里暗里冷落姜蜜。唯有几个关系好的,也不敢明着拂太后的面子,只悄悄同她说几句,便再不敢多说。 姜蜜乐得清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品茶。 到底是皇宫呢,待客用的都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姜蜜最爱这一口,呼吸间满是龙井特有的豆香和茶香。 太后余光瞥见姜蜜这般怡然自得,心中冷笑。 待到心腹嬷嬷过来耳语几句,她便放诸位夫人归家去。心腹嬷嬷见没了外人,这才详细禀告情况。 “她竟还是完璧之身?” 太后微讶,却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可她心中对姜蜜和谢知让的恨,又多了几分。 姜蜜啊姜蜜,我且等着。一个被男人捧在手心宠上天的人,能不能容得了这一次的不忠。 第119章 栗子 从仁寿宫回去之后,弄溪病了一场。她一个人躺在偏僻的房间内,看着拔步床的床顶发呆。 先前那位皇后便叫她在这府上打探消息、和姜蜜争宠,她与她虚与委蛇着,在这夹缝间战战兢兢保一条命。好不容易熬到皇后死了,为何又突然来了一个太后? 怎么办?她到底应该怎么办?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肯放过她?甚至还要连累…… 弄溪痛苦地闭上眼,青葱指尖紧紧揪住被褥。分明已是快要入夏的时候,她却感到彻骨的冷意。 待到夜幕降临,她终于动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看着眼前这间屋子,眸中满是茫然。 姜蜜待她不说多好,至少是将她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季度的新衣裳,热腾腾的吃食饭菜,凡是定例有的,皆是一分不少地拨给她。在这府上,除了外书房等重要地方,她几乎不给自己设门禁。 当然,她也不会没脸色地去讨人嫌罢了。 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 弄溪神色灰败,缓缓腾挪到衣柜前,拿起一件半透暴露的衣裳换上。 她看着镜中自己雪山半露的模样,忽而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 谢知让今日散衙同曲怀英喝酒去了。 那厮不知道是怎的,非拽着他去一家酒肆喝酒,还抱着他的胳膊拉着嗓子嚎,引得路人指指点点。 谢知让脸都黑了,恨不能一脚把这糟心玩意儿给踹死。等他把曲怀英拖回他自己的小宅子时,天都黑了。 回家路上,他正巧遇上一位货郎先生在叫卖栗子。犹豫半晌,谢知让叫住了他。 货郎不认识谢知让,但他认得这身飞鱼服和这把绣春刀,一时心中很是紧张。 他搓了搓手,咽下一口发凉的唾沫,小心翼翼道:“大人叫小人,可是有何吩咐?” 谢知让便指着那栗子问道:“要一点糖炒栗子。” 货郎懵了半晌,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谢知让见他不答话,不耐拧眉,“不卖?” “卖卖卖!当然卖!” 货郎打了个激灵,猛然惊醒,不断点头弯腰向他赔罪,而后拿起一包油纸,将筐里的糖炒栗子全给他装上。 第230章 “这是小人孝敬您的,大人您拿好。” 谢知让接过那一大包东西,有些嫌弃地捻起一颗黏黏糊糊的栗子,再次问道:“这甜吗?” 闻言,货郎心中讶异,但到底放松了些,赔着笑脸道: “大人,保证甜!小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种栗子的,十里八乡的,只要吃过小人家种的栗子,没人不竖大拇哥儿的!” “您别看如今已经是五月份了,但是小人家里有套祖传的保存栗子的法子!放个一年还是甜的嘞!这些啊,都是去年的新鲜栗子,一准儿……” 谢知让听这货郎一张嘴嘚吧嘚吧说个没完,实在没耐心听,从荷包中取出一颗吉祥如意金锞子扔他怀里,而后转身走了。 货郎又懵了,傻愣愣拿起那颗精致的金锞子,抖着手将它放到牙边咬了一下。 见那金灿灿的如意笔锭上明晃晃两个牙印,货郎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份量,少说也得有八九两银子,这可是他跑街串巷小半年的收入了。这锦衣卫,真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谢知让却是完全不在意货郎心中在想什么,捧着一大包栗子回了家。 穿过角门的时候,他敏锐察觉到一边树下站了个人,犀利目光顿时如利箭般射了出去。 “谁?” 弄溪抖了抖身子,软着腿颤颤巍巍走出来。她朝谢知让那边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三爷安。”她低着头福了福身子。 谢知让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紧紧裹着斗篷,确实不像是带了什么武器的样子,便移开视线没再看。 他淡漠开口:“有事?” 弄溪咬紧下唇,张了张嘴,那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谢知让不耐烦等她,拔腿便走。 在他抬腿的瞬间,弄溪忽而慌乱道:“三爷……我……我……” 她的声音忽然变小,“我路过……” 谢知让只觉得今日这一个两个的,脑子都让门给夹了,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弄溪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更加忧愁。 那边角落有丫鬟瞧见了这一幕,蹑手蹑脚往珺璟轩走,悄悄给姜蜜通风报信去了。 姜蜜此刻正给谢知让绣荷包呢。 快入夏了,荷包也该换个式样。这些日子她不忙,便亲手给他缝一个。 正缝着呢,姜蜜忽觉身后一暖。不用想都知道,是谢知让回来了。 他从姜蜜手上拿过针线布料,轻声道:“晚上别做针线活儿,对眼睛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啦。”姜蜜回身抱住他的腰,“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呀。” 闻言,谢知让眉头微扬。 俩人夫妻这么多年,谢知让是将她完全摸清楚了。 来癸水那段时日,姜蜜容易蔫蔫儿的,特别黏人,非要谢知让哄着她不可。 癸水一结束,姜蜜便好似小太阳一般,每日乐呵呵的,在床上还特别配合谢知让。 再过一段时日,谢知让便轻易不敢去招惹她了,唯恐惹她生气挨她一顿骂。 前些天姜蜜刚过小日子,正是黏人的时候。谢知让自然高兴,托着她的腿便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姜蜜揪着他的衣衫,吸了吸鼻子,问道:“和曲大人喝酒,怎么喝这么多呀?” 谢知让轻嗤,“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羊癫疯。” 姜蜜眨眨眼,猜道:“可能是知道石姑娘回来了吧?” “不说他们了。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第191章 可怜 姜蜜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赫然是一包糖炒栗子,顿时两眼放光。 “哇——糖炒栗子!我昨日就随口一说,你今日就给我买啦?”姜蜜捧住谢知让的脸,叭一口亲了上去,“夫君你真好!” “给你买包栗子就好了?”谢知让轻轻拨弄她白玉般的耳垂。 姜蜜将下巴靠在男人胸膛上,“因为我欢喜夫君呀。你对我一点点点好……” 说着,姜蜜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点点出来,而后接着道:“我就好开心呀。” 谢知让轻笑,长臂一伸,将那包栗子拿过来,“那我再给你剥栗子吃,你岂不是要开心到天上去?” 他一边说,一边擦擦手,而后剥开栗子橙褐色的壳,将那一颗圆滚滚、黄澄澄的栗子肉放到姜蜜嘴边。 “张嘴。” 姜蜜张口把它吃进嘴中,嚼吧嚼吧便往下咽。 “夫君剥的栗子,就是甜。” 谢知让就拿她这张嘴没办法,掐了掐她的唇瓣,而后心甘情愿替她剥栗子。 姜蜜就坐他怀里,枕着他的肩、抱着他的胳膊,小老鼠般一口一个吃得欢实。 “夫君你哪里买的栗子呀?真的好好吃。以前这些日子吃到的栗子,感觉都不太新鲜。今日这个倒是好。” “路上遇到的一个货郎那里买的。你要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去找他再买些。” “好呀。还可以买些生栗子,买回来叫厨娘做栗子糕,婉姐儿和邈哥儿都爱吃呢,还有娘爱喝的百合板栗莲子汤,祖母喜欢的桂花栗子羹,爹喜欢的栗子烧鸡……” 谢知让见姜蜜扳着手指头一个个数,半天也没念到他头上来,顿时不满道:“我呢?你将这阖府的人这想了一圈,就不记得我。” 第231章 姜蜜故意逗他呢。此刻见他这可怜模样,姜蜜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好半晌,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轻声道:“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才不喜欢栗子,你喜欢吃枇杷。明日给你煮枇杷糖水喝,我亲手煮,好不好呀?” “这还差不多。”谢知让满意地笑开。 他喂姜蜜吃栗子吃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便收了手。 “大晚上的,别吃太多了,一会儿撑着不舒服。你若还想吃糖炒栗子,明日再给你剥。” 姜蜜意犹未尽,拉着谢知让的手央求:“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吃两个。” 谢知让还能不懂她了,当下便反问:“两个就够了?” “那……那三个……不,四个吧?” 谢知让笑着摇摇头,顺着她的意思又给她剥了几个。 俩人笑着闹着,气氛很是和悦。 忽然,谢知让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今日回来的时候,遇到住北屋那个了。” 听到这话,姜蜜愣了一下。 住北屋那个,那不就是弄溪吗? “她找你干嘛呀?” “那谁知道呢?”谢知让只专注剥栗子,嘴上漫不经心道,“她说她路过。乌漆墨黑的,脑子被门夹了才在外面瞎晃。” 姜蜜轻哼一声,直接上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别装傻。你这一肚子花花肠子,还能不知道她大晚上堵你干嘛去了?” 谢知让委屈,“我哪里一肚子花花肠子了?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的。” “哼。” 姜蜜眉头微挑,嘴角却是忍不住往上翘。 片刻,她拍了拍谢知让的胳膊,“她真和你说她路过啊?” “嗯。”谢知让轻应一声。 “应该是太后撺掇她想干什么事儿吧。”姜蜜叹了一口气,“左右她没做什么坏事儿,先不理她,看她自己怎么选吧。” 谢知让捏捏她的耳垂,却被姜蜜一巴掌挥开。 “你手黏糊糊的,别摸我!” 谢知让气笑了,直接在她脸上啃了一口,“那你给我擦手。” 姜蜜无奈,只得拿过帕子给他仔仔细细擦手,将每一个指甲缝都给他擦干净。 谢知让这才满意。 “她这般惦记我,你就这么放心啊乖乖?” “她哪里是惦记你?”姜蜜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她被先皇后威胁,被太后威胁。倘若当初我嫁的不是你,你也不心悦我,我比她的日子,怕是好过不了多少。” “都是女子,我何苦为难她?” 谢知让听得一阵沉默,只是搂紧她的身子,轻轻在她肩头摩挲。 姜蜜沉闷了一会儿,又变得鲜活起来,眉眼弯弯,“可是我遇到的是你呀夫君。老天果然是眷顾我的,让我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你。” 谢知让听得心头发软,在姜蜜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珍之,重之。 “和你结为夫妻,也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大幸事。” …… 弄溪一个人浑浑噩噩回到北屋,关上房门,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躯缓缓跌坐下去。 她咬牙,眼角的泪一滴滴落下,泣不成声。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但凡谢知让和姜蜜的感情没有那么好,但凡姜蜜再对她坏一点,她都不会有这么大的负罪感。 她真的没办法去勾引谢知让,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只要站在谢知让跟前,心里有着那种心思,什么都还没做,她便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恶心至极的人了。 可是她保全了她自己的良心和尊严,那她的红棉该怎么办呢? 红棉……红棉…… 我该怎么救你…… 弄溪哭着哭着,便靠在门上昏睡过去,只眉头还紧蹙着,眼珠不断转动,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 翌日一早,谢知让照例去上朝,姜蜜睡了会儿懒觉,用过早膳,便听拂冬过来悄声禀告。 “少夫人,方才有个小丫鬟来报信,说是昨夜瞧着北屋那个去勾搭三爷了。” 三爷,说的便是谢知让。 皇帝下旨改立谢邈为世子后,府上的人便称谢知让一声三爷。 姜蜜指尖一顿,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去拿点赏钱给她。还有,叫她把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要传扬出去了。” “哎,奴婢知道了。” 姜蜜等着弄溪下一步会怎么办。过了中午,却见那娇弱的人儿满脸憔悴地来找自己。 弄溪一见姜蜜,未语泪先流,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低声啜泣道:“少夫人,您帮帮奴婢吧……奴婢求您……求您帮忙……” 姜蜜惊了一下,连忙让人把弄溪从地上扶起来。她看着弄溪泣不成声的样子,叹了口气,好声好气道: “你先别哭。想找我帮忙,总该和我说清楚是什么事情的,对不对?喝点茶,冷静冷静。” 第192章 红棉 姜蜜话语轻柔,使得弄溪心中那些沉甸甸的悲痛瞬间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娇弱纤瘦的女子,捧着青瓷茶盏哭得不能自已 姜蜜也不催她,只吩咐丫鬟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而后安静坐着听她哭泣。 过了许久,弄溪才冷静下来,却是肿着一双眼,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少夫人……奴婢失态了……” 第232章 姜蜜摇摇头,轻声宽慰道:“心中有什么不痛快的,哭出来便会好受许多。若一直憋着,那才是真真不好。” 姜蜜这般体贴,弄溪心中愈发感动,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多了几分安稳。 她擦擦眼泪,轻声道:“多谢少夫人。” 弄溪缓和了情绪,在心中措辞一二,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她本是京郊一农户家的长女,因家中贫寒养不起下面的弟弟妹妹,便被父母狠心卖给人牙子。几经周转,她便进了宫做小宫女。 皇宫规矩森严,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弄溪一个小姑娘,还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那些牛鬼蛇神? 幸而,她遇见了一位好心肠的姐姐。那姐姐名叫红棉,是先帝惠妃宫里伺候的。因惠妃得宠,红棉在宫里也有几分脸面。 而俩人又是同乡,红棉对弄溪很是照拂,弄溪对她也十分感激。 可惜后来那位惠妃犯了事儿,牵连着红棉也落不得好,被发配到掖庭做苦力。而弄溪却是因为姿色上乘被废太子给要了过去。 皇宫吃人,那掖庭的凶险更是骇人听闻,使人不寒而栗。幸而有弄溪悄悄使银子打点,红棉才没有吃大苦头。 弄溪跟着废太子进了东宫,本是要开了脸收做通房的。但废太子妃心眼儿小,不能容人,便寻了一点错处把弄溪给打发了。 弄溪求之不得。 之后,先帝元后为了给姜蜜和谢知让添堵,找来找去,便找了弄溪过去。她阳奉阴违,和那位先帝元后虚与委蛇着,好不容易将她给熬死,却不想来了一个太后。 那日太后说是要替各位夫人好好教训教训她们这些不懂事的奴婢,其实还是冲着弄溪去的。 太后让人将那几名宫女出身的妾室拖下去打板子,就是要杀鸡儆猴。 而那只猴儿,便是弄溪。 弄溪怕得要死,却不得不跟着那些嬷嬷走。 一离开仁寿宫的大殿,那些嬷嬷便推着她去了一间无人的屋子,而后凶神恶煞地扒了她的衣服便给她验身。 得知她还是完璧之身,那些嬷嬷便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伺候谢太师。 弄溪本是想着和之前一样敷衍糊弄过去便好,谁知下一刻,便有嬷嬷将红棉给推了出来! 她们威胁弄溪若是不按照太后的要求办事,她们便弄死红棉,叫她的好姐妹去地底下“享福”。 太后和先帝元后不一样。 先帝元后还想着让弄溪去打探打探消息,太后却是什么都没要求,只要求她同谢太师睡一晚。 她听到这个要求,便什么都明白了。 太后就是要拿她膈应姜蜜和谢知让。 他们夫妻俩恩爱多年,一直只有彼此。若是此时弄溪和谢知让扯到一起去,姜蜜真能心里不膈应? 这夫妻情分便是一面镜子,只要有了裂缝,那便再不是完美无缺的了。哪怕再修补,修补得再好,那裂缝依然会在。 它就像一根上不去、下不来的鱼刺一般卡在夫妻俩之间。平时看着好似不存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磨得心头肉疼。 而等到膈应完那夫妻俩,弄溪会不会因此被谢知让一刀砍死,太后完全不在乎。 若是自己一条命,弄溪倒是没那么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是太后手里捏着红棉,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对她那么好的红棉因为她而死呢? 说到此处,弄溪眼中又有泪水流下。 她身子一软,便往地上跪了下去,膝行两步,颤着嗓音哀求: “少夫人,奴婢昨晚去找三爷,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些话……奴婢真的对三爷毫无觊觎之心,奴婢只求一个人安安稳稳老死在自己屋里!” “可是太后娘娘拿红棉姐姐的命威胁奴婢,奴婢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您救救红棉姐姐……” 弄溪哭得肝肠寸断,对着上首姜蜜一个劲儿地磕头,直将白皙光洁的额头磕出一大片红肿的印子。 “奴婢求您……奴婢求您……少夫人,您就看在奴婢安分守己、绝无二心的份儿上,帮奴婢救救红棉姐姐吧!奴婢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少夫人的恩情。便是奴婢这一条贱命,也愿意抵给少夫人,只求您救救红棉姐姐……求您……” 这凄厉哀绝的哭求声,伴随一声声沉闷的磕头声,砸得姜蜜心头发堵、发闷。 她叹了一口气,弯下身子把弄溪给扶了起来。 “起来吧。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你口中的那位红棉姑娘,如今是在宫中。太后既然拿着红棉来威胁你,那她定然将人放在仁寿宫里。” “太后让你如此行事,那么你便当知道,她定然会提防着我们。若是旁的事儿,我自己便能帮你,也愿意帮你。但此事涉及到宫里,非是我能插手做主的地方,所以我须得先问过三爷的意思。” “你是个好姑娘,我愿意帮你,也愿意在三爷面前说些好话。但若是三爷都束手无策,那便是真的没法子了。你得容我先问问。” 姜蜜愿意开这个口,弄溪已是激动万分,当即感激涕零同她道谢: “少夫人,您愿意替奴婢问一问三爷,奴婢心中便已经十分感激了。倘若三爷也没法子……” 弄溪痛苦地闭上眼,指尖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衫。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都微微泛白。 第233章 “……三爷也没法子,那便是奴婢姐妹二人命当如此……” 姜蜜见她这般绝望模样,张了张嘴,却又怕自己给了她无端希望,只得让她先行回去。 弄溪点点头,跪下身子,恭恭敬敬又给姜蜜磕了一个头,而后才沉默着往回走。 因为知晓弄溪的事情,姜蜜心中一直有些闷闷的。 说到底此事是因为他二人才起,弄溪和红棉不过是无故受牵连。她们因此而受苦受难,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姜蜜心中过不去。 谢知让一回来,便见姜蜜这蔫了吧唧的模样,顿时心生疑惑,一把抱住她,柔声问道:“谁惹我家阿蜜不高兴了?” 第193章 期扬 姜蜜见谢知让归家,怏怏不乐地将弄溪和她说的事情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末了,她神情低落道: “说到底,她们姐妹俩是因为咱们才落到如此境地的。便是弄溪真去勾搭了你,我也生不出让她死的念头,更别提她还是这般好、这般可怜的姑娘。昨夜她去找你,心中不知受得何种煎熬。” 谢知让沉默半晌,忽而问道:“北屋那个方才和你说,她那好姐妹以前是在先帝惠妃宫里伺候的?” 姜蜜顿了一下,回想一番确实没错,遂点头,“对。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惠妃…… 谢知让微启薄唇,轻声喃喃,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姜蜜见他眉头轻锁,便没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谢知让终于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来,温声道:“既然你心中不好受,那咱们便帮她们一把。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红棉姑娘可在仁寿宫呢,还是在太后跟前露过脸、挂过名儿的。你让人去把她救出来,可会牵连到你头上?” 谢知让摸摸她的鬓角,笑得温和,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个婢女,哪里就会牵连到我头上来?此事是太后心怀鬼胎在前,便是捅破了,也是她没理。陈家若敢借着此事和我闹,倒是正给我和陛下一个处置他们的由头呢。” 听谢知让这么说,姜蜜便也放下心来,心情都舒畅不少。 “对了,你刚才问那红棉姑娘是不是在先帝惠妃宫里伺候,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先帝惠妃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人了,若不是姜蜜方才随口一提,谢知让都要忘了。而他此刻能想起那位惠妃的事儿来,还是和太后有关。 谢知让俯身,凑到姜蜜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直说得怀中人儿瞪大双眼、呼吸一滞。 “这……这……真的吗?” 谢知让点头。 姜蜜眨了眨眼,满脸不敢置信,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但她知晓此事不好多说,坐在那边坐了好一会儿,才将此事完全消化。 夫妻俩坐在一处,又说了会儿悄悄话。话头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菟儿和猊儿也差不多要满周岁了。今日我去给祖母请安,祖母问我们有什么打算呢。” 本来孩子满周岁,是该大摆筵席宴、请亲朋好友过来喝孩子的周岁酒的。而且在这宴会上,还要给小娃娃举行期扬礼。 但到底离皇后薨逝没多久,皇帝英年经历丧妻丧子之痛,若在此时大摆筵席给菟姐儿和猊哥儿庆贺周岁,他心中该有多么伤痛? 而且先帝驾崩也还不到一年,到底还是不要太冒头得好。 姜蜜是这个意思,便问谢知让是什么想法。 谢知让不在意已经滚下黄泉的老皇帝,但他同皇帝师生多年,多少顾及他的感受。 “便按你的想法来吧。到时候就在府上摆一桌家宴,给菟儿和猊儿办期扬礼便是。” “行,”姜蜜点头,“那我就按这个去准备了。” “虽是要给两个孩子办期扬礼,但你也别累到自己了。”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我吩咐下人们那可是如臂使指的,才不会累到自己。” 姜蜜这娇蛮模样,可是完全长在谢知让的心尖尖儿上。他看得心头火热,忽而就伸手探进姜蜜的衣摆。 姜蜜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压着嗓子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又想胡闹!你下晌还去不去衙门了?” 谢知让在姜蜜面前那是没脸没皮惯了的,才不怕她这么几句话,当下便把人抱过来,搂着她的腰身便开始细细密密吻她。 丫鬟们一见这阵仗,非常熟练地移开视线,低头纷纷退下,还细心地把门窗都给关好。 小丫鬟闻声而动,疾步走到小厨房吩咐帮厨烧热水去了。 屋里的谢知让见没了外人,便更加放肆,当下便褪了姜蜜衣衫。 “这几日闲得很,不去衙门也没事儿。底下那群臭小子巴不得我不去呢。” “唔……”姜蜜小脸通红,眸光湿润,半推半就道,“你不去点卯,当心扣你俸禄……” 谢知让闷闷地笑,“那怎么办?乖乖养我好不好啊?” 姜蜜轻哼一声,扭头不搭理他。 “乖乖,好乖乖,我也就这段时日能空闲些。过段日子,我又该忙了,你就疼疼我吧好宝儿?我这般难受,难道你就不心疼我吗?” 只要谢知让软着嗓音痴缠她,姜蜜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很快便晕头转向被他哄了去。 一时被翻红浪,芙蓉帐暖。 …… 第234章 时光飞逝,很快便到菟姐儿和猊哥儿满周岁的日子。 这周岁宴虽说只是家宴,但也挤挤挨挨坐了一屋子的人。 菟姐儿、猊哥儿还有冉姐儿,三个娃娃年岁差不多,各自由奶娘带着,玩得不亦乐乎。 正玩着呢,俩小崽子忽然便被抱了起来,而后被放到一块厚实的毯子上。 这毯子周围,放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也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胭脂水粉、戥子算盘……林林总总,几乎得有三十多样东西,可谓是琳琅满目。 “菟儿、猊儿,”姜蜜蹲下身子,放慢语速,和声说道,“去挑一挑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拿一个出来好不好?” 菟儿歪着脑袋看姜蜜,忽而咧嘴咯咯咯地笑,一下子就抓住边上的猊哥儿,想把他拖过去给姜蜜。 猊哥儿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亏得姜蜜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谢知让见状,也蹲下身子,温声开口:“菟儿,不是弟弟,是拿一个这里面的东西。” 说着,他拿起一本书给她做个样子。 菟姐儿想了一会儿,而后翻过身子朝外面爬了过去。 第194章 清晏 这期扬礼,有“验贪廉愚智”之说,不少人家为了面子好看,或是博得当家男人的喜爱,会提前训练小娃娃该抓什么东西。 但姜蜜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而且她也不靠孩子在谢知让那里争宠。 故而她完全没有提前教过什么,此刻也很是好奇两个小家伙到底会选择什么东西。 就见菟姐儿在地毯上利索地爬着,一摇一摆,活像只小鸭子一般。 那些个什么脂粉钗环、绫罗绸缎,菟姐儿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还嫌它们碍手碍脚,把它们往边上撇开。 她看了一圈,水润明亮的葡萄眼忽而绽放出光芒,手脚并用,迫不及待地爬过去,而后整个身子都往那物事上扑。 宁安侯见到这一幕,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而后往前走了两步,怔怔看着咧嘴傻笑的菟姐儿。 那是宁安侯镇守边疆用过的佩剑,名曰“清晏”,是谢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剑。那冰寒锋利的刀刃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鞑靼人的血。 前几日姜蜜说要准备周岁宴,请各位长辈准备期扬礼要用的东西。 宁安侯想着如今解甲归田,谢家怕是永远没有人会用得上这柄清晏剑。他本是随手一放,却不想菟姐儿会选它。 姜蜜和谢知让对视一眼,而后转向菟姐儿,轻声问道:“菟儿,你确定要拿这个吗?” 菟姐儿笑得更加欢畅,粉嫩嫩的牙龈和米白色的乳牙全都暴露在外。 宁安侯热泪盈眶,抢先一步抱起菟姐儿,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菟儿不愧是我谢家的闺女!真是好孩子!” 他想亲亲菟姐儿的脸,却不料这小家伙嫌他胡子硌人,扭着身子拼命想躲。 谢知让本就吃这糟老头子的醋。 他准备了那么多东西,菟姐儿却一样都没选,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直直选了宁安侯准备的清晏剑。 这让他心中如何不吃味? 如今一见菟姐儿嫌弃宁安侯,谢知让这心中便畅快不少,一把将菟姐儿给抢了过来。 “菟儿,你若是想玩刀剑,爹爹给你别的好不好?不要那个,那个不好。” 菟姐儿像是听懂了这话,瞬间便急了,揪着谢知让的后衣领子,小手还不断地摇,勒得谢知让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张开嘴呀呀呀叫了半天,忽然就发出一个字正腔圆的“要”字来。 这一下,可给众人惊讶坏了。 谁也没想到,菟姐儿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爹爹阿娘,也不是爷爷奶奶,居然是一个要字。 姜蜜见小家伙还扯着谢知让,便上前轻轻包住菟姐儿的小拳头,温声道: “菟儿,不可以这样子扯爹爹的衣领子哦,爹爹会难受的。我们松手好不好?” 菟姐儿看着自己的亲亲阿娘,乖乖松了手。 她觉得谢知让可能有点不高兴了,忽而抱住他的脖子,软趴趴贴在他颈窝,乖巧可爱得很。 谢知让那颗吃味的心,瞬间便被抚平了。 罢了罢了,他的菟儿配得上这世间万物。只要是她喜欢的,那就足够了。 菟姐儿抓完清晏剑,便被抱出毯子,看猊哥儿要抓什么。 先前菟姐儿抓东西时,猊哥儿就在毯子上坐着,眼睛眨巴眨巴,不吵也不闹。如今轮到他了,他依然安静得很。 姜蜜扶着他的圆滚滚的小肚子,轻声道:“猊儿,去抓一个你喜欢的东西好不好?就和刚刚姐姐一样。” 猊哥儿打了个呵欠,在姜蜜跟前翻了个身子,一下扑进她的怀里。 姜蜜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猊儿,是要抓一样东西,不是要阿娘哦。” 谢知让也蹲下来,拎着猊哥儿的衣裳把人从姜蜜怀中给拉了出来。 猊哥儿扭头看了谢知让一眼,眨眨眼,抱住谢知让的手,又栽回姜蜜怀中。 侯夫人笑得温和,“也好也好。咱们猊哥儿抓了爹爹娘亲,说明猊哥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老夫人年纪大了,那就是有子有孙万事足,只图一个家和万事兴。 “菟儿猊儿,快到祖奶奶这儿来。冉姐儿也来。哎哟,好孩子好孩子,都是祖奶奶的好孩子。” 第235章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之时,忽而有丫鬟来禀告,说是天使前来。 姜蜜愣了一下,跟着谢知让一起接见天使。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宝。一见姜蜜和谢知让,他便恭恭敬敬给二位行礼。 “公公快起。”姜蜜连忙道,“公公今日前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李德宝笑得殷勤火热,抑扬顿挫道: “谢夫人,谢太师,老奴今日过来,是代皇上给您二人贺喜的。今日是两位哥儿姐儿的周岁,陛下不方便出宫,便命老奴带了贺礼过来,为哥儿姐儿添点福气,希望他们健康无虞、平安喜乐。” “老奴出宫时,正正遇上了瑞王殿下。殿下说,他本是想亲自来给哥儿姐儿贺周岁的,无奈他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便命老奴将贺礼一并给带来,祝哥儿姐儿顺遂安康。” 姜蜜没将此事告诉皇帝,便是怕他心中伤痛,却不想他竟记得菟姐儿和猊哥儿的周岁,还命人来贺礼。 对待先生的孩子,他都这般上心。对于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儿,怕是更加介怀吧。 姜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浅笑,“多谢陛下和瑞王殿下的挂怀,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 她犹豫片刻,低声开口:“回宫以后,还烦请公公让御膳房做一碗四喜甜汤给陛下吧。喝了它,陛下心情能好些。” 李德宝躬身应承,心中暗想,这位谢夫人果真是同陛下亲近得很,连陛下爱吃什么都一清二楚。 其实方才这话,姜蜜不该说。 皇帝如今贵为天子,所有喜恶皆不得为外人所揣摩。只是皇帝待她们依然亲近,姜蜜忍不住心疼他罢了。 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 夜晚,宁安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沉默着叹了口气,悄悄起身去了院子里。 月色如水、如霜,洒在地面上,白亮一片。 他抱着清晏剑坐在冰凉石凳上,仰头看着那一轮明月。 今日菟姐儿毫不犹豫地扑向清晏剑,倒是让他想起了许多被刻意忘却的往事。 铁衣金柝,吹角连营。刀光剑影,沙场点兵。 宁安侯叹了一口气,低头将宝剑轻轻拔了出来。 宝剑出鞘,带着清脆的铮鸣声,直震得人心头发麻。锋利的剑身带着肃杀之气,那是用成千上万鞑靼人的鲜血浇铸而成。 鞑靼…… 宁安侯看着清晏剑上自己的倒影,再次叹气。 第195章 惠妃 自那日哭求姜蜜回来,弄溪便一直待在北屋不曾出去。她日日思虑,夜夜担心,时常睡着睡着便惊醒,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就在她以为谢知让也没办法救红棉出来,或是他不愿意为了红棉去冒险时,卫明来了。 他一脚踹开北屋的门,扛着一只麻袋大跨步走了进来。 弄溪惊了一瞬,站起来呆呆看着他,“卫……卫明大人……” 卫明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径自走到床边,把肩上扛着的那个人给放下去,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弄溪傻愣愣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而后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跑过去打开被系紧的麻袋。 灰扑扑、脏兮兮的麻袋下露出来的那张脸,果然就是弄溪日思夜想的红棉! 弄溪看着她即使沉睡依然紧锁的眉头,鼻头一酸,泪便流了下来。 真好……真好……红棉姐姐还活着,真好……少夫人是好人,三爷也是好人……他们都是好人……呜呜呜…… 红棉应当是吃了什么药昏睡了过去,躺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终于幽幽转醒。 姐妹俩对视一眼,激动地抱住彼此。 红棉自从被太后的人关进仁寿宫后,便一直胆战心惊。尤其知道太后要拿自己去威胁弄溪时,她便更加担心。 就在她担惊受怕之际,她忽而生病了,而且越病越重,日日咳嗽、夜夜咳嗽,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底下的人生怕她是肺痨,不敢瞒报,连忙禀告给太后。太后也怕染上病,却又不放心就把她这么移出去,便下令让人将她给处死。 红棉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在诏狱醒了过来。 起初她还不知道那是诏狱,直到看到外面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才反应过来。 她在那里待了一日,倒没吃什么苦,反而是被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边上总是会突然响起凄厉的叫喊声,还不时有粘稠的鲜血流过来,让她很是害怕。 第二日,狱中来了一位大官,听那些守卫尊他一声指挥使。 谢知让问了她一些陈年往事,红棉吓都要被吓死了,哪里敢有所隐瞒,当下一五一十便说了出来。而后,她便被打晕了。 再醒来时,红棉就见到了弄溪。她这才知道是弄溪求了那位煞神的夫人,才让自己捡得一条性命。 过了片刻,弄溪平静些许,轻声问道:“你说三爷问你惠妃的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红棉停顿片刻,扭头去看门外,见那空无一人,她这才咽了咽口水,凑到弄溪耳边悄声道: “当年惠妃娘娘宠冠六宫,却在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据说是因为惠妃娘娘偷人……” 弄溪瞬间捂住嘴巴,满眼都是震惊。 惠妃当年有多受宠,弄溪是知道的,怎么会……偷人? 第236章 “那……三爷……” 红棉摇摇头,“此事谢太师只是提了一嘴,他问我的多是关于惠妃娘娘和太后娘娘的事儿。” 一听此事又和太后有关,弄溪顿时心头一跳。 “那时候,两位娘娘是好友,谢太师向我打听……” 红棉话才说到一半,却被弄溪猛地捂住嘴巴。她看着红棉,紧张地摇了摇头。 “红棉姐姐,这件事情,以后你莫要再提,也莫要再想、再琢磨,权当没发生过此事。这是他们大人物的事儿,不是咱们该管的。咱们只要有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佛祖保佑了。” “我自然知晓轻重。若非眼前之人是你,我是提都不会提一下的。” “姐姐……”弄溪看着红棉,又有泪水洇出来,双臂一伸,揽住红棉的身子默默哭泣。 红棉叹了口气,而后回抱住弄溪,口中喃喃:“傻姑娘……” …… 菟姐儿和猊哥儿的周岁宴一过,很快便是小六的生辰。姜蜜想着陪侯夫人去法清寺给小六点盏长明灯。 法清寺比起护国寺,香火要差得多。婆媳俩到时,寺庙中很是冷清。 俩人在佛祖面前虔诚下跪,祈求上天保佑小六生生世世平安。待起身后,侯夫人往箱中捐了五百两的香火钱。 侯夫人是法清寺的常客了。寺庙中的师傅们都知道她总来为自己早夭的女儿点长明灯,很快便有一小沙弥领着她们去。 那屋中供奉了许许多多的牌位,点点烛光摇曳,倒是宁静平和。 俩人在小六的灵牌前说了会儿话,起身时,姜蜜却见小六的灵牌边上供奉了一樽无字牌位。 “娘,这牌位好生奇怪,怎的不题字?” 侯夫人看了一眼,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我在法清寺来来去去这么多年,这里面供奉了谁的牌位,多是谁来祭拜,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这位却是奇怪得很。长明灯是一直点着的,但我却从没见过这位的家人。也不知道是有何苦衷,连个身份都不能在牌位上留下。” 姜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待到下山的时候,侯夫人和姜蜜慢慢悠悠地走着。行至半山腰时,身旁忽而有一顶四方小轿经过。 山风吹起小轿的帘子,一位妇人的面容一闪而过。 侯夫人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等到那轿子远去,她才轻声道:“方才那位啊,是殷家的当家夫人。” “殷家?”姜蜜在京城这么多年,确实没听说过这一名号,便问道,“这是什么人家?” 侯夫人细细解释道: “你不认识也是应当的,那时候,你还没嫁给三郎呢。” “这殷家啊,曾经红极一时,是先帝宠妃惠妃的娘家。可惜那位娘娘不知怎的惹恼了先帝,被打入冷宫了。殷家也因此得了先帝的厌弃,渐渐淡出人们视野了。” 惠妃…… 姜蜜忽而想到谢知让和她说过的那些话,脚步一顿,猛地回身往山上看去。 第195章 殷家 侯夫人见姜蜜回头,也跟着停下脚步,好奇问道:“元娘,怎么了?” 姜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片刻,她又问道:“娘,您知道殷家可还有什么男人在朝做官吗?” 侯夫人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殷家感兴趣起来了,却也没多问,只轻声和她介绍情况: “殷家和咱们谢家一样,是马背出身。自惠妃遭到先帝厌弃后,两位殷将军,也就是惠妃娘娘的父亲和伯父,便解甲归田了。他们家,也只余惠妃娘娘的弟弟殷穆殷小公子,还在军中任职。可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务。” 姜蜜点点头,神色浅淡,不知所思。 婆媳二人聊到了殷穆,皇宫里的师生二人正巧也谈到此人。 “先生,钱老将军再次上书乞骸骨。老将军如今已年近古稀,朕实在不忍心再驳回。鞑靼人在外虎视眈眈,而朝中各大臣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朕实在挑不出一位能信任的人,代替钱老将军镇守边关。” 这位钱老将军,便是当年宁安侯交出兵权后,代替谢家的守边之人。 谢知让知道皇帝的心事,轻声道:“臣这里,倒是有几位合适的人选。” 皇帝一瞌睡,谢知让便送来枕头,他哪里能不高兴的? 皇帝当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道:“先生推举之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那几人是谁?朕可认识?” 谢知让不慌不忙道:“臣推举之人恰为一门三将:昭勇将军殷正明,昭毅将军殷正平,以及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殷穆。” 皇帝懵了片刻,有些没想起来。 实在不怪他记性不好,殷家没落时,皇帝尚且年幼,不记得也实属正常。 于是谢知让补充说道:“他们分别是先帝的妃子——惠妃娘娘的父亲、伯父和幼弟。” 一提起惠妃,皇帝便知道这几人是谁了。 那时候的皇帝纵然年纪尚小,也清楚记得宫中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 皇帝幼年丧母,那位惠妃娘娘在世时对他多有照拂。 这么说倒也不太准确。 惠妃娘娘为人和善,对每一位皇子公主都十分友好,对他们这些小小年纪没了娘的,便更多几分体贴。 第237章 皇帝挺喜欢她的。只是不知为何,惠母妃一夜之间得罪了父皇,被打入冷宫。他还悄悄去冷宫看过惠母妃,可惜第二日,冷宫便走水了。 那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惠母妃。 却是不想谢知让此刻会突然提起。 只是想到殷家人,皇帝沉默一瞬,道: “父皇当年不由分说便将惠母妃打入冷宫。冷宫走水,害了惠母妃一条性命。” “昭勇将军和昭毅将军为了惠母妃硬闯宫门。若非父皇看在二位将军劳苦功高的份上,几乎要下令以谋逆之罪处死二位将军。但也因此,二位将军被迫卸下盔甲。” “虽说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但殷家人性烈,恐是不会答应朕的。” 谢知让信誓旦旦道:“陛下,他们会答应的。” “为何?先生可是有何妙计?”皇帝好奇。 谢知让低声说了几句,直说得皇帝满目震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知让,见他点头,才缓缓压下心头的惊讶。待他回过神来,却是拊掌称赞:“先生,若没有你,朕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谢知让只是拱了拱手,并不居功。 解决了一桩心事,皇帝眉宇都开阔不少。二人正聊着,忽而有太监进来禀告,说瑞王殿下又偷溜出去玩儿了。 这一下,可给皇帝气得够呛,噌一下就从龙椅上站起来,大声吼道:“还不快给朕去找!” 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往外跑,出宫找瑞王去了。 皇帝到底气不过,拍了一下桌子,愤愤道: “这个小十一!越长大越皮!朕都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那功课,是会吸他精气不成?见天儿往外面跑!太傅都来朕这里告了好几次状了!” 谢知让见他这般气愤模样,有心想问两句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拱手告辞。 等到小太监和锦衣卫把瑞王给抓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瑞王低着头站在御书房,小心翼翼去看皇帝的脸色。一见皇帝那张脸黑得和锅底似的,瑞王当即就打了个哆嗦。 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扶着额头,故作虚弱道:“皇……皇兄……我头好疼……啊……头疼……” “头疼就把你的脑袋往墙上去撞一撞!看能不能把你的头疼病给撞好!”皇帝怎么会不知道瑞王的心眼子,没好气地骂道。 “皇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瑞王苦巴巴皱着一张脸,小声控诉他,“皇兄都不疼我了……” 皇帝见他这样就头疼。但到底拿他没辙,只能伸手招他过来。 瑞王撇了撇嘴,挨挨蹭蹭挪过去。 皇帝将手放在瑞王肩膀上,语重心长道: “十一,你一定要用功读书。文韬武略,不求多么超群,我只希望你能明事理,不会受人蒙蔽。” “皇兄……” 皇帝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而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十一,朕的皇儿没了,你皇嫂也去了。你是朕唯一的指望,你明白吗?” 瑞王心头震颤,想挣开身子去看皇帝的脸,却被他紧紧抱住不得动弹,而后身侧传来皇帝日常的声音。 “十一,你今日偷跑出宫,朕很担心你。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瑞王将脸藏在皇帝怀中,小声呜咽道:“对不起皇兄……我惹您担心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偷跑出去了……皇兄对不起……” 皇帝拍拍他的发顶,笑道:“好,十一知道错了便好。出去玩到现在,应该饿了吧?吃东西没有?” “皇兄,说了不要拍我的头。老人家说了,拍小孩子的头会长不高的。”瑞王撅着嘴,气鼓鼓道。 “你这臭小子。”皇帝笑骂了一句,扬声吩咐宫人摆膳。 兄友弟恭,一室温馨。 第850章 五五 为了掩人耳目,谢知让本打算自己去找殷家人。但诏狱突然有些棘手的问题,又有几个人得他亲自去抓,他便一直腾挪不出空来。 此事着急,姜蜜见他忙得脚跟都难以着地,便自告奋勇要去殷家当说客。 谢知让虽不舍她操劳,但到底没法子,便答应了,只叮嘱姜蜜一切以自身为重。 姜蜜自然一口答应,叫谢知让只管放心。 殷家和京城内的人都不走动,姜蜜给殷家下帖子,果然也被推了回来。她总也不好直接上门去的。 姜蜜正愁该怎么见到殷夫人呢,石菘蓝却在这个档口请她去花颜醉一趟。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答应了石菘蓝。 石菘蓝将花颜醉经营得极好,不仅将店开到了京城,还盘算着去其他府城多开几家,想将这花颜醉的招牌开遍大江南北。 故而她约姜蜜出府一叙,也可以说是请她来视察铺子。 石菘蓝如今已经完全褪去当年那股青涩模样,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分明朗,端是一朵盛开的黄色鸢尾。 姜蜜随手翻了翻那账册,见到那上面的记录,忍不住赞叹道:“菘蓝,你可真是我的摇钱树。” 石菘蓝笑了笑,没说话。 花颜醉生意好的时候,说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对于石菘蓝想接着开店的想法,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菘蓝,你真厉害,不仅将我的胭脂铺子起死回生,还将它经营得这般红火。多年前,我因为是铺子的东家,便占了这铺子六成。但如今,你管理铺子挣来的钱,都够买好几间当初那样的小铺子了。我若再占六成,便是十分不合适了。” 第238章 “此后,这铺子还是全权交由你管理,我只占三成。” 石菘蓝连忙拉住姜蜜的手,诚恳道:“当初我和我娘无处可去,是元娘你收留了我,还愿意与我做朋友。这份恩情,岂是这点银钱便能偿还的?” “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姜蜜摇了摇头,“我可不能挟恩图报的。” “既然你说生意和朋友不能混为一谈,那我便在商言商,同你说说这生意上的事儿。”石菘蓝正色道,“当初你出铺子,我出胭脂水粉的手艺。那间铺子在江南,位置虽不太好,但胜在铺面宽敞,少说也要五百两银子。” “而我的这门手艺,若没有你给我提供的本钱,我也做不成这胭脂水粉的生意,更别提挣这么多的钱。” “所以你我二人便是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你靠那间铺子占六成,绝不是你占我便宜。” “而且花颜醉还有两样香膏卖得极好,都是你给我的方子,你怎么不算自己调香的手艺?” “既如此,你占六成,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姜蜜见石菘蓝这般坚持,便退了一步,只要四成。 石菘蓝仍然不同意。 二人僵持一番,之后决定各退一步,二人五五分账。 聊完生意上的事情,姜蜜想到前些日子曲怀英又拉谢知让去喝酒,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同曲大人,如今如何了?” “就那样吧。”石菘蓝摇摇头,兴致不高。 曲怀英为了不娶那李家姑娘,将定国公府闹得个天翻地覆,甚至不惜自请出族。 曲怀英再是个庶子,那也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是有实权的人。曲家如何能放弃他? 为此,双方各退一步。 曲怀英不娶李姑娘,也不脱离宗族,只是自己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 之后得知石菘蓝回京的消息,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便去找石菘蓝吐露衷肠。 这一颗冰冻的心都快被曲怀英给捂化了,可惜曲家闻风而动,又找上门去羞辱石菘蓝一通。 现如今,那边且闹着呢。 姜蜜见她神情怏怏,便也不再多问。瞧着天色不早了,她提出告辞,石菘蓝便送她出门。 辞别石菘蓝之后,姜蜜想着许久没出来逛逛了,便一时生了兴致,想在街上走一走。 她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忽而就想到谢知让,眉眼一弯,轻轻笑了。 她怀孕的时候,有一回特别馋冰糖葫芦,便叫谢知让去街上买。 等他买回来了,她却又只想吃里面的山楂,便叫谢知让将外面的糖稀全给咬了。 他不爱吃酸的,吃那糖倒还好,就是总会不小心咬到里面的朹子。每当那时,谢知让总是眉头一蹙,姜蜜便看着他咯咯发笑,惹得谢知让一边轻轻打她臀儿,一边骂她小白眼儿狼。 想起往事,姜蜜神情柔和。 她走上前去,正要买一串冰糖葫芦,余光中却瞥见一脏兮兮的小乞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冲出来,直直往她这边撞。 姜蜜身边守卫森严,那小乞丐堪堪碰到姜蜜衣角,便被突然出现的护卫给抓住了衣领子。 他瞬间高声大喊:“放开我!你放开我!” 护卫拍了下他的脑袋,示意他安静点儿。他抬头望向姜蜜,见她摇摇头,才轻声训斥道: “以后走路看着点儿,别傻愣愣撞了人还不知道躲。今日亏得是我家少夫人,若换个别人,可有你好果子吃。” 小乞丐也知道自己约莫是撞到什么大人物了,便不敢多说什么。 护卫刚松开他,转角处便有一兵士冲了出来。 他目光犀利,在四周搜寻一番,很快便见到小乞丐的身影,当下便跑过去,一脚踹在那小乞丐的腿窝上。 小乞丐吃痛,膝盖一软便摔到了地上,抱着腿“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那兵士充耳不闻,冷着脸上前扒开小乞丐的衣裳,从内层夹衣上取出一只简陋的荷包。 “再偷钱,我便抓你进去蹲牢子!” 小乞丐悻悻点头,只低声说自己不敢了。兵士踢了踢小乞丐的腿,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正想拿着荷包离开,却见姜蜜一直盯着自己,眉头瞬间紧锁。 他犹豫片刻,眸中虽有不耐,却仍是对着姜蜜拱手致歉:“北城兵马指挥司追拿贼人,不慎惊扰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姜蜜觉察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视线。一听这兵士同自己道歉,连忙说不妨事。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姜蜜试探着问道:“这位大人请留步。不知您可是殷穆殷副指挥?” 第198章 稚儿 “夫人认识我?” 不怪殷穆这般惊讶。 殷家淡出京城众人视野已久。他虽在北城兵马指挥司任职,但因受人排挤,多是在偏远地方巡逻。只有司中需要有人顶锅时,他才会被推出来。 故而他同京中权贵惯来是没什么来往的。 他今日是追着这窜逃小贼才到东城这边来,却是不想被一位贵妇人一眼道破了身份。 其实姜蜜只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是殷穆。 她先前并未见过殷穆,只是同殷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位殷穆殷小公子同那位殷夫人几乎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而且他还穿着兵马指挥司的官服,姜蜜这才有些猜测。 第239章 见他没否认,姜蜜两步上前,离他走得近了些,而后轻声道: “前些日子我给令堂下了帖子想去拜访,却不想被退了回来。能否请大人帮我回去和令堂说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这位夫人,您和我认识?” 殷穆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他都不认识眼前之人是谁,为何要帮她回家说一声?更何况,他们都不熟,能有什么要事? 姜蜜并不气恼,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认识大人,但大人应当是不认识我的。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谢太师的妻子,寻令堂是想谈一谈关于令姐的事。不知殷大人能否代传消息?” 殷穆一听这话,猛回头看她,宽厚手掌瞬间紧握腰间佩刀。他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带着十足的怒气与杀意。 “你什么意思?” 惠妃娘娘是所有殷家人心中隐秘的痛,更是殷穆不可触碰的逆鳞。 姜蜜直视殷穆的双眼,不避不让,“大人确定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此事吗?” 殷穆唇角紧抿,握住刀鞘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但他知道姜蜜说得对,深吸一口气,才竭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明日辰时正,我与家母扫榻相迎,静候夫人贵驾。” 姜蜜回以浅浅一笑,对着殷穆微微颔首。 …… 殷穆回到家中,同父亲母亲还有伯父,细细说了今日之事。 和殷穆一样,殷家人都大吃一惊。 “那……那位谢指挥使……缘何要提起你姐姐的事儿来?”殷夫人揪着帕子,又惊又惧,不自觉拉紧昭勇将军殷正明的袖子,“老……老爷……” 殷正明揽住妻子瘦弱的身躯,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口中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 殷正平直接抄起桌上的斧头,亦是朗声安慰道:“弟妹,你别担心!管他什么锦衣卫什么太师,他要是有什么歪主意,看我的双斧饶不饶得了他!” 殷穆见母亲吓成这般,也出言宽慰: “娘,您别担心。京城之中谁都知道那位谢太师是个宠妻如命之人。他这般狂妄恣肆,却能为他妻子在护国寺跪行三千台阶。他若是想对付咱们家,定是不会让他妻子来做这先锋兵的。” “而且姐姐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先帝已去,陛下应当不会再拿那件事情来做文章。您别担心。” “你们不知道……”殷夫人眉头紧拧,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担心,“那位谢太师有位早早夭折了的妹妹,她的灵牌就被供奉在法清寺。咱们稚儿也……” “宁安侯夫人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去祭拜她夭折的女儿,风刮不停、雷打不动,万一是她遇见了我,知道咱们还给稚儿立牌位了怎么办?” 殷穆心口一窒,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 他低声道:“那牌位左右是没有刻字的……即便让人知道了,咱们只要咬死不是姐姐的……” 话虽这么说着,可殷穆的声音,到底是愈来愈轻,最后几不可闻。 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殷正平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大骂道:“贼娘的狗皇帝!给自己家的小闺女立牌位还不能刻字?狗攮的,活该让自己儿子给一刀捅了!” 殷正明瞪了他一眼,殷夫人也是小声道:“大伯哥!慎言!慎言!” 殷正平却是越骂越来劲儿了,大嘴一张,唾沫横飞。 “什么狗屁的天子!居然敢说我家稚儿偷人?她那么点的胆子,连踩到只蚂蚁都要觉得对不起,敢偷人?那皇帝老儿怎么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屮他娘的,当初就该给那狗皇帝来一刀!” “行了!”殷正明直接上手拍了他一巴掌。 他二人之间,虽说他是弟弟,殷正平是哥哥;但殷正平平日说话荤素不忌、口无遮拦,没少因为这张嘴挨收拾,故而都是殷正明这个弟弟管着他。 “先帝人都死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而且锦衣卫手眼通天,你说那些话不正是给他一个把柄?少说两句!” 殷正平被骂了一通,彻底偃旗息鼓,只嘴上还嘟囔着不服:“这满屋子只有咱们自家人,那锦衣卫再是有本事,还能知道我们说什么不成?狗皇帝……” 这一整晚,殷家人都没睡好。早间起来时,每个人的眼下都带了一点青黑之色。 殷夫人早早就换好衣裳在花厅等候。分明她是主人家,可她却如坐针毡,心中七上八下得很,实在忍不住不胡思乱想。 快到辰时正的时候,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终于有小丫鬟来禀告,说谢夫人到了。 “快请!”殷夫人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将那些胡乱念头尽数压下。 姜蜜一路穿花拂柳来到待客花厅,刚踏入门槛,身后的郁金便悄无声息地捅了捅姜蜜的腰,而后用手悄悄指向右侧。 姜蜜余光往那边瞟了一眼,不动声色。 看来殷家人是真心在意惠妃,那屏风后面,居然还躲着殷家几位男人。 “谢夫人。”殷夫人起身相迎。 姜蜜乃朝廷诰封的二品诰命夫人,殷夫人虽是长辈,却也比她地位低些,不亲去门外迎接尚可以说得过去,但人到了她若还心安理得坐着,便是真的不懂礼数了。 所幸面上还是和睦的。 “殷夫人。” 第240章 念着她是长辈,姜蜜行了半礼,而后才顺着殷夫人的意思在左侧首位坐下。 “昨日我已拜托殷小公子帮忙传话,想必夫人也知道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第199章 真相 姜蜜不兜圈子,单刀直入,既让殷夫人松了一口气,也叫她的心又往上提了一些。 “谢夫人请讲。” “当年先帝厌弃惠妃娘娘,明面上是说惠妃揣测君心惹得龙颜大怒,实际却是惠妃与宫中侍卫厮混,被先帝撞破奸情。” 闻言,殷夫人掐进手心,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姜蜜继续道:“先帝念在昭勇将军和昭毅将军劳苦功高的份上,当然也是为了保全帝王颜面,只将惠妃打入冷宫,并未牵连殷家。” “但殷将军忧心女儿境遇,几番运作打听,终于得知惠妃失宠的真实原因,当下便忍不住怒气,想冲进皇宫与先帝辩驳。” “先帝在惠妃处失了颜面,又被二位将军如此冒犯,一怒之下,将两位将军压入天牢。若非是有朝臣力谏,二位将军恐怕早以谋逆之罪奔赴黄泉。” “公道没讨到,却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故而两位将军心中不平,愤而辞官。而惠妃在冷宫待了一段日子,便因意外走水丧失性命。” “这些,我说得可对?” 殷夫人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只淡淡道:“这些陈年往事,也不算多么隐秘。谢夫人的夫君乃锦衣卫指挥使,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晓。不知谢夫人提这些,是想做什么?” 姜蜜浅笑,“非是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给夫人提个醒。” “其一,这冷宫都好好的几十年了,偏偏惠妃娘娘一进去,便意外走水。殷夫人便没想过这意外是人为的吗?” 殷夫人并不惊讶。 这件事情,姜蜜能想到,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那皇宫之中的情况,哪里是他们能轻易刺探到的?他们只能猜着是不是稚儿真的运气不好,还是先帝气不过非要她去死。 他们甚至连稚儿的尸首都拿不回来,只能立个衣冠冢,在法清寺供奉一樽无字牌位为她祈福。 但不止于此,姜蜜接着说道: “其二,倘若惠妃娘娘真的与侍卫厮混,那便是关乎天子颜面的大事。我挺好奇殷将军当初走的是谁的路子,居然能冒着杀头之罪得到这等消息?” 殷夫人身躯一颤,显然是从未想过此事。 就连屏风后的殷正明,也忍不住抬头盯着姜蜜模糊的身躯。 是啊…… 是啊…… 当初传来稚儿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他们全家人都慌了。那冷宫都是些疯疯癫癫的女人,他家如花似玉的稚儿进去了,可还能有命活? 他们无头苍蝇一般在京城中四处奔走,只想打听清楚稚儿到底是为何惹怒了先帝,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那些人,凡是听到惠妃的名头,退避三舍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给他们什么消息? 退一步说,那些人家知道的事情恐怕还没殷家自己知道的多。 殷夫人怔怔看着姜蜜,磕磕绊绊地说道:“陈……陈贵妃……不……应当说是太后娘娘……她同我家稚儿……是……是闺中好友……我家老爷……便……便是从陈家人口中……” “难道……”殷夫人瞬间瞪大双眼。 屏风后的殷穆,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这话倒是与谢知让查到的事情对上了。 姜蜜没说到底是不是陈家的算计,只是接着说道: “惠妃娘娘因为与人偷情一事遭到先帝厌弃,此事是真的。但惠妃娘娘盛宠一时,怎会看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而且惠妃娘娘在宫中素有美名,便是当今陛下都是对她夸不绝口的,她又怎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 “外子因巧合之下,曾审问过一位在惠妃娘娘身边伺候过的宫女。那宫女说惠妃同太后关系极好,太后时常去惠妃宫里看她。” “惠妃盛宠之下却无子嗣,心有担忧,便时常同太后诉苦。有一次,太后应当是给了惠妃一包生子秘药,惠妃的心情瞧着舒畅不少。” “那位宫女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不在惠妃身边贴身伺候,知道得不多。外子将皇宫之中所有与当年之事相关的人秘密审问过后,得到一个惊天真相。” “太后给出去的那包秘药,根本不是用来助孕生子的,而是使人昏迷。趁着惠妃神志不清,太后命人将侍卫同惠妃摆在一张床上。那日先帝本就是要宠幸惠妃,自然见到那一幕,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姜蜜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清楚听明白,可是当它们连在一起时,殷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她……她和稚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为何……” 姜蜜看着殷夫人,叹了一口气:“不患寡而患不均。惠妃娘娘和太后同时进宫,惠妃宠冠六宫,她却不得先帝喜爱,心中自然不平衡。” “我知晓惠妃娘娘进宫是因为选秀迫不得已,陈家却是希望家中女儿能分得帝王宠爱,好为自家谋权夺利。利益面前,惠妃娘娘这个儿时玩伴,便算不得什么了。” “而陈家故意透出消息给你们知道,也是知晓按着两位殷将军的性子,必然是要进宫找先帝问个清楚的。先帝本就因为惠妃失了脸面,又怎会待见两位将军?” 第241章 殷夫人瘦弱的身躯终于抵挡不住这残忍的真相,肩膀一垮,眼泪扑簌簌便往下落。 她的稚儿……她的稚儿怎就这般命苦啊…… 屏风后的殷穆更是死死握住椅子把手,几乎要咬碎一口后槽牙。因为太过用力,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陈青颖…… 她和姐姐那么要好…… 她俩还没进宫时,便是顶顶要好的朋友。陈青颖总来家中找姐姐玩儿。 那时他还小,便跟在两位姐姐身边跑跑腿。陈青颖总是逗他,喜欢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掩嘴偷笑。姐姐便安静看着他们俩玩闹。 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姐姐的好友。 她那般明媚娇俏,那般才情出众,他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动?纵使她踏入宫门,他亦是对她牵肠挂肚。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青颖会是害他姐姐的凶手…… 殷穆双眸猩红,拳头紧握,口腔中有血腥味弥漫。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怀着一腔恶毒心思害他姐姐时,他还对那个人神思不属、牵肠挂肚,他便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好恨。 恨陈青颖,更恨自己。 殷正明到底经历的风浪更多,迅速从此事中回过神来。他起身,缓缓走到姜蜜面前,沉声问道: “你说的这些事,我该如何信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夫人突然登门说起此事,总也不是大发善心,来告诉我们真相的吧?” 第200章 起复 面对殷正明的步步逼问,姜蜜并不感到惊慌失措。她看了殷正明一眼,抬手示意拂冬将一沓厚厚的纸呈上来。 “殷将军,这些是外子命人审问与当年之事相关之人的证词誊抄录。我先前所言,一字字、一句句,皆在这纸上能找到印证之词。将军和夫人尽管查看。” “如若您二人还有什么不解之处,那就只能劳烦您亲自去皇宫找到那些人一一求证了。” 殷正明从拂冬手中接过那些纸张,一目十行翻阅一遍,确实和姜蜜先前所言相差无几。 他没说信,却也没说不信,沉默片刻,问道:“谢夫人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那第二个呢?谢太师寻上我殷家,究竟所为何事?” 说到此,姜蜜微微敛笑,腰板挺得更直,正色直言: “陛下年幼时曾承惠妃娘娘恩情,亦为其薨逝感到惋惜;得知其间另有内情,更是悲愤交加。陛下尚且如此,遑论将军、夫人这些与娘娘流着同样血的家人?” “昔年昭毅将军和昭勇将军,一个使双斧,一个耍双枪,兄弟威名,令瓦剌人闻风丧胆。多年前的殷小将军虽年幼,却也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法。可是这样的宝刀,却赋闲在家,未能投身军戎抵御外敌,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陛下求贤若渴、吐哺辍洗,真心希望几位将军能继续为国效力,故有今日我登门拜访之举。” 姜蜜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漂亮。 殷家虽淡出朝堂已久,却也不是一点都不关注朝中之事。 当初淑妃薨逝,皇帝执意要追封淑妃为皇后一事,闹得多么沸沸扬扬,外人对皇帝与陈家之间的关系岂能不有所猜测怀疑? 皇帝惋惜惠妃兴许是真,礼贤下士兴许也是真,但其真正意图,应当还是希望殷家能只为他所用。 陈家扶持皇帝上位,皇权与陈党隐有分庭抗礼之势。皇帝找上殷家,就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 见殷正明久久不回话,姜蜜也不催促。 毕竟这是大事。 “我今日前来,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思。话已经带到,还请将军与夫人好好考虑考虑。” 说着,姜蜜站起身子。 殷夫人亦是强撑着起身相送,“谢夫人慢走。” 姜蜜朝她笑了笑,“殷夫人留步。” 殷夫人勉强扯起一点嘴角,以表回应。 等到姜蜜的身影彻底消失,殷夫人才脱力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满脸茫然。 殷正平亦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大手挠着后脑勺,疑惑问道:“二弟,你说这小皇帝他……他是什么意思啊?他这是想让我们对付陈家?” 殷正明嘴角紧抿,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 “老徐之前来信时提过一嘴,说边疆不太安稳,鞑靼人对我朝虎视眈眈。如今镇守国门的是钱老将军,他年岁大了,恐是要撑不住这重担。” “而陛下与陈家争权,那么重要的位置,他定是要找信得过之人。满朝文武,和陈家毫无瓜葛、甚至和他们有仇的,怕是只有咱们殷家了。” 殷正平想了想,反问道:“那不是还有谢太师他爹吗?” 殷正明继续摇头,“当初宁安侯还是镇国公的时候,就把兵权交回给先帝,不就是因为功高盖主惹得先帝猜忌?如今谢太师已是陛下身边红人,荣宠不断。这烫手山芋,他们如何能接?怕是躲都来不及躲的。” 这其间弯弯绕绕,想得殷正平头疼,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骂道:“这狗攮的陈家!敢算计我们家稚儿,老子非一斧头砍死他们!” 殷正平直来直去,殷正明却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此事事关殷家全家人的性命与前途,他必须要慎重考虑才行。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此事到底是那谢夫人和谢太师的一家之言,陈家当年到底有没有算计我们,我得自己去求证一二。” 第242章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望向仍旧坐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的殷穆,而后沉声道:“穆儿,此事,你和我一起去查。” 身为父亲,儿子心中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不过是想着殷穆饱受单相思之苦,他便没有多说什么罢了。 他想,日子久了,那点少年人的情谊总会断的。 可是如今,陈青颖可能是算计殷稚丧命的元凶。殷穆身为殷稚的弟弟,就必须得把这不该有的情丝尽数斩断。 此事虽残忍,但却是他必须要做的。 …… 锦衣卫手眼通天,其鹰爪遍布全城,殷家人的反应,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谢知让的手心。 他立在一间破败山庙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只微微照亮曳撒上的几丛飞鱼纹。那张如玉面庞,完全被笼罩在黑夜之中。 他打开一只细细的竹筒,倒出里面的一卷信纸,而后展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 寂静的黑夜,忽而响起一声轻嗤。 “还不算太蠢。” 谢知让看完那信,便将纸条递给身后的卫明。 卫明伸手接过纸条,熟练地将它扔入火丛之中。 火舌舔过纸条的末端,忽而撑高了身子把它卷了进去。一瞬间的火光,照亮了谢知让面无表情的脸。 片刻,他低声问道:“少夫人在家可好?” 想到姜蜜,谢知让的脸色温和下来。 卫明就知道,只要一闲下来,自家大人那是三句离不开少夫人。 “一切都好。今日有少夫人的信传来。” 谢知让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他,“怎么不早说?” 那不是你先问殷家人什么情况的吗? 卫明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什么表情也无,只默默把另一个小竹筒递了过去。 谢知让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打开。 纸条很小,姜蜜只写了一句话:“八仙开,月儿圆,问君何时归?” 第201章 守边 二人成婚多年,不是没遇见过谢知让出外差不能回家的情况。只是先前谢知让至多三日便回家了,这还是第一次连着八九日都在外奔波不着家的。 当姜蜜知道谢知让要出门那么久时,便格外不舍,紧紧抱着他的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知让自然也舍不得她,亲亲她的发顶,温声细语道:“等到绣球花开,等到缺月重圆,我就回来见你了。” 绣球花多是长在江南,姜蜜闺阁院子中便种了许多各色绣球。 谢知让知道她爱花,便命底下的人注意着些,若有什么稀罕好看的花儿,便搜罗过来。 这几株耐寒的绣球,是花匠精心培育的,极为难得。谢知让自然买来讨姜蜜欢心。 只是这花儿娇贵,刚移植过来,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蔫哒哒的。俩人都以为这绣球要养不活了,却是不想它开花儿了。 想到那小娇娇对着盛开的玲珑八仙,该对他有多么思念,谢知让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心底却有点酸酸胀胀的。 他看着那婉约字体看了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叠好,珍重地藏进怀里。 而他身后的卫明见他看完了,顺手就伸过去想把信纸给烧了,却见一把将信揣怀里,当即就是一愣。 是哦,那可是少夫人的亲笔信,大人怎么可能扔呢? 自己可好生愚蠢。 …… 殷正明带着殷穆细细追查一番,虽不能得知具体真相,但他们所能追查到的蛛丝马迹,确实和先前姜蜜所言一一对应。 殷穆再是不敢置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殷正明看着自己儿子灰败而暗藏恨意的面色,忽而开口:“你也到年纪了。让你母亲替你物色一位合适的妻子吧。” 殷穆年纪不小了。之前殷夫人便屡次提过为他娶妻一事,但都被殷穆找借口推了过去。 但此刻殷正明的话,殷穆没有反驳。他沉默许久,终是低低应了声好。 殷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当日殷夫人便传信给姜蜜,请她去法清寺一叙。 姜蜜自然无有不应。 “谢夫人,我殷家男儿,个个都满腔热血,能抵御外敌、为陛下效忠,是我殷家之幸。” “然稚儿的死,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痛。陛下圣明,只恳请陛下能为我稚儿沉冤昭雪,有仇者报仇,有冤者报冤。” 殷夫人语气铿锵有力,手心却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汗。 姜蜜上次来和他们说是陈家算计惠妃导致她丧命。如若皇帝和陈家毫无罅隙,那么这些事情便该牢牢捂死,哪里还能让他们知道? 殷夫人这话,虽是顺着姜蜜的暗示在说,可太后到底是皇帝的养母,他真能让太后为此付出代价吗? 但若叫他们明知道仇人是谁,还任由她做那呼风唤雨、金尊玉贵的太后,他们日后下了黄泉,有何脸面去见他们捧在手心里的稚儿? 殷夫人这话,是赌上了殷家的未来,在向姜蜜和皇帝讨一句准话。 姜蜜自然清楚他们的心思,也为其一腔慈父慈母之心感到动容。 她托住殷夫人的手,一字一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殷夫人身躯一颤,潸然泪下。 殷家这头答应了,便该解决那些朝臣。翌日早朝,皇帝提起此事,果然遭到群臣反对抗议。 第243章 没有谢知让在前面压着,那些大臣们便更加放肆,一个个说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太和殿内,吵得活像菜市口砍贪官那么热闹。 而细数他们的理由,不外乎三点。 其一,当年昭勇将军和昭毅将军冒犯先帝,皇帝此刻起复殷家,便是对先帝不孝。 其二,镇守国门须得忠心不二,当年殷家两位将军因为一点不顺便冲入皇宫质问,若将此重任交给他们,焉知他们会不会在某一日起兵造反? 其三,钱老将军德高望重,军中之人都信服他。这殷家人脱离疆场多年,还拿不拿得动武器?打不打得动鞑靼人? 可钱老将军致仕已成定局,总也不能让他七十岁还上阵杀敌。 皇帝一问除了殷家将,还有谁能镇守边疆,下面大臣的意见又各自不统一,吵吵嚷嚷闹成一团。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恨不能往耳朵里塞上两团棉花,直到他摔了一本奏折,下面才安静下来。 皇帝扫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陈砺锋,平静说道: “朕提出让殷家将守边,你们说这不合适那不合适。那朕问你们谁合适,你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镇守边疆一事,迫在眉睫。既然如此,诸位大臣便在此处好好商讨商讨,而后告诉朕到底哪位将军合适。” “朕身体不适,便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待众位大臣讨论出了结果,再来寻朕。” 说罢,皇帝起身,甩袖离去。 小太监们还极为体贴地搬来椅子和桌子,供各位大臣喝喝茶水、用用点心。等到饭点了,还有小太监摆膳。 端是体贴。 可这般“关切”,却是叫仁寿宫的太后又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 “小时候多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跟着那谢知让,净学了些耍无赖的法子!他这般,哪里有一国之君的做派!” 太后发怒已是寻常事儿了,底下的人见怪不怪,只纷纷缩紧自己的脑袋,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是她闺阁中便跟着她的,自然知道那些寻常人不知道的往事。 她摆了摆手,殿内伺候的宫人便鱼贯而出。而后她走到太后身边,悄悄说道:“娘娘,那殷家都沉寂多少年了,怎就突然被陛下看上了眼?您说陛下可知当年……” “不可能!”太后斩钉截铁道,“当年那件事,先帝到死都不知道。那时候的皇帝,不过是个毛孩子,又能知道什么?还有谢知让,那时候也还不在锦衣卫,怎么可能会知道?绝对不可能!” 听太后这般说,心腹嬷嬷也觉得是自己多思多虑了,便不再多想。可她心底,仍是有些许担忧。 太后却是冷笑,“上次找的那个弄溪,是个滑不着手的。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要挟的把柄,那晦气的东西竟然得痨病死了!还真是老天都保佑他们。” “罢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我陈家女儿诞下龙嗣才最是关键。” 心腹嬷嬷犹豫道:“娘娘,先帝到底才过世一年……虽说陛下乃天子,以日易月,持服二十七日可释。但若陛下执意不肯,娘娘也不好多说什么啊……” 心腹嬷嬷能想到的,太后自然早就考虑过了。 “去把陈灵接到宫里来。等肚子里有了龙种,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说起孩子,太后忽而想到什么,问了一嘴:“瑞王怎么样了?” “瑞王殿下还是那样,整日偷跑出去玩,听课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听说昨日他抓了一只蟾蜍去逗太傅,太傅气得又去找陛下告状。瑞王被陛下压着打了板子呢。” 太后轻笑一声,嘴角含着几分不屑,“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太岁。不管他了。你这样……” 说着,她招手示意嬷嬷附耳过来,悄声吩咐了几句,眸中有算计一闪而过。 第202章 想你 珺璟轩。 姜蜜趴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那几株盛放的绣球花发呆。 那一丛丛盛开的八仙花,在清寒皎洁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就好似皑皑白雪覆盖枝头。 苏合梳着双丫髻,站在门边,透过珠帘往里看了一眼,好奇问道:“拂冬姐姐,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拂冬正坐在春凳上做绣活儿,闻言却是笑了一下,“咱们少夫人,这是犯相思呢。” 姜蜜白日里忙得很,也就在夜深人静之时,会忍不住想起那正出外差而不能归家的心上人。 苏合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是相思?于是她茫茫然问道:“姐姐,相思是什么?” “相思啊,就是不经意间总会想起的那个人,就是想起他时心里又酸又甜呢。” 苏合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就和我偶尔想我死去的爹娘一样!” 拂冬哭笑不得。 还是个孩子呢! 里头的姜蜜发了会儿呆,便有些困倦了。她打了个呵欠,眼角不自觉洇出一点泪来。 她又看了眼那几株绣球,忽而轻哼一声。 再不回来,花儿都要谢了。 姜蜜盥洗完毕,便上床歇息了。她躺在谢知让的枕头上,闻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眼皮渐渐发沉,最终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个梦,梦见谢知让回来了。 姜蜜一见那朝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眼前,当即就扑了过去,委屈巴巴道: 第244章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呀!你说等月儿重圆的时候就回来了,可是今日都十九了。要不是锦衣卫说你好好儿的,我都要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她抱着那截劲瘦的腰,却半晌没听见回应,于是便抬头去看,就见那心心念念之人安静看着自己,目光温柔如水。 姜蜜却是小嘴一撅,又变得有些蔫蔫儿的,脖子一扭,就将柔嫩的脸颊贴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 她小声嘟囔着抱怨:“又做梦了,又是假的,哼。” 而后她便听见一声轻笑。 姜蜜拍了他一下,娇滴滴斥道:“你笑什么笑!这是在我的梦里,你就是我想象出来的假人,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谢知让顺着她的话哄,憋着笑亲亲她的小嘴。 姜蜜虽有些疑惑今日这假人儿怎的突然会说话了,却也没多想,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好,一直到天光大亮,姜蜜才幽幽转醒。 她如往常那般窝在被窝里赖床,闻着谢知让的味道想他,却是忽然察觉腰上有些重重的,身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姜蜜愣了一下,往后微微转身,肩膀却一下子撞到一堵肉墙。 他……他真回来了? 谢知让觉察到怀中人儿的动作,眼睛都没睁,只是将人往怀里抱得更紧,“阿蜜,再陪我睡会儿。” 姜蜜听他声音中还带着化不开的困倦,便知他怕是累得狠了,顿时心疼,乖乖窝在他怀里继续陪他睡觉。 想到自己昨夜还将谢知让当做是梦里的人给骂了一通,姜蜜忍不住发笑,手指不自觉握紧他宽大的手掌。 谢知让趁着夜色归来,姜蜜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外面守夜的丫鬟却是清楚的。 想着三爷半夜三更才回来,定是起不来的,丫鬟们便识趣地没去打扰,只吩咐小厨房一直烧着热水、温着膳食。 一直到日上三竿,谢知让才清醒过来。 想到昨夜姜蜜那又娇又蛮又有点可怜的模样,谢知让心头软乎得很,将人在怀中翻了个身子,便凑过去细细密密吻她。 都道小别胜新婚。 这一吻,可谓是干柴烈火。很快,那银红色的软烟罗幔帐便开始飘动起来。 这软烟罗极薄,层层叠叠,恍如天边红霞。在这霞光深处,却有一对交颈鸳鸯亲昵。 “乖乖,想不想我?” 谢知让哑声问她,一滴滚烫的汗水顺着下颌骨滴下,“啪嗒”一声落在姜蜜白皙如玉的肌肤上。 姜蜜迷蒙着眼看他,“想你……好想你……” 这直白热烈的情谊,叫谢知让心头滚烫。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俯身握住姜蜜的脚踝,指腹在那一片软肉上轻轻摩挲。 “想我还是想他?” 姜蜜呜咽一声,将手掩在脸上,不敢直视男人火热的目光,抖着嗓音回他:“都想……” 闻言,谢知让闷闷地笑。 他就喜欢姜蜜这般又娇羞又直白的模样。 于是他压低嗓音,诱哄道:“有多想?乖乖,你告诉我,有多想?” 姜蜜被他说得羞恼起来,又因为那一点身体的躁动而难耐。她自暴自弃地放下手,揽住谢知让的肩膀往下压,胡乱亲了上去。 谢知让得了逞,笑得愈发恣肆,眉梢眼角飞扬,遂了姜蜜的愿。 这一场雨,下得极为痛快。姜蜜瘫软着身子躺在床上,半是疲惫半是餍足,一动都不想动。 “都怪你,本来都说好要去庄子的……”姜蜜撅着小嘴抱怨。 谢知让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得很,揽着怀中人儿细细帮她擦洗身子,嘴中却是不饶她。 “乖乖,可没有你这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方才还抱着我很是主动呢,可是你缠着想再……” 一听这话,姜蜜冷静下去的身子又烧了起来,忍不住一脚踹在他胸口上,气呼呼地翻过身子不想去看他。 谢知让顺势倒在床上,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黄蜂尾后针……最毒……负人心……乖乖……你居然……咳咳……谋杀亲夫……好狠的心……” 姜蜜幽怨地扫了他一眼,“我都没用力,挠你痒痒似的。你少装。” 说着,这小娇娇哼唧着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这一脚,却是被谢知让给拽住抱进怀里。他笑着坐直身子,拉过姜蜜的腿替她按揉。 “是是是,夫人心疼我呢,我给夫人收拾收拾按按腿。” 俩人闹了一通,姜蜜由着他伺候自己。忽然,她轻声问道:“你这次去抓人,抓到没有呀?” 第203章 寡妇 谢知让专心致志地给姜蜜按腿,拇指压在那白嫩皮肉上,一寸寸帮她舒缓疲劳。 “抓到了。在那边蹲了那么久,总不能还叫那几个人跑了。” 姜蜜看了他一眼,“那你和陛下打算怎么办?” 这些人,关乎陈家的罪证。 有侵占百姓农田的,有贪污的……更有一人,与当初陈家设计谋害皇后有关。 但谢知让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陈家势大,这些东西虽能叫他断一臂,却还不能真的压死他们。陛下要的是一击必杀,那些证据,得先压着。” “在这朝堂之上做官,谁又能真的两袖清风?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毕竟水至清无鱼。留着陈家,不过是陛下如今的权力还没全部收回来罢了。” 第245章 “待他大权在握,皇权之下,一个陈家、一个太后,又算得了什么?且等着吧。” 这些东西,总是沉甸甸的。姜蜜不喜欢,却又逃脱不得。她叹了口气,又问起了瑞王。 谢知让淡淡道:“他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陛下有意传位给瑞王。” 语气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吓死个人。 姜蜜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知让。 谢知让冲她点点头,继续说道: “朝堂上还有陈家虎视眈眈,太后能对陛下那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倘若她知道陛下的心思,焉知她不会对瑞王下手?”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瑞王装的一副纨绔模样,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是不想惹来杀身之祸罢了。” 姜蜜愣愣看着谢知让,忽而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谢知让愣了一下,而后便听怀中娇娇儿瓮声瓮气道:“你在外面要小心点儿。我会担心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话却是叫谢知让心头发胀发软。 怀中的人儿却继续说道:“我才不会和陛下一样,为你守贞呢。你要是敢让我做寡妇,我就……我就带着菟儿和猊儿改嫁去!我管别的男人叫夫君,让他们管别人叫爹爹!” 谢知让被她这话给气笑了,伸手轻轻掐着姜蜜的后脖颈把人往外拉了一点儿。 “阿蜜,你如今的胆儿是真叫我养肥了是吧?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谢知让挑起姜蜜的下巴,却见她眼尾泛红,眸中有些湿润润的。 只一眼,谢知让就觉得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捧住姜蜜的脸,一边亲她一边安慰:“我会当心的阿蜜。有你在,我一定会好好儿的。你可是我的心肝、我的掌珠,我怎么舍得抛下你呢?所以,不哭了好不好?” 姜蜜抬手覆在谢知让温热手背上,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没哭。” “好,没哭。可是我的心好疼啊,疼得都快昏过去了。好乖乖替我揉一揉可好?” 谢知让顺着她,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按在自己心口,可怜巴巴看着她 姜蜜被他逗笑了,扑过去贴在他心窝上,“你怎么那么贫啊谢子晔!” 谢知让抱着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夫妻俩相拥而坐,很是温馨。 就在姜蜜想起身的时候,谢知让忽然低声开口:“阿蜜,倘若有一日我真出了意外,你便改嫁吧。找一个对你好的,好好过日子。” 他想过的。 在他将死的那段日子里,他都想过的。 只是后来巫毒已解,他欣喜若狂,只以为自己能和姜蜜一辈子安好,却忘了自己在这权力中央,又怎会一点风险也无? 哪怕只要想到姜蜜会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侧巧笑倩兮,他便痛贯心膂。哪怕只要想到姜蜜会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便心如刀割。 可他更不愿意姜蜜守着二人那些回忆一辈子痛苦哀伤。 他舍不得。 姜蜜闭上眼,眼眶发热,一声不吭。 但她在心里默默回他:才不要。 …… 那日的事,夫妻俩全当是个小插曲,过后又是黏黏糊糊、相亲相爱,简直看得人倒牙。 谢知让出外差回来,请了三日假在家中陪姜蜜,连早朝都不去上,混像只无骨猫一般挂在姜蜜身上,走哪儿跟哪儿。 端是没眼瞧。 宁安侯府一派温馨,朝堂上却是为了殷家人的事情吵成一团。 有时皇帝都得叹一声,不得不服这些看起来快要撅过去的大臣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力。 候朝房内,众大臣低声商议着早朝之事。只是说着说着,又有点要吵起来的架势。 “殷家一府三将,昔年斩杀多少瓦剌人?如今接替钱老将军镇守边疆,我瞧着是正合适!” “那可是边疆,这么重要的位置,怎能随便交给别人?” 大臣白了他一眼,“殷家是陛下的臣子,昭勇将军和昭毅将军更是先帝亲封,哪里是什么随便的别人?你这般厉害,不若你毛遂自荐守边去吧!” “你!”那大臣气得跳脚,“殷家多年不上疆场,谁知道拿不拿得起刀?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拍陛下马屁,全然没有文臣风骨!呸——” 和他吵架的那大臣还没开口呢,就听一道极其张扬、极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候朝房内吵吵闹闹,还有没有规矩?还是腚痒了想被拖下去打廷杖?” 谢知让! 众大臣眼皮子一跳,纷纷看了过去。 这煞神……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知让着一身绯色官服,腰间佩一把绣春刀,大步往前走来。 殿前带刀,这得是多大的殊荣与恩宠? 没人敢和他硬碰硬。 谢知让在那位大臣身边站定,幽幽道:“王大人,本官离京多日,怎就这般不懂规矩了?若不然跟着本官去诏狱走一趟,重新学一学这上朝的规矩如何?” 瞧这拉偏架拉得。分明是两个人吵嘴,谢知让只逮着一个王大人施压,光明正大地回护另一人。而且,若要说不规矩,有谁比谢知让还不规矩? 可王大人能如何? 他只能抖着腿,低头道不敢。 第246章 谢知让轻嗤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片刻,小太监敲响朝钟朝鼓。 上朝了。 第204章 出征 关于边关守将一事,朝堂上吵吵嚷嚷多日,也是时候该有个结果了。 下朝之后,皇帝“请”内阁首辅陈砺锋进御书房一叙,将谢知让带回来的部分罪证摆在他面前。 君臣二人密谈一下午。 次日上朝,陈党再不阻拦起复殷家将一事。殷家一门三将奔赴边疆,接替钱老将军的位置,为天子守国门。 太后听闻皇帝要为殷家出征设宴,眸光一闪,吩咐心腹嬷嬷亲自回了一趟陈家。 麟德殿内,歌舞升平。众大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夫人轻声细语、言笑晏晏。 端是一派融融洩洩之景。 此次殷正明和殷正平能够再次得到皇帝的赏识,谢知让和姜蜜功不可没。故而他二人携殷夫人前来向这对夫妻敬酒。 “谢太师,谢夫人”殷正明双手托杯,往前对着谢知让敬了一下,“此事虽是各取所需,但仍感谢二位叫我们清楚事情真相。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一切都在酒中。我殷家,欠您二人一个人情。” 说着,殷正明举杯,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殷正平和殷夫人见状,也跟着敬了一杯。 谢知让挑眉,没说什么,算是承了他的话,捏着酒杯向他示意一二,而后尽数喝下。 姜蜜正要陪着喝一杯,酒杯刚拿起,却被谢知让给拿了过去。 “内子身体不适,这杯酒,我代她喝了。” 殷夫人看着小夫妻俩这般恩爱,不自觉笑了一下。但她忽而想到自己儿子如今还是一个人,又默默叹了一口气。 但在人前,到底不好表现,只浅笑着离去。 待殷家人一走,姜蜜当即抓着谢知让的手,有些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让我喝?” 这可是御酿,香得很,而且外面都没有的。 谢知让却只准她蘸一筷子尝尝味儿,多的却是不许她再喝。无论姜蜜如何痴缠,他都不许。 听着姜蜜娇滴滴的抱怨,谢知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悠悠道:“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敢在皇宫里喝酒?乖乖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骑马不成?” 姜蜜噌一下红了脸。 “秽乱宫闱,可是大罪啊乖乖。”谢知让凑到姜蜜耳边低声逗她。 “你讨厌!”姜蜜羞恼万分,推了他一把,缩在自己位置上再不理他。 恰在此时,卫明忽然走过来,附在谢知让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谢知让有些惊讶地抬头。片刻,那眼神又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能叫谢知让都吃惊的事儿可不多。姜蜜实在好奇,便伸手过去轻轻扯了扯谢知让的袖子。 谢知让当即笑得恣肆,凑过去又逗了她两句,才低声告诉她发生了何事。 就见姜蜜眼睛越睁越大,而后傻愣愣看着谢知让,满脸不敢置信。 这……这也太…… 姜蜜咽了咽口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同一时间的某处宫道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互相对峙。 女子头戴九龙四凤冠,身披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白皙如玉的面庞上贴着精致的珠翠面花。 而那男子戴二梁冠,着一身青色彪纹补服,佩素银腰带,系练鹊三色绶带。 分明是太后和殷穆殷小将军。 殷穆将手背在身后,并不直视太后,而是将眼神虚虚落在地面上,淡声问道:“不知娘娘今日寻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只是幽怨地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哀哀切切地说道:“我同稚儿尚在闺阁时,你便时时刻刻跟在我二人身旁。那时你唤我颖姐姐,如今却……若非有那只荷包,你怕是都不会来见我。” 一听太后提起殷稚,殷穆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瞬间攥紧,腕间甚至有青筋鼓起。 她居然……还敢和他提姐姐? 但殷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木着一张脸,平声道:“宫深似海,娘娘如今为人妻、为人母,更是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微臣岂敢同您攀亲?不过是一介路人罢了。” 殷穆这番话,化用的是那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其间意味不明,似是而非。 今日太后派心腹来寻他,约他出来一叙。殷穆怕自己见到仇人会控制不住杀了她,便只好推拒。 却是不想那宫人直接拿了一只荷包出来。 荷包瞧着放了有些年头了,上面绣着一丛垂下来的金黄稻穗。 庄稼成熟,是为穆也。 这是当年殷穆借口钱袋子破损,央着陈青颖替他新做的。可惜荷包做好了还没送出去,她便入了皇宫,与他不复相见。 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一日见到这个荷包。 所以他来赴约了。 他想看看,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还有什么计谋。 太后听到殷穆这般哀怨的话,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未曾娶妻,心中愈发确定。 于是她的眼角洇出几滴泪来,语气悲怆凄凉,“为人妻……为人母……你是嫌我……嫌我……” “罢了。当年之事虽非我之愿,但我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这便全是我的过错。我还没有照顾好你的姐姐……” 第247章 “我本是无颜再来见你,可是如今你要出征,你要去那黄沙漫天的边疆吃苦,不知何时便会断送……”太后的话愈来愈急切,却在此处戛然而止。 殷穆知道她的未尽之意是什么。 她说她怕他死。 太后偏过脸,指尖揩去那一点晶莹的泪,“我怕再不来见你,便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等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此刻却低垂着脑袋、强忍着泪水,与你诉说心中哀婉情思。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化成一滩血水。 可殷穆知道,这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他亦是低头,轻声道:“娘娘是顶顶尊贵的人,微臣不过一介莽夫,如何敢嫌弃娘娘?娘娘心中如此挂怀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 “然为国出征乃是武将本分,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更是每个兵士的最高荣誉。倘若有一日微臣战死沙场,娘娘也不必感到悲伤。” “这个荷包,本就是微臣年少轻狂不知事,逾矩求来的。如今,微臣便将它还给娘娘。君臣有别,从此微臣与娘娘,再见便形同陌路。” 第205章 霸王 太后怔怔看着安静躺在殷穆手中的那只荷包,忽而想起多年前那个张扬似火的少年。 他总是笑着叫她“颖姐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简直对她是百依百顺。 陈家将她当做世家贵女的典范来培养,一言一行皆有刻度准则,笑不露齿,行不闻声,不得有丝毫超出边框之外。 可殷穆不一样。 他会带着她翻墙爬树,带着她走街串巷,带着她招猫逗狗。所有长辈不许她干的,殷穆都带着她去做。 而有殷稚跟在她们身旁打掩护,长辈们便从不多说什么。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太后去想如果当初嫁给殷穆会怎么样。 但这念头仅仅只是存在了这么一瞬间。 太后迅速闭眼,将那点恍神给遮掩下去。 她不后悔…… 她若嫁给殷穆,那便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夫人,如何能与这大权在握的太后相比? 她不后悔。 太后睁眼,凄然一笑,没去接那个荷包,只是轻声道: “罢了,本就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这些苦,合该我一人生生受着。你如何怨我,都是应当的,全是我咎由自取。” “至于这荷包,本就是我当年允你的,你收着吧。而且,自从知道你要出征,我便日夜祈求神佛菩萨保佑你平安。那里面有一枚平安符,带着也能安心些……” 殷穆的手抖了抖,缓缓将荷包收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微臣离席已久,想必父亲母亲都在找微臣,微臣便先告退了。” 就在殷穆转身的瞬间,太后忽而往前走了一步,失声喊道:“穆郎!” 殷穆身躯一震,愣在原地。 但他没有回头。 “你……你此去边关,不知何时能归。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实在担忧。你能不能……能不能偶尔写封信回来?一月一封……不,二月……三月,三月一封便好!信上什么都不必说,只和我报一声平安可好?如此我才能安心啊穆郎!” 殷穆心中又痛又恨。 哪怕他知道陈青颖这些话全是装的、全是假的,可他依然忍不住心旌摇曳,而后一颗心又像是被人狠狠撕扯一般,生生地疼。 他开口,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好,而后落荒而逃。 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渐渐冷肃下来,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殷穆亦是恢复往日那般冷性冷情的模样,只嘴角还余一丝淡嘲,再不见多余异常。 青葱岁月里曾暗生情愫的两个人,到底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两年时光匆匆已过。 珺璟轩内,此刻却是鸡飞狗跳。 “谢姈!你给我站那儿!”姜蜜叉着腰,指着院中的一位小姑娘高声喊道,“你再跑,信不信我打你?” 菟姐儿躲在一棵树后面,奶声奶气道:“阿娘要是打我,我就去找奶奶!哼!” 姜蜜冷笑,“我要是真想打你,你去找祖奶奶都没用!你看她维护你还是维护我?谢姈,你过不过来?” 姜蜜今日是真被菟姐儿给气狠了。若不然这往日里娇滴滴的美妇人,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暴躁。 菟姐儿打小就皮实,自学会走路以后,那是整日疯跑,使不完的牛劲儿,三个奶娘带她一个都嫌累。 姜蜜实在没法子,便将她送到宁安侯那边习武去了。不然她非得把这院子给拆了不可。 但菟姐儿一个小孩子能学什么?不过是扎扎马步、打打拳罢了。即便是如此,也叫她发泄了不少精力。 世家大族的娃娃,都是三四岁就开蒙读书。谢家自然也不例外,将菟姐儿和猊哥儿送到陆家族学,和冉姐儿一并念书去了。 这一去,可不得了。 菟姐儿往常都是在家作威作福,去了学堂,仅一日便靠双拳当上了陆家族学的小霸王。哪怕她年纪不是最大的,也被几个奶娃娃尊称一声“菟姐姐”。 往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姜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今日可不得了,菟姐儿居然打了一位寒门学子! 第248章 这叫姜蜜如何能忍?自然是等着菟姐儿一回家便教育了一通。 菟姐儿却是不服气,只觉得自己娘亲只会维护别人,心里一委屈,便和姜蜜吵了起来,故而有了现在这一幕。 一听姜蜜的话,菟姐儿自然生了几许退缩之意。她清楚得很,这府上谁都疼她宠她,可若是她娘亲管她的时候,那是谁都救不了她的。 菟姐儿抱紧粗糙的树干,虚张声势道:“爹爹最疼我了!我等爹爹回来就和他告状,说阿娘你欺负我!” 姜蜜被她气笑了,“我欺负你?你不来气我就是好的了,我还能欺负得了你?我与你讲道理,你又不听,端是你自己逼的我打你!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过来,那可真就谁都救不了你了!” 菟姐儿正左右为难着呢,余光忽然就瞥见谢知让的身影,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扁着小嘴和他告状:“爹爹你终于回来了!阿娘她要打我!你快救救我呀爹爹!” 谢知让见女儿颠颠跑过来,自然是眉开眼笑地把她抱起来。 可女儿的话,他却是不敢乱应的,只笑着问道:“你又怎么惹你阿娘生气了?” 菟姐儿抱住谢知让的脖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道:“我没有……是阿娘只维护别人,都不爱菟儿了,还想打我呢。” 姜蜜睨着她冷笑,“你怎么不和你爹爹说,你今日又在学堂打人了?还把人的门牙都给打碎了?” “没有!”菟姐儿忍不住挺直身板反驳,“我就打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摔到地上磕到石头,才把牙齿磕破的!哪里是我打破的?我又不是铁拳头!” 姜蜜反问道:“你不打他,他会摔倒吗?不摔倒,他会把门牙磕破吗?” “那是他找打!谁让他说爹爹是大妖怪,专门吃小孩儿?他还说爹爹每天都杀人,以后肯定下地狱!爹爹才不会呢!爹爹是菟儿最好的爹爹!” 菟姐儿振振有词,一边说,还一边抱紧了谢知让的脖颈,满脸倔强。 第205章 打架 谢知让一听菟姐儿的话,却是愣了一下。 在这京城里,谢知让算得上是声名狼藉,即便鲜少有人会当面骂他,但背地里说几句坏话总是有的。 锦衣卫手眼通天,谢知让自然清楚那些人在背后的詈骂,不过是他懒得去搭理罢了。 菟姐儿为了维护他而和人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谢知让都被她这霸道回护搅得心头发软。 姜蜜自也是清楚,故而前几次都不去怪她。可这次却不一样。 姜蜜仍是板着那张脸,问道:“你说他骂你爹爹,那你是亲耳听到了吗?” 菟姐儿紧绷的小脸顿了一下,嘴硬道:“我没有亲耳听见……可是别人和我说了,他就是骂爹爹了!” “你没亲耳听见,怎么就知道他骂你爹爹了?万一是那个人骗你呢?” “他敢!”说着,菟姐儿眼睛一睁,气愤喊道。 “他为何不敢?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左右你也是不会知道他骗你的,他有什么不敢说谎的呢?” 菟姐儿小嘴一扁,有些委屈地低下脑袋。 “那位牧小公子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因其爹爹生前与陆大人有些交情,陆大人才允了他一个在陆家族学读书的机会。” “这是他唯一能出人头地的路子,而你又在陆家族学威风得很,他岂敢招惹你?又岂会招惹你?你爹爹与他们家都不认识,他为何要搭上自己的前程说你爹爹的坏话呢?” “如今倒好,他被你打得摔破了门牙。他家境贫寒没钱医治,若那牙齿长不出来,他便是一辈子容貌有缺,一辈子都当不上官了!” 菟姐儿被姜蜜这一连串的话给吓到了,小手紧紧攥住谢知让的拇指,傻愣愣看着姜蜜。 她就是想教训牧鹤一下,没想毁了他一辈子的。万一牧鹤真的没有骂爹爹,那她真就罪过大了。 菟姐儿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哭腔问道:“阿娘……我没想让他……让他不能做官的……我错了阿娘……” 看着女儿哭丧着脸的可怜模样,谢知让愈发心疼。他想说那人打便打了,他谢知让的女儿就该张扬恣肆地活着,才不需要管那些什么世俗道理。 可是姜蜜在教菟姐儿,他不敢插嘴。 菟姐儿是姜蜜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看女儿被吓到的模样,她怎会不心疼?可是她不能让菟姐儿变成偏听偏信、欺压弱小的恶霸。 姜蜜再是心软,也不得不绷紧一张脸,沉声问道:“那你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随便相信别人的话,还莽撞地打人……我真的知道错了阿娘……” “手伸出来。” 菟姐儿吓得身子一抖,却乖乖伸出小手,掌心向上,双眼含泪看着姜蜜。 姜蜜看着菟姐儿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咬牙抬手往她掌心拍了一下。 菟姐儿白嫩的手心倏地变红,却一声都不吭。 姜蜜掌心亦是发疼,握紧拳头藏入袖中,缓和了语气,“菟儿,我打你,是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都不能忘,知道了吗?” “知道了阿娘。”菟姐儿扁着小嘴蔫哒哒地回她。 “明天去陆家读书,带一百两银子过去赔给牧小公子,让他去医馆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记得要给人家道歉,好吗?” 第249章 “好。”菟姐儿乖乖点头。 “那一百两银子,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每个月扣十两,十个月扣完。” “啊?”菟姐儿大叫一声,猛地仰头去看姜蜜,“阿娘!你饶了我吧!菟儿以后都乖乖不打架了,你别扣我钱呀阿娘!” 姜蜜生怕自己再被这小祖宗磨得心软,都不敢多看她一眼,转身躲回房去了,留菟姐儿在原地如遭雷劈。 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扣了十两,那就只剩十两了!啊啊啊——阿娘好狠的心啊! 谢知让看菟姐儿低眉臊眼的样子,实在心疼,便凑过去抱住她,低声说道:“菟儿,不难过,爹爹每月贴补你一点儿,可好啊?” 菟姐儿窝进谢知让怀里,小声嘟囔道:“爹爹你一个月才五两月例银子呢。” 闻言,谢知让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想来是姜蜜之前和他说的玩笑话被俩孩子给听去了,导致他们一直以为自家父亲每个月只有五两银子过活。 菟姐儿和猊哥儿觉得他实在可怜,还贴补过他一点呢。谢知让不要,和他们解释,他们还觉得是他体贴他们,于是更加心疼。 没办法,谢知让只能收了几两银子意思意思。那几颗碎银子,现在都还被他放在书房多宝架上的小盒子里呢。 “手疼不疼?”谢知让握住菟姐儿的小手,轻轻替她揉了揉。 菟姐儿摇摇头。 “行了,以后别惹你阿娘生气了。去找猊儿玩吧。” 菟姐儿一听这话,却是鼻头一皱,哼了一声,“我才不找他呢!他就是个小叛徒!我要去找爷爷!” 姐弟俩那是闹惯了的,谢知让也不插手,只笑着应好,随她去了。 待菟姐儿一走,谢知让便回屋哄姜蜜去了。刚踏进门槛,果然见那娇娇儿窝在小榻上怏怏不乐呢。 谢知让靠上去,自她身后将人整个揽住,和声问道:“还生菟儿的气呢?” 姜蜜摇摇头,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子,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胸口上。 没生气,那便是因为打了孩子心里难受。 谢知让没说话,只是将放在自己腰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姜蜜被他弄得有点痒痒,闷声闷气道:“你干嘛呀?” “方才你用自己的手打了菟儿的手,菟儿有多疼,你便有多疼。所以帮你揉一揉啊。” 姜蜜愣了一下,横他一眼,脸上到底是有了点笑意,“你可真会哄我。” “你可是我的心肝宝儿,我不哄你哄谁?”谢知让扬眉。 片刻,他又温声说道:“你也是为了菟儿好,菟儿心里都知道的,所以她从不记恨你。孩子嘛,该宠就宠,该骂就骂,没什么大不了的。” “该宠就宠,该骂就骂,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这全家上下都宠着菟儿,就是她把祖母的头发扯了,也只被说一句‘我家菟儿真有劲儿’,可没谁会骂她。我若再不管着她,她非得上天去!你们就逼着我做这个坏人。” 说着,姜蜜有些幽怨地看着谢知让。 第207章 立后 谢知让听着姜蜜的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那我这不是狠不下心来嘛。菟儿和猊儿都长得像你,我看着他们,便好像在看小时候的你一样。我心都要化了,还怎么舍得骂他们?” 姜蜜轻哼一声,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夫妻俩相拥卧靠在小榻上,低声絮絮说着话。 “前些日子我去赴宴,见到了陈灵,有不少人都恭维她呢。我冷眼瞧着,她们是将她当做未来皇后一般敬着了。” 前两年朝臣们催促皇帝娶后,他尚且能以为先帝守孝来推脱。如今已过二十七个月,满朝文武每日都要提一遍立后之事,其中以陈家女呼声最高,她如何能不得意? 可谢知让却是冷笑一声,嘴角含着一点嘲讽之意,“他们还当陛下是三年前那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帝王呢。如今爬得越高,日后摔下来便有多惨,且看着吧。” 姜蜜叹了口气,没说话。 谢知让知晓她不喜欢这些事儿,便不再多说,只是摸摸她的脑袋,换了个话题。 “昨日陛下还和我说呢,想叫菟儿和猊儿进宫陪他一日。我没拒绝。” 自从皇后去世,皇帝便封锁了长乐宫,不许任何人出入。死去的发妻与孩儿,是皇帝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菟姐儿和猊哥儿出生那日,皇帝正好得知自己要做爹爹了。这对姐弟一日日长大,可他的孩子却永远也长不大了。 他偶尔会看着菟姐儿和猊哥儿,透过他们去想自己的孩子如果还存活于世,会是个什么样子。 姜蜜亦是心疼痛失挚爱的皇帝,轻声道:“陛下待菟儿猊儿好极,他们是该去陪陪陛下的。只希望陛下心中能好受些吧。” 谢知让低低应了一声。 他曾告诉过皇帝不能心慈手软,却没有插手过多。他想着皇帝到底少不更事,自己吃了苦头便什么都明白了,却是不想让这帝王成长起来的代价,竟这般巨大。 …… 长乐宫。 皇帝坐在冰冷的床上,轻轻抚摸着皇后生前用过的枕头,神色软和。 他低声呢喃:“竹儿,今日我吃了你最爱的冷蟾儿羹和青凉臛,还有金银夹花,很好吃呢,也不知道你在下面能不能吃到?” 第250章 “……两年了,你是不是该投胎去了?你若是投胎,希望你能投身到疼爱女儿的富贵之家去,不要再做小丫鬟了……” 皇帝絮絮叨叨说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也没什么条理。 待到月上枝头的时候,李德宝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悄声说道:“陛下,二更天了。” 皇帝指尖一顿,依依不舍地将手从枕头上收回来。他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床,终是转身离去。 待走出长乐宫时,皇帝已恢复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正走着,忽而听见这寂静宫道上响起一道娇柔的女声。 “陛下……” 皇帝眉头一蹙,脚步都没停一下,径直便往前走。 陈灵急了,两步上前,高声喊道:“陛下!您等等臣女呀!陛下——” 皇帝被她叫得心烦,转身冷声斥道: “皇宫之内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刺探皇帝行踪,戌时过后不得随意走动。陈姑娘在这皇宫里待了将近两年,却一下子便犯了三条宫规。是陈家不懂规矩教不好你,还是你们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陈灵瞬间就慌了,连忙解释道:“没……没有……不是这样的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李德宝!” “老奴在。”李德宝躬身上前,弯着腰听令。 “送陈姑娘去尚仪局,好好学学规矩。母后最是看重礼仪典范,陈姑娘既是来侍奉太后的,那便该谨守宫规才是。” 陈灵听着皇帝毫不留情地斥骂,眼眶都红了,抿着唇角,手上死死拧着帕子,却不得不应声答应。 这两年时间里,她是日日讨好皇帝,昨日给他送吃食,今日给他绣荷包,明日陪他说说话。她这样一个美人这般温柔小意,便是石头做的心都该化了,可皇帝就是不理她。 他宁愿陪一个死人说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 陈灵朝长乐宫投去隐晦一瞥,眸中满是怨恨。 当年姑姑刚将她接到宫里来,是想着直接霸王硬上弓的。可这想法却被祖父驳斥了回去。 从她腹里生出来的孩子,日后是要做太子的。先帝到底死了不到三年,若有心人以此作为把柄攻讦,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她的孩子不容许有半分污点,故而陈家只让她先去和皇帝接触,同他培养培养感情。 可却没想到这皇帝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还软硬不吃! 陈灵跟在李德宝身后缓缓走着,低垂着脑袋,眸中有暗光一闪而过。 而此时的太后,得知陈灵被李德宝送去了尚仪局,便知道她又没成功。 姑侄二人,想到了一处。 她低声吩咐贴身嬷嬷去办事,得她应声之后才将此事放到一边。 算算日子,也是该到殷穆寄信过来的时候了。于是太后轻声问道:“边关的信到了吗?” “到了。”心腹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封完好无损的信,递给太后。 太后拆开看了一眼,勾唇笑了笑,而后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点燃。 两年前,殷穆前去边关镇守国门,一丝一毫音讯都无,是太后锲而不舍地连着写了大半年的信,殷穆才终于寄了一封回来。 信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平安二字。 太后并不介意,继续向他吐露衷肠,表哀婉情思、陈绵绵情意。 而殷穆的信,也越来越长。到如今,已经能写满一页了。 心腹嬷嬷看着太后,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娘娘,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殷小将军写信,难道……” 太后嘴角一勾,眼中浮现出淡嘲,“他不过是五品小将,如何配得上本宫?只边关守将一职十分重要,若日后我陈家与皇帝闹得不死不休,兴许会有用上之日。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心腹嬷嬷听到这话,彻底放下心来。 第208章 牧鹤 这几个月来,朝臣们谏议皇帝娶妻立后的声音越来越高,朝堂上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时不时还有头发花白的老臣跪在宫门外以表决心。 皇帝心烦不已,狠狠发作了一通,那些个大臣才稍微安生一些。 不过,这些事情吵不到寻常百姓,更吵不到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故而花颜醉的生意依旧兴隆旺盛,菟姐儿和猊哥儿仍然过得无忧无虑、自在极了。 两年的时间令花颜醉又扩了几间店面,姜蜜照例去寻石菘蓝盘账聊天。结束时,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姜蜜便令车夫往陆家那边走,顺道去把两个娃娃接回家。 这时间掐得刚刚好,马车停下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些个小娃娃便下学了。 那古朴的木门堪堪打开一条缝儿,菟姐儿就像支离弦的箭一般,第一个从陆家门口冲出来。 姜蜜刚想叫她呢,忽然看见菟姐儿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一位小公子。 菟姐儿绷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往前走,连带着颊边两团软肉都在轻微颤抖。 “你不要跟着我了!你再跟着我,我……我真对你不客气啦!” 那小公子瞧着年纪比菟姐儿大了两三岁,身量还算高挑,就是十分瘦弱。 他也是固执,一步都不肯退让,紧跟着菟姐儿想劝她。结果一张嘴,却是少了两颗门牙。 这位,赫然就是那牧鹤。 第251章 牧小公子口齿不清道:“谢姑娘,诊嘿加上药钱,只要十二两八钱,多余的钱得还给你的。” 今儿个一早,菟姐儿一到陆家族学来,牧鹤就抓着她要把钱还给她。她谢菟儿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而且这是她阿娘叫她赔的,若让阿娘知道她还收回来八十多两银子,怕是又得说她。 故而菟姐儿拒绝了牧鹤,却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固执,一下课便到她耳边念,她把钱扔回去了他偏要还回来,烦都要烦死了! 菟姐儿一把包住自己的耳朵,蹙紧眉头看牧鹤,大声嚷道:“我说了我不要你还!你怎么那么烦人啊!” 恰在此时,菟姐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菟儿。” 菟姐儿愣了一下,转身放下双手,果然是姜蜜。 她喜出望外,眉头彻底舒展开,撒丫子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甜甜喊了声“阿娘”。 姜蜜站在那边听了会儿,牧鹤的声音听不太清,但菟姐儿是个大嗓门,她听了几句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何事。 她揽住菟姐儿软和的身子,轻声同牧鹤说道: “牧小公子,那多余的银子,你便收着吧。我家菟儿做错了事,就是该补偿的。” “你去医馆看大夫,或许是用不了那么多钱;但你少了两颗牙齿,日常生活多有不便,便是吃食上也该更加精细。这一笔笔都是花销,而这些钱,你本不用出的,是我家菟儿不慎伤到了你,所以合该赔你多一些的。” 姜蜜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牧鹤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夫人字字句句说的都对,可即便是他顿顿吃精米、餐餐用白面,又花的了多少银子呢? 而且他本就到了该换牙的年纪,那两颗门牙已经略略有了松动,即便没有菟姐儿推他,这牙也是要掉的。 她至多赔个医药钱就够了,但谢家却给那么多银子,更多是想照拂他一二。这或许是太师夫人随手的善举,却是能叫他切切实实受到好处。 牧鹤抿紧嘴唇,对着姜蜜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躬身礼。姜蜜亦是冲他微微颔首,回了一个浅淡的笑。 菟姐儿见牧鹤偃旗息鼓,这才舒了一口气。这位牧小公子,年纪不大,却比她爷爷还能念叨,她可真是怕了他了。 “猊儿呢?”姜蜜见猊哥儿还没出来,有些疑惑道。 “他今日上课睡觉,被先生逮到了。先生留他呢。” 说起这个,姜蜜也是头疼。 俩孩子,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姐姐是作威作福的小霸王,弟弟则是个偎慵堕懒的小懒虫。 猊哥儿每日最爱睡觉,若不去叫他,他能在自己屋子里睡上一整日。 起初姜蜜和谢知让还担心他是不是因为余毒未清才如此嗜睡,可李婆婆和府医都说他身子康健得很,那便是他生来如此了。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可真是愁死姜蜜了。 这俩孩子,怎么就不能互相中和一下呢? 姜蜜正想着呢,猊哥儿慢慢悠悠走了出来。见到姜蜜,他弯腰行了个礼,而后抱着姜蜜开始说好话。 “阿娘,我好想你呀阿娘——” 姜蜜一低头,果然见这小家伙抱着自己要睡过去了。她只得拍拍猊哥儿,叫他到车上去。 这天就跟小孩儿的脸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变得极快。方才还晴空万里呢,这会儿却是落了雨点子。 姜蜜连忙让菟姐儿和猊哥儿上车,而后自己最后进去。放下车帘的时候,姜蜜瞧见牧鹤一人在雨中狼狈奔走,忽而就想起自己曾经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 她叹了一口气,让车夫驾车上前到牧鹤边上去。 “牧小公子,下雨了,我捎你归家吧。这天儿淋了雨,怕是要得风寒的。” 牧鹤抬头,隔着茫茫雨水看着姜蜜诚挚温柔的目光,看着趴在母亲怀中难得安静的小姑娘,低声答应了。 “多谢夫人。” 牧鹤住在南城的宣南坊,那里住的都是些清贫文人。牧鹤家道中落后便搬去了那里,可惜没过多久父母便去世了,如今只独他一人住在那处院子里。 谢家与牡家算得上是两个方向了,马车绕远送了一趟牧鹤,待母子三人平安归家时,天色都有些发黑了。 丫鬟一掀开马车,姜蜜却瞧见谢知让撑着伞站在那里,不由惊讶道:“夫君?” 谢知让轻应一声,两步上前,一手撑着伞,一手抱起姜蜜往廊下走。 其实没两步路,只是谢知让不愿让她湿了鞋子、湿了裙角罢了。 等奶娘将菟姐儿和猊哥儿抱走,谢知让便拥着她往屋里走。 他将手放在姜蜜冰凉的脸上,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轻声道:“你送他干什么?” 第209章 宫宴 姜蜜将脸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缓缓回道:“下雨了嘛,他也没带雨具。他一个小孩子,爹爹娘亲都去世了,多可怜呐,我瞧见了便顺手帮他一下嘛。” 谢知让一听那句“爹爹娘亲都去世了”,便知道姜蜜怕是想起自己了。 他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只是叮嘱道:“天气凉了,记得穿厚些,不然你小日子又得疼了。” 有人念叨关心自己,姜蜜自然是开心的,抱着谢知让的胳膊,眉眼弯弯,只一个劲儿应好。 第252章 谢知让轻嗤,抬手在她耳朵上捏了一下,“每次都应好,每次都得我说你才记得,全然不往心里去,你也就哄哄我了。” 姜蜜哼笑一声,才不在意,端是一个恃宠生娇的态度,“因为夫君帮我记得呀。” 谢知让失笑,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廊外风雨凄凄,廊下却有一对夫妻互相扶持着往前走。臂儿相拥,脸儿相贴,十足温馨。 片刻,谢知让微微敛笑,低声道:“阿蜜,明日皇宫宴会,你当心着些,记得把那两个武婢带上。” 姜蜜听他这般叮嘱,便知晓明日之事怕是不会安生,于是轻声问道:“可是那太后又要作妖?” “是,”谢知让直言不讳,“朝堂上吵着要让他立后,于天家而言,子嗣是大事,而十一殿下尚且年幼,不能立于人前,陛下避无可避。” “可陛下到底不再是曾经那个被陈家把持着的帝王了。君臣双方僵持几日,陛下勉强松了口,朝臣们便不好再咄咄逼人。于是陛下便趁机问他们皇后的合适人选,将这一趟水搅浑。” “陈家虽势大,但这朝堂到底还不是他们的一言堂,几方势力吵闹了好几个月,陈家终是坐不住了。” “你是说他们想……”姜蜜仰头看着谢知让,眸光微讶。 谢知让点点头,“而且陈氏女最近频繁喝药,身子却没什么不好,底下的人捡了点药渣拿去问大夫,只说是安胎药。” 那陈家便是想一举得男了。 先前陈家还想要一个出身背景全然干净的嫡长子,可是如今,他们逼迫不得陛下,便只能使些旁门左道了。 谢知让心底有些担忧,“锦衣卫守护皇城,宫中眼线不少,可陈家也不是吃素的。我只从一些蛛丝马迹判断明日陈家会有动作,却并不知晓他们具体的计划。我不放心你。” 他停下脚步,看着姜蜜的脸,接着说道:“若不然你称病推了吧?” 姜蜜摇了摇头,握住谢知让的手,轻声宽慰他: “明日我得去的。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陛下的心腹,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如果明日我贸然不去了,陈家难道就不会有所猜测?” “而且明日我不去,下次陈家和太后想做点什么,我又不去,难道就这样一直和他们纠缠下去吗?咱们总不能躲一辈子的。” 谢知让看着姜蜜,欲言又止。 一遇到有关姜蜜的事,惯来杀伐果断的谢知让便会顿失分寸,瞻前顾后、犹疑不定。 他承受不起失去姜蜜的痛苦。 姜蜜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会没事的。” 谢知让深吸一口气,低低应了一声。 走出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拉过姜蜜手腕,掀开她的袖子。看见那串佛珠安静挂在姜蜜腕间,谢知让略微放心了一点。 “阿蜜,一定要戴好。” “好。”姜蜜一口答应。 …… 次日宫宴,姜蜜盛装出席。临出门时菟姐儿和猊哥儿发生了点口角,姜蜜听他们跑过来告状,说了几句,便有些迟了。 大殿之上,不少人围在陈灵身旁恭维她。 有夸她衣裳首饰好看的,有赞她容貌出众的,还有人说她气度出众、十分威仪呢。 “威仪”二字用得巧妙。 陈灵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威仪?哪里又需要什么威仪呢? 这是将她当做未来皇后奉承呢。 陈灵嘴上说着谦虚的话,眉头眼角的笑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正聊得起劲呢,大殿门口那边忽而有些骚动。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着华冠丽服的姜蜜。 其实姜蜜今日打扮还不算奢华,至少未将那顶价值万两的东珠珠翠冠戴出来。 只是她一身考究的吉服霞帔,加上这么多年被谢知让如珠如宝疼在手心宠出来的那等气度,便叫陈灵比之不及了。 陈灵不着痕迹地将姜蜜上下打量一遍,而后将目光落在她露出的那一点鞋头上。 今岁进贡上来的东珠,分到太后宫里的便不多,太后只匀了她几颗用来装点门面。 她将那几颗珠子看得极紧,轻易不会带出去,生怕磕了碰了或是找不见了。而今日,她将那东珠簪子戴出来,便得众人恭维称赞。 可偏偏,她那么珍重的东西,在姜蜜那里只是用来修鞋的。 这让陈灵如何不觉得耻辱? 她收回目光,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谢夫人当真是谢太师的掌珠呢。这东珠乃采珠人潜伏在冰冷刺骨的水中采来的,一颗便价值不菲。到了您这里,却是只拿来绣鞋呢。嗬——” 这话却是在指姜蜜奢靡无度了。 她扫了眼陈灵的簪子,笑道:“我瞧着陈姑娘发髻上插的是东珠簪,这颈间璎珞的珠子却是落了下乘,衬不起陈姑娘的颜色。你若缺几颗好珠子,我送你便好了。” 陈灵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 偏偏姜蜜还笑吟吟补了一句,“陈姑娘倒也不必谢我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和谢知让成婚多年,别的不知道,这张嘴是实实在在跟着他学到了几分精髓。 此刻陈灵咬牙盯着姜蜜,那眸中恨意几乎要化成刀子扎向姜蜜。 姜蜜随她看去,端是笑得无所谓,看得陈灵愈发嫉恨。 第253章 神仙打架,凡人可不敢插手。围在陈灵身边的人要么低着头不说话,要么便悄摸溜走了,没谁敢去招惹姜蜜。 陈灵深吸一口气,眸中暗潮汹涌。 谢姜氏,你且等着。等我当上皇后,我看你还如何傲! 第210章 发症 就在陈灵与姜蜜僵持之际,大殿内忽而响起小太监的高声唱呼。 “太后娘娘到——” 话音刚落,在场诸位夫人姑娘纷纷对着上首缓缓走来之人行礼。 太后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了一下姜蜜,果然一眼就看见了她。太后收回目光,径自在主位坐下,而后命众人起身。 陈灵乜了姜蜜一眼,从她身旁翩翩然经过,直奔太后身边的位置而去。 方才离得有些远,姜蜜尚未闻见。此刻陈灵一从自己跟前走过去,一股幽幽芳香便扑入姜蜜鼻中。 这香有些奇特,姜蜜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一时便作罢,亦是往自己位置上走去。 太后举办这场宴会,明面上是说邀群臣家眷同乐,但各家私底下皆有议论,猜测或许是要为陛下挑选皇后人选。 故而有意角逐皇后之位者,皆是穿红戴绿、光彩照人,纷纷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全部使出来。 有吟诗作对的;有抚琴吹笛的;还有一位,当是武将人家的姑娘,竟当场舞剑,引得嘘声、赞声一片。 在这翠绕珠围、衣香鬓影之中,却有一位本该大放异彩的姑娘悄悄不见了身影。 姜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陈灵的位置,余光扫过镇定自若的太后,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御书房内,皇帝盘腿坐在龙榻上,看着眼前的棋局发愣,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宁。 谢知让坐在皇帝对面,见他久久没落下棋子,伸手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一下。 “陛下。” 皇帝被这一声叫得清醒过来,“又到朕了吗?” 谢知让见他这样子,眉头一扬,问道:“现如今,居然还有让您这般坐立不安的事儿呢?” 皇帝轻哂,有些无奈地回他:“先生惯会取笑我。” 沉默片刻,皇帝接着道:“有毒蛇围在你身旁露着獠牙等候,又怎能真的不受半分干扰?锦衣卫将这皇宫里里外外盯了个遍,就是不知道陈家会有何动作,朕如何能不生出几分不安来?” “先生探得陈氏女在喝安胎药,想来不过是要把她送到朕的床上来。可是什么迷药、媚药、壮阳药,锦衣卫都探不到有流入皇宫的迹象,他们到底是要如何呢?” 说到底,皇帝也才将将到弱冠之年,平日里再是威严,在信任的长辈面前,不免露出藏在心底的脆弱与害怕出来。 谢知让见他实在没心思下棋,索性拿过皇帝手边的棋篓子开始自弈。 “左右今日陈家和太后是要动手的,无论如何,臣都会替皇后娘娘好好守住您的清白的。若是迷药将您迷晕了,臣会尽早赶过去救您;可若要是什么合欢散、壮阳药,那陛下可得靠自己的毅力了。” 皇帝被他这话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知让这话,说得放肆又作怪,却是将皇帝那满腹愁肠搅得稀烂,而后尽数给他散了个干净。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无奈说道:“先生,您就取笑我吧!” 御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恰在此时,卫明忽而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说道:“回禀陛下,回禀大人,陈姑娘到乾清宫去了。按着先前的吩咐,属下已命人将她放了进去。” “她一入乾清宫,便直奔内室而去,而后藏在龙榻上再无其他动作。” “她也没下药?”皇帝有些惊讶地反问。 “是。”卫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属下让人趴在乾清宫的大梁上看的,千真万确。” “这便奇怪了……”皇帝低声喃喃。 卫明见皇帝没有吩咐,便将视线投向谢知让。谢知让挥了挥手,他便躬身退下了。 皇帝实在想不出,便也不再去想,转而一边喝茶一边看谢知让下棋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晌的功夫,皇帝忽然觉得有点燥热起来,后脖子还有些痒痒的。 他将手背到身后挠了两下,小声嘟囔道:“怎的感觉有些热了?” 谢知让顿了一下,终于抬头看他,“热吗?” “热。”皇帝肯定地点点头。 倏忽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谢知让。 谢知让立刻高喊一声让卫明进来,沉声吩咐他去将候在偏殿的大夫叫进来。 为了掩人耳目,这大夫是谢知让从宫外找的,命他穿了一身太监的衣裳,混在人群中藏匿起来。 此刻谢知让刚吩咐下去,那名大夫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而后替皇帝细细把脉。 说来这大夫还有些来历。别看他年纪不小,本事倒是真的好,谢知让让人盘问一番才得知,他竟是那位呼延神医的关门弟子。 当然,呼延复是从来不说自己还有徒弟这回事儿的,还是他说了许多呼延复的事情才叫锦衣卫相信他。 此刻他沉下心神把脉,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陛下应当是起了发症,可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 第254章 皇帝愣了一下,随后指着那杯茶水道:“朕只饮过那杯茶,而且朕喝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小大夫端起茶杯闻了闻,“这是八宝茶?” “是。” 小大夫想了想,又问道:“陛下,谢太师,这发症多是一个人吃不得某样东西,不一定是什么毒物。” “例如这鸡蛋,于寻常人家而言,那是上好的滋补之物。但草民在外做游医时,曾见过一奇怪的病案,那小儿吃不得鸡蛋,一吃便会头脑发昏、呕吐不止。” “还有的人,春日飘絮之时,便不能出门,因为他们一碰到那柳絮,便会呼吸急促、喉头发紧,甚至有发作厉害者能当场去世。” “或头晕呕吐,或呼吸急促,或发热起疹子,都是这发症。陛下自小到大,可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么一说,皇帝便知道了。 “有的。朕从小便不能吃花生,一吃便会浑身痒痒。但那时朕的母妃已经去世,便不曾叫太医来诊治,之后也下意识避开了花生。难道是这茶里有花生吗?” 小大夫用手指蘸起一点茶水尝了尝,没尝出来,遂摇头说不知道。 谢知让眸光渐暗,当机立断吩咐道:“卫明,照着先前说的,去把乾清宫里那个迷晕了带出来。今日御书房里伺候的人,叫底下的人把脸记熟了,先不动他们。” “是,大人!”卫明抱拳,气势汹汹地离去。 风雨终至。 第211章 奇香 皇帝和谢知让猜测,太后不知从何处知晓皇帝不得食用花生一事,便命宫女在八宝茶中加入花生,以此引得皇帝回乾清宫与陈灵相遇。 可之后呢? 皇帝若誓死不从,陈灵一个小姑娘,还能强迫得了他这样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帝与谢知让商议一番,决定按着陈家的计谋先回乾清宫,引蛇出洞。 而另一头的姜蜜实在是无聊,既不打算掺和那些夫人姑娘的明争暗斗,也不耐烦那些人到自己跟前来似是而非地刺探皇帝的情况。于是她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往较为偏僻的角落去了。 一般人进入宫中是不允许带婢女的,但姜蜜可以,还带了两个会功夫的武婢,这便是皇帝与她的殊荣。 姜蜜坐在美人靠上,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神思漫游,她不自觉就想到陈灵身上那香味起来。 姜蜜爱香,谢知让便从大江南北给她搜罗来各种稀奇名贵的香料,以及一些珍贵的古香方。 说起这个,倒是还得提陆家那位多年不婚的陆施琅陆公子。 昔年姜蜜与陆施琅在南苑偶遇,得知彼此对香道一事见解独到,便不时会交流一二。初时是陆施琅有一张残缺的香方配不出来,便来请教姜蜜。一来二去,俩人便熟了起来。 谢知让虽吃味,但想着姜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交流香道的朋友,而且二人克己守礼,便也随她去了。 但有一事,却是叫谢知让醋了许久。 那次又是陆施琅拿了一张前朝遗留下来的古方同姜蜜交流。姜蜜日思夜想,尝试了无数次,终于将其配了出来。 她觉着那味道挺好闻的,便擦了一些在身上,却是不想当晚谢知让没完没了地作弄她,连姜蜜自己都有些失控。 但谢知让这个人本就热衷于床笫之间的那点事儿,故而俩人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是后来姜蜜又擦了一次,而后俩人再次彻夜欢愉,姜蜜才发觉了古怪之处。她拉着谢知让又试了一次,这才确定下来。 她想提醒陆施琅一二,可这等事情,她如何能同一个外男说?姜蜜纠结一二,便也放弃了,想着陆施琅自己试过一次应当就知道了。 陆施琅果然知道了这香的奇特之处,却不好拿此事去冒犯姜蜜。因此俩人默契地把那件事给略过去了。 只除了谢知让一个人耿耿于怀了许久,姜蜜是又割地又赔款,才将他给哄好。 姜蜜想着想着,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到了此处。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道那香味怎的如此奇特,又隐隐有些熟悉呢?原来是那张香方里一味叫做枯白怠的香料! 姜蜜试过那张香方,其余香料皆为调香所用,唯有枯白怠与川椒二味,才是起作用的关键。 这枯白怠极为难寻,怎就刚好在陈灵身上用到了?倘若皇帝那边用上了川椒,陈家岂非是要得逞? 姜蜜既是想到了这茬,连忙吩咐丫鬟悄悄去知会谢知让。即便是她误会了,总也好过他们不知道而被陈家打得措手不及。 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姜蜜正暗暗担忧着,那边忽而起了一点小骚动。远远望过去,却是发现那些个夫人姑娘一个个起身往外走。 一名小宫女在这时走上前来,对着姜蜜躬身行礼,轻声说道:“谢夫人,太后娘娘在御花园摆了小宴,请您移步。” 姜蜜指尖微动,浅笑着应了一声好。 从此处往御花园去,有两条路,其中一条便是从皇帝寝宫乾清宫旁经过。 倘若乾清宫的动静闹得大一些…… 姜蜜想,她大概知道太后是如何算计的了。 此去御花园有些远,太后坐着轿辇缓缓往那边去,诸位夫人和姑娘便跟在凤驾后面。 如姜蜜所料,小太监们果然走了路过乾清宫的那条路。待堪堪走到月华门时,一名丫鬟忽然快速冲了出来,一下子冲撞了太后的轿辇。 第255章 太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上前斥道:“慌慌张张的,跑什么跑?眼睛都掉地上去了是吗?惊扰娘娘凤驾,你该当何罪?” 那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喊道:“娘娘,太后娘娘,您去看看四姑娘吧!娘娘!” 这丫鬟是陈灵身边伺候的,她口中的这位“四姑娘”,便是指的陈灵。 太后蹙了蹙眉,声音有些不悦,“四姑娘怎么了?” “四姑娘她……她……四姑娘今日奉娘娘之命来给陛下送东西,可陛下不知怎的就将四姑娘给认错了,一把抱着四姑娘往寝殿里去,此刻……此刻……奴婢只听四姑娘在哭,您快去救救四姑娘吧!” 这丫鬟说的遮遮掩掩,可这些个夫人姑娘,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就听懂了小丫鬟的未尽之意。 此刻,皇帝怕是正抱着陈灵燕好呢。 那可真真是“颠鸾倒凤”。 与此同时,她们也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太后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当即狠狠拍了一下凤驾的扶手,撑着大宫女的手臂就站起来,匆匆往乾清宫里去了。 那几名夫人姑娘正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便跟了上去,余下之人想了想,也有几名跟了过去。剩下的那些没进乾清宫,却也站在月华门外不肯走。 而姜蜜,自是跟在太后身后往里走。 堪堪走到乾清宫寝殿的门口,却是什么都没听见。太后有些许疑惑,却见陈灵身边的婢女哭得好似真的一般,便让人打开大门。 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太后不敢置信地在殿内四处查看起来,就连那名丫鬟都止住了哭泣。 在这片死寂之中,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母后,您是在找朕吗?” 第212章 凤印 听闻此言,太后身躯一震,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满面皆是不敢置信。 怎……怎么可能? 这药方乃是前朝传下来的方子,传闻那位公主每每在行房时用上此药,夜夜如奔极乐之巅。陈家甚至暗地里用奴仆试过此药,确实有效才用在皇帝身上,怎么会不起效果呢? 太后心中虽震颤,却不得不竭力保持镇定。她压下那些纷繁思绪,沉声问道:“陛下怎么在此处?” 皇帝轻笑一声,“此话,当朕来问母后才是。这是朕的寝宫,母后带着一众外命妇来这里,怕是不合规矩吧?” 到此时,那些跟风过来看热闹的妇人才心生慌乱起来,眼神闪躲着想先退下。 但人群中有一位老王妃,辈分比太后还要高出一辈,最是德高望重,丝毫不惧天子威仪。 她缓缓开口道:“陛下,臣妇等人来此,是因为方才有一位小丫鬟来说您幸了陈家四姑娘。老身托大做一回陛下的长辈,便随着娘娘过来看一看。” 对这位头发花白的老王妃,皇帝还是敬重的,于是轻声说道:“叔祖母关心朕,朕自然是高兴的。然您方才说朕幸了陈四,此话怎讲?朕可是刚从御书房回来的,都没见过陈四,如何能幸她?” “宫闱之中,居然有人敢拨弄是非,还敢欺瞒于叔祖母和母后,实在是滔天大罪!” 听到这里,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她们的计谋早早就被皇帝和谢知让给识破了! 她刚要开口,却见李德宝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连帽子都扶不住,双手托着帽沿尽力将它扶正,有些慌乱地喊道: “陛下,陛下!那陈姑娘……陈姑娘……” “她怎么了?”皇帝略略皱眉。 太后直觉不能让李德宝将话给说出来,眉头一拧,刚要呵斥,却听李德宝一股脑儿地说道: “陛下,那陈姑娘与一名小太监在偏殿行秽乱之事,正被锦衣卫缉拿下去了!” 话落,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舌挢不下、震惊不已。 太后更是眉头紧锁,恨不能从眸中射出几道箭来,生生将皇帝给刺死! 他就这般折辱陈灵!这般折辱陈家! 今日之事,演变至此,谁都知道是皇帝和陈家在斗法,要么是皇帝斗输了乖乖娶陈灵为后,要么是陈家落败了自此无缘做太子外戚。 可是谁都没想到皇帝竟会这般折辱陈灵!他一招请君入瓮,却是直接将陈灵送到宦官床上去,日后光是那些唾沫星子就该淹死她。 而皇帝偏偏要将这件事情给曝出来,陈灵要么从此嫁给那宦官做对食,要么就去尼姑庵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一个陈灵,就能败坏全部陈家女儿的名声,叫她们都不再能做皇后。皇帝这招,不可谓不狠。 太后气急攻心,伸出手指指着皇帝,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最后竟是两眼一闭,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皇帝看着太后瘫软的身子冷笑,扬声吩咐道: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合该好好休养才是。管理后宫一事,实在太过劳心费神。即日起,便将凤印移交给孟太妃保管,由太妃娘娘掌管后宫诸事。” 如此你便受不住了吗?朕的发妻,还有朕的皇儿,可都是被你害死的。 且等着吧,陈青颖。 …… 皇帝说是让孟元霜掌管后宫,可她是妓子出身,哪里懂什么管理后宫的事儿呢?而且她是抱着谢知让的大腿才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可不敢招惹皇帝。 第256章 故而在皇帝派了一位掌事女官过来时,明面上虽是辅佐孟元霜管理后宫,但她还是将事情全权交给女官负责,自己只做那富贵闲人。 而女官也是雷霆手段,趁着太后没醒,连夜带着人去仁寿宫,半是讲理半是蛮横地把凤印抢了过来。 太后醒来发现自己凤印被夺,甚至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小指指甲生生被自己从中折断。 “无耻……无耻——” 太后嘶声怒吼,一个不济,瘫软着摔到床上,再次昏了过去。 这头的太后愤恨不已,那头的孟元霜却是逮着机会和情郎甜甜蜜蜜。 她趴在马南寻怀里,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陈四身边那个丫鬟,总该是听到了动静才去喊人的,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动静呢?” 马南寻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摩挲她的后腰,亦是贴在她耳边细细叫了几声。 “啊……陛下……不要啊陛下……陛下……” 孟元霜听得一个哆嗦,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原来方才马南寻说的那话,竟和陈灵的声音一模一样! 婉转娇媚,欲拒还迎,几乎听得人酥麻了半边身子,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从一个皮肤黝黑、身高将近六尺的健壮男儿嘴里发出来的。 孟元霜傻愣愣看着他。 马南寻见她不说话,面色不显,一颗心却渐渐提了起来。 这等口技,都是那下九流之人学的低贱本事,本是用来和那些大官讨个赏、谋个生的,却是叫他说到孟元霜面前来了。 她会不会……就此看轻了他? 不,就算是看轻,也是应当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妃,他不过是一名低贱的锦衣卫校尉,本就是他高攀了她…… 马南寻沉默着垂下眼眸。 就在他暗自神伤之际,那身娇体软的太妃娘娘忽而扑进他怀里,挑着他的下巴调笑道: “马校尉,你还有这本事儿呢?既如此,今日我便要做那山匪恶霸,好好采一采你这朵娇花。” 马南寻松开她的身子,转过身体,悄悄红了脸。 孟元霜凑过去,胡乱扒开马南寻的衣裳,故作凶狠道:“你这小妇人,若不从了老子,老子今日便……唔……” 娇媚俏丽的小美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却是一口一个“老子”,实在违和得很。马南寻实在听不下去了,噌一下如豹子般扑过去,堵住了孟元霜红艳艳的小嘴。 “你这小妇人……居然敢勾引老子……唔……” 这张嘴,还是别说话的好。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还需及时行乐。 第213章 蔻丹 自陈灵被皇帝扔给太监以后,陈家安歇了好一阵子。哪怕皇帝将陈家培养多年的眼线拔除大半,陈家纵是再心疼,也只得舍弃了他们。 可陈灵心中过不去。 她不能忍受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在她离开皇宫的前一日,她终于忍不住,起身去宫道上阻拦皇帝。 她在皇宫待了两年,每日都要去找皇帝。此刻站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等候,果真堵到了皇帝。 “陛下!”她冲出去,扑倒在皇帝脚边,“陛下……灵儿伴您两年之久,您怎能如此对我?陛下,难道您心中就无半分对我的怜惜吗?” 皇帝垂眸看着她,眼中甚至没有厌恶,只是一片冷淡与漠然。 他将自己的龙袍从陈灵手中扯出来,淡声吩咐道:“把她带下去。” “陛下!”陈灵哭着摇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您与姑姑斗,与父亲斗,可是为什么偏偏牺牲的是我一介弱女子?我待您满腔热忱、一片真心,您怎忍心如此对我啊陛下?陛下!” 皇帝听到她的这番控诉,忽然笑了一下,转身面对着她,质问道: “他们推举你做皇后时,也没见你说是牺牲了你。他们给朕下药,意图不轨,怎的事发之后承受朕的怒火,便是朕为难你一个弱女子了?” 他很想问,陈灵这又蠢又毒之人也可以说是弱女子,那他的竹儿呢?他的竹儿做错了什么?他那未出世的皇儿又做错了什么? 想到皇后和皇儿,皇帝神情有些激动,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他沉默半晌,心绪稍缓。 片刻,他哑然失笑,神色间多了几分自嘲。 他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呢? “陈氏冲撞圣驾,拖下去,赏二十大板。” 陈灵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这少年帝王竟当真如此狠心。她想开口求饶,却被太监堵住嘴巴,只得呜呜叫着,绝望地被拖了下去。 …… 陈家夹着尾巴做人,谢知让便空闲不少,每日除了去北镇抚司点个卯,其余时候都呆在家里黏着姜蜜,三不五时便带她出去玩一趟。 端是逍遥自在,快活得很。 这日午后,谢知让懒洋洋地躺在花梨木躺椅上晒太阳,姜蜜就坐在他身边染蔻丹。 白皙如玉的手指从花篮中取出一些娇嫩的粉色秋海棠,而后将它们放入金钵之中一点一点捣碎,最后再加入少许明矾细细研磨。 那一声声捣捶声叫谢知让不自觉睁眼看过去。 他好奇问道:“今日怎的想起来染蔻丹了?” 第257章 “就是突然想染嘛。” 谢知让扬眉,伸手去拿姜蜜手里的金钵,“那你教我怎么染。” 姜蜜有些惊讶道:“这女儿家的东西,你也要弄呀?”说着,她将视线落在谢知让光洁白皙的指尖。 谢知让失笑,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想到哪里去了?我给你染!” 姜蜜这才反应过来是误会了谢知让,被自己这傻愣愣的反应给逗笑了。片刻,她伸手过去,手背朝上,将指尖对着谢知让。 “先将那秋海棠磨出来的糊糊涂覆在指甲盖儿上,而后用帛布包住指甲,等几个时辰便好了。” “这样就能给指甲染色了?” “当然不是呀。这只是第一次,染出来的颜色浅淡,得连着染上三五次,才是真的染好了呢。几个月都不会洗掉的。” 谢知让了然,点了点头。 他用金勺舀起一点被捣烂的秋海棠,伸手捏住姜蜜的指尖,轻轻往上涂覆,将每一个角落都填充完整。 姜蜜就安静看着他,神色温柔。 谢知让盘腿坐在那里,披头散发,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温和。明媚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落在他的眉间,驱散了往日里带着的那点阴鸷。 他低眉顺目,神色专注,仿佛眼前正做着的事情,是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儿。 姜蜜不自觉勾了勾指尖,却被那一无所知的男人捏得更紧。 他低声道:“阿蜜,别动。” 姜蜜笑了一下,轻声应好。 谢知让给姜蜜染了几个,正起劲儿着呢,珺璟轩内忽而响起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叫喊。 “阿娘!爹爹!” 二人往门口看去,果然是刚睡醒的菟姐儿和猊哥儿。 她俩今日休沐,高兴着呢。 “阿娘,爹爹,你们在做什么好玩儿的事呀?菟儿也想玩!” 姜蜜摸摸菟姐儿柔软的头发,笑道:“我们在染蔻丹,就是把手指甲染上好看的颜色呢。” 菟姐儿趴到姜蜜身上看了一会儿,忽而兴致勃勃道:“菟儿也想要染这个!” “好呀。”姜蜜自然答应,“阿娘这是粉色的,菟儿想要什么颜色呀?” 菟姐儿仰起小脑袋想了一下,忽而大声说道:“阿娘是粉红色的,那我就要绿色的!我要当叶子,保护阿娘!” 这童言童语,虽幼稚,却是叫人心都化了。姜蜜忍不住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把菟姐儿抱进自己怀里。 谢知让看看乖巧可爱的菟姐儿和妻子亲香,又低头看看一进来就趴自己身上睡觉的猊哥儿,牙疼。 他动了动腿,轻声道:“猊儿,去给姐姐捣叶子汁水。” 猊哥儿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爬下去干活儿去了。 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谢知让先是给姜蜜染蔻丹,而后准备再给菟姐儿染。 可菟姐儿这个急性子却是等不得的,她便叫猊哥儿跟着爹爹学。猊哥儿也听话,看着谢知让学了一会儿,倒也弄得像模像样。 但这事儿可不是染上就结束了,还得用布帛包着过好几个时辰。菟姐儿那哪儿受得住啊?包着她的十根手指头,就和砍了她的手一样,当下整个人都刺挠起来了。 她上蹿下跳蹦跶了一会儿,实在是难受,忍不住把那些布帛全给拆了,这才好似活过来一般。 就在一家人欢声笑语、热热闹闹之际,卫明忽而把着绣春刀,沉肃着一张脸,匆匆忙忙走进来禀告: “大人,边关八百里急报!鞑靼人南下攻城,宁夏卫溃败,自贺兰山往南已连失三城!昭勇将军上书请辞总兵一位,请求朝堂派遣有才之人戍边,夺回城池!” 第214章 刻薄 元宁四年秋,边关狼烟四起,鞑靼骑兵挥军南下,进犯我朝边境。宁夏卫溃败,死伤惨重,连失三城。 朝堂各派大臣就此事展开激烈交锋,连日不休。 边关战事吃紧,京城之内却仍是一派歌舞升平。姜蜜坐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垂眸安静听着身旁之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殷家将战败,昭勇将军无颜再任总兵一职,上书请辞呢。” 一年轻妇人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殷家这么多年都不上战场,骨头都软了的东西,能有什么真本事?连失三城,不是必然的吗?” 另一位粉衣妇人附和着说道:“先前便说不能叫殷家人做这总兵的吧?哎——” 欺负殷家,是皇帝的决定。她也不敢说得太明显,便只能这般似是而非地感叹一句。 “我看啊,是将怂怂一窝。昭勇将军不是个好的,那些个宁夏卫又能好到哪里去?咱们这些人家,每年交了多少税银?朝堂又拨给宁夏卫多少粮草?连几座城池都守不住,我看那些粮草不如拿去喂狗!” “现在说这些呀,也没什么用了。近来不是又在吵让谁做这宁夏总兵吗?我家那位呀那真真是愁白了头发。” 那刻薄妇人冷笑,接着道:“谁去我是不知道的,但那宁安侯,可是万万不行的!” 是的,这几日,朝堂之上渐渐有几个声音冒出来,开始推举宁安侯接任总兵之位。 原先谢家便是世代镇守银川的,宁安侯未交出兵权之前,便是这宁夏镇的总兵。宁安侯同鞑靼人对抗那么多年,再是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此建议一出,朝堂瞬间闹翻了天。 第258章 谢知让为锦衣卫指挥使,已是手握大权的重臣,若是再将宁夏卫重新交回宁安侯手上,谢家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让那些人如何能答应? 以太后和陈首辅为首的陈党,便是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一群人。 “那谢知让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十多年前,谢家便有谋反之意,若非先帝仁慈,这阖府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还两说呢。倘若将这兵权交给谢家,焉知他们会不会起了反心?” “而且那宁安侯在家赋闲多年,可别和那位昭勇将军一样,银样镴枪头,只是个表面光的!说着,她还略略拔高了声音,眼神斜着往姜蜜这边瞥。 姜蜜冷笑一声,神色生冷。 前些日子八百里急报刚刚传入京城的时候,宁安侯便彻夜难眠,谢知让亦是辗转反侧。 在一个深夜,姜蜜见他实在睡不着,便叫他和自己说一说边关的生活。 谢知让沉默片刻,将那张束之高阁的舆图拿出来,轻声和她诉说那些往事。他小的时候,也是跟着宁安侯在宁夏待过几年的,如何能不清楚战争之残酷? 只听他这么随口一说,姜蜜便要被那血腥与残忍,骇得喘不上气来。 宁安侯镇守边疆这么多年,落得一身毛病,每逢雨天膝盖便疼痛不已。谢家长子谢知礼更是命丧疆场。 那一片荒漠之地,埋藏了多少忠骨,浸染了多少鲜血。 可那些为国尽忠之人,却还要被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胡乱污蔑! 这些个妇人,都是和自家丈夫一条心的。她们在此处大放厥词,姜蜜不敢想象那些大臣们在朝堂上会骂得有多难听。 那位粉衣妇人瞟了姜蜜一眼,却是不敢招惹她的,连忙拉着那刻薄妇人小声道:“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咱们这等妇道人家能管的。少说几句吧。” 刻薄妇人重重哼了一声,“你怕她,我可不怕她!都是那些个东西做过的丑事,还怕别人说了不成?” “丑事?什么丑事?”姜蜜实在忍不下去了,扶着桌案站直身子,缓缓踱步过去,“陈少夫人,你倒是和我详细地说一说,谢家、殷家,还有宁夏卫,究竟做了什么丑事?” 这位刻薄妇人夫家姓陈,正是那位陈灵嫡亲兄长的妻子。 她盯着姜蜜,丝毫不惧,“怎的?谢夫人这是想仗势欺人,还不许人说实话了?你捂得住我一人的嘴,捂得住这天下人的嘴吗?” “殷家将酒囊饭袋,宁夏卫草包饭桶,谢家更是狼子野心!但凡是个有羞耻之心的人,怕是都要自刎谢罪了,怎还有脸存活于这世上污了天下人的眼?怎的,我说错了不成?” 姜蜜看着她尖酸恶毒的嘴脸,忽而扬起胳膊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响,使得整个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震惊地瞪大眼睛,掩住嘴巴不敢说话。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京城中的贵妇人们也算是知道姜蜜是个什么性子。 这小妇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个主意正的,内里自有秀骨。 但她和她丈夫谢太师不一样。 谢太师是一言不合便要打打杀杀的,可姜蜜这么多年,很少在外教训人,更别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动手打人。 这让人如何不震惊? 陈少夫人也是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恼羞成怒,扑过去想要抓花姜蜜的脸。 可跟在姜蜜身后的郁金和降真,又岂是吃素的?一人抓着一个,便将那陈家主仆制服。任她二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半分。 姜蜜绷紧一张脸,往日温和不再,眉间冷凝, 杏眼之中的水波凝固冰封。 “酒囊饭袋?草包饭桶?狼子野心?自刎谢罪?”姜蜜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陈少夫人红肿的脸,一字一句地反问,“你能说出这些话,难道是心肝脾肺都被野狗给吃了吗?还是你本就是狼心狗肺之人?” “宁夏镇五卫四所,区区四万余人,却守着从盐池到兰靖长达一千公里的防线!分到每一路,不过五千余人。” “而灵盐台地地势平坦开阔,鞑靼部落素来以凶狠著称,一旦挥军南下,往往是几千几万的骑兵发起进攻!” “边军几百人、几千人,对阵鞑靼成千上万骑兵,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此一战,宁夏卫损失惨重。昭毅将军命丧疆场,殷小将军被断一臂。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儿子!这些牺牲,难道在你口中,就只是酒囊饭袋和草包饭桶吗?” “没有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鞑靼骑兵的进攻,哪里有你锦衣华服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最该自刎谢罪的人不是他们,该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蠢货!” 第215章 刚硬 姜蜜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直说得在场诸人心头震颤,一阵阵发酸发麻。 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 她们先前或许不知那具体情况,可此刻听着姜蜜慷慨激昂的话,不禁热泪盈眶。 姜蜜因为太过激动,微微有些气喘。她看着陈少夫人丝毫不知悔改的眼神,那些未尽之话,忽然便不想再说了。 是了,人和畜牲,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姜蜜轻笑一声,神色忽而变得张扬起来,眉眼间甚至隐隐有几分谢知让的影子。 第259章 “陈少夫人既说我仗势欺人,那我便依言欺压你好了。日后,凡是我在的地方,别叫我看见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如果有什么意见,便叫你家夫君,去北镇抚司找谢太师说去。” 话落,姜蜜转身便走。 场中诸人皆是被姜蜜的嚣张跋扈给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少夫人捂住自己的脸,傻愣愣看着姜蜜的背影,忽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谢姜氏!你不得好死!” 姜蜜猛地回头看她,眼神冰冷刺骨,恍如两把小刀直直插进陈少夫人的心脏。 她似是被人扼住咽喉一般,瞬间消声,神色惊恐。 远处的老王妃和陆老夫人看着这边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皆是发出一声叹息。 “这孩子,往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竟也是个性子刚硬的。”老王妃有些惊讶地说道。 陆老夫人多年前便认识姜蜜了,这些年也与她多有走动,此刻只是笑道:“你瞧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都收起利爪乖乖匍匐在她身边,哪里会是什么真没脾气的人?” “至于那个,”陆老夫人瞥了瘫软在椅子上的陈少夫人一眼,冷笑道,“就是个又蠢又毒的。娶妻娶贤,妻贤旺三……” 说到这儿,陆老夫人忽然顿了一下,而后很不客气地说道:“罢了,陈家那起子家风,便是娶上十个贤惠聪颖的妻子,也拉不住他们一头送死的心!娶个坏的也好,省得祸害了好人家的姑娘。” 老王妃被她这话说得发笑,口中调侃道:“你这张嘴啊,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而另一头,疾步往外走的姜蜜却是不知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对自己的评价。她闷头往前走,却是不想在转角处遇上了谢知让。 姜蜜惊讶地睁圆了眼,“你……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啊。”他笑道。 谢知让身穿一袭水朱华四爪行蟒曳撒,应当是刚从皇宫出来的。 蟒袍加身,最是威严尊贵之人,此刻却笑得温和,眉梢眼角俱是化不开的柔情。 姜蜜一见他,便心生委屈,也不在乎什么贵妇人的体面了,撅着小嘴便凑上去挽住他的臂膀,小声道:“方才,我在里头和人吵架呢。” 谢知让丝毫不惊讶,伸出手指轻轻拨弄姜蜜挂在耳上的明月珰,含笑说道: “我可全都听见了。想不到我家阿蜜,如今这么厉害呢?” “你少来。我再泼妇的样子你都见过了,这算什么?”想起陈少夫人的话,姜蜜还是忿忿不平,“她真不是个东西。方才我应当再打她一顿才是!” 谢知让拿过她的手查看,果然见那白嫩的掌心微微发红。 看来姜蜜是真气狠了,下手这般重。 “手疼不疼啊?”谢知让轻轻摩挲着她手心肌肤,“下回让丫鬟或者侍卫去打她,可别脏了你的手,还伤着自己了。” “我太生气了嘛。” 夫妻二人正要往外走,却见几位夫人也走了出来。其中便有那位陈少夫人。 陈少夫人对着姜蜜还敢横,对上谢知让,恨不能自己能挖个洞藏进去。 怎的就遇上这尊煞神了! 谢知让瞟了她一眼,“造了口业,便该去诏狱好好反省反省。省得日后死了还得去拔舌地狱受苦。本官一片好心,某些人可别辜负了才是。” 陈少夫人,包括那些方才跟着说坏话的几人,皆是低下脑袋,眼神闪烁,吓得瑟瑟发抖。 谢知让冷哼一声,带着姜蜜便往外走。 那一对夫妻,全然不顾庄重,竟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狎昵。本该是为人所不齿的,可那些个夫人,看着谢知让待姜蜜这般体贴,心中忽而生出几分羡慕与酸涩来。 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可他数年如一日地尊重疼爱自己的妻子,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当年最是让人看笑话的一对夫妻,竟能恩爱至此,当真是羡煞旁人。 翌日,孟太妃下旨申饬陈苏氏等妇人,同时口谕嘉奖姜蜜淑贞仁德、贤良端庄,乃世家贵妇之典范。 两相对比,又是一巴掌扇在陈家人的脸上。 …… 朝堂上吵吵嚷嚷多日,宁夏镇总兵呼声最高的便是宁安侯和宋平威宋将军两位。 这位宋平威宋将军,便是内阁首辅陈砺锋的大女婿,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将。 群臣争论不休,皇帝也不好在明面上偏袒谢家。宁安侯既是要做这宁夏镇总兵,便该服众才是。 于是皇帝下旨,命宁安侯与宋平威进行比试,胜出者即可赴任宁夏镇总兵。 陈家虽不想答应,可这法子已是公正至极,总也不能按着皇帝的头让他点宋平威做这总兵。 当然,陈家如今也没那个本事。 自从知晓宁安侯要同宋平威比试,谢家上下都十分担忧。 作战谋略倒是不必担心,可近身比武,宁安侯一身暗伤,不知能否赢过那宋平威。 而且陈家惯来心思卑鄙、手段下作,焉知其不会背地里耍阴招? 谢家人再是如何担忧,这第一场比试,如期而至。 第215章 比试 比试前一日,正好是个雨天。 “爷爷,明日咱们不去比试了吧?”菟姐儿蔫哒哒地趴在宁安侯膝头,撅着小嘴怏怏不乐道。 第260章 宁安侯笑了一下,宽厚温热的掌心在菟姐儿柔软头发上轻抚。他抬头,朝着坐在另一边的猊哥儿招了招手。 “猊儿,过来。” 猊哥儿揉了揉眼睛,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走过去,抱住宁安侯的腰靠坐在他身上。 宁安侯温声开口:“菟儿猊儿,你们知道咱们谢家的传家宝是什么吗?” 这个菟姐儿知道,就是她期扬礼上抓到的那把剑。 她坐直了身子,双臂交叠,平平放在宁安侯膝上,认真回答:“是清晏剑。爷爷说等我以后拿得动剑的时候,要是还想学剑练武,就把它给我。” “是,菟姐儿记得真清楚。”宁安侯笑着看她,“那你们知道咱们谢家的先祖,为何要给这把剑取名为‘清晏’呢?” 菟姐儿和猊哥儿皆是摇头。 宁安侯语重心长道: “清晏清晏,取的是河清海晏之意。康衢烟月,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物殷俗阜。清晏剑出,天下太平。这是咱们谢家一辈子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菟儿,爷爷不能退缩。” 宁安侯的话,菟姐儿并不十分明白。她仰头看着宁安侯复杂的脸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宁安侯从纷杂思绪中回神,却见小孙女懵懵懂懂、小孙儿迷迷糊糊,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两个小娃娃呢。 “行了菟儿,爷爷没事儿。带着猊儿回去用膳吧,等会儿你阿娘该派人来找你了。” “哦。”菟姐儿应了一声,拉着猊哥儿的手往外跑,“祖父,菟儿告退!猊儿告退!” 话没说完呢,人跑没影儿了,看得宁安侯忍不住发笑。 这小菟儿,就是个急性子,和她爹小时候一个模样。 宁安侯正要起身,膝盖处却隐隐传来痛意。他双手撑着膝盖,喉头发出一声沉闷喘息。 “爹爹!你怎么在这里呀?” 听着屋外菟姐儿的叫声,宁安侯愣了一下。 三……三郎…… 谢知让背着手欲往外走,却是不想被自家小闺女给叫破了。他看了眼紧闭的窗,神色难得有些尴尬。 谢知让摸了摸鼻子,刻意拔高了声音道:“下雨了,你阿娘让我过来接你们。” 菟姐儿抬头看看天,扭头看看猊哥儿,而后又看天,又看猊哥儿,两条纤细的眉毛拧成一团。 “猊儿,下雨了吗?” 屋内的宁安侯实在是忍不住了,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唇角上勾,闷声闷气地笑了出来。 谢知让一听这隐隐约约的笑声,心头略微着恼。他轻轻拍了一下菟姐儿和猊哥儿的后脑,脚尖却是一转,往屋里去了。 菟姐儿一下子抱紧脑袋,哼了一声,对着自家爹爹的背影重重给了一拳。 “臭爹爹!自己说谎还打人!走,猊儿,咱们去阿娘那里告状!” 猊哥儿看着菟姐儿,欲言又止。 两个小娃娃手拉着手跑了,谢知让则是在外书房的门口站定脚步。 他开口,语气不是很好,“这总兵之位,你非做不可?” 宁安侯对着谢知让,温和许多。他看着小儿子的面庞,轻声道:“那宋平威确实是一代名将,早年也抵御鞑靼有功。但他成婚之后,多数时候是在东南沿海一带抵抗倭寇。” “对付水贼他经验丰富。可是对上鞑靼骑兵,非是我不自谦,满朝文武,恐无人能比我更有经验。” “而且,三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说着,宁安侯叹了一声。 谢知让闭了闭目,竭力压下心头思绪。 他低声问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不拦你。但你若是要死,要么就死在家里寿终正寝,要么就死在宁夏马革裹尸。死在明日比武场上,我……便不认你这个爹了。” “三郎?”宁安侯微微睁大双眼,惊讶问道。 谢知让没说话,沉默着将一个装有信纸的竹筒扔了过去,而后毅然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澄澈,恍如一块清澈的瑟瑟碧珠。 这比武场设在锣锅巷,距离宁安侯府不过两条胡同。比武的消息一放出去,这胡同四周的酒楼一夜之间都被订空了。 所有人都想占个好位置。 谢家亦是在酒楼定了一个雅间,视野极好,能清楚看到整个比武场。 谢家人一大早便起身收拾着要往酒楼去,唯独谢知让一人躺在床上不肯起。 姜蜜趴在他背上,探出身子去看他的脸,软着嗓音道:“夫君,今日父亲比武,你真不去呀?” 谢知让闭目假寐,装作听不见。 姜蜜叹了口气,见他态度这般刚硬坚决,便不再多劝。 她弯下脖颈在谢知让脸上亲了一下,“行吧,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了。我替你去瞧着。” 在姜蜜起身的瞬间,谢知让睁开双眼,盯着她的枕头没说话。 直到姜蜜一只脚迈出屋子,谢知让才开口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好。”姜蜜一口答应,扭头看了眼他依旧躺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人,还真是别扭。 姜蜜一走,珺璟轩便彻底安静下来。 谢知让仍然躺着,却扬声唤卫明进来。 “都安排妥帖了?” 卫明躬身应是,“标下已让马校尉在比武场那边亲自看着。” 第261章 “此外,标下还派人在场子四周所有高处巡逻,围观人群中也叫弟兄们换了布衣混在里头。外围四个入口,每个入口处都有两个小旗轮番值守。” “而且比武场自定下那日起,便一直有人看着。今早标下里外彻底检查了一通,没有问题。” 谢知让沉默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 此番安排,已是十分妥帖。陈家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是在宋平威身上了。 那是谢知让唯一鞭长莫及的地方。 他心有担忧,不愿意再去想,只是接着吩咐道:“少夫人那边,派一个总旗过去。无论谁出去,身边都要有人在。” 今日之事,陈家是冲着宁安侯来的。可他担心姜蜜会受波及,还是周全些更好。 “是,大人。” “你亲自过去。” “是。” 第217章 取笑 谢知让一个人在屋内,从日头将出等到日上中天,躺在床上辗转来辗转去,甚至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绕了两圈。 他知晓锦衣卫无人来报,应当是顺遂无虞的。可他忍不住心生忧虑。 就在谢知让下床走第三圈的时候,姜蜜终于回来了。 一听屋外的脚步声,谢知让掀被子上床、盖被子睡觉,一气呵成。 等到姜蜜走进屋,谢知让才睁开眼,轻声说道:“回来了?” 姜蜜歪头看看那格外整齐的被子,笑了一下,调侃着问道:“是呀,回来了。夫君莫不是一直睡到了现在?” “嗯。”谢知让面不改色道。 姜蜜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过去抱住谢知让的身子,一边摇晃他的脑袋,一边大笑。 “你怎么那么可爱啊谢子晔?哎哟谁家公子哥儿和你似的,你担心爹爹便光明正大地担心好了,你又不是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怎的还和我撒谎呢哈哈哈——” 谢知让恼羞成怒。 可见这娇娇儿笑得开怀,他便知今日之事是有个好结果了。 姜蜜笑个不停,可实在是停不下来了,没一会儿便抱着肚子,一边笑一边喊疼。 谢知让被她这一通搅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坐起身将人抱进怀里,轻轻给她揉肚子。 姜蜜看着他,却是更想笑了,憋笑憋得辛苦极了。 谢知让彻底恼了,将人整个翻过来,抬起胳膊照着她两瓣臀肉打了两下。 “笑笑笑,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啊好好好——我不笑了嘛!”姜蜜转过半边身子,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打我干什么呀?会疼的!” 谢知让没好气地乜了她一眼,“最多算是摸你两下,疼什么疼?再说了,我都打十年了,真要是疼,你这腚早该被我打烂了。” “好嘛好嘛,不疼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姜蜜软着嗓音哄他,张开双臂抱住他劲瘦的腰,将下巴靠在他胸口,仰着脑袋看他,“我知道错了嘛,夫君?夫君?你就笑一个吧?笑一个嘛!啊夫君——我的好夫君——” 姜蜜抱住谢知让腰的两条胳膊不断轻轻摇晃,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和他撒娇痴缠。 谢知让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脸上刚要破功,却见这娇娇儿凑上来,在他耳边做贼心虚似的悄悄喊了声“让让哥哥”。 这是俩人少年时玩的把戏了。 随着姜蜜年纪渐长,有些甜人腻人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这一声“让让哥哥”,姜蜜已经好多年没喊过了。谢知让怎么逗她都不管用,心中还惋惜了许久,却是不想今日冷不丁给听见了。 他看着怀中人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到底还是有些气不过,于是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分明是你来气我,还得我这个苦主给你赔笑,这世上,也就你会这般欺负我了。你自己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姜蜜吃吃地笑,眼中星光灿烂。 她撑起身子,肆无忌惮地在谢知让脸上亲了一下,弯着眼睛笑吟吟道:“那你就罚我当你这辈子的妻子,下辈子的妻子,下下辈子的妻子!叫我永远哄着你。” 谢知让脸上笑开了花儿,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只一张嘴还是硬的。 “你不气我就算好的,还哄我?这哪儿是罚你?分明就是罚我!”说着,谢知让轻哼一声。 “那你要不要嘛?” 谢知让想了想,故作矜持道:“勉为其难吧。” 俩人抱着玩闹了一阵,终于说到今日正事上。 “今日比武……还顺利吗?他可有受伤?” 说起这个,姜蜜笑意渐落,神色多了几分冰冷。 “夫君所料没错,那陈家,果真就不是安分的。” “锦衣卫将比武场周围守得严严实实的,光是在人群中抓到的便有两个,那些隐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恐怕更多。” “陈家在旁的地方使不上力,便只能叫那宋平威出手。幸而父亲是个有谋略的,初时佯装腿脚不便伪败于宋平威,趁着他放松之际一举反攻。其过程凶险,不必多说,夫君也该能想到。” “只有一点最是可恨,那宋平威竟是从背后攻击父亲的心口以分散其注意力,调虎离山,贴身用银针刺后脑穴位欲取父亲性命。” “父亲说了,那银针刺入穴位,不会当即毙命,却能封住一路筋脉,使得人头晕眼花、行动迟缓,最终麻痹而死。” 第262章 “此事十分隐蔽,便是卫明都未曾察觉。若非父亲反应敏捷,今日恐怕还真叫陈家得了逞。” 听着姜蜜的话,谢知让眸色渐暗,眼中有波涛汹涌。 他父子二人纵是再别扭,那宁安侯也是他谢知让的生身父亲,是幼年时托着他骑过大马的父亲,岂是旁人可以算计的? 这笔账,谢知让在心里狠狠记下了。 他缓了片刻,情绪稍缓,低头轻声问道:“他那处的药酒,可还够用?” “够呢。”姜蜜点点头,“而且我又泡了一些,待日后父亲出征路上便能用上。至于到了银川,那地雨水更少,父亲的腿能好受不少。我还将方子给母亲了,不必担心。” 是的,宁安侯倘若此次出任总兵,侯夫人准备跟着他一起去。她帮着打理那边的将军府,也能叫宁安侯省心不少。 谢知让心稍宽。 他抱着姜蜜,忽而笑了一下,“你就这么相信他能当这总兵啊?” “那当然啦。”姜蜜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父亲可是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能的人,文韬武略,卓尔不群。如今最难的关已过,剩下那沙盘演兵,父亲还能输给那宋平威不成?” 谢知让有些酸道:“经天纬地,卓尔不群。你倒是不曾这么夸过我。” 姜蜜笑眯眯地捧起谢知让的脸,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我家夫君神清骨秀、剑气箫心,貌比掷果潘郎,情似痴情荀粲,才高妙算孔明,武胜虓虎吕布。这世间,再没有比夫君更加厉害的人啦!我好欢喜好欢喜你呀!” 谢知让叫姜蜜哄得通体舒畅,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将这怀中人儿抱得更紧。 “我家乖乖这么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要同你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不分离。” 姜蜜笑着点了点他的下巴,“某人方才还说勉强考虑一下呢,怎的,这么快就改主意啦?” 谢知让笑得恣肆,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乖乖这么好,我可该看紧了才是。” 夫妻二人面对面抱着,笑成一团。 第285章 赴任 如姜蜜所言,只要比武赢过宋平威,沙场演兵比试排兵布阵之法,宁安侯那是手到擒来。 陈家人再是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宁安侯的确有资格任宁夏镇总兵一职。 当日,皇帝便下圣旨起复宁安侯,命其出任宁夏镇总兵,隔日启程赴任,快马加鞭奔赴战场。 虽然时间上万分紧迫,但前方战事不等人,早早到银川,方能安心。 而且姜蜜早在宁安侯比武结束那一日,便开始和侯夫人商量着收拾东西。圣旨一下,行囊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朝晖院。 “爹,娘,您二人此去银川,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呀。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的,可千万要当心。”姜蜜坐在椅子上,拉着侯夫人的手,面带担忧。 侯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同你爹,年轻时也是在银川待过的,不会有事儿的。元娘,放心吧。” “只是我走了,这府上的事儿便全得由你来管了。若是你不得空,便请你二婶娘或者二郎媳妇帮帮你,别一个人硬撑着。” “还有三郎,他就是个混不吝的,你别总惯着他。” 说起谢知让,侯夫人眼角洇出一点泪来。 平日里再如何嫌弃儿子是个讨债鬼,可他到底是自己和丈夫唯一存活下来并平安长大的孩子了。如今要离开儿子儿媳去边关生活,侯夫人心里怎会不难过的? “娘——”姜蜜亦是鼻头发酸,捻着帕子替侯夫人拭泪。 菟姐儿和猊哥儿见自家祖母、母亲这般伤感,也撅着小嘴跑过去抱住她们,闷闷不乐。 “奶奶,菟儿舍不得你——” “猊儿也舍不得奶奶——” 侯夫人心里又是伤感又是熨贴,一边抱着一个,又哭又笑道:“菟儿猊儿,都是好孩子,奶奶也舍不得你们……” 这头祖孙三代抱在一起互诉衷肠、依依不舍,那头的父子二人却是相顾无言,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宁安侯笑了一下,拍拍谢知让宽阔的肩膀,轻声道:“明日等我出发去了银川,大房便只剩下你一个顶事儿的男子了。你在家,要照顾好元娘,照顾好你祖母,照顾好菟儿猊儿,也照顾好……你自己。” 最后三字,宁安侯说得极轻。 但二人靠得如此之近,谢知让怎会听不清楚?他低低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二人之间又是沉默。 “行了,”宁安侯笑着打破沉默,眉间有几分无话可说的无措感,“前厅家宴应当要开席了。你祖母等着我们呢,过去吧。” 在宁安侯转身的时候,谢知让忽而开了口:“刀兵相见,自己小心。” 过了片刻,谢知让再次开口,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爹。” 宁安侯身躯一震,掩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 那年谢知让坠崖,父子二人虽说开了心结,可这么多年的别扭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而且谢知让此人最是心高气傲,除了在姜蜜面前,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从前谢知让喊他“父亲”,多半都是阴阳怪气;之后他的说话语气温和不少,却也从未叫过宁安侯一声爹。 第263章 今日这般郑重其事,却是头一回。 宁安侯偏过头去,眼中有泪花一闪而过。 他的这个小儿子啊,是真长大了。 …… 翌日一早,宁安侯率领三名护卫骑汗血宝马疾驰而去,沿途走官道换马前行,快马加鞭,不日便抵达银川。 而侯夫人则是跟在后头坐着马车,由十名护卫左右保护,缓缓前往宁夏镇。 宁安侯出任宁夏镇总兵一职,不安的不仅有谢家人,连着陈党也心生忧虑。 仁寿宫内,主仆二人再次闭门谈论私密之事。 心腹嬷嬷站在太后身旁,布满褶皱的脸上尽是忧虑。 “娘娘,谢家本就是马背出身。如今那宁安侯一到边关,那就是鱼入巨壑沧渊,鹰飞霄汉九天。而且陛下本就亲近谢家,倘若宁安侯借机立下战功,重新封他为镇国公,那咱们该怎么办?” 太后看着眼前那盆盛放的花朵,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这秋日的花儿,开得再娇艳再动人,也是没几日好开的。而且谢家那老东西也不年轻了,加上他在家赋闲多年,焉知他不是下一个殷正明?” “更何况,你别忘了,殷穆还捏在本宫手里呢。” 心腹嬷嬷怔了一下,“娘娘是说……” 太后嘴角微勾,“算着日子,本宫也该给殷小将军写信了。本宫同他虚与委蛇这么久,他也是时候该回报补偿本宫一二了。” 听闻此言,心腹嬷嬷当即为太后取来笔墨纸砚。 太后一边写着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父亲那边,可有说什么?” “老太爷的意思是,皇子的事儿先放一放吧。当务之急,还是边关战事。” 是的,陈家还没放弃生一个流着陈家血脉的皇子一事。 近些日子,朝堂之上开始旧事重提。不过此次,他们倒是退了一步,只说不立后也可以,但希望皇帝能办一次选秀,纳妃纳嫔,尽早绵延子嗣。 皇帝一心想着故去的皇后,怎可能答应。当天便借着边关战事将朝臣狠狠痛斥一番,并将跳得最厉害的那几人拖下去打了廷杖。 帮着孟元霜管理后宫的女官得了皇帝吩咐,率先缩减宫中用度。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没人敢再提起选秀一事。 都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边关已经起了战事,这粮草便该尽早准备起来发过去。而且冬日将至,兵士们若没有足够厚的棉衣棉服,如何能有力气抵御鞑靼人的入侵? 然皇帝一提起此事,户部便开始哭穷,一边说今岁粮收不好,一边说修黄河、治水患花了多少多少银两,总之就是没钱。 朝臣们也纷纷表示反对之意。 想要筹措粮草,难。 第219章 粮草 皇帝知晓此事有陈家在背后阻拦,定然不会顺遂如意。可他没想到的是,朝堂之上竟会有如此多的朝臣反对粮草一事。 “陛下!今岁宁夏镇的粮草已发,边关九镇同外族具有摩擦,不单单只是宁夏镇有战事。倘若今日给宁夏镇补发军粮,来日其余重镇的总兵上书请求粮草,朝廷是发还是不发?不发,便寒了人心;发了,朝廷如何有那么多钱?望陛下三思!” “昭勇将军先前并未曾向朝廷讨要粮草,想来军户所屯田养兵是能自给自足的,实在不必补发!” “陛下,补发粮草一事,百害而无一利,万望陛下不要受奸佞蒙蔽!” “谢家一带兵打仗,便要粮草,焉知其是否是想要中饱私囊?若不然,缘何解释补发粮草一事?” 皇帝气得脸都黑了,话都不肯多说,直接退了朝。 待回到御书房,皇帝在殿内气愤地踱步转圈。可他到底是气不过,狠狠摔了一只青花瓷茶盏,吓得那些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些粮草是日常驻守之用,一旦起了战事,那一点如何能够?他们竟还指桑骂槐,说先生您是奸佞,污蔑谢家贪污军粮,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说着,皇帝又抄起桌上的纸镇扔了出去。 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前方战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皇帝整个胸腔都在剧烈起伏,鼻翼翕张,喷着粗气,显然是一副气狠了的样子。 可谢知让身为宁安侯的儿子,却是一脸平静,除了深沉眸色,瞧不出半分不对劲来。 他同皇帝交代了几句,转身大跨步离去。 皇帝见他匆匆背影,越想心中越不安,当即大喊一声招来李德宝,急声吩咐道:“快!快派人跟着先生!” 李德宝低头应了声是,派出两名侍卫跟着谢知让,却见他回了北镇抚司,而后提着一把绣春刀,领着数十名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出门了。 皇帝一听这回禀,几乎要晕过去,连忙喊道:“速速请韩先生和师娘去先生那边劝着!可别叫他做了什么傻事!” 另一头,缇骑出动,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再次引起众人恐慌。 王府。 王大人对着身旁的李大人挤眉弄眼,“此事,李大人您懂的。” “哎我懂我懂!”李大人一叠声道,“这谢家狼子野心,陛下如今是受人蒙蔽才会做出此等不明智之举,吾等忠臣,定然是要帮助陛下匡扶社稷的!” 王大人满意地点点头,“李大人如此忠君体国,日后定能平步青云……” 第264章 “砰——” 王大人话还没说完呢,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屋子都震了一下。 紧闭的大门被踹开,一只黑色官靴迈步走进来,身穿绯红蟒袍的谢知让就这般出现在二人眼前。 “平步青云?”他挑眉,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王大人吓得瑟瑟发抖,李大人更是脸色煞白,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谢……谢谢谢……谢太师……”李大人哆嗦着喊他,“您您……您怎么……来了?” 谢知让乜了他一眼,冷笑道:“李大人不是要平步青云吗?本官特意前来帮你一把,送你上西天。” 李大人吓得整个身体都在打摆子,却是利落地翻身跪地求饶,一个劲儿地磕头。 “太师!太师!下官错了!下官知错了!您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明日……不不不……今日下官便上书支持补发粮草!求太师饶下官一命!” 王大人气得瞪大双眼,当即从眼中射了两把小刀过去,怒斥道:“你这贪生怕死、蛇鼠两端的小人!日后休想陈大人再提携与你!” “陈大人?”谢知让反问了一句,扭头将视线转向王大人。 那目光太冷,冻得王大人骨头发寒,浑身忍不住颤抖。 “你……你要做什么?”王大人不自觉捏紧扶手,后背往椅背上靠。 谢知让勾唇,“王大人不是说兵士们打仗不用粮草吗?那便请您尝一尝饿肚子是个什么滋味呢。” 话落,谢知让的眼神倏地更加凶狠,两名锦衣卫闻声而动,上前扣住王大人的胳膊便将他往外拧。 王大人剧烈挣扎着,瞳孔放大,眼白充斥着血丝,满脸都是畏惧与气愤。 他大喊大叫道:“谢知让!你……你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你这个奸佞小人,企图蒙蔽陛下,还大肆打杀朝臣!你这个逆贼!逆贼!” 谢知让眉头一拧,直接上手掐住王大人的下颌骨,“咔哒”一声便将他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再吵,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王大人又恨又惧,却再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嘴角涎液流出。 谢知让嫌他恶心,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上,生生将那截胫骨给踹断了,疼得王大人浑身都被冷汗给泡湿。 “拖下去。” “是,大人。” 谢知让转身,接着去往下一家。 另一头,姜蜜正巧和韩瓒在张大人的府外遇上。韩瓒当即要冲进去阻拦谢知让,却被姜蜜派人给拦了下来。 “嫂夫人?”韩瓒虽着急,却只得停下,不解询问。 姜蜜摇了摇头,“我已派人去北镇抚司问过,他们说子晔只是将那些大人抓到诏狱里关着,并没对他们做什么。此事他心中自有成算,咱们就不要多插手了。” “可是……” “韩大人,我知道您是着急外子。他虽脾气不大好,却从不是个鲁莽的人。您不必担心。而且我在这里,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韩瓒看了眼大门被拆下半边的张府,叹了口气,退回到姜蜜的马车这边。 二人在外面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知让便出来了,手上的马鞭还滴滴答答滴着鲜血。 两名锦衣卫拖着浑身瘫软的张大人回诏狱。路过姜蜜时,他们朝她颔首示意。 姜蜜回以浅笑。 谢知让抬头,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姜蜜。他的身形一顿,将那根尚在滴血的马鞭扔给卫明,而后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姜蜜笑了一下,伸出软和白嫩的柔荑握住谢知让带血的手掌,而后轻声回答道: “来接你回家啊。” 第220章 没钱 佳妻浅淡温柔的话语,瞬间抚平谢知让心头的暴虐。他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反手握住姜蜜的手掌,而后扶着她上马车。 谢知让站在车旁顿了一下,扭头看向韩瓒,“有事?” 韩瓒见他这般模样,便知道谢知让这是要偃旗息鼓了。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怕你做出什么蠢事,便叫我来看着你,也好劝着你些。没事便好。” 说罢,韩瓒转身离去。 谢知让没留他,只是掀开帘子坐进马车之中,轻声问道:“可是陛下派人来找你了?” “是呀。”姜蜜拉过谢知让的手,掏出干净柔软的帕子替他仔仔细细擦拭手上的血渍,将每一个指缝、每一处关节都擦拭干净。 谢知让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被姜蜜拉得更紧。 “躲什么?” “别脏了你的手。” 姜蜜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抬起他的手掌,在他覆有薄茧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脏的是他们,又不是你。不脏。” 谢知让心头酥软,那些个不好的情绪如潮水般尽数退去。他喟叹一声,抱住姜蜜的身子,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颈间,而后低低笑了。 姜蜜安静靠在他怀中,纤纤玉手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轻轻摩挲。 她开口,语气平和温柔,“佛珠呢?怎么摘下来了?” “收在怀里呢。杀人放火的事儿,总不好叫它见血的。” “拿出来吧。我给你戴上。” “嗯。”谢知让松开她的身子,从胸口取出那串小叶紫檀递给姜蜜。 姜蜜将佛珠替他戴上,而后一边整理他的袖子,一边问道:“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265章 “他们不是说这粮草不必补发吗?那便叫他们在诏狱里好好饿上几日,”谢知让勾唇,露出一点冷笑,“好好体验体验饿着肚子是个什么感觉。” “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疼的。如此倒也好,狠狠将他们饿上一顿!省的那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蜜想起那些人,亦是一肚子火气。便该叫他们的父兄、他们的儿孙都上战场去!看他们还说不说得出这风凉话。 谢知让见怀中娇娇儿气鼓鼓的模样,却是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拨弄她耳上的金镶东珠宝葫芦耳环,调侃道:“陛下当是叫你来劝我的,怎的不进去找我,反而是在这里撺掇起我来了?你就不怕我真一刀砍了他们?” 姜蜜横他一眼,“你又不是傻。这个档口砍了他们,你不得好,父亲不得好,陛下也不得好。你心中有成算得很,才不会去做这等蠢事。” 姜蜜顿了一下,忽而抬起身子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我知晓你心中不好受。在外头你不能显露情绪,在我这里却是没关系的呀。我哄哄你。” 说着,姜蜜撑起身子,将他的脑袋揽入自己怀中,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后脖颈,就好似摸着一只一只猫儿顺毛哄一样。 谢知让抬头看姜蜜神情认真,亦是抬起双臂将人紧紧搂住,心口火热热地发烫。 他哑然失笑。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翌日早朝,陈党果然揪着昨日之事大肆抨击、攻讦谢知让,言其以权谋私、为非作歹,请求皇帝罢免谢知让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保皇党平日里虽是看不上谢知让的,但此事事关粮草,意义重大,皆是放下往日恩怨为谢知让说话。 朝堂之上,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下朝以后,皇帝宣户部尚书去御书房谈话。户部尚书哭丧着一张脸,心中简直苦不堪言。 户部整日喊穷,虽是有夸张成分,但国库确实是没什么银子了。 先帝在位时,晚年奢靡挥霍,国库不算空虚,却也没什么余子给皇帝留下。 而且九边十三镇的军费负担本就沉重。先帝驾崩那一年,国库赤字,还是皇帝开了自己的私库,并且瞒着朝臣偷拿了先帝给自己准备的陪葬品,才将将弥补。 今岁北方闹旱灾、南方闹水灾,普遍收成都不好。为了赈灾,皇帝便免了多地税赋。 加之黄河河床抬高、再次决堤,修黄河所需的钱财,又是一笔巨款。 如此收进来的少、支出去的多,加之将边关过冬的军粮发出去,国库确实是没钱了。 户部尚书走了没多久,谢知让便按着绣春刀走进御书房。他朝着上首之人躬身行礼。 “陛下。” 皇帝连忙起身,亲自扶起谢知让,却是满脸郁色与愧疚,嗫嚅道:“先生……” 来之前,谢知让已经拿刀压在户部尚书的脖子上将账好好翻了一遍,此刻自然知晓皇帝为何会如此。 “陛下,那些人,臣想再关上两日。” 皇帝看着谢知让,欲言又止。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只是道:“先生,我同钱大人商议过了,拆东墙补西墙,再从朕的私库中凑一些,实在只能凑上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于宁夏战事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一个兵士一个月约莫要吃七斗米粮,一斗米粮约莫需要二十五文钱,宁夏卫四万士兵一个月光是粮食便要花去七千两。 更别提那些武器、战马和伤药。而且先前宁夏卫损失惨重,招兵买马又是一笔大支出。 三万两,当真是……太少了。 倘若宁安侯不能在冬季来临前将鞑靼人驱逐出境,那宁夏镇可真就要危险了。 钱虽少,到底是皇帝的心意。皇帝登基不久,先前又补了国库赤字,自己也没多少钱了。能拿出三万两,已是不容易。 谢知让没说什么,拍拍皇帝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多谢陛下”。 晚间,谢知让趁着姜蜜睡着之后,一个人出去喝酒。 能有三万两白银,倘若一路平安无事地运到,那倒也能解燃眉之急。可入冬之后呢? 一旦临近冬日,为了抢夺充足的资源,鞑靼人的攻势会愈发凶猛。届时宁夏卫面临粮草不足的困境,又该如何? 有些事情,真该未雨绸缪。 谢知让靠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一手拎着一只酒坛子,抬起来便往口中灌。 清澈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沿着白皙如玉的脖颈,一直隐入衣衫之中。 他抖了抖酒坛子,却再抖不出一滴,只得将酒坛子给放下。 谢知让望着天边那一轮银月,面容难得有些苦涩。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嗤——真他娘的晦气。 翌日清晨,谢知让早早便起身去上早朝,下了朝直奔诏狱,一刻都不停歇。 姜蜜恰好早间来了癸水,有些犯懒,便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才起床。起身盥洗时,她正巧碰见小丫鬟进来收拾换洗的衣裳。 谢知让出门早,换下来的衣裳一般都直接丢在屏风上。为了不吵到姜蜜睡觉,丫鬟都是等姜蜜醒了才进来收拾的。 而且昨日换下的衣裳当夜便会取出去,早上换下来的一般都是寝衣。可那小丫鬟手上拿的,分明就是在外头穿的衣裳。 第266章 姜蜜有些疑惑,便叫那小丫鬟将衣裳拿过来。却不想小丫鬟一走近,她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姜蜜有一瞬惊诧。 他昨夜,竟是一个人出去喝闷酒了。 外头的事情,谢知让是不会瞒着她的。姜蜜只要略略一想,便能猜到他怕是在为银子的事情发愁。 姜蜜叹了口气,让小丫鬟下去了,而后吩咐挽夏稍后去请石菘蓝来一趟,同时吩咐拂冬去叫府上的管事婆子下晌来见自己。 姜蜜盘了一整日的账,肩颈都有些酸痛,走回珺璟轩却见谢知让还没回来。 “三爷呢?”姜蜜问道,“还没回来吗?” 第221章 嫁妆 守门的婆子见到姜蜜,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三爷回府了,见少夫人您没在,便去外书房了。” 姜蜜抬头看天,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便命丫鬟拿了把伞,而后换了双鞋,往前院去了。 外书房值守的护卫见是自家少夫人来了,并不阻拦,只是躬身行礼。 姜蜜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书房。 听见开门声,谢知让抬头,果然见是姜蜜,不自觉便露出一抹笑,“你怎的过来了?” “我瞧着要下雨,而且快要用晚膳了嘛,来接你呀。” 谢知让无奈地笑,起身拥着她到小榻边坐下,而后将大敞的窗户合上一些。 “书房有伞,你不必特意跑这一趟的。而且今日风大,你不是到小日子了?”说着,谢知让摸了摸姜蜜的手,果然微微发凉,“大半夜的若是肚子疼了,可别把我叫起来给你揉。” 姜蜜由着他念叨,只在他说完了才嘟囔道:“年纪越大越啰嗦。” 谢知让嗤笑一声,自顾拿着一张薄毯子盖在她腰腹间,懒得理她。 片刻,他问道:“我听丫鬟说你去盘账了,盘完了?” “嗯,盘完了。”姜蜜点点头,靠过去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脖子都酸了。你快替我揉一揉 。” 谢知让便叫她坐起来,自己给她轻轻按揉。这事儿他做了许多年了,已是十分熟稔。舒适的力道和手法,叫姜蜜闭上眼睛直哼哼。 “你不是月末才盘账?怎的今日突然想去盘账了?可是下面有人欺瞒于你?” “没有呀,都好着呢。”姜蜜随口道。 “那你怎么……” 话没说完呢,姜蜜忽然身子往后一靠,将整个后背都埋入谢知让的怀中,而后仰起下巴看他。 “我今日将花颜醉和咱们府上的账目又仔仔细细盘了一遍。” “花颜醉这么多年,总共开了五家店面。石姑娘是个有才之人,帮着我赚了不少钱。这么些年的分红,刨除我花费用掉的,总共还有七十八万两。” “所以你不用担心呀。倘若宁夏镇的战事一直不停,粮草钱我还是有的。” 姜蜜这一番话,说得谢知让心头震颤。 他紧紧抱住姜蜜,嗓音沙哑,甚至微微颤抖,“我……我怎么能用你的嫁妆银子……” 姜蜜故作生气地拍了他一下,气鼓鼓道:“咱俩成婚这么多年,孩子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同我说什么我的你的?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个外人吗?” “那也可以直接用侯府的……” “侯府收上来的银钱,处处都有花销,节省不得的。这是公爵之家的体面。而且呀,我的这间铺子能挣那么多钱,也是意外之喜。花掉就花掉了嘛,更何况还是用来养兵呢?” “不……” 姜蜜撇了嘴,“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啊。” 谢知让眼眶泛红,低头将脸埋入姜蜜颈窝,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带着潮湿水汽。 “阿蜜……” 姜蜜听他这发闷的语气,在他怀中转过身子,捧住他的脸,故作夸张道:“哎呀,谁家的小狗呀?怎么那么可怜呐?我好心疼好心疼呀!” 谢知让被她这作怪模样逗笑了,没好气道:“你说谁是狗呢?” 姜蜜忽然想到什么,顿时乐不可支,凑过去小声道:“你自己和我说的,又哭又笑,黄狗尿尿。你忘记啦?” 谢知让有点恼,宽大手掌托着她的脑袋便往自己肩上按,“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记得啊?你可真记仇。” 姜蜜就将下巴靠在谢知让肩上,乐呵呵地傻笑。没过一会儿,她偏过脑袋看着谢知让的头发呆。 谢知让揽着她,见她久久没什么动静,好奇问道:“想什么呢?” 姜蜜没说话。 谢知让愈发疑惑,刚要松开姜蜜,却听这娇娇儿来了一句“你长白头发了。” 谢知让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白头发啦!”姜蜜忽然凑到谢知让耳边,略略拔高声音说道。 “我怎么可能长白头发?你看错了吧?” 姜蜜见他不信,索性将那一根白头发挑出来给他看,“你自己瞧!我眼睛可好了,怎么可能看错呢?” 谢知让偏头一瞧,瞬间黑了脸。 姜蜜还以为这人不在意容颜外表的。毕竟有时候姜蜜会给他擦些脂膏,谢知让总是嫌弃不肯,再三拒绝。 此刻瞧他这反应,姜蜜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是捧腹大笑。 谢知让脸色更黑,翻过小腿,撑起身子便将姜蜜给扑倒,咬牙切齿道:“我可还没老呢。你要不要亲自试一下?” 第267章 姜蜜笑得更加放肆,眉眼间满是肆无忌惮的挑衅,“本夫人今日可是来癸水了,容不得你这小奴放肆!” 谢知让气得牙痒痒,索性一口咬在她下唇上。 姜蜜惊呼一声,打了谢知让一下,“谢子晔!你属狗的啊!” 谢知让装没听见,直接压低脖颈堵了她的嘴,亲亲吮吮好一番,直到她彻底软了身子不再挣扎才放过她。 姜蜜迷蒙着眼看他,而后听他贴在自己耳旁低声问道:“乖乖,我老了吗?” 姜蜜脸颊更红,悄悄把自己的手挣了回来,眸光闪烁,连连摇头。 谢知让看她这般胆小认的模样,嗤笑一声,翻坐起来,将人整个抱到了自己腿上,缓缓平复情绪。 姜蜜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缩成一团乖乖窝在他怀里,生怕动一下就惹得他狼性大发。届时,自己的手可就不保了。 因为姜蜜来了癸水,晚间谢知让便没去闹她,早早就揽着她睡下。 不知是衾被薄了,还是怎的,姜蜜睡着睡着忽而觉着有些冷,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着腿,脚底冰凉。 她往旁边摸了一下,却发现被窝都是冷的,撑着身子努力睁大双眼。 这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又去喝酒了? 姜蜜翻身下床,掀开雨过天青色软烟罗幔帐,不想一道颀长的身影猛地闯入眼帘。 姜蜜满头雾水,探着脑袋看他,而后缓缓踱步走过去,试探着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你干什么呢?” 第222章 白发 谢知让对姜蜜惯来是不设防的,此刻叫她冷不丁一拍,还被吓了一跳。 他转身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揪着一根头发。 姜蜜看着他这怪模怪样,忽而想到什么,瞬间瞪大双眼,捂着嘴磕磕巴巴问他:“你……你……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在这儿……拔……拔白头发呢?” 看着姜蜜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谢知让有点羞恼,揽着她往床那边走。 “睡觉!睡觉!深更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 姜蜜懵了片刻。 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等躺回床上,姜蜜才反应过来,一骨碌坐直身子,两眼晶晶亮,“你怎么就想着半夜爬起来拔头发呀?” 谢知让黑着一张脸,翻过身子用后背对着她,一声不吭。 姜蜜笑得更欢,扑过去趴在他身上,看着他侧颜笑着调侃:“我曾经叫你擦脸都不肯的,咱们谢太师,如今这般在意容貌呢?” 谢知让轻哼一声,心中暗骂一句小混蛋,面上却是懒得搭理她。 姜蜜乐不可支,从背后抱住谢知让躺下,闭上眼准备睡觉。 屋内陷入沉寂。 就在谢知让以为姜蜜睡着了的时候,身后之人忽然开了口: “夫君,你记不记得那年下雪,白雪覆乌发,恰似共白头。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变成白发老翁、白发老妪。那个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共白头呀。” “所以呀,没关系的。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一直一直陪着你。” 谢知让沉默良久,才勾唇轻轻笑了一下。他转身,将那已经陷入沉睡的娇娇儿揽入怀中,而后伸出指尖,一点一点描摹她的五官。 倘若姜蜜是一朵桃花,那谢知让一定是极为辛勤的花匠,将她养得面色红润、眉宇开阔,瞧着便是浸润在爱意中长出来的娇花。 谢知让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心中暗自感叹。 他哪里是因为长了这几根白头发才心中介怀呢? 不过是看姜蜜这般年轻鲜活、这般娇艳欲滴,而自己却长出白发、率先一步变老,他才暗自神伤罢了。 谢知让看着姜蜜恬静的睡容,嘴角笑意更甚。 倒是他着相了。 之后二人再没提过此事。但谢知让的白头发也没再长出来。想来是那几日过于焦灼忙碌,才添了几根吧。 …… 谢知让将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员关在诏狱里关了整整半个月。 他倒也不虐待他们,只是叫底下的人每日赶着他们在诏狱里跑圈,三日才放几粒米给他们,便是凉水每日也是限量的。 谢知让还叫人挖了泥土草根扔在狱中。 起初那些官员还有力气大肆詈骂谢知让奸佞小人、乱臣贼子、狼心狗肺,更是对墙角那些草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是没过几日,他们便哭着喊着叫谢太师饶命,更是在休息时抢着将那些噎人剌嘴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口中塞。 谢知让站在牢狱之外,冷眼看着那些为了几块草根大打出手的“斯文”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人命面前,倒也是没什么有辱斯文的。 嗬—— 翌日上朝,谢知让叫人押着那些瘦得不成人形的官员扔在太和殿上。 此一举,满朝哗然。 “你!你!这些人都是股肱之臣,是我朝栋梁!你怎可如此虐待他们?”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谢太师如此专权擅断、以权谋私,怎可继续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他今日可对文武大臣下手,焉知明日不会对陛下不利?还望陛下严惩!” “陛下!老臣望您能明辨忠奸呐陛下!” “……” 第268章 果不其然,朝堂之上又是吵成一团。 皇帝只是安静看着,并不说话。 谢知让却是冷笑一声,忽而开口说道:“如此这般,你们便觉得是我欺人太甚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语气淡淡,却令满朝文武瞬间安静下来。 谢知让手持象牙笏转身,面色凛然,目光冰寒。 国库没钱是一回事儿,补发粮草又是另一回事儿。姜蜜养得起宁夏卫,可朝廷该出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没道理他们吃得盆满钵满,却叫他的掌珠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军费,平白守护了他们的安危。 “你们这些人,有多少人去过宁夏镇?有多少人去过九边十三镇?你们知晓边关将士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 “因为没有粮草,他们只能三日吃一次米粮,只能每日去土里刨草根过活。旁的地方,饿着肚子或许还可以灌个水饱;可是宁夏镇,一年都没下过几日雨的地方,连水都是定量的!” “他们饿着肚子,还得爬起来去打鞑靼人。如此虚弱,怎能赢得过膘肥马壮的鞑靼骑兵?怕是上了马便要被一刀砍下来!” “这般日子,你们过了十五日便忍不得了,可有想过宁夏镇的兵士倘若没有粮草,那便日日夜夜过的都是这般日子!” “填不饱肚子,便打不赢仗。傻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偏生你们这些个蠢货想不明白。一个个吃得倒是脑满肠肥,尻和脑子都长错了地方,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干脆就撤了宁夏镇的守卫,叫鞑靼人一路南下,攻入京城好了!” 谢知让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朗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太师慎言!” 是韩瓒。 韩瓒亦是手持象牙笏走出队列,躬身弯腰对着上首皇帝行礼,而后朗声道:“太师言语虽有过激之处,但其所说并非毫无道理。” “兵士们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抵御外敌。微臣恳请陛下,为宁夏镇将士补发粮草!” “微臣附议。” “附议。” 同意的人纷纷跪下请命。那些个原先不同意的,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那些人,打了个寒噤,也退步了。 陈党见大势已去,索性全了面子,亦是附议。 下朝之后,孟太妃率先提出要为宁夏卫抵御鞑靼做一点贡献,捐赠五百两白银充做军费。 太后听闻此事,气得摔了一盏茶,可为了面子,又不得不捐出一千两银子来。 太后和太妃都带头捐了,底下的大臣们也不能没有表示,纷纷捐了银子“聊表心意”。 如此,补发粮草一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235章 小狗 随着宁安侯和补发的粮草相继抵达战场,宁夏卫众将士一扫低迷士气。在宁安侯用兵如神的指挥之下,宁夏卫顺利夺回两城。 然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宁夏卫士兵体力减弱。鞑靼骑兵一鼓作气,接连发起进攻。宁夏卫在鞑靼人的强势进攻下溃败。 两胜两负,战报传回京城,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略略略——谢姈是小狗!谢姈是小狗!” “谢姈骗人说谎是小狗!你爹爹和你爷爷就是大狗!” “哈哈哈哈哈!大狗生小狗!一窝狗崽子!” 几个身穿华贵衣裳的小公子围在一起,故意做出夸张作怪的表情,语调亦是抑扬顿挫,纷纷嘲笑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小姑娘。 原来宁安侯第一次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朝中上下便是一片唱衰声,纷纷斥责宁安侯贪功冒进、行事鲁莽。 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哪里能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下便有不少人说起风凉话来。 菟姐儿那个暴脾气,怎么可能忍?当下就和他们吵了起来。这话赶话的,双方便打了个赌,谁输谁是小狗。 赌局便是宁安侯下一场能不能赢。 此刻菟姐儿输了赌约,这些个公子哥儿可不就逮着她可劲儿嘲讽奚落? 菟姐儿用力握住手上的笔,紧抿唇角,小肚子一起一伏,显然是极为生气的。因为太过用力,菟姐儿两颊的肉都微微凸了出来。 偏生他们还没完没了了,当场念了首打油诗出来: “谢家大狗吃骨头,一见肉包汪汪叫。四腿一撒往上跑,却见肉包不见了。乱棍打死谢家狗,跪地求饶嗷嗷叫!嗷嗷叫!” 话音刚落的瞬间,菟姐儿“啪——”一下把手中的笔拍在案桌上,噌一下就站起来,气势汹汹道:“你们又想挨打?” 那几个公子哥儿却是笑得更欢,这个仰天,那个捧腹,几乎要笑成一团。 “谢小狗变成母老虎啦!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母老虎来啦!我好怕呀!” “母老虎饶命啊!饶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嘴上说着害怕讨饶的话,面上神情却愈发嚣张,甚至有人伸出两根手指,逗狗似的招她。 十足挑衅。 菟姐儿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正要冲上去将这些个混账东西狠狠打一顿的时候,一具小小的身子却冲过来抱住她,阻止了她的动作。 菟姐儿低头一看,发现是猊哥儿,更气,大叫道:“你干什么?” 猊哥儿没说话,态度却难得强硬,半拖半拽地将菟姐儿给带走了。 第269章 若论力气,猊哥儿是比不上菟姐儿的。 只是猊哥儿此刻冷着一张脸,又像父亲、又像母亲,菟姐儿从未见过猊哥儿露出这般神情,便遂了他的愿。 那几个公子哥儿还有些惋惜,扬着胳膊喊道:“哎呀呀!母老虎啦!母老虎真变小狗啦!” “略略略——” 菟姐儿更气,恨不能冲上去打他们两拳。 等出了学堂,菟姐儿终于压制不住心中怒气,一把推开猊哥儿,却不想太过用力,直接推得他摔了个屁股墩儿。 菟姐儿顿了一下,叉腰,接着凶巴巴道:“你干什么拦着我?他们那么骂爷爷和爹爹,就该把他们的脸都给打烂!你这个叛徒!谢家的叛徒!” 猊哥儿坐在地上,并不着急起来,仰头看着姐姐,轻声道:“陆家族学只允许每个人带一个丫鬟或者小厮。” “那几个人,以前带的还是瘦巴巴的小孩儿,今天忽然就换了人,带过来的都是高高壮壮的小厮。他们肯定巴不得姐姐冲上去打他们,然后好趁机叫那些小厮打你。” “姐姐力气大、功夫好,可是双手难敌四手,他们那么多人,咱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呀?” 菟姐儿一听猊哥儿的话,气焰小了些,“是……是吗?” 猊哥儿点点头,“而且爷爷打了败仗,我们不能那么张扬。不然会给爷爷和爹爹惹麻烦的。” 菟姐儿的神情忽然就低落下来,伸出手把猊哥儿从地上拉起来,而后忿忿不平道: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这样羞辱咱们吗?我气不过!他们……他们太过分了!就该让爹爹把他们都抓起来!” 猊哥儿拍拍身上的灰尘,附在菟姐儿耳边悄悄说了两句,直说得菟姐儿眼睛越来越亮。 “你可真是姐姐的好猊儿!”菟姐儿一巴掌拍在猊哥儿肩上,予以极高的肯定。 菟姐儿正笑得灿烂呢,忽而耳朵一动,立刻高声喊道:“谁在那里?快点出来!” 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菟姐儿和猊哥儿相视一眼,刚准备走过去看看,却见那假山后缓缓走出来一位眼熟的小公子。 是牧鹤。 菟姐儿见是他,心中放松了些,只脸上还恶狠狠道:“你不许和别人说!不然,我……我把你新长出来的牙齿全部打掉!” 牧鹤吓得赶紧捂住嘴巴,拼命摇头。 菟姐儿重重哼了一声,拉着猊哥儿的手走了。 …… 珺璟轩。 姜蜜站在院子里,仰头瞧了瞧天色,又听丫鬟的回禀,惊诧道:“他们两个还没回来?” 小丫鬟摇了摇头。 这姐弟俩下了学回来便央着她开始撒娇痴缠,一个劲儿地求她放他们出去玩儿。 姜蜜被俩小祖宗缠磨得没办法,只得派护卫跟着他们,随他们去了。 却是不想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姜蜜有些担忧,派出护卫出去瞧瞧,而后和谢知让亲自去小门处候着。 在那处站了没多久,远远瞥见两个小家伙的身影。 姜蜜正要喊他们,却见这两个小家伙一见自己就跟老鼠撞上猫似的,脚步一转,溜了。 就知道她俩有事儿。 姜蜜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高声喊道:“谢姈!谢洵!你俩跑什么?” 菟姐儿和猊哥儿的身影瞬间停在原地。 完了完了。 被阿娘逮到了。 阿娘还连名带姓地叫他们了。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低着脑袋,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第224章 孝顺 姜蜜见他们这样子,便知道这事儿还不小。但冬日外边冷,姜蜜便没说什么,只带着两个娃娃回了珺璟轩。 待进了屋,一家四口沉默着洗手用膳,而后终于到了拷问这一步。 姜蜜坐在小榻上,看着眼前并排站着、低着脑袋的俩孩子,轻声问道:“今日干什么去了?” 菟姐儿眸光一闪,心虚道:“没……没干什么……” 姜蜜冷笑,“要么就撒谎把所有人都骗过去,要么就别撒谎。看你们这心虚样儿,干坏事儿去了?” 菟姐儿将手背在身后,拇指一个劲儿地乱扭,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不对!”菟姐儿忽而拔高声音喊道,“也……也不是坏事儿……” 姜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问道:“打架去了?” “嗯。” “打架总有个理由的。和阿娘说说,这次是为什么打架?” 菟姐儿低着头不说话,眼眶却悄悄红了。 谢知让原先还冷静坐着,见她这般模样,却是瞬间慌了神,一把抱起菟姐儿,柔声问道:“怎么了菟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和爹爹说好不好?” 姜蜜也被菟姐儿搅得心慌,伸手捧着她的脸替她轻轻拭泪,亦是放柔了语气,“菟儿不哭,有阿娘和爹爹在呢。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菟姐儿靠在谢知让肩上,带着哭腔道:“阿娘,爹爹,爷爷……爷爷是不是要回不来了呜呜呜……” “怎么会呢菟儿?爷爷好好儿的,怎么会回不来呢?” 姜蜜见菟姐儿一脸委屈,又见猊哥儿低着头不言不语,鼻头瞬间发酸。她将猊哥儿抱入怀中,眉头轻蹙,心疼道:“猊儿,可是谁欺负你们了?” 第270章 猊哥儿抱住姜蜜的腰,小声开口,嗓音中亦是带了些哭意,“今日好多人都骂姐姐是小狗,骂爷爷是大狗。他们还乱唱打油诗,说爷爷贪功冒进,要被打死了呜呜……” 菟姐儿忍不住了,彻底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道: “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这么骂爷爷……可是……可是猊儿说……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我这才叫家中护卫趁着他们没人的时候把他们套麻袋打了一顿……呜呜……爷爷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谢知让心中又气又心疼,胸腔中的暴戾几乎要满溢出来。可女儿还在他怀中哭泣,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熊熊怒火,软言软语哄着菟姐儿。 姜蜜亦是拍着猊哥儿的后背,轻声安慰他。 “菟儿、猊儿,今日之事,阿娘不怪你们,是他们太过分了。爷爷在银川打仗,打仗嘛,有赢就会有输,没关系的。爷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知让亦是道:“对啊,你们阿娘说得对。今日宁夏还来信了。我们一起看爷爷写的信好不好?” 菟姐儿擦擦泪眼,小声说了句好。 猊哥儿用脸颊蹭了蹭姜蜜的腰,亦是答应。 夫妻俩抱着一儿一女,坐在小榻上,一起读着宁安侯写来的信。 一派温馨。 等读完信,菟姐儿和猊哥儿的情绪稳定不少。 只是看着宁安侯的字,菟姐儿想到什么,又有些丧气道:“今日他们那么骂我、那么骂爷爷,我实在太生气了,结果一不小心把爷爷送我的笔弄坏了。” 菟姐儿的字丑,活像蚯蚓乱爬。宁安侯一心认为是笔和纸的问题,遂给菟姐儿准备了一支湘妃竹管紫豪笔。 今日菟姐儿那一拍,刚好将笔拍在桌子边缘,拍出了几道印记。 此刻,菟姐儿心中又是沮丧又是愧疚。 姜蜜揉了揉菟姐儿的脑袋,和声宽慰道:“没关系的菟儿,爷爷不会怪罪你的。这次只是你不小心的嘛,没关系的。” “今日你们虽然打了架,但是阿娘要夸你们两个。因为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阿娘——” “阿娘——” 两个小家伙抱着姜蜜,十足依恋。 谢知让笑了一下,张开双臂,将他们三个一齐揽入怀中,却是不想遭了两个娃娃的嫌弃。 “啊——爹爹!我要喘不过来气啦!”菟姐儿揪着谢知让的衣领子,将他不断往外推。 猊哥儿亦是大喊:“爹爹你压到我啦!” 姜蜜看着他们闹成一团,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个被打的公子哥儿,如何不知道是谢家那两个小崽子搞的鬼?可他们隐姓埋名地过来将他们打一顿,他们也没证据就说是谢家人干的。 故而一个个的,咬碎一口银牙,见天儿在家骂人泄愤。 “什么玩意儿?居然敢打我儿子?我呸——输了两场仗,有什么好嚣张的?便该和那昭勇将军一样,把这总兵之位给让出来!” “天杀的狗崽子,下这么重的手!爹不教、娘不养,果真是和畜牲一般!” 这贵妇人口中恨恨骂着,忽而便有小丫鬟连滚带爬跑过来禀告:“夫……夫人……锦……锦……锦衣卫来了!” “着急忙慌的,死了人呐!来便来了,不就是锦衣卫……” “锦衣卫?” 贵妇人登时反应过来,吓得身子呲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脸都白了。 “锦……锦衣卫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队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便鱼贯而入,将摔倒在地的贵妇人围了起来。 谢知让没有进屋,只是站在屋外,挡住泰半日光。影子落入屋内,恰好将那贵妇人的半边身子遮挡。 他逆着光,漫不经心道:“吴李氏妄议朝纲,便跟着本官,去诏狱走一趟吧。” 躺在地上的贵妇人撑起半边身子,指着谢知让的鼻子欲要破口大骂。但她刚张嘴,却是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被吓晕过去了。 谢知让冷嗤,脚步一转,便往下一家走去。 如此专权擅断,自然又在朝堂上引起一片风波。但经历此事,陆家族学那些个口无遮拦的小兔崽子,总算是收敛了些。 外间风雨飘摇,宁安侯府在谢知让丰满羽翼的庇护下,尚且还有几分安宁。 但冷风,到底是吹进了谢家的大门。 “少夫人!少夫人!孔家……孔家来退亲了!” 第225章 孔家 姜蜜听见丫鬟的禀告,愣怔了一瞬。 都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两年前谢婉及笄,上门提亲的贵妇人和说亲的媒婆几乎要将宁安侯府的门槛踩断。 虽然姜蜜舍不得将谢婉这么早嫁出去,但女儿家的亲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几乎等同于第二次投胎,可要万分谨慎才是。 故而姜蜜和侯夫人在一众人家之中细细挑选,最后选出了三户人家。 门当户对,家风清正,后宅关系简单,最是合适不过的人家。 姜蜜想着到底是他们自己过日子,便也叫谢婉跟着相看一番。这一来二去,谢家便挑上了衍圣公府二房的独孙孔向松。 衍圣公乃是孔圣人嫡子嫡孙世袭的爵位,满门都是读书人。 这孔家二房虽无法继承爵位,但胜在是一脉单传。若谢婉嫁与孔向松,那便既无小姑、又无妯娌,能够省去许多麻烦事儿。 第271章 而且还有一点,说起来却是有些不好听。这衍圣公年纪大了,身子也不怎么好,一旦驾鹤归去,底下几个儿子便该分家析产。如此,谢婉跟着孔向松及二房的长辈出去单住,也能省心不少。 就是这般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家,竟就这般突然上门退亲来了? 姜蜜心中惊诧之余,多了几分气愤。 这个档口上门来退亲,她心中也是有几分猜测的。恐怕是孔家害怕宁安侯接连败仗会牵连到自己家罢了。 姜蜜神色冷凝,语调平平,“孔家来退亲,来的是官媒,还是那孔家夫人?” 丫鬟轻声回道:“回少夫人,上门来退亲的,是官媒。她拿着婉姐儿的庚帖和玉佩,想将孔家公子的庚帖和信物换回去。” 话落,姜蜜眸色更冷。 这孔家,想结亲便结亲,想退亲便退亲,而且还是叫媒人来退亲,当家夫人连谢家的门都不肯登,当她家婉姐儿是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吗? “让那媒人给孔家传话过去,若是亲事上有什么变动,便叫那孔家的二夫人、二少夫人亲自上门来与我谈。否则,别怪我不给他孔家面子。” 姜蜜此刻眼若寒芒,往日温和的面庞都多了几分锋利棱角,分明是一副生气到极点的模样。 丫鬟垂着脑袋,不敢多瞧,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出门传话去了。 …… 消息传入韶光院时,谢婉正在做女红。 当初孔谢两家定亲,姜蜜和谢知让想将谢婉多留几年,便说等谢婉二十岁再嫁。 但孔家念及衍圣公年纪大了,生怕他有什么不好,便想叫二人早些成亲。 一番商议,两家决定,等谢婉十八岁二人便成亲。 今岁谢婉已经十七,明年开春便要嫁人。此刻,她正在给孔家的各位长辈绣见面礼,却是不想听见孔家来退亲的消息。 谢婉愣了一下,锋利的针便冷不丁刺入指腹,流出一点鲜红的血。 片刻,她回过神来,擦了擦手,便将手中那条缝到一半的抹额随手丢到了地上。 “阿婉。” 谢婉骤然抬头,连忙起身,惊诧道:“婶婶?您怎么来了?” 姜蜜笑着握住谢婉的手,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和声开口:“怎的?我还不能来看看我家婉姐儿了?” 谢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靠在姜蜜肩上,“瞧婶婶这话说的。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姜蜜笑了笑,轻轻摩挲她的柔软秀发。 片刻,姜蜜微微收敛笑意,低声说道: “阿婉,想必你也知道今日孔家来退亲一事了。我怕是我小人之心,还叫你三叔去打探一二。孔家,确实是因为你祖父打败仗才来退亲的。” “此事,你心里怎么想?” 谢婉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道:“婶婶,我都知晓的。” “祖父如今退守红山堡,若再败一战,不说是什么千古罪人,可那些不怀好意之辈绝对会因此咬上咱们谢家。” “孔家不想沾染麻烦,想同咱们家划清界限,我都能理解的。可他们今日,”说着,谢婉坐直了身子,目光直视姜蜜,满眼都是认真,“不该这般折辱我、折辱谢家。” “亲事可以退,但不该是由孔家来退。咱们谢家的脸面,容不得旁人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姜蜜见谢婉这般坚决,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连忙将人揽入怀中。 “好阿婉,当真是咱们家的好姑娘,是他孔家有眼不识珠,没福气得很!” 谢婉叫姜蜜这话逗得发笑。她抱住姜蜜柔软的腰肢,小声道:“我哪里就有婶婶说的那么好?” “当然有!”姜蜜斩钉截铁道,“我家阿婉,便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谢婉在姜蜜怀里笑弯了腰。 片刻,姜蜜低声开口,声音中带了几分歉疚,“对不起阿婉。这孔家落井下石,想来家风也不如传言说的那般清正端庄。是婶婶没有挑好……”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婉突然打断。 “婶婶!”她看着姜蜜的眼睛,态度是难得的强硬,“分明是孔家的错,哪里就是您的不好?难道你便这般将我当做外人吗?” “当……当然不是……”姜蜜磕绊道。 “既然不是,那便不要再说什么抱歉的话。一家人,哪里需要说这些的?” 姜蜜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热了眼眶。 她的阿婉,真的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姑娘。 “好,婶婶不说了。” 二人说了会儿私房话,姜蜜便离开韶光院了。 谢婉见姜蜜的身影彻底消失,笑意渐落。她走到窗边的梳妆镜前,打开妆奁,取出一只海棠绒花簪。 这是孔向松去江南游学时带回来的。 绒花,即是荣华。 簪子,即是正妻。 这是他送她的定情之物。 谢婉伸手摸了摸光洁细腻的海棠花瓣,眼中水光一闪而过。 片刻,她扬声吩咐丫鬟取来一只红木盒,将这只海棠绒花簪放入木盒中保存。 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要。 第225章 退婚 过了两日,孔家二少夫人亲自登门拜访。 这孔家二少夫人乃孔向松的生身母亲,虽与姜蜜同辈,但却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对上姜蜜,她总是有些不自在。 第272章 此刻,孔二少夫人捏着帕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姜蜜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不时抿一口清茶,并不着急,也不催促。 孔二少夫人到底熬不住了,率先说道:“前些日子我家请了官媒上门,想必谢夫人您是知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都说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今这般,即便是强求,终也是相看成仇的。倒不如痛快些,您说是吗?” 孔家这般含糊不清,不就是自己也知道此事办得不厚道吗? 可这种事情,凭什么要叫孔家就这般含混过去?凭什么要让他谢家受委屈,成全了孔家的面子? 当真是笑话。 姜蜜轻轻笑了一声,故作疑惑道: “前些日子官媒登门,为的何事,我还真不清楚。这好好的亲事,怎就突然要结仇了?不若二少夫人与我好好分说分说?我也好知晓,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孔二少夫人见姜蜜并不接茬,面色有些难看。 谢家如今自己都难保,难道就不能有眼色些吗?就非得连累他孔家才肯罢休吗? 宁安侯连输两战,退守红山堡。 红山堡乃是边墙上的重要防御之地,倘若红山堡都被鞑靼人攻陷,那么平坦的地势,再无法阻拦鞑靼骑兵。 谢家同宁安侯无法割裂,只能赌宁安侯会赢。可孔家,本可以同谢家毫无关系的。她的儿子,没道理要赔上自己的前程和谢家一起共进退。 姜蜜非逼着双方将此事挑明,孔二少夫人虽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声道: “我今日前来,是想为我家松哥儿和你谢家姑娘退亲,想将二人庚帖、信物尽数交换回来。” “这好好的,怎么就要退亲了呢?” “这……这自然是……自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 面对姜蜜的步步紧逼,孔二少夫人彻底恼了。 世家大族之间,有些事情本就点到为止即可。她怎就这般咄咄逼人、分毫不让? 姜蜜见她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冷笑一声,兀自接过她的话头。 “你孔家来退亲,自然是因为想着我家公爹背水一战,倘若输了,害怕同我谢家扯上关系吃挂落,连累了你家孩儿的前途。” “你孔家避凉附炎,在我谢家鼎盛之时曲意逢迎,于低迷之际落井下石。你知晓自己所作所为厚颜无耻,偏偏还只叫媒人登门来退亲,意图羞辱我谢家姑娘。” “说什么琨玉秋霜、冰魂雪魄,尽数都是些胁肩谄笑、趋炎附势的小人!” “你想叫我谢家忍气吞声全了你孔家读书人的面子,也得看我谢家同不同意才是!” “孔圣人一生安贫乐道、直道而行,若他知晓自己有这么些不肖子孙,不知会不会气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姜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剑,将孔家的遮羞布划得稀巴烂,直说得孔二少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如今两家已彻底闹翻,孔二少夫人便再无遮掩,咬牙切齿道: “我孔家如何,还由不得你这佞臣之妻来评说。谢夫人伶牙俐齿,想来教出来的姑娘也是个嘴巴厉害的。” “女子当淑珍贤德,这般厉害的女子,我孔家也是无福消受的。还请谢夫人将小儿庚帖还回来吧!你家的姑娘,我家娶不起!” 姜蜜命人将孔向松的庚帖和信物拿来,连同呈上来的还有一纸退婚契书。 孔二少夫人一见那契书,几乎要被气晕过去。 那上面竟然写着孔家无德、家风不正,谢家不屑与如蚁附膻、攀高结贵的小人为伍,故提出退亲。 这简直就是在孔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衍圣公府诗书传家,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他孔家人无论走到何地,都是受人敬重爱戴的,何时受过此等羞辱? 这谢家,简直就是混账! “孔家不是要退亲吗?正好我谢家也有此意。二少夫人便在这退婚契书上签字吧。签了字,按了手印,我也好拿去官府登记。如此,我自然能将令郎的庚帖与信物还给你们。” 孔二少夫人几乎要被姜蜜给气晕过去,指着姜蜜的鼻子大骂: “你……你……无耻!无耻!这劳什子破契书,我一个字都不会签的!” 若是签了,便是和外人说此事是孔家的错。她家松哥儿,日后在这京城还有什么脸面? 姜蜜丝毫不在意,想也知道这孔二少夫人心中在想什么。 她顾忌自家儿子的名声,可有想过她家婉姐儿的声誉? 他孔家倘若亲自登门来,将姿态放低些,倒也不是不能好好商量。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纵然他们这么做凉薄了些,可姜蜜也能理解。但他们不该只顾念自己的面子,而将她谢家的脸面踩到地上去! 被退了亲的姑娘,无论是谁的过错,总会招惹人说闲话,偏偏孔家还只叫媒人上门来退亲。这是将她家婉姐儿当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 倘若姜蜜那日答应了孔家,日后谢婉在这京城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名声? 想到此处,姜蜜又是火冒三丈,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 “你若不签,那便耗着吧。左右我家婉姐儿是等得起的,就是不知道令郎等不等得了了。” 第273章 孔二少夫人被姜蜜这一举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几变,最终只得愤愤离去。 此事,她做不了主,得回去搬救兵才是。 这京城的世家大族之间,可没什么秘密。没过两日,孔谢两家闹退亲的事儿便传遍了京城。 有说孔家无情无义的,有说谢家仗势欺人的。总之,各种言论,甚嚣尘上。一时之间,谢婉和孔向松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衍圣公听闻此事,大骂家中子孙有损祖宗清誉,正要压着孔向松及其父亲亲自来谢家登门道歉,再好好谈一谈两家婚事。 却是不想在登门前夜,孔向松好好走在路上,竟被人蒙头打了一顿。 孔家上下,再次闹成一团。 第227章 教训 “这谢家,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孔二少夫人看着自己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又气又心疼,捏着帕子,眼泪直掉。 这噫噫呜呜的哭声,吵得孔二夫人头疼。于是她横眉倒竖,高声斥骂:“大白天的,哭丧呢?晦不晦气?” 孔二少夫人正要反驳,却听衍圣公握着鸠杖轻轻敲了一下地面。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再无人敢吭声。 衍圣公转头在这屋内环视一圈,而后将视线缓缓落在鼻青脸肿的孔向松身上。 “松哥儿,昨日有人打你,你可有看清是谁动的手?” 孔向松低着头,沉默不说话。 “松哥儿,你莫怕。虽然谢家有一个谢知让,但曾祖父也不能叫他们就这般欺辱了你。你可有看见那人的面庞?或是他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孔向松捏紧攥在手中的衣袖,面色几变,终是闭上眼,沉声回道:“是瑞王殿下……” 话落,满室沉寂。 孔二少夫人捏紧手中绣帕,一双美目睁得浑圆,嘴唇都不自觉在颤抖。 “怎……怎么可能?那……那瑞王殿下与你……素来……素来无冤无仇,怎可能?怎可能?” 孔二少夫人似是想到什么,愈发慌乱,身子前倾,双手便抓住孔向松的胳膊,而后惊恐道: “瑞王殿下同陛下惯来亲近,这可是陛下的……” 衍圣公沉着一张脸,忽然抬起胳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揣测上意,乃是大罪!住口!” 孔二少夫人瞬间低眉顺目起来,用帕子掩住嘴巴,小声认错:“孙媳知错……” 屋中再次陷入死寂。 顷刻,衍圣公沉声斥道: “这门亲事,当初我便说过不要去沾惹,可你们偏偏不听我的话,非要让松哥儿娶那谢家女。” “结亲结亲,当是结两姓之好。你们这般贸贸然上门去,岂非是将谢家往仇人那头推?” “更何况,哪有你们这般做事的道理?休说宁安侯尚未败仗,便是他败了,那也是你们当初自己的决定!岂能因此而苛待新妇,还这般折辱人家?” “我孔家的脸,都叫你们给丢尽了!” 孔二夫人和孔二少夫人皆是脑袋低垂,小声认错。 孔二爷亦是躬身弯腰,低声道:“祖父息怒,此事是孙儿管教不力,叫她做出这等……” 衍圣公冷哼一声,“你莫要什么事情都推到你媳妇头上去!” “娶妻嫁女,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松哥儿的父亲,难道心中就没有半分想要退亲的念头?” “你儿子还在这里,我便不多说你什么。只你自己心里好好想想清楚。” 孔二爷脸色愈发羞愤,再不敢多嘴。 衍圣公发作了一通,到底年纪大了,面上多了几分疲惫。他轻叹一口气,继续问道:“松哥儿,此事,你是个什么想法?” 孔向松捏紧拳头,忽而抬头看向自己的曾祖父,满目认真,“曾祖父,我不想退亲。” “松哥儿,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选了。那谢太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咱们孔家先前这般欺侮他侄女,你还想娶她,怕是不能够了。” 孔二少夫人也跟着说道: “是啊松哥儿,那谢氏,是养在太师夫人膝下的。我那日上门去退亲,她那咄咄逼人的嘴脸,你是没见过的。咱们家倘若娶这样一个厉害的媳妇进来,焉能有安生日子过?” 孔向松红了眼眶,质问道:“既然父亲母亲,还有曾祖、祖母已决定要我退亲,还问我的意见作甚?” “松哥儿!”孔二爷横眉冷竖,叱道,“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孔向松偏过脑袋,却抿着唇角,满脸皆是倔强。 衍圣公看着曾孙这般模样,叹了口气,问道:“即便日后宁安侯未能守住红山堡,成为我朝罪人,你也不后悔?” “是!”孔向松斩钉截铁。 “你若执意要娶谢氏为妻,那你便自己去试一试吧。倘若你能叫谢太师和太师夫人松口,我和你父亲母亲,绝不阻拦你。” “祖父!”孔二爷和孔二少夫人俱是不同意。 可衍圣公是长辈,更是一家之主,他做了决定,他们便再无办法。 孔二少夫人一时悲从中来,以帕掩面,泣不成声,心中暗骂谢婉是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孔向松却是喜出望外,眉头彻底舒展开来,“松儿多谢曾祖父!” 孔向松的眸中满是势在必得。 昨日,瑞王殿下从天而降,将他狠狠打了一顿,而且话里话外净是对谢婉的维护。 第274章 这叫他心中生出几分不虞来。 谢婉是他的妻,岂容旁人惦记? 孔向松向宁安侯府递了帖子,请求见谢婉一面。起初姜蜜和谢知让都不允许,但孔向松锲而不舍,姜蜜问过谢婉的意思,便松了口。 二人约在侯府的小花园处见面。 谢知让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生怕这孔向松油嘴滑舌将他家婉姐儿给哄了去,偷摸趴在假山后面听壁角。 视线中的那少年郎,一见谢婉袅袅婷婷走来,激动上前,道: “婉儿!我总算见到你的面了!先前我给你叔叔婶婶递帖子,他们却不许我来见你,你不知晓我心中有多焦急,多思念你。” 谢知让压低眉头,暗自腹诽:“果真是个伶牙俐齿、油嘴滑舌的狗东西!居然还想挑拨离间?婉儿婉儿,女儿家的闺名也是你个狗东西能叫的……” 谢知让一肚子话,还没想个来回呢,忽而便觉耳朵一痛,整个人顺着力道往后仰,而后便见到姜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干什么呢?”姜蜜压低声音问道。 谢知让轻咳一声,眸中闪过几分尴尬,“我怕这孔家的蠢货欺负了婉儿,在这儿看着呢。” 姜蜜哼笑,凑到谢知让耳边小声道:“这世上最会欺负人的就是你,你还说人家?” 谢知让不服气地反驳:“我哪里欺负过你?” 可是顶着姜蜜含笑的目光,谢知让到底心虚,悄悄移开了视线。 姜蜜倒也不是真来调侃他的,见他这般,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你在这里听着算是个什么事儿?” “回去吧。这四处都有护卫看着,那孔家的不敢乱来。而且夫君,你要相信婉姐儿呀。” 闻言,谢知让只能依依不舍地跟在姜蜜身后离开了。 第225章 龌龊 小亭内,谢婉坐一头,孔向松坐另一头。二人之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婉儿,”孔向松含情脉脉地看着谢婉,从袖中掏出一枚簪子递给她,柔声道,“前些天我在街上走着,见到这支簪子便觉得很适合你,想着你戴上一定是好看极了的。今日,我终于有机会将它给你了。” 孔向松正想起身亲自给谢婉,却被谢婉抬手制止了。 “就放那儿吧。” 孔向松顿了一下,将簪子放回红木盒中,而后推向谢婉。 谢婉垂眸看了一眼。 是一只金花珊瑚宝簪,十足华贵,十足漂亮。 可却不是谢婉喜欢的式样。她爱素净些的首饰。 谢婉嘴角弯了一下,将那红木盒子推了回去,缓声道:“多谢孔小公子挂怀。但你我二人的婚事作罢,这份心意和这份礼,我便都不收了。” 孔向松愣愣道:“为……为何?” 他呆坐一会儿,而后慌忙解释道:“婉儿,退婚不是我的想法,是我父母的意思。我是真心欢喜你的婉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尊令堂既然不满意这门婚事,退婚也是应当的。不必强求。” “婉儿你别担心!我已经和父亲母亲说好了,曾祖父也答应我了,他们不会退亲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等明年开春,我便来娶你!” 谢婉摇了摇头,“不好,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你孔家如今不愿意再退亲,但我谢家,却是不愿意再同你们结亲了。” “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谢婉的声音虽和缓轻柔,但语气万分坚定,显然是做好了决定。 孔向松似是不敢相信谢婉会这般“无情”,一直摇头,口中断断续续说着: “不……婉儿……不能退婚的……我父亲母亲都同意了……你……你为何要退亲?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婉儿……” 谢婉见他这般听不进去的模样,不欲多说什么,起身便要往外走。 “孔公子,我言尽于此。” “不!谢婉!”孔向松忽而拔高音量喊道。 谢婉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孔向松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忽而生出几分怨怼,“你是不是和瑞王殿下好上了,而后便不要我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谢婉眼睛都睁大了,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向松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你在胡吣什么?”谢婉转身,满脸不敢置信。 孔向松见她这模样,却是怒从中来,两步上前攥住谢婉的手腕,沉声质问道: “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不如瑞王,所以你便要同我退婚?谢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般” 谢婉被他这一通胡搅蛮缠弄得人都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彻底冷了脸。 守在远处的护卫此刻也大跨步上前,掰开孔向松的手,将他整个人都往后拉扯,不叫他碰到谢婉一丝一毫。 谢婉得了自由,手掌覆在孔向松用力捏过的地方轻轻揉按,冷声斥道: “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但是我同瑞王殿下,绝不是你想的那般。” “孔向松,你说你没发现我是你口中的那种人,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般龌龊之人。” 孔向松不甘地吼道:“我龌龊?你凭什么说我龌龊?我对你那么好,若不是你同瑞王有了首尾,你为何要与我退亲?” “你看到我脸上的伤了吗?就是瑞王打的!倘若你和瑞王清清白白,他又为何要来打我一顿为你出气?” 第275章 谢婉扭头,惊诧地看向孔向松。 瑞……瑞王……打他了? 怎么可能…… 片刻,谢婉压下心头的讶然,轻声道:“瑞王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同瑞王之间,有如姐弟,绝无你说的那般龌龊。” “至于你说你待我好极,我不评价什么,只想说一句,你送的,非是我喜欢的。孔公子先前送我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会叫丫鬟还给你。” “婚约不在了,但脸面还在,还请孔公子莫要再纠缠。” 说完,谢婉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向松红了眼,别开视线,而后抿紧嘴角,再不发一言。 护卫们见谢婉离去,押着孔向松往府外走。经过角门时,遇上了候在那里的谢知让。 谢知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而一脚踹在孔向松的腿弯处,生生将他踹得跪到地上。 孔向松闷哼一声,剧痛从腿弯处直袭脑门,浑身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整个人都弯成一只虾子。 谢知让居高临下看着他,淡声道:“管好你的嘴。只要外面有我家婉姐儿一丁点不好的传言,我便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孔向松疼得眼睛都睁不开。若非有护卫拎着他两条胳膊,他整个人都要摔到地上去。 “……知……知道……了……” 孔向松忍着剧痛,生生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滚。” 谢知让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韶光院。 今日同孔向松说清楚之后,谢婉一直有些蔫蔫儿的。 她私心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孔向松的,二人的亲事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知为何,她这心中总是有些莫名的难过与惆怅。 不浓,却搅得人难受。 谢婉正发着呆,忽而听见头顶小窗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瞬间坐直身子抬头,看着那透光的窗纸出神。 不知是想到什么,谢婉笑了一下,打开窗子,果然看见一只敞开的、装满了糖块儿的荷包。 谢婉笑道:“还不快起来?” 话音刚落,那只荷包便渐渐升高,底下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来。 正是瑞王。 瑞王笑眯眯看着谢婉,“阿婉姐姐怎知道是我?” 谢婉接过那只荷包,随手挑了一块饴糖吃入口中。甜滋滋的,甜得这小姑娘眼睛都眯了起来,活像小猫似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拿石子儿砸我的窗户?好好一扇窗,如今倒好,上头全是你密密麻麻砸出来的印子。” 瑞王也不恼,只笑道:“阿婉姐姐若是嫌它不好看,等下个月皇兄给我发了月例银子,我全拿给阿婉姐姐来换窗可好?” 谢婉哼笑一声,“左右你下回来还是要砸的,换它作甚?平白叫一扇新窗到我这里吃苦来了。” 二人隔着小窗聊了几句。 片刻,谢婉微微敛笑,轻声问道:“我听说你将孔家公子打了一顿。可是真的?” 第229章 姐弟 听到谢婉的问话,瑞王顿了片刻,仰着脑袋,不闪不避地承认了。 “是啊!说什么诗书传家的清流文人,谢家好好儿的时候便巴巴前来提亲,一听谢家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上门来退亲。这世上岂能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而且孔家还那般下你的脸面、下谢家的脸面,我自然是要去将这混账东西打一顿的!” 谢婉见他这般模样,没说话,好半晌才轻笑一声,无奈说道: “到底是衍圣公家的公子,你就这般正大光明地去打他,也不怕陛下骂你。” 瑞王顿了一下,嘴硬道:“这等寡廉鲜耻、趋炎附势之徒,皇兄只会夸我打得好呢!” 谢婉没拆穿他,只是低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瑞王今岁不过才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可孔向松却是已经弱冠了。瑞王再是个有本事的,难说不会伤到哪里。 “我的功夫可是跟着姨父亲自学的。孔家那混账东西,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焉能是我的对手?” 见他不愿意说实话,谢婉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行了,你快回去吧。等会儿三叔该过来抓你了。” 瑞王轻轻拧眉,颇有些不高兴道:“长大可真不好,我来找阿婉姐姐还得避着人来。” 谢婉哑然失笑。 这十一殿下,还是个孩子呢。 也不知那孔向松在胡吣什么。瑞王殿下,分明是将她当作姐姐来看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珺璟轩内,谢知让正拧着眉神思不属。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屋子中缓慢踱步,口中还低声呢喃着:“这十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真心悦婉姐儿?”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谢知让忽而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屋外,扬声喊道:“卫明!瑞王走了没?” “底下护卫尚未传口信过来,应当是还在婉姐儿那边。” 谢知让轻啧一声,心中颇为懊恼。 莫非当真叫他给引狼入室了? 姜蜜正坐在小榻上做绣活呢。此刻见谢知让这般心焦如焚的模样,她不由失笑道:“瑞王殿下才十三岁呢,他哪里有你那么多心思?” 谢知让叹了一口气,坐到姜蜜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而后轻声道: 第276章 “阿蜜啊,你不知道,男人是最会骗人的。别看他小小年纪,说不定心里就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姜蜜哼笑一声,扭头看他,反问道:“那你可有骗过我?你小小年纪的时候,可有打过哪家漂亮姑娘的鬼主意?” 听到姜蜜这一通反问,谢知让实在没忍住咳了一声,眸光微闪。 这怎么还……引火烧身……了呢? 咳。 “这漂亮姑娘的主意,在遇见我家阿蜜之前,那都是没打过的。至于另外的,阿蜜,那也不叫骗,对吧?” 姜蜜强忍着笑看他,就想听一听他还能说出个什么来。 谢知让叫她盯得头皮发麻,索性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开始耍赖:“好阿蜜,好乖乖,好宝儿……” 本也就是平淡日子里你来我往的一些情趣罢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儿。 此刻谢知让这一声声喊的,直将姜蜜的心都给喊化了。她可不敢叫他再这么喊下去。不然,这厮又得趁着她心软叫她做这做那了。 她年纪大了,这一把腰,遭不住折腾啊。 “好了好了,我知晓了我知晓了!”姜蜜抬手,一把包住谢知让的嘴,不叫他再有机会开口。 谢知让得了逞,自然高兴,眉头一扬,脖颈一压,便亲在了姜蜜的掌心上。 姜蜜嗔笑着拍了他一下。 片刻,她微微敛笑,轻声道: “十一和阿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说是亲姐弟也不为过的。孔家这般折辱婉姐儿,十一心中岂能不气愤?他自然是要去打那孔向松一顿,好出出心中恶气的。” “他不过是将阿婉看作姐姐的,你这般如临大敌做什么?再说了,倘若十一真有那意思,我瞧着倒也……” 后半句话,姜蜜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皇帝分明有意思将皇位传给瑞王。瑞王和谢婉再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可真能抵得过这滔天权势吗? 待日后瑞王即位,若是谢婉无意于瑞王,倒也还好些;倘若谢婉一颗心系在瑞王身上,届时她该怎么办呢?瑞王真能一个妃子都不纳,一个嫔妾都不抬吗? 那深宫里的日子,当真太苦了。 他们舍不得谢婉进去吃苦。 姜蜜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谢知让亦是想到这一点,思虑片刻,忽而低声问道:“若不然以后,便不许他去见婉姐儿了?” 从前夫妻俩只道这俩孩子亲如姐弟,瑞王每回过来都要去找谢婉说会儿话,想着他年纪小,倒也不拦着他们。 而且二人守礼得很,瑞王从不往谢婉屋里去,二人只是隔着小窗说会儿话,倒也没什么。 如今忽而想起,却是有些后悔起来了。 当初瑞王七岁的时候,便该以男女有别将二人彻底隔开的。 现下倒好,倒是一个难题。 姜蜜想了想,反驳道:“不妥不妥。本来俩人可能没什么呢,咱们这一下,激得他们逆反就不好了。” “那该如何是好?婉儿此刻被那负心汉欺负了,心中怕是难过呢,万一那臭小子趁虚而入……” 谢知让左右为难。 姜蜜想了一会儿,忽而眸光一亮,小声道:“若不然你给小十一留多多的课业,这般他就没空来见婉姐儿了。” 闻言,谢知让亦是眼前一亮。 恰在此时,卫明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大人,少夫人,韶光院的护卫来报,瑞王殿下已经走了。估摸着一会儿便要到珺璟轩来了。” 谢知让扬声应了一声,“好。” 瑞王从韶光院出来,到珺璟轩拜别两位长辈,而后便回宫去了。 宫中皇帝自然也知晓瑞王打了孔向松一事。 那孔家知晓此事是自己理亏在先,倒也没脸来和他告状。但他心中烦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此刻见瑞王坐在椅子上喝茶吃糕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皇帝叹了口气,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而后低声问道: “十一,你同朕说实话,你待婉儿,到底是何想法?” 第350章 明白 瑞王吃糕点的动作一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想法?我待阿婉姐姐怎么了?” 皇帝见他这般模样,私心觉得这种事情不能与他说得太清楚,得他自己想明白;可又觉得若等他自己想清楚,只怕会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皇帝叹了口气,到底是捅破了这层窗纸。 “孔家落井下石,还下了婉儿的脸面,你去找孔向松出气,是因为你将她当做姐姐,还是因为你……将她当做你的心上人?” 瑞王彻底愣住了,手中的糕点“啪嗒”一下掉到了桌上。 “皇……皇兄……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将她当做姐姐……” 皇帝略微加重了语气,“十一。说出的话,该要自己能负责的。所以皇兄希望你能慎重。” “你年纪虽小,但皇兄想着,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该和你说个明白才是。” “你若只将婉儿当做姐姐,那么日后,就只当她是姐姐,切莫做出逾矩之举。但你若对婉儿有意,你便该想清楚自己的心。” “一来婉儿是同你一起长大的青梅,有着那么多年的情分;二来,婉儿是谢先生的侄女,身份非同一般。” 第277章 “你若心悦于婉儿,你要想清楚是一时的心动,还是想与她厮守一生的情谊?” “其间关系,你若是想不清楚、处理不好,那便会葬送你、谢婉,乃至整个谢家的前途。十一,我说的,你可明白?” 瑞王愣愣看着皇帝,眼神茫然无措。 “我……我不知道……” “在我今日去找阿婉姐姐之前,我都是将她当做姐姐来看的。哪怕先前知晓阿婉姐姐同孔家的定亲,我只怅然于以后怕是轻易见不到阿婉姐姐了。” “可是今日见阿婉姐姐为了那混账伤神,我心中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可我分不清那是什么……我想弟弟看见姐姐被人欺负而伤心,怕是也会难受的。” “所以皇兄,我不知道。” 皇帝看着瑞王这般模样,心中无奈。 他还是个孩子呢,怪不了他。可是他偏偏生在皇家,偏偏还有他和竹儿这对前车之鉴。 但凡谢婉再小上两岁,他都不会在这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 “十一,我不逼你。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去找婉儿了,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想一想。” 瑞王半是懵懂半是清醒地点了点头,心中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待阿婉姐姐,到底是什么呢? …… 瑞王和谢婉这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姜蜜暂且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要退了孔家和谢家的亲事。 孔家着急,又不愿意被谢家退亲,实在没法子了,便只得请衍圣公出面调解。 衍圣公算是大长辈了,姜蜜对上他,天然矮了一截,便请久不理俗事的老夫人出面。 “谢老夫人,太师夫人,此事,说到底是我孔家的不是。” “我那没出息的孙儿孙媳,听到一点风声便乱了手脚,而后着急忙慌上门来退亲。此事,我是半分不知情的。不然,我也不会叫他们上门来。” “谢家的闺女淑珍贤德,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却因为那两个蠢的,生生受了委屈。到底是老夫管教不力,老夫,代他们两个,和谢家姑娘赔个……” 话没说完,老夫人便开口打断了衍圣公的话,“衍圣公哪里的话?您是长辈,怎好给我家婉姐儿赔礼道歉的?岂非是要生生折了她的寿?” 这老匹夫,这个时候了,还要来这一招。真当她谢家好欺负不成?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倘若真叫他和谢婉赔礼道歉了,外面那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她家婉姐儿? 衍圣公悻悻坐下,沉默片刻,低声道: “老夫人,这门亲事闹到现在,也实在很是不好看了。闹得这么大,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 “此事虽是我孔家的错,可我家松哥儿何其无辜?他父母来闹了这一通,谢家心疼女儿,心中有气那是应当的。” “可这为人父母、为人长辈的心是一样的。您和太师夫人心疼闺女,我们亦是心疼家中儿郎。您以此等理由退亲,我家松哥儿,日后可是难娶妻了呀。” “您就当心疼心疼孩子,对外只说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也好全了咱们两家的体面。可好?” 老夫人冷笑道:“心疼儿女的心,自然是一样的。” “只你孔家心疼你孔家的孩子,作甚要欺侮了我谢家闺女?难道这全天下的孩子里,只有你孔家孩子是宝贝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草根不成?” “既如此,那我谢家心疼自己家的闺女,你们孔家又有什么资格前来指手画脚?” 老夫人这一通话说得很不客气,衍圣公面色几变,终是没法子,悻悻离去。 孔谢两家僵持数日。 随着边关战报频传,宁夏镇的情况愈发不容乐观。孔家实在担忧会连累自己,咬牙签了谢家的退亲契书。 自此,孔谢两家,再无瓜葛。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鞑靼骑兵的进攻愈发猛烈。而宁夏卫退守红山堡,避无可避,只得背水一战。 战事由此陷入胶着。 在年关即将到来之际,宁安侯率兵突袭鞑靼后方粮草,切断其补给,配合昭勇将军围剿鞑靼骑兵,随后趁士气高涨之际,连退鞑靼一百里,而后就此鸣金收兵。 此一战,宁夏卫赢得惨烈,足足死伤五千余人。宁安侯亦是身中两刀,卧床休养十数日才得以下床。 此间牺牲,报到朝廷,不过是几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和几句概括性的陈词。 只是因为赢了这一仗,京城上下过个好年的同时,也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351章 楹联 今日是除夕。 姜蜜和谢知让早早便起身开始忙活。 “菟儿,方才放在这里的浆糊,你又拿走了?”姜蜜左右看了一圈,没看见那碗乳白粘稠的浆糊,拔高声音喊道。 菟姐儿一听这话,连忙从珺璟轩外跑进来,端着那碗浆糊举过头顶,大声道:“在这里在这里!” 猊哥儿跟在她身后匆匆跑进来。 姜蜜扫了她俩一眼,发现菟姐儿和猊哥儿白嫩嫩的脸上多了几道红色的印子。 她疑惑问道:“菟儿猊儿,你俩干什么去了?” 猊哥儿咧嘴,露出两颗乳白色的牙,傻乎乎地笑。他伸手摸了摸脸,却是不想脸上又多了两道红印子。 第278章 姜蜜被他逗得发笑,蹲下身子去拉猊哥儿的手,果然见他整个掌心都是红彤彤的。她又去拉菟姐儿的手,发现和猊哥儿的手一样。 “手这么红,去玩红纸了?” 菟姐儿一听这话,拉过姜蜜的手便往外走,指着珺璟轩的大门,兴冲冲道:“阿娘你看!我和弟弟做的挂千!” “呀!”姜蜜喜出望外。 但见那张红纸正中被剪出一个钱币的形状,圆圆钱币四周的那一圈,又被剪出一个个圆鼓鼓的元宝。 这式样,十足有趣。 只这挂千的剪刻手法笨拙,边边角角带着凸起的棱边。看在姜蜜眼里,却是多了几分可爱。 “我家菟儿猊儿,可真厉害呢!” “那是!”菟姐儿骄傲地扬起脑袋。 猊哥儿亦是道:“希望穷神不要来我们家,叫阿娘新的一年能挣多多的钱!” “好多好多钱!” 姜蜜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抱住一个小娃娃,在他们脸颊边各亲一下,感叹道: “哎呀,菟儿猊儿,你们可真是阿娘的贴心宝贝!承你们吉言,明年阿娘的铺子,一定都挣多多的银子。” 谢知让看着母子三人如此亲热,眸中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抖了抖手中的楹联,轻声道:“接下来要去大门贴楹联呢。你们谁要和我一起去?” 菟姐儿第一个跳起来,高声喊道:“我去我去!爹爹带我去!” 谢知让放下楹联,一把将菟姐儿给抱起来,“好,带菟儿去。” 他将视线转向猊哥儿,又问道:“猊儿去不去?” 猊哥儿上前拉住谢知让的手,点头应好。 谢知让亦是把小儿子也给抱起来,而后含笑问道:“敏善淑珍、婉婉有仪的谢少夫人,可愿一同前往啊?” 姜蜜瞋他一眼,站直身子,哼道:“谢子晔,你少贫嘴。” 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施施然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丫鬟见主家这般融融洩洩,皆是低下脑袋掩唇偷笑。 贴楹联,全家人都跟着去大门口凑热闹。 二老爷和二夫人扶着老夫人站在一旁瞧,谢知让、谢知言还有谢邈一起在贴楹联,姜蜜和王宜真则是带着几个孩子看他们贴得好不好。 “哎呀爹爹!你贴歪啦!你往二伯伯那边贴一点!再贴一点!” “啊大哥哥贴低一点!” 这几个娃娃当中,数菟姐儿最高兴,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指挥那个,贴楹联的那几个也乐意配合她。 而站在另一边的几位长辈见她这般活跃,脸上俱是露出温和慈善的笑。 正贴着呢,忽而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声响。 原来是对门的那户人家也要开始贴楹联了。 那领头的大人见到谢知让,明显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许躲闪。倒是他夫人,笑吟吟对着姜蜜和谢家的几位夫人问好。 姜蜜亦是回以浅笑,轻声问好。 没一会儿,宁安侯府门口的楹联便贴好了。姜蜜抬头望向那副龙飞凤舞的楹联,但见其上写着: 赴边关,剑指鞑靼收国土。 归故里,身无残缺笑开颜。 横批:烽火平安。 这是谢知让亲手写的。 姜蜜忽而抬手,轻轻挽住谢知让的胳膊,轻声宽慰道:“父亲会没事的。” 谢知让沉默片刻,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贴完楹联和年画,家中便开始准备祭祀一事。 首先是开祠堂,祭拜谢家四代先祖。谢知让代替家主宁安侯进行祭拜,祈求祖先保佑谢家子孙后代平安昌盛。 随后要祭五祀,包括灶神、户神、土神、门神和行神。 最后以羊头和鲤鱼为贡品,广开门户,迎接财神降临。 等这一系列祭拜的事情做完,几个孩子再忍不住,纷纷跑出来伸着手向各位长辈讨要压岁钱。 其中以菟姐儿为首,一左一右跟着冉姐儿和猊哥儿,上到老夫人,下到谢邈,一个一个跑过去讨要。 满院子都是几个孩子稚嫩高兴的声音。 姜蜜瞧着日头差不多了,便想去前厅看一看团圆饭,却是不想老夫人叫住了她。 “祖母?”姜蜜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轻声唤她。 老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过了今日,都该有七十五了。如今的她满头银发,手都有些颤抖。 她眯着眼,缓缓从荷包中掏出一枚用红绳串好的钱币,而后将它慢慢放到了姜蜜的掌心。 “元娘,岁岁平安。” 姜蜜没推辞,笑着将那枚钱币紧紧系在腰带上,口中亦是道:“祖母,岁岁平安。” 这么多年,哪怕她生了孩子,孩子都长这般大了,老夫人依然每年都会给她压岁钱。初时姜蜜还推辞着不肯要,之后却是欣然收下。 都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老夫人笑着将姜蜜揽入怀中,苍老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肩膀,而后缓缓道:“元娘啊,又过了一年,真好,真好。” 姜蜜笑着眨眨眼,轻轻靠在老夫人温暖的颈窝处,“是呀祖母,又过了一年。哎呀祖母,明年您都该七十五啦,该给您过大寿呢。” “我人老了,折腾那个做什么?”老夫人口中推辞着,脸上却带着笑。 “这怎么能叫折腾呢?”姜蜜坐直了身子,故作不高兴道,“您可是我们的老祖宗,给您过寿怎能叫做折腾呢?而且七十五,可是大日子呢。” 第279章 “还有呀,七十五哪里就老了?祖母可是要过上寿、老寿、期颐之寿的人,区区七十五,怎能说老?” 老夫人叫她哄得开怀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你这张嘴啊,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甜,腻人得很呢!” 祖孙两个笑得开怀。 第352章 饺饵 片刻,老夫人微微敛笑,摸摸姜蜜的鬓角,轻声道: “祖母啊,没想过活到什么八十、九十、一百的,活个差不多的岁数就行啦!你们祖父,还在底下等我呢,不好叫他等太久的。” “元娘,咱们谢家最大的幸事儿,就是把你这可心人儿给娶进了门。” “你没进府之前,这家啊,都没个家的样子。今儿个你吵我,明儿个我吵你。这一大家子,活像仇人似的。” 说到此处,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把几个孩子教好。” “祖母……”姜蜜心底,忽而生出几分不安来。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元娘,多亏了你啊。” “祖母……”姜蜜抱住老夫人的腰身,将脸埋入她怀中,声音中带了一点哭腔。 “你这孩子,我夸你呢,哭什么?”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这大过年的,可不兴掉眼泪啊。” “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呀?”姜蜜闷声闷气道。 “我啊,就是觉得咱们这一大家子和和乐乐的,特别好。要是你公爹和婆母在就好了……”说到后头,老夫人的嗓音之中忽而多了几分哭意。 “祖母,父亲退兵一百里,这是个好兆头呢。明年,咱们一定能打胜仗的。咱们就在京城安心等着父亲凯旋。” “好,好。”老夫人展颜,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泪意,“哎哟傻孩子,咱祖孙两个,怎的哭成这副德行?可不行可不行,一会儿得把好不容易请来的财神都给哭跑了。” 姜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恰在此时,谢知让寻了过来。 老夫人拍拍姜蜜的后背,笑着调侃道:“哎哟,三郎找你来了。他可真是半分都不能离了你的。” 姜蜜叫她说得有些羞,“祖母,您就会拿我寻开心。” 老夫人哈哈大笑,笑得开怀。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手招来谢知让,而后将他的手放在姜蜜手上,语重心长道:“三郎,新的一年,要待元娘好好儿的。莫欺负她。” “放心吧祖母。”谢知让一口应承。 “你们夫妻俩,都要好好儿的。” 姜蜜回握住老夫人的手,认真道:“祖母,您就放心吧。我和夫君,父亲母亲,还有您,还有咱们这一大家子,都会好好儿的。” “好,好。”老夫人欣慰地笑开。 …… 从上房出来,姜蜜有些怅然。她靠在谢知让怀里,闷闷喊了一声:“夫君……” “怎么了?” 姜蜜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心里难受。” 谢知让顿住脚步,扭头看她。 片刻,谢知让轻声道:“心里难受的话,我给你煮饺饵吃好不好?” 姜蜜眼前一亮,“你亲手煮呀?” “嗯。” 姜蜜想了想,欣然答应,“那只能吃三个,等下要吃团圆饭呢。” “好。” “那我想吃一个素三鲜的,一个猪肉长寿菜的,一个羊肉的。” “行,”谢知让对姜蜜,那是无有不应的,“等会儿我从包好的饺饵中各挑一个,煮好了,看你能不能吃到钱币。” 姜蜜抱他胳膊抱得更紧,“那你可得好好帮我挑呀。要是我吃到了,你得给我做事情。” “我给你挑有钱币的饺饵,完了你吃到了,还得我给你做事情啊?”谢知让失笑,“你怎么那么霸道啊阿蜜?” “那你答不答应嘛?”姜蜜仰头看他,放软嗓音和他撒娇,“夫君?好夫君?” “行,都依你,都依你。你个促狭鬼。” 姜蜜得了逞,才不管他怎么说自己呢,脸上神情骄傲得很。 夫妻两个偷摸到大厨房顺手牵羊摸了三只饺饵回来,而后到珺璟轩的小厨房内,没惊动旁人。 谢知让挽起衣袖,准备亲自给姜蜜煮水饺饵。 谢知让身为锦衣卫,有时也需在外办差,生火的功夫不说多利索,但磕磕绊绊也算是把火生了起来。 姜蜜就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他忙活,此刻见他脸上沾了黑灰,当即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谢知让哼笑两声,就着手上的煤灰,一把抹在姜蜜脸上,气得这娇娇儿直追着他打。 俩人闹了一通,这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谢知让停下脚步,姜蜜瞬间就追上了他。 轻轻打了他两下,姜蜜也过了这茬儿,便自谢知让身后抱住他的腰,活像只没骨头的猫儿似的,一直跟着他。 谢知让也由着她这般黏着自己。 他掀开锅盖,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将碗中三只饺饵倒入沸腾的水中,而后静待饺饵煮熟。 橘黄的火光映在灰扑扑的墙壁上,忽明忽暗地跳跃着,使得整间屋子都温暖起来。水汽袅袅升腾,夹着渐渐飘散开来的香气,萦绕在紧贴着的两个人儿身边。 十足安宁。 “好了,可以出锅了。”谢知让用汤勺将饺饵盛出来,而后拍拍姜蜜的手。 第280章 姜蜜从谢知让腋下探出一个脑袋去看,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笑眯眯道: “好香呀!我家夫君,上可持刀护君平安,下可掌勺为妻做汤。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绝世好夫君!” 谢知让叫她哄得通体舒畅,笑着捏捏她的手,轻声道:“行了,快吃去吧。” 姜蜜松开谢知让,乐颠颠捧着那碗饺饵吃去了。 “小心烫啊。” “知道啦。” 姜蜜满怀期待地咬下第一口,整个人却愣了一下。她愣愣抬头,便见那饺饵中,赫然有一枚钱币。 姜蜜喜上眉梢,乐滋滋道:“夫君得帮我做一件事情了喔。” 谢知让轻笑一声,只应好。 三只饺饵很快便吃完了,姜蜜一共吃出了三枚钱币。 如此这般,姜蜜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然是抱着谢知让好一通软言软语。 夫妻俩偷摸在小厨房吃了饺饵,没过一会儿便去前厅吃团圆饭。 一大家子,吃得极为尽兴。 团圆饭吃完,便是守夜。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些年都早早去睡下,今年亦然。 可是等到翌日,丫鬟们去叫老夫人起床时,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谢老夫人,薨逝了。 第353章 丁忧 丫鬟过来禀报时,姜蜜正在吃茶。听见老夫人的死讯,手中那杯茶忽而就摔了下去,温热的茶水尽数洒在织锦裙面上。 姜蜜呆愣片刻,而后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起身往外疾步快走,高声吩咐下人速速请谢知让回府。 昨日还好好的,今早怎就突然…… 一瞬间,姜蜜心头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 行至上房,府医已经看诊结束,候在院子里了。见到姜蜜,府医躬身行礼。 姜蜜却是直奔床榻而去,见到老夫人安详如沉睡一般的容颜,潸然泪下。 “祖母……祖母……” 姜蜜一边哽咽着唤她,一边伸手去拉老夫人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 昨日,就是这双手,还热乎乎的,从荷包里给她拿压岁钱,拉着她的手说要好好儿的…… 姜蜜用力捏了捏老夫人的掌心,而后低头拭去眼角的泪,轻声问道:“老夫人……是怎么……去的?” “老夫人是寿终正寝,去的时候,没受什么苦。” 府医话音刚落,李嬷嬷便上前一步,含着泪道:“三少夫人,老夫人她……很早之前身子便不好了……只是侯爷出征,里里外外都忙着,老夫人便不想说出来给大家添麻烦。” “前些日子,老夫人胃口一直不好,人也有些昏昏欲睡的。可昨日除夕,老夫人的精神头一下子便好了起来,老奴原还以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回光返照……” “都是老奴的错……” 姜蜜看着老夫人的脸,伸手一点一点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齐整。 “不怪你,李嬷嬷。” “祖母儿孙绕膝,年过古稀,临终前也没受什么病痛的折磨。全福全寿全归,算得上是喜丧了。该高兴的。” 难怪昨日,祖母会那般说了……想来是她料到了自己将死,才说出那一番话来。 可恨她那时竟没有察觉。 李嬷嬷眼眶更热,嘴角却扯出一抹笑来,应和道:“是,喜丧,该高兴的。” 姜蜜深吸一口气,再起身时,面上已恢复平静。她从容不迫地吩咐下人发讣告、挂白绫,而后将府上的几位主子都请到上房来。 犹豫片刻,她亲手写了信,命护卫速速送往边关。 今日是正月初一,皇帝要去太庙祭拜先祖,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谢知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要守护在其左右。 听闻家中传来的消息,他吩咐曲怀英务必寸步不离地守着皇帝,匆匆部署一番,而后快马加鞭赶回家中。 早间出门时,家中还是一派喜气洋洋。再踏入时,却是满目苍白、一片哀恸悲凉之景。 当真是……世事无常。 姜蜜原先一直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操办后事,待到终于可以回到屋中停歇半刻时,姜蜜仿佛被人瞬间抽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谢知让怀中,眼泪扑簌簌便落了下来。 那是多疼爱她的长辈啊。 哪怕初时她们之间有些磨合、有些矛盾,可是这么多年,那位老人是一直拿她当做亲孙女一般看待的。 每年除夕都有的压岁钱;每次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便送到她院子里来;每次都骂她是黏人精,却巴巴儿等着她过去黏她…… 姜蜜揪住谢知让的衣领子,窝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几乎要厥过去。 谢知让心中亦是闷闷的,却不似她这般激烈。 他揽住姜蜜的身子,没吭声,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 从京城发出去的报丧信,一路换人换马,第二日下晌便抵达银川。 彼时宁安侯正在看兵书。当展开信纸看见母亲的死讯时,他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之中。 宁安侯目光涣散,手上无意识地用力,将那张信纸攥出一道又一道印痕,口中低声呢喃着:“母亲……母亲……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宁安侯骤然回神,却是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高呼:“母亲!” 第281章 他直挺挺地跪下,两个膝盖重重磕在坚硬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对着京城的方向,缓缓俯身叩首。 在他额头贴上冰凉地面的时候,宁安侯闭眼,两滴泪水从眼窝处流淌、滴落,而后消失无踪。 …… 元宁五年正月初一,宁安侯府一品镇国公夫人谢华氏薨,享年七十五。 子女服斩衰三年。 孙辈服齐衰杖期。 曾孙辈服齐衰五月。 其中,谢邈乃宁安侯府大宗嗣子,代替其父谢知礼为谢老夫人服斩衰三年。 …… 正月里挂白幡,此番动静,引得京城无数权贵纷纷将视线落在宁安侯府。 陈党大喜过望,暗暗感叹这谢家老夫人死得真是时候。 谢老夫人一死,宁安侯和谢知让就必须上书丁忧去职。如此,岂不正是陈家的机会? 仁寿宫中的太后更是恨不能去宁安侯府门口放一串鞭炮庆贺庆贺。 皇权日益强盛,陈家不得不暂避其锋芒。却是不想在这一刻,竟会有如此转机。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皇帝召谢知让于御书房密谈一下午。 次日朝堂之上,皇帝将宁安侯和谢知让的辞官奏折依次驳回,夺情留职。 朝臣纷纷谏言,请求皇帝全谢家父子的孝心。 双方拉锯数日,各退一步。 皇帝答应让宁安侯解甲丁忧,并下令命宋平威将军即刻奔赴银川,代替宁安侯镇守边关;而陈党也默许皇帝夺情之举,留谢知让继续任锦衣卫指挥使。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朝之上,皇帝神色平静,语气淡淡,轻声言自己想要御驾亲征。 此话,犹如是往本就不平静的池子中丢了一块大石头,激起无数浪花。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宛若蜩螗沸羹。 第235章 离别 “陛下说要御驾亲征,那些个大臣,怕是要闹翻天了吧?” 姜蜜坐在桌案边,一手拿着五福宝葫芦菱花纹熨斗,一手轻轻整理放在桌上的官服,一下一下将衣裳熨平整。 谢知让正坐在她对面写文书,一边写一边说道:“岂止是闹翻天?太和殿的顶都要被他们掀掉了。” “陛下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自然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我这还是因为在家守孝不能出门,那些个夫人吵不到我这里来,只纷纷递了帖子来探我口风。我若能出门,她们非得撕了我不可。” 谢知让漫不经心道:“理她们作甚?由着她们闹去吧。” 姜蜜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谢知让,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真要走?” 谢知让笔尖一顿,乌黑的墨水便从笔尖滴了下来,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洇出一大团墨渍。 许久,他才轻轻应了一声。 姜蜜得他回应,低下头,没再说话。 屋内就这般陷入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让放下笔,缓缓走到姜蜜身后坐下,轻轻拥住她,取过她手中的那个熨斗。 “这熨斗也挺重的,让丫鬟做吧。” 姜蜜低声应好,开口时却带了一点哭腔,“可是你马上就走了,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穿不上我给你熨的衣服了。我……我舍不得你……” 谢知让叫她哭得心疼,一手托住她的腿弯,一手扶住她的后背,轻轻用力便将人整个都抱到自己腿上。 “哭什么?”他低声开口,伸出拇指,温柔拭去姜蜜眼角的泪。 姜蜜得他这般温柔对待,心中更加委屈,泪意愈发汹涌。 “你都要走了,还不许我哭一哭吗?”姜蜜拍开他的手,将脸埋入谢知让颈窝,而后闷声闷气道。 谢知让失笑,将人抱得更紧,感叹一声:“许,怎么不许?只是你这般伤心,我心中也跟着不好受。” 他略微顿了片刻,接着道:“不去了。不去宁夏镇了。就让陛下一个人去吧,我在家中陪你。” “你也就嘴上说说好听。”姜蜜嘟囔着抱怨。 方才哭过一会儿,她的心中好受许多,却依然黏着他不肯松手。 谢知让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何尝不想在家中守着妻子和两个孩子? 可是宁安侯有句话说得对,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若是想同姜蜜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就必须要把那些个碍眼的家伙全部除了。 此一去,危机四伏,绝处逢生。 朝堂上闹了几日,多是担心皇帝的安危和朝事的处理。 然御驾亲征可以极大地鼓舞士气,利于边军击退鞑靼骑兵。而且皇帝不在庙堂之中,便意味着底下臣子们有了许多机会。 如此吵嚷几日,大臣们终是答应皇帝御驾亲征之举。 而谢知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要陪同左右,时刻护卫皇帝安危。 此事甫一定下,姜蜜便一直黏着谢知让,走哪儿跟哪儿,就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片刻离不得人。 谢知让初时叫她搅得心头发软,可见她这般一直委屈可怜的模样,却又生出几分故意逗弄的心思来。 姜蜜正抱着他的劲腰跟着往前走呢,忽而就觉得这方向不对,探出脑袋去瞧。 “你要去如厕呀,那我不跟着你了,你自己去吧。” 姜蜜正要松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谢知让抓得紧紧的,抽都抽不出来,当下便喊道:“你干什么呀?” 第282章 谢知让眉头一挑,笑道: “你不是说咱们这是待一会儿少一会儿了吗?既然如此,乖乖自然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才是。所以我去如厕,你自然是要跟着我的。” 姜蜜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而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全身的汗毛当即立了起来,满腔依依不舍之情散了个干净。 “啊你太恶心了!你太恶心了!” 天爷啊,这人怎就能这般恶心?她恨不能立刻回到一盏茶前,将谢知让狠狠打上一顿! “我不要跟着你了!啊谢子晔!你松手!你松手!” “谢子晔!再不松手,我……我打你啊!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姜蜜拼命挣扎着,全然没发现谢知让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更没发现这人悄悄换了路线。 姜蜜揪着谢知让的腰带,拼命将他往后拽,口中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威胁。 她手上正用力,忽然察觉谢知让松了劲儿,整个人都往后摔下去。 谢知让在松手的刹那便将胳膊伸到姜蜜身后护住她,揽着她的身子,一个转身便将人放到了床上。 姜蜜瞬间消声。 她将脑袋枕在谢知让宽大的掌心,双手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衫,一双杏眼圆溜溜地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干……干什么?”姜蜜小声嗫嚅道。 谢知让亦是盯着她烟粉芍药般娇艳的面容,嘴角含笑,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 片刻,他翻过身子,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叹道:“不干什么。只是想抱抱你,只是想叫你开怀些,不要那么难受。” 姜蜜紧紧抱住他的腰身,那点被撇开的难过与不舍再次涌上心头。但她强忍着泪意,装作往常那般和他拌嘴: “你真讨厌,净会拿我寻开心。” 谢知让失笑,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说道:“阿蜜,明日我便要走了。” “嗯。我知道呀。” “我走了,要记得想我。” 姜蜜轻哼一声,“你这么讨厌,谁要想你?才不要想你。” 谢知让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低声道: “也对,还是不要想我的好。你在家中,可要高兴些。不要哭,我可不想高高兴兴回家,却见到一个小瞎子在等我。” 姜蜜眼眶更热,却是道:“你说想你便想你,不想你便不想你。谁要理你?我想便想,不想便不想,你少管我。” “我家乖乖如今这么凶呢。” 姜蜜没说话,只是张嘴在谢知让的肩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没用什么力道,不算很疼,却叫谢知让整颗心都发酸、发胀。 “等你回来,若是多了什么伤,我便再不理你了。” …… 夫妻俩就这般躺在床上絮絮叨叨说着话,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待到明日一早起来,姜蜜摸了摸身旁的被褥,冰凉一片。 谢知让,跟着皇帝去边关了。 第355章 郡王 元宁五年,怀明帝御驾亲征,瑞王监国。内阁辅臣辅佐瑞王处理朝政。 鸾驾抵达银川,士气大涨。宋平威趁此机会一举反攻,率领宁夏卫顺利夺回两座城池。 然随着天气回暖,黄河解冻,自南往北段多发凌汛。为确保春耕顺利进行,宁夏卫抽调部分兵力帮助官府治理水患。 与此同时,鞑靼骑兵趁此机会养精蓄锐。 双方在边墙处摩擦频频,相互试探。 战事,就此陷入胶着状态。 …… 已近三月,树枝抽芽,繁花冒朵,到处都是春日到来的讯息。 但到底还带了些凉意,姜蜜便穿了件薄薄的披袄,坐在屋子中央翻看文书。 正看着,方护卫忽而从回廊那处走过来,匆匆行过一礼后,低声禀报:“夫人,卫王幼子和梁王幼子,今日便要抵达京城了。” 姜蜜笔尖一顿,而后轻声应道:“好,我知晓了。” 按说皇帝御驾亲征,藩王及其家眷擅自归京乃是大罪。 然太后寿辰,不日便要举办千秋宴,打的还是为皇帝纳福的名义,这宴会自然得以开成。 太后道皇帝膝下无子,自己一人实在寂寞,便下旨请各位藩王的幼子进京为其祝寿。 此事虽有些出格,然进京来的都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自然是没什么威胁的。看在陈首辅的面子上,众朝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皇帝虽远在银川,但也不是聋了瞎了。皇帝都没说什么,朝臣们便也不费那个力气去和陈党争论了。 这几日,各位小郡王相继抵达京城。今日,卫王之子和梁王之子同时进京,各藩王的儿子终于都到齐了。 此刻,姜蜜应了声好,但方护卫却犹豫着没下去。 他站了一会儿,低声道:“夫人,卫王之子濮阳郡王,似乎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姜蜜惊诧抬头,略微拔高了声音,“可确定?” “十之七八。”方护卫回道,“自太后下旨命各位郡王进京之后,底下的人便过去悄悄盯着。” “那位濮阳郡王今岁不过五岁,是几位郡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郡王之爵,满十岁才得封。濮阳郡王的爵位,是这几日卫王递了折子刚刚批复下去的。” “这种情况其他几位郡王身上也有,无非是几位藩王担心自己儿子身份低了一等受几位堂兄弟欺负。” 第283章 “但濮阳郡王此人,先前在卫王府闻所未闻,凭空便冒出个五岁的儿子来。” “标下命人去刺探,发现卫王府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还处理了好几个奴仆。” “之后标下派人在濮阳郡王身边观察,确实发现一些异常之处。但因没有亲眼所见,故不能确认。” 姜蜜将这番话在心中暗暗过了一遍,思虑片刻,才吩咐道:“濮阳郡王女儿身的事情,切忌走漏风声。必要时刻,可帮着她遮掩一二。” 太后在这个档口将这些孩子召入京城,姜蜜不信陈家没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届时,濮阳郡王或可成为破局关键。 而卫王府将一个女娃娃推出来,要么是卫王妃和几位侧妃舍不得自己儿子,要么便是卫王根本不想掺和进皇权斗争之中。 无论如何,苦的都是那身为女儿身的濮阳郡王。 方护卫抬头看了姜蜜一眼,应了声是,而后转身退了出去。 …… 银川。 “陛下,京城来信了。”谢知让将一张信纸递给皇帝,“太后将各位郡王放在仁寿宫里。同时陈家频频传信给宋平威,陈家果然是坐不住了。” 皇帝一目十行地将信纸浏览一遍,而后冷笑道:“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不愿意娶陈氏女,生下流有陈家血的后嗣。朕这般不听话,他们自然是要换个傀儡的。” 此般情景,他丝毫不意外,甚至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人心不足蛇吞象。 当初倘若陈家满足于现状,没有那么多贪念,没有对皇后下手,皇帝愿意敬着陈家一辈子。哪怕会受几分掣肘,他轻易不愿与陈家翻脸。 可偏偏,陈家先动手了。 在皇后一尸两命的那一刻,皇帝便决心要与陈家不死不休。 “由着他们吧。朕且看着,他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谢知让看着满面冰霜的皇帝,知晓他如今是真的羽翼丰满了。 皇帝转身看他,恳切道: “先生,朕离京前虽是将朝中大事托付给内阁,但十一到底是明面上监国之人。朕怕陈家狗急跳墙会对十一下手,万望您能护佑他平安。” 谢知让微微躬身,回道:“陛下放心。陈家有动作的消息一传来,我便写信回去叫怀英亲自守在瑞王殿下身边。殿下身边的护卫,外松内紧,轻易不会有事的。” “先生安排妥当,朕便放心了。”皇帝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之后,二人就当前战事讨论一番,谢知让便躬身退下了。 待出了营帐,谢知让在寒风中站定,抬头望着京城的方向,指尖在绣春刀柄上轻轻摩挲。 片刻,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从怀中掏出一封尚未拆封的信,而后小心翼翼地拆开。 “夫君,可想我?” 开头这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叫谢知让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后看,嘴角笑意愈发温和明显。 信很厚,但姜蜜只写了两页,剩下的全是菟姐儿和猊哥儿门板一般大的字迹。 约莫是有些字还不会写,歪歪扭扭的字中间,还夹杂着几笔姜蜜的字迹。 谢知让看着这信,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这几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信,提笔在纸上写道: “很想阿蜜,很想很想,无时无刻不念着你。” “……” “天气回暖,但勿要贪凉。我不在身边提醒你,自己要记得早晚添衣。” “菟儿猊儿练武又有进益,只可惜我没能见到。或许等我回去,能看见他们更厉害的样子。” “……” 谢知让信笔书写,想到什么便写什么,絮絮叨叨写了许多张信纸。 及至页尾,他的笔尖微微一顿,而后写下最后几个小字: “一定要平安。等我回家。” 第355章 朋友 太后寿辰将近,宫中为了举办千秋宴,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孟元霜是名义上执掌凤印的人,但实际上处理后宫事务的还是皇帝派去孟元霜身边的掌事女官。 尽管如此,有些场合也不得不需要孟元霜出面。她时常有拿不准主意的事情,思来想去便找上了姜蜜。 起初姜蜜怕僭越,没与孟元霜多说。后来见她当真是没什么旁的心思,便也尽心尽力为她谋划起来。 也因此,这段时日,姜蜜频繁出入皇宫。 “元娘你终于来了!”孟元霜一见姜蜜,那就和老鼠见到米粮没什么两样,恨不能直接扑上去狠狠抱住姜蜜,“我……我太头疼了!你快些帮帮我!帮帮我!” 姜蜜知道孟元霜就是这般心性的人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听她说事儿拿起主意来。 孟元霜的儿子恰好比菟姐儿和猊哥儿大上一岁。他虽还是个小娃娃,但趁着皇兄登基的东风,也得以封王。 只是这皇宫里只他一个孩子,难免寂寞。有时菟姐儿和猊哥儿不去陆家族学念书,恰好姜蜜又进宫,便会带上他们两个来陪一陪福王殿下。 而福王能有玩伴,自然是高兴的,对菟姐儿和猊哥儿两个小伙伴珍视得很。 此刻,三个娃娃抱在一起激动了好一阵,才撒丫子跑出去玩耍。 三人商量了一通,决定玩捉迷藏,由福王来捉,菟姐儿和猊哥儿躲藏。 第284章 数数的宫人一喊开始,菟姐儿便兔子般窜了出去。她七拐八拐躲到了一处假山后面,四处查看一番后便坐了下来,而后从荷包中掏出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跑了一通,她早就饿啦。小福王笨笨的,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过来。且叫她吃上一会儿再说。 正吃着呢,菟姐儿忽然耳尖一动,听到一点噫噫呜呜的动静。 她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仔细听了一下,而后顺着一个方向悄悄走了过去。 那头的草丛里,正是濮阳郡王躲着偷偷哭泣。正哭得投入呢,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濮阳郡王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啊——” 菟姐儿也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的手小声道:“嘘!嘘!轻声些!” 濮阳郡王看着菟姐儿的面庞,顿了一下,人却是慢慢冷静下来。他察觉手上和软温热的一团,立刻将菟姐儿的手给甩了出去。 没成想因为太过用力,他竟直接将菟姐儿的手甩到了树上。 那白嫩嫩的手背,一下子就变得通红。 “你干什么呀!”菟姐儿摸着手背,气呼呼质问他。 濮阳郡王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嘴上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菟姐儿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濮阳郡王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菟姐儿被他这话一噎,气得又哼了他一声。 俩人正闹着别扭呢,身侧突然传来一道高高在上、张扬跋扈的声音。 “哟,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濮阳堂弟,我们都在给皇祖母祈福,你居然躲在这里和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瞎混?我要去告诉皇祖母!” 濮阳郡王吓得身子一抖,脸上有害怕之色一闪而过。 他小声嗫嚅道:“河间堂兄……你……你不要和皇祖母说……我和她就是偶然碰上的……” 河间郡王见濮阳郡王示弱,态度便愈发嚣张,走上前来一下一下推着濮阳郡王往前走。 “不要说?为何不要说?我就是要说!你能奈我何?” 濮阳郡王左右闪躲,嘴上只一个劲儿求饶。 河间郡王却是愈发起劲儿,一个用力便将濮阳郡王给推到了地上。 菟姐儿原先还看着,此刻见河间郡王这般嚣张,再忍不住,一把推了回去。 河间郡王一时不防,被菟姐儿一下给推到了地上。 “你……你……” 河间郡王睁大眼睛,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敢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菟姐儿叉着腰,仰着脑袋,振振有词道:“你在这里欺负人,我管你是谁!皇宫里都敢这么欺负人,难道司礼监没教你规矩吗?” “而且你还告状?你多大了还告状?我四岁都不会和大人告状了,你要不要脸呀!” 河间郡王的父亲乃是冀王,是那一辈兄弟中的老二。在皇帝潜邸之际,冀王便对皇帝多有照拂。故而皇帝对这位皇兄,还是很尊重的。 而且,河间郡王乃是冀王如珠如宝疼宠着的小儿子,其生母还是太后的表妹。这进宫来的数位郡王中,数河间郡王最得脸。 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却是不想今日遇到菟姐儿,碰了个硬钉子。 “你……你到底是谁?你把姓名留下,回去我便叫皇祖母处置你!” 菟姐儿扬起下巴,大声回他: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姈!你去叫你皇祖母来处置我吧!只要你敢去,我就告诉别人你在这里欺负自己的堂兄弟!我看最后是谁受罚!” 跟在河间郡王身边的小太监一听“谢姈”二字,瞬间反应过来这小祖宗是谁,当即拉住河间郡王的衣袖往后扯。 菟姐儿小脸紧绷,冷哼一声,拽着地上的濮阳郡王走了。 待离开河间郡王的视线,菟姐儿才撒开濮阳郡王的手,硬邦邦道:“男女授受不亲。” 濮阳郡王看着菟姐儿这模样,忽然笑了一下,诚恳道:“谢谢你谢姈。” 菟姐儿绞了一下手指,小声嘟囔道:“你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我总觉得我阿娘该来打我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 “菟儿,你叫我菟儿吧。” “好,就叫你菟儿。我叫清羽。”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第357章 私情 那日菟姐儿帮着濮阳郡王将欺负人的河间郡王赶走。河间郡王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到底还是个孩子,气不过,便跑去和太后告状了。 太后将两位郡王一同叫过去。 河间郡王端是一脸有恃无恐,濮阳郡王却是吓得脸都白了,小声辩解着事实。 太后盯着濮阳郡王看了一会儿,没罚他,只叮嘱河间郡王要待兄弟友善些。 河间郡王气得跳脚,却不敢多说什么;濮阳郡王则是对太后感恩戴德,眼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送走两位郡王,心腹嬷嬷低声问道: “娘娘,您方才,怎的帮着那濮阳郡王说话?那卫王就是个滑不溜手的,左右逢源,哪头都不得罪。而且濮阳郡王此人,也太软懦了些。” 太后随手拨弄着小指上的护指,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第285章 “就是该怯懦些才好。你瞧本宫从前看上的那个,倒是个主意正的。当时觉得他多好啊,能文能武,人也孝顺,定是能讨他父皇欢心的。” “结果呢,他确实是顺利登基了。可惜翅膀硬了,还想将本宫和陈家都给除了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正该找个性子软的,才好拿捏。” 想到自己说了两句好话,那濮阳郡王便对自己感恩戴德,太后便忍不住发笑。 那种感觉,就像她拿着一根骨头在逗狗一般。 “至于卫王如何,那根本就不重要。继承大宗需得是正统,如何能是卫王的儿子?既不是父子,管他作甚?” 太后这番话说得叫人脊背发凉。 这濮阳郡王分明就是卫王的血脉,如何能是正统?当今陛下年富力强,也没过继嗣子的必要。 所以她这是要…… 心腹嬷嬷低下脑袋,不敢再想。 “边关的信,到了吗?” 心腹嬷嬷低声回道:“到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封完好无损的信递给太后。 太后展开看了一眼,唇角上勾,“给父亲传信。便说,本宫这边,都安排好了。” “是,娘娘。” 太后将那封看完的信点燃,而后随手丢进一旁的金盆之中。她看着跳跃的火苗,眼中有森然杀意一闪而过。 当初,她只是想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是谢知让还有皇帝,哪个都不能如她的意。 既然不能顺心,那就通通除掉好了。 若非她不能直接称帝,连濮阳郡王这个幌子都不需要。 嗬。 …… 银川。 殷穆看着眼前这一摞厚厚的书信,眼中满是嘲讽。 他的左臂空荡荡的,用剩下的那只手捡起最上面的那一封信。殷穆嘴唇轻咧,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笑。 果然……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他将手背覆在眼前,眼眶发热。 姐姐,长姐,你等我,我一定……为你报仇…… 过了许久,殷穆心绪稍缓。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将那些书信都藏入一只木盒之中,而后起身大步往外走。 另一个营帐内的谢知让正与皇帝商谈战事,守护在外的卫明忽然掀帘子进来禀告:“陛下,大人,殷小将军求见。” 谢知让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反对,便扬声吩咐让殷穆进来。 殷穆甫一走进营帐,当即对着上首之人双膝下跪。 皇帝微讶。 谢知让却是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上挑。 在军中,武将面见上官,因为身穿甲胄多有不便,从来都是单膝跪地。双膝下跪,皆为罪人。 他…… 尚未等皇帝开口,殷穆便沉声道:“陛下!谢太师!属下有罪!” 谢知让缓步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裳上的褶皱,才轻声反问:“殷小将军何罪之有?” 殷穆低着头,声音沉肃而冷静,带着一股决绝之意。 他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到地上,而后往前推了一点。 “陛下,太师,属下曾与太后通奸,多年来一直藕断丝连、私情不断。这些,都是罪证。” 听闻此言,谢知让扭头看了他一眼。 “做了这么多年的野鸳鸯,怎的今日突然告发起自己来了?” “难道是殷小将军远在边关,满足不了太后娘娘。她深宫寂寞,找上了别人,就想把你给踹了,而后你心怀不满,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才把太后娘娘与你厮混之事说出来?” 殷穆死死捏着拳头,唇角紧抿,脖颈处的青筋甚至微微凸起,显然是怒极了的姿态。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 皇帝见殷穆这般,叹了口气,转向谢知让,有些无奈道:“先生。” 谢知让轻啧一声,整个人都向后靠,将整个后背都贴在椅背上,这才轻声道: “那整一个疯子,你也不嫌恶心,没做过的事儿也要往自己身上揽。揽了便算了,我说你两句又不愿意听。何必呢。” 殷穆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抬头看向谢知让。 他磕磕巴巴地问道:“您……您知道……” “锦衣卫手眼通天,我与陛下,如何能不知道?”谢知让缓缓开口,语气散漫,“也是难为你了,三不五时还得跟着仇人调调情。” 殷穆简直不敢置信。 他以为此事隐秘至极,只有自己和太后以及陈家那边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却是不想谢知让和皇帝一早就掌握了情况。 谢知让见他这呆傻模样,嗤笑道: “你手上已有证据,为何还要将自己拉下水?总不能说你对她余情未了吧?” 殷穆倏地抬头看他,眼眶发红发热。 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因为我怕陛下心软,怕不能一击必杀。所以我撒谎说自己与太后通奸,就是想数罪并罚,将太后彻底拉下水。” 他顿了片刻,而后看向皇帝,诚恳道:“微臣犯欺君大罪,还在御前失仪、冒犯陛下,请陛下严惩!” “然微臣此时前来,确有重要之事禀告。” “这信写得隐秘,有些词句,乃微臣与太后幼时约定好的秘密,锦衣卫即便看过信件,也不一定能全部知晓内情。” 第286章 “此事事关陛下安危,望陛下与微臣一个机会,细细说明。” 说着,他弯下身子,重重磕头叩首。 第358章 婧雪 此前皇帝想要拉拢殷家时,便答应会让太后付出代价。 可是殷家守城不力,文武百官多有苛责问罪之意。若非皇帝和谢知让一力袒护,在陈首辅的操控之下,昭勇将军恐要以死谢罪。 此等情境下,殷家没脸再向皇帝讨要当初的诺言。 所以殷穆才会想用自己把太后彻底拉下水。 纵然他会死,他也要替他惨死的姐姐报仇。 皇帝看着殷穆趴伏在地上完全臣服的样子,视线落在他空荡左袖一瞬,叹了口气。 “殷小将军,起来吧。有些事情,不必牺牲你自己。” 殷穆鼻头发酸,指尖微动。 幸而,他们殷家遇到的……是一位明君。 他低低应了一声是,单手撑着地面想直起身子。 自从断了一臂之后,他虽日夜苦练,可到底不如双臂完好时那般行动自如。 皇帝见他左右摇晃的样子,起身走过去,弯腰亲自将殷穆从地上扶了起来。 “多谢陛下。” 待殷穆在椅子上坐定,稍缓片刻,才轻声说道:“陛下,刚从京城寄到的那封信上说,想让微臣听从宋将军的安排,将您引入藏兵洞之中。” …… 京城。 日子一日日过得快极了,很快便到太后千秋宴。 菟姐儿想着进宫能见到福王殿下和濮阳郡王两位好朋友,倒是一大早便起了,高兴激动得很。 猊哥儿却是赖床赖了许久都不肯起,还是姜蜜亲自去将他从床上给抓起来的。如此这般,三人出门时便有些迟了。 菟姐儿撅着小嘴抱怨道:“都怪你。本来我都 想好了早一点来,然后去找两位殿下玩儿的。现在倒好,都没时间了。” 猊哥儿抓住菟姐儿的胳膊,讨好地看着她。 菟姐儿见他这可怜小狗一般的眼神,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没过一会儿,姐弟俩便和好如初了。 正走着呢,前方拐角处忽然乌泱泱走出来一大群人。 姜蜜扭头望过去,一眼便看见走在最前方的濮阳郡王。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位有些面善的女娃娃。 姜蜜仔细瞧了几眼,从她的长相上推测,应当是陈家的孩子。 两方人马相遇,皆是停下脚步。 濮阳郡王虽是个孩子,到底是皇室中人,身上还有从一品的爵位。姜蜜朝他行了半礼。 濮阳郡王亦是躬身,表示对姜蜜的尊重。 只那陈家的女娃娃,敷衍着对姜蜜行了一礼,而后扬着下巴,高傲道: “郡王殿下,您是先帝爷的嫡亲孙儿,是当今陛下的堂弟,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怎可对着一外命妇行礼?” 濮阳郡王顿了一下,悄悄拉了拉那陈家女儿的袖子,小声唤道:“婧雪姐姐。” 菟姐儿见那陈婧雪对自己母亲这般不尊敬,当即气道:“你是谁?郡王殿下行不行礼,是他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你管?” 陈婧雪下巴扬得更高,鼻孔几乎要抬到天上去,“我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姑祖母亲口叮嘱我,要叫我多教一教濮阳郡王京城里的规矩。你说,我管不管得?” “你……”菟姐儿气急。 姜蜜伸手,拉住菟姐儿的手往自己身后拉,而后对着陈婧雪浅笑道: “既然是娘娘的叮嘱,想来是有她的用意的。千秋宴即将开始,郡王殿下和陈姑娘请。” 陈婧雪利落转身,脑袋高昂,宛如一只斗胜的孔雀。 她正要走,余光却瞥见濮阳郡王还站在原地,当即拔高声音催促道: “郡王殿下,再不走,便该迟了。咱们还要去给太后娘娘祝寿贺喜呢。” 濮阳郡王看着菟姐儿,张口,欲言又止。可是听着陈婧雪的催促,他又收回目光,低头跟上了陈婧雪。 菟姐儿见他就这般和别人走了,更气,双手叉腰,小声哼道:“叛徒!以后再也不和他玩了!” 姜蜜看了眼濮阳郡王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菟姐儿的脑袋,以示安抚。 看濮阳郡王身旁侍从林立,还跟着陈家的女儿,看来太后是认定濮阳郡王了。 孩子虽小,却也不得不受到这党派之争的影响啊。 千秋宴上,诸位郡王皆为太后送礼祝寿,文武大臣亦是送上各自心意。 姜蜜代表宁安侯府出席,自然也是带了寿礼过来的。不算出挑,却也不会失礼出错,面子上过得去便好。 最后,太后从自己的体己钱中拨出五千两白银充做宁夏卫的军费,收获文武百官赞声一片。 千秋宴过后,诸位郡王便要回到各自父王的封地。 但太后言明自己膝下空虚,想留濮阳郡王和河间郡王在京中多留几日。 此事虽不妥,但想着两位郡王年纪尚小,太后娘娘说的也确是实情,前些日子还做了那么一件大好事,朝堂大臣们见顶上几位没什么表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蜜听闻此事,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绷紧了一根弦。 太后将两位郡王都留下,只怕那位河间郡王是幌子,濮阳郡王才是她真正的意图。这时候做出这等决定,陈家,是真的生出异心了。 第287章 她抬头看着屋外明媚春光,心头却是一片乌云。 她让人请来范护卫,仔细叮嘱道: “此为多事之秋,望范护卫务必守好侯府,绝不要让可疑之人混入。府中须加强巡逻防备,各处机关暗道还有守备,还请范护卫亲自检查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夫人放心,标下知晓了。” 在姜蜜提心吊胆、万分戒备之下,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夜晚,姜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眼珠不停转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冷汗。 她死死攥住衾被,唇边不时泄出几声低吟。 “子晔……阿让……阿让……不要……” 倏忽一瞬间,她猛地睁眼,目光直直盯着床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冷静下来。她闭上眼,将脑中那片尸山血海强行抹去。 他不会有事的。 不会。 姜蜜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 因为做了噩梦,姜蜜一身冷汗。她正想叫守夜的丫鬟进来更换被褥,屋门忽然被推开了。 姜蜜顿了一下,掀开幔帐,正见拂冬手执蜡烛,面色发沉,脚步匆匆地走过来。 “夫人,边关急信。” 第359章 卒逝 御花园内,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谢太师……卒了。” 高个儿小丫鬟悄摸往四周看了看,凑到圆脸小丫鬟的耳边低声道: “应当是真的吧?我有个同乡是在太和殿伺候的,他说早朝上的战报就是这么报的,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呢。” “啊?这谢太师卒了,谢夫人该怎么办呀?我前次不小心冲撞了她,她也没罚我,见我伤到手了,还给了我伤药呢。这般心善的人,怎就突然遇到这种事儿了呢?” 圆脸小丫鬟拄着笤帚,满脸惆怅。 “太师是为了保护陛下才卒的。陛下应当会善待谢太师的家眷吧?” 高个儿小丫鬟顿了片刻,又道: “哎,这等事情,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咱们还是快扫地吧,等会儿嬷嬷又该骂我们偷懒了。” 圆脸小丫鬟叹了口气,也跟着走远了。 待两个小丫鬟离去,一道纤瘦的身影才从假山后面缓缓走出来。 正是太后。 她抬手,轻轻捻起一朵烟粉芍药,漫不经心道:“嬷嬷,你说,他真死了吗?” 心腹嬷嬷犹豫道:“这……老奴也说不好。” “今早天还没亮,便有谢家护卫纵马疾驰归京,而后谢家便挂起了白幡。” “今日早朝,边关传回来的战报,也确实通报了谢太师的死讯。” “可……” 可是,陈家暗探在银川看到的,分明就是谢知让替皇帝挡了一刀,二人同时遇害。 太后也想到了此处,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父亲也说了,那探子碍于不能上前查看,也并不确定皇帝是否还活着。” “当年先帝还在时,为了对付废太子,谢知让可是也演了这么一出假死的大戏。焉知此刻传回来的死讯,不是假的?” 原先陈家计划利用殷穆将皇帝引入藏兵洞,同时宋平威假装不敌将鞑靼人从边境放进来,而后在战时借混乱态势刺杀皇帝。 只要皇帝一死,宋平威率兵围堵鞑靼,持“圣旨”归京,拥立濮阳郡王为皇帝继子、继承皇位。 同时陈家还拉拢了三千营的总兵,京城中监国的瑞王不足为惧。 可是偏偏,传回来的消息是谢知让死了。 陈家暗探言明宁夏卫中已不见谢知让的身影。自那日遇刺之后,只放出皇帝平安无事的消息,却已多日不露真身。 这让太后和陈家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谢知让的计谋。 心腹嬷嬷想了想,低声道: “娘娘,不若让老奴亲自去谢家看一看吧?谢姜氏自嫁入谢家,一直是被谢太师疼着宠着的。这样的人,最是扛不住事儿的。” “倘若谢太师当真因为替皇帝挡刀而死,那弱不禁风的娇花,岂非是要哭死在家中?” 太后扭头看了心腹嬷嬷一眼,“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得很。” 她停顿片刻,莞尔一笑,道:“本宫亲自去一趟。便是谢知让真死了,去看看那贱人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是叫人心中畅快的。” …… 宁安侯府。 谢知让的死讯传回侯府时,天都还未亮。 姜蜜一听这讯息,生生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侯府已经到处挂满了白幡。 谢知让的尸骨还在银川,故而姜蜜找了一套谢知让的衣裳摆在寝屋内,就当是他的尸骨。 宁安侯一夜白头,抱着泣不成声的侯夫人,默默垂泪。最是端方儒雅的一个人,此刻腰背佝偻,眼神一片灰败。 姜蜜拿着谢知让的衣裳,站在珺璟轩的院子里,面朝北方,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若非身旁有两个丫鬟扶着她,她几乎要摔到地上去。 姜蜜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张嘴,声音一片嘶哑。 “阿让……阿让……谢知让……” 菟姐儿和猊哥儿虽懵懂,却也知晓爹爹大抵是回不来了。他们紧紧拉着彼此的手,站在姜蜜身侧,朝着北方一声一声地喊着爹爹。 第288章 丫鬟们此刻换上素净的衣裳,成排站在院子里,看着主家痛不欲生的惨景,听着这一声声哀痛欲绝的呼唤,亦是眼角含泪。 “元娘……元娘……” 侯夫人看着姜蜜恸哭模样,踉跄着上前抱住她。 “元娘……元娘……” “娘……”姜蜜抱着侯夫人的身子,滚烫的泪一串串往下落。 “元娘……三郎……三郎他……还有两个孩子……你得……你得撑住了元娘……我的三郎啊……三郎……” 侯夫人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长子,想到幼年早夭的幺女,如今……连她唯一活下来的次子都…… 侯夫人愈发悲痛,双膝一软,连带着姜蜜一同摔到地上。 她哭得捶胸顿足、肝肠寸断,再不复往日风华端庄的模样。 “老天啊!你好狠的心啊!我的礼儿……我的小六……还有我家三郎!我上辈子做的什么孽,你要这么对我?生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三次!三次啊!” “三郎!我的三郎!” 侯夫人双手撑地,因为哭得太过用力,额角青筋尽数凸起。 宁安侯看着发妻儿媳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模样,不忍再看,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无声落泪。 姜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却抱着侯夫人的身子不住安慰:“娘,您还有我们呢,还有菟姐儿和猊哥儿呢……娘……” 侯夫人痛苦摇头。 她欲张嘴说些什么,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母亲!母亲!” “玉儿!”宁安侯目眦欲裂,放开两个孩子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侯夫人往外走,口中大喊,“府医!府医!” 姜蜜抬起手背胡乱摸了一把脸,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跟上去,却是一个趔趄摔回地上。 宁安侯府,一派兵荒马乱。 待姜蜜赶到朝晖院,府医已经诊治完毕。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老夫人这是伤心过度了。只是老夫瞧着这脉象,实在不好。怕是……” 未尽之意,宁安侯明白,姜蜜亦是明白。 宁安侯腿一软,几乎要摔到地上。他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扑到侯夫人的床前,放声大哭。 “成玉……礼儿和小六走了,三郎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成玉?成玉!你看看我,成玉,你看看我……” 姜蜜停下没多久的眼睛,又有泪水涌上来。 她闭了闭眼,擦去那一点湿漉漉的水意,走进屋中,确定关好门窗,才低声说道:“父亲,母亲,我有事同你们说。” 第240章 吊唁 侯夫人躺在床上,眼泪如涓涓溪水般直流而下,在枕上洇出一大团深色的水渍。 宁安侯用掌心覆住双眼,稍稍平缓情绪,才低声道:“元娘,你说吧。” 姜蜜拉住侯夫人冰冷的手,小声道:“母亲,您别伤心。子晔没事儿,真的,子晔没事儿。” 侯夫人起初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有眼珠转了一轮。 片刻,她似是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姜蜜,连身子都撑起半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三郎没事?三郎没事?他真的没事?元娘你不是在骗我?” 宁安侯亦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姜蜜。 姜蜜点点头,“真的没事。子晔好好儿的,您们信我。” 声音虽轻,却是斩钉截铁。 侯夫人啜泣一声,又是放声大哭。 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宁安侯泪眼含笑,将侯夫人抱入怀中,整个人都看起来轻松精神不少。 “此事事关重大,未能提前告诉父亲母亲,还望您二人见谅。只外人面前,还请父亲母亲切勿露了马脚。” 宁安侯点点头,“你放心元娘。我们知晓轻重的。” 姜蜜正要说什么,紧闭的屋门忽然被敲响。 她顿了片刻,将顺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而后扬声问道:“何事?” “夫人,太后娘娘来了。” 姜蜜沉默。 侯夫人有一瞬慌乱,“她……她来做什么?难道是……” 姜蜜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抚:“娘,没事的。咱们不要自乱阵脚。我和爹去见她,您就在屋内歇息便好。” 侯夫人反手握住姜蜜的手,小声叮嘱:“元娘,务必要小心。” “放心吧,娘。” 姜蜜起身往外走,口中吩咐道:“叫二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都到门口接驾,我随后便到。” 待谢家人齐齐在侯府门口站定,太后的车驾才缓缓驶入梓潼庙文昌宫胡同口。 “恭迎太后娘娘。” 太后在一众人的跪拜声中走下轿辇。她绕过最前首的宁安侯,在姜蜜身旁站定,而后垂眸看了她一会儿。 片刻,太后薄唇轻启,轻声让这些人都起身。 “谢夫人,太师为了保护陛下而捐躯,本宫身为陛下的母亲,自当是要替他来看看太师的。” 姜蜜低垂着脑袋,抬手轻轻擦拭眼角,低声道:“多谢娘娘记挂。” 太后四周巡视一圈,却没见侯夫人的身影,好奇问道:“怎的不见老夫人的身影?” “臣妇婆母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实在不能起身来接驾。还望娘娘见谅。” 太后了然,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姜蜜进入侯府为谢知让吊唁。 第289章 她到灵堂为谢知让上了炷香,而后便和姜蜜到一旁说话。 太后看着姜蜜红肿的双眼,看着她黯淡的容颜,心中的笑几乎要显到脸上来。 这么多年以来,姜蜜一直是被谢知让捧在手心静心呵护的,明媚娇艳、眉宇开阔,眼中更是无一丝一毫忧愁与烦恼。 在她在深宫之中饱受孤苦时,这般无忧无虑的人,怎能叫她不嫉妒? 可是啊,终于有一日,叫她看见这朵花谢了的时候呢。 太后心中畅快,嘴上却淡淡说道:“节哀顺变吧谢夫人。再如何,你还有一双儿女呢。” 姜蜜听她提起“死”去的谢知让,悲从中来,泪水又好似断了线的珠串般一滴滴落下。 “娘娘,您见谅……臣妇……臣妇实在是……抱歉娘娘……臣妇失仪了……” 太后拍拍姜蜜的手,装模作样地安慰道: “太师待你一片真心,十数年呵护着你,你一时想不开也是应当的。但是为着孩子,你也该尽早走出来。” “思念最是伤人,你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该保重身体才是。太师为了保护陛下,已经去了。你作为太师遗孀,本宫该照顾好的。” “本宫带了太医前来,叫他们为你把把脉,开几副调养身子的汤药,也好叫你早些好起来。” “娘娘……”姜蜜愣了一下,连忙推拒道,“不必了娘娘……真的不必了……” “你同本宫还客气什么?”太后故作不满,强势地按着姜蜜坐下,而后命太医前来替她把脉。 姜蜜面上露出几分不安,却竭力按捺下去,勉强露出几分感激的笑。 太医诊治过后,发现并无大碍,只道是郁结心中、伤心过度,开了两副调理身体的药方。 太后和姜蜜闲话片刻,才离开谢家回宫去。 姜蜜目送太后远去,回到屋中坐下没多久,辛护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 “夫人,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当了。” “好。让范护卫,重新戒严。” …… 回了仁寿宫,太医如实禀告: “娘娘,那位谢夫人的脉象虽有些弱,却不像是悲痛欲绝的样子。若她早间因为激动过度晕厥,醒来也绝不会是这般脉象。” 太后冷笑。 这谢姜氏,果真是装的。 若非她今日叫了太医过去,还真要被那贱人给骗过去了。 她挥挥手,示意太医退下,又问道:“探子怎么说?” 心腹嬷嬷上前一步道:“在娘娘您到谢家之前,那谢太师的母亲谢老夫人曾哭晕过去过。” “那在大庭广众之下,瞧着不像是装的,几乎是要死过去的样子。宁安侯亦是悲痛万分,忧心如焚。 “可是后来谢姜氏往老夫人屋里去了一趟,因为门户紧闭,咱们的人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但自从她出来后,那老夫人的面色瞧着便精神许多。” 太后闻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嬷嬷,此事,你怎么看?” “老奴瞧着……”心腹嬷嬷略略沉吟,而后悄声道,“谢太师的死,应当是装的。皇帝在宁夏久久不现身,即便出面,也只露一个影子,老奴觉得,陛下当是……” “崩了。” 最后二字,心腹嬷嬷说得极轻。 太后亦是犹豫不断。 “罢了。此事事关重大,且再等上几日。倘若皇帝依然不现身,那便叫父亲,按计划行事。” 第241章 登基 十日过后,谢知让的尸骨顺利归京。 姜蜜一大早便等候在城门外,而后扶着棺椁,一步一步走回宁安侯府。 在这十日内,皇帝依然没在边关现身。陈家派暗探查验谢家灵堂内的尸首,确认其为空棺。 三日后,太后在宫中举办春宴,邀请群臣夫人进宫赏花。 午时一刻,御前大太监李德宝匆匆归京,带来皇帝驾崩的惊天消息。 内阁首辅陈砺锋直指谢知让狼子野心,假死隐瞒陛下驾崩一事,妄图谋朝篡位。 大太监李德宝宣读圣旨,言陛下生前欲过继濮阳郡王为嗣子,立其为太子。 满朝哗然。 午时三刻,三千营两队小旗包围宁安侯府,禁止任何人出入。与此同时,太后连下三道懿旨,宣姜蜜及其一双儿女入宫。 姜蜜换上一整套的诰命吉服,携猊哥儿进宫。 太后想着谢知让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已在自己手上,便也不在意那小丫头片子了。 “姨母!”摔坐在地上的瑞王一见姜蜜,当即起身迎上来,“您没事儿吧姨母?” 姜蜜握住瑞王的胳膊,轻声安慰:“我没事。殿下别怕。” 瑞王连忙摇头,低声道:“姨母,我不怕的。劳您受累了。” “殿下这是哪儿的话?”姜蜜拍拍他的肩膀,悄声道,“不说了。” 隔墙有耳。 瑞王张嘴,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有宫女来请姜蜜往御花园那边去。 御花园满园春色,其间气氛却焦灼不安。众夫人与其说是在此处赏花,不如说是被太后软禁在此处。 太后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品尝清茶。 “娘娘,谢夫人到了。”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对这参拜的声音充耳不闻,任由姜蜜跪在地上。 第290章 御花园内安静异常,只能听见诸人纷杂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太后才将手中的茶盏轻轻磕在桌面上。 “谢夫人,谢太师的尸首呢?” 姜蜜稍顿片刻,朗声道: “外子在银川为保护陛下而遇刺身亡。春日天气回暖、万物发生,宁夏卫中隐有疫病传播的苗头。” “为防止尸首横生疫病,使宁夏兵士染病,臣妇去信做主在宁夏将外子尸首焚烧成灰。故而在棺椁中送回来的,只有外子的战甲与骨灰。” “为防疫病一事在京城中引发恐慌,臣妇私自隐瞒此事,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轻笑一声,缓声道: “我倒是忘了,你是个伶牙俐齿的。便在此处跪着吧,什么时候想起那乱臣贼子的尸首在哪儿,什么时候起来吧。” 姜蜜一言不吭,只是在御花园的地上跪着。 幸而她在出门前想过太后会为难自己,提前在膝盖上绑了两块软垫子。此刻倒也还好。 太后将她和猊哥儿召入宫中,无非是想用她二人来逼迫谢知让现身。 瑞王被藏得够好,哪怕监国期间,也是将众多事务交给内阁,自己只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的蠢样子。 如此,有姜蜜顶在前面,陈家一时半会儿绝想不到瑞王。 而猊哥儿跟在瑞王身旁,至少瑞王活着时,他是安全的。 陈家留她还有用,至少在濮阳郡王登基之前,他们轻易不会处死她。 不对,如今的濮阳郡王,应当已经是太子殿下了。 姜蜜顶着日头在御花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他们到底留姜蜜有用,见她这般嘴硬,只得放她回寝宫歇着了。 姜蜜一回到寝殿,便将裙裳裤子全都褪下,果然见两个膝盖红肿一片。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姜蜜算是被软禁在宫中,身边丫鬟侍从都无,更别提什么伤药了。 没办法,姜蜜只得用帕子浸了冷茶,敷贴在红肿的膝盖上。 这冷茶,本是宫人用来怠慢她的,却是不想此刻救了急。 姜蜜正敷着伤处,忽而有两名嬷嬷进来送饭。 饭菜不算好,却也能果腹。 而让姜蜜惊奇的是,其中一位嬷嬷悄悄递了瓶伤药给她;另一位嬷嬷则是望天望地,假装看不见这边的场景。 姜蜜愣了一下,接过那只温润的玉瓶子,小声问道:“敢问嬷嬷这是何意?” 那嬷嬷略略福了福身子,亦是压低嗓音回道:“我家主子说了,夫人您是他朋友的母亲,自该竭尽所能照顾一二的。” 朋友的母亲? 难道说的是菟姐儿? 是太子殿下。 姜蜜想说些什么,那嬷嬷却是转身离开了。 她捏着手中这一瓶上好的伤药,心中难言何种滋味。 那孩子被太后当做傀儡养在身边,她也才来京城没多久,一定是孤立无援的。 此刻叫一位嬷嬷来给她送药,怕是太子能做到的最大的事儿了。 姜蜜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思绪,拔开瓶盖将伤药均匀涂抹到伤口上。 这几日,朝堂上争吵得厉害,陈砺锋以雷霆手段镇压,三千营虎视眈眈,五军营和神机营装聋作哑,外加部分大臣的妻子被软禁在宫中。 太子登基一事,板上钉钉。 迟则生变。 今日便是太子登基之日。 “元宁五年春三月戊寅,皇帝臣羽,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 “……国不可一日无主,百姓不可一日无君。率土式望,在羽一人。是故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帝玺绶,告类于大神……” “陈家意图扶持一个女扮男装之人登上皇位,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登基诏书念到最后,堪堪还有两句话,却被一道张扬至极的声音给打断。 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列锦衣卫手持绣春刀鱼贯而入,再之后是羽林卫,将这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在众多锦衣卫和羽林卫之间,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过道。 走在最前方的二人,分明是皇帝和谢知让! 第242章 大结局 陈砺锋看着最前首的皇帝,眼睛瞪得浑圆,满脸不敢置信。 不可能! 陈家死士亲手将刀剑刺入皇帝体内,皇帝又在银川久久不肯露面。 陈家派出暗探入皇帝营帐查看,确认里面那人是个冒牌货。而在宁夏那副名义上装着谢知让尸首的棺椁中藏着的,才是皇帝的尸首! 如今皇帝竟明晃晃地站在他们面前?这怎么可能? 陈家拉拢的本就只有三千营骑兵,五军营、神机营念着皇帝驾崩,不想掺和入皇权纷争,这才装聋作哑。 如今皇帝一朝归京,五军营和神机营自然是要听命于皇帝的,就连三千营,恐怕也是会有一部分兵士反水的。 区区数千人,不足为惧。 陈砺锋扭头看向噙着浅笑的谢知让,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都是假的。 谢知让死了是假的,皇帝死了是假的,就连陈家费尽心机从宁安侯府刺探到的谢知让假死一事,怕也是他们故意透过来的消息。 锦衣卫阴险狡诈,谢知让更是其中玩弄心机手段的佼佼者。 第291章 是他太心急,是他棋差一招。 陈砺锋闭眼,算是认命了。 谢知让封锁了消息,仁寿宫中的太后,还不知道前朝发生的巨变。 “昨日跪了那么久,你依然不肯开口。今日过后,谢知让便是活着也无济于事了。登基大典他都不现身,怕是想要自己远走高飞,不顾你们母子的死活了。如此,你还要为他守口如瓶吗?” 姜蜜仰头看着上首太后,沉默着没说话。 心腹嬷嬷见姜蜜这般不知避讳,当即横眉冷竖,高声呵斥:“放肆!谁准许你直视娘娘容颜?” 姜蜜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娘娘以为,今日的登基大典,当真能顺遂如意吗?” 太后目光倏地锐利起来,手掌死死捏住座椅扶手,“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娘娘不清楚吗?”姜蜜反问。 “卫王妃和卫王侧妃不忍自己的儿子进京搅和进皇权之争,故而在府内挑了最小的姑娘充做幼子送入宫中。” “那位姑娘,便是濮阳郡王。” 太后仿佛整个人都被掠住呼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精心挑选的皇帝人选,居然是个女子? 居然是个女子!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一把挥落桌上的茶盏,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狰狞。 “她是女子又如何?她是女子,便正好叫我陈家儿郎同她诞下子嗣!日后,这天下便是陈家的天下!” 姜蜜看着几近癫狂的太后,神情平静而冷淡,“你以为,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拿下!将这贱人给我拿下!来人!来人!” 可是无论太后如何嘶吼呐喊,宫殿内都沉寂如死水。 没人任何人听命于她。 太后看向大门处,又扭头看向右侧小门,一双眼睛有如铜铃。 “母后是在找朕吗?” 宫殿内忽然响起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太后愣了一下,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都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皇帝……是皇帝…… 他活着回来了…… 随着皇帝缓缓走进仁寿宫主殿,两列羽林军兵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将整座宫殿包围。 皇帝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养母,神色冰冷,眼中带着浓郁如墨般化不开的恨意。 “来人,将这毒妇拿下。” 羽林卫闻声而动,不顾太后的挣扎谩骂将人按倒在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轻响,凤冠应声摔落,浑圆而富有光泽的东珠散落一地,发出不绝于耳的哒哒声。 “混账!混账!本宫是你的养母!养母!你怎敢这般对我?” 太后咆哮如雷,往日端庄不再,纤细脖颈上布满青筋,眼珠甚至微微向外突起。 她死死瞪着皇帝,“为君者,不仁不孝,如何做这天下之主?你是想天下读书人将你脊梁骨……呃……” 尖锐刺耳的质问声戛然而止。 太后愣愣低头,发现自己的腹部被一柄长剑贯穿。她似是傻了一般,都感觉不到痛,只是呆呆抬头望向皇帝,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敢……弑母?” 皇帝垂下眼帘,眼中凛冽寒光有如匕首,直直能插进人的心里去。 “这一剑,五年前,朕便想给你了。” 说着,皇帝木着一张脸,将长剑从太后体内抽出,而后换了一处皮肉再次捅进去。 “噗嗤——” 那是利剑划破皮肉、搅动血液的声音。 “朕的爱妻,朕的皇儿。两条命,你要用什么还?” 太后弓着腰,手掌紧紧捂住流着汩汩鲜血的伤口,口中断断续续道:“你敢弑母……你……不得……不得好死……” 皇帝冷笑一声,利落地将长剑从她体内抽出来,“可惜朕死的时候,你是见不到了。” 他沉声吩咐道:“将这毒妇押入诏狱,处凌迟之刑!朕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皇帝归京之后,以雷霆手段镇压怀揣异心的朝臣与宫人,下旨将陈家满门抄斩并株连九族。 砍完陈家人的脑袋,菜市口的血足足洗了三天三夜。 皇帝表面上安然无恙,实则陈家的那一刀,确确实实扎入了皇帝的胸口。 太医诊断那一刀伤到了皇帝的肺腑,恐时日无多。这一路,不过是皇帝撑着赶回来的。 此刻大仇已报、大敌已除,皇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体也每况愈下。 三个月后,皇帝殡天,谥号怀明。 临终前,怀明帝传位于瑞王,封锦衣卫指挥使谢知让为摄政王,封韩瓒为太傅,共同辅佐新帝处理朝政。 同月,瑞王登基,改年号为熙和,大赦天下,免赋税,开恩科,休养生息,自此开启长达三十年的清平之治。